周红绡闻言悻悻地离去,一出屋子便闻到满院子的焦炭味儿,心里不由得冷笑:这位奶奶当真是能折腾的。忽而想起她的女儿,嘴里不禁念了佛,只盼雨卉将来嫁出去,也能像她二嫂那样,轻易不叫婆婆欺侮。如此看来,倒该让卉姐儿多跟着二房亲近才好。
想了,便要做。当下唤了宝燕宁燕随她往女儿屋子里去。
此刻,藤园里倒是其乐融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佟未带着楚楚吃饭,看小丫头吃得满嘴都是,咯咯笑得不停。
饭后柳妈妈着老婆子来带孙小姐去午睡,顺着问佟未:“三香那俩丫头二奶奶瞧见没有?可是您忙的时候她们躲着玩儿去了?”
佟未笑:“忘了告诉您了,怕翩翩小筑那里忙不开,留下她们照顾四姨娘几天。妈妈若觉得不妥当,换了她们回来就是。”
柳氏四下看了看,掩了门,坐下道:“说起来就心颤,当真有人下杀手不成?”
佟未见采薇在一旁,便道:“也坐下来听我说说,可不许到外头乱讲。”随即又将这件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道,“妈妈别去问三香她们,我嘱咐不许告诉您的,不怕别的,就怕传差了,惹事。”
柳氏连连称是,但仍不免啧啧:“实在唬人,万想不到这个家到了如此田地。若叫上官姐姐知道,也一定伤心。”
“我只是猜不透,这个家究竟谁容不下她。”佟未冷声一句,叹着摇了摇头。
采薇倒不对胡白舞感兴趣,却问了小姐一句:“方才你说的混世魔王,是那个三爷么?”
“三爷,你们见过三爷了?”柳氏突然惊起来,抓着采薇就问,“你跑出去的时候,当真撞见他了?”
采薇诺诺地,挣扎出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妈妈怎么那么激动?我是遇见他了,也没怎么样啊!”
柳氏却怒了,掐了采薇一把道:“蠢丫头,往后不准再单独出藤园,若叫我知道,一定捶你。”
采薇吓了半天,对柳氏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一来她在藤园是半个主子,二来也素昔最疼自己。
佟未冷眼看着,她知道自来了容家,柳氏一直把采薇当女儿疼,如此动怒,一定不那么简单,与其大家猜来猜去,何不说开了明白,遂幽幽地说一句,“‘混世魔王’这个诨名,是大奶奶告诉我的,彼时她满脸的恨意…妈妈,有些事情我不敢问,却还敢想。事到如今,您只消告诉我,是不是这位三爷,在家里做过混账事儿?”
柳妈妈长叹一声,苦恼道:“生生逼死一个人,大奶奶怎能不恨他?”
第十九章 一山不容二虎(四)
佟未倒吸一口冷气,见采薇也怔,推她道:“知道怕了吧,记着,二爷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采薇颇鄙夷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揶揄道:“不是你的说,二爷是我二大爷么?二大爷的话当然有道理了,我的二大妈哟!”
佟未气结,要打她,却被柳氏拦下,“不兴开玩笑,说正经的。”罢了叹一声,“被他糟蹋的,又何止死的那一个?”
佟未眼珠一转,问:“大奶奶那么恨,被逼死的可是与她亲近之人?”
柳氏点头,缓缓道:“大奶奶娘家从前也算个富庶门户,当年进门时,家里也给配了陪嫁的姑娘。还比二奶奶您风光,来了三个丫头呢!”
“初蔓、初菊便是?”佟未问。
柳氏摆手,“这两个是大爷走后,二爷要我挑了买来送去的,家生的只怕碍着老夫人不敢忠这位主子。”
佟未点头,“也是,我看这个家除了咱们园子里的,其他的都不怎么待见她。初菊、初蔓倒是心疼人的。”
采薇急得肠子痒,催促柳氏,“妈妈莫绕弯子了,说说那被逼死的人。”
柳氏嗔她,“姑娘也不知道怕。”这才絮絮道,“大奶奶过来三个陪嫁,头一个次年病死了,另一个家里发迹便要赎女儿回去,大奶奶也心善,人家家里来求,便放了。那最后一个便是唯一可靠的人儿,我们冷眼看着,里里外外帮了大奶奶不少忙。便都说将来也叫大爷收了房,给个名分,也好和大奶奶相守一辈子。没想到…就在太夫人去世那年的腊月,竟在自己屋子里吊死了。死之前好些人瞧见,说三爷打她主意好几回,更动手动脚的。吊死的传出去不好听,便说病的,老夫人自然也花钱买通衙门里的人,这件事就这么撸过去了。只是家里大闹一场,老爷发狠找了个由头打了三爷一顿,却不想因此气出病,两年后就随老夫人走了。”
“难道从那之后,三爷更胡作非为了?”采薇好奇地又问一句,或许在她看来,方才回廊下的容三爷,并没传言里那么糟糕。
“确实放肆,家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丫头,他趁二爷不在家,总要招惹几回才满意。二爷在家,他就缩在藕园里不出来,看着乖巧安分的模样。但是二爷心里是有数的,只是不和他计较。不然怎么能千叮万嘱你不要独自出藤园?”柳妈妈说着,脸上呈了惋惜之态,“都是被老夫人惯的,从小到大说话行事都出格。那会子太夫人只疼大爷、二爷,也懒得理会。好好一个哥儿,少了教导,便越发糊涂了。”
采薇嘀咕一句,“可他方才还好心提醒我和小姐别去正院,回来藤园躲着才是解决的办法。若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还不拍着手看笑话,怎么还会如此呢?”
柳氏不予理会,只怒颜唬她,“若不肯听我的话,你看我打你手软不手软?既然来了,就得听我的。”
佟未在一旁嗤嗤地笑,羞了采薇道:“你再横一个看看?”
采薇气势蔫了泰半,悻悻地坐在一边不说话。柳氏继续下猛药唬她,“那魔王连四姨太的心思都动过,你还不怕?”
采薇却反驳一句:“妈妈又没亲眼瞧见,道听途说的也不算啊!”
柳氏怒其不争,轻轻扯了扯她的耳垂道:“不信我的,你来容家这些日子总看见过吧!那一口口怎么和三奶奶闹的?为了两个侍妾对老婆大打出手,这是个真汉子该做的?”
采薇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强词夺理,心里却算计林飞凤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佟未在一旁心里则留了底,她是了解这丫头的,容谋身上一定有什么地方先勾了她去,不然没理由如此偏帮一个才见过面的人。
但说起来,佟未并不十分讨厌刚才那个“容谋”,况且和容许这么久,也并未听他如何数落过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二奶奶,老夫人那里,您预备怎么应付?”柳妈妈一语惊醒她,佟未知道,这不是躲就一定能躲得过去的。
她悠悠想了半刻,甚正经地对柳氏道:“我娘曾说,一个家,就只能有一个做主的,政出多门是要闹麻烦的。如今,婆婆她显然是在向我示威,要我退居二线。可是二爷把家交给我了,妈妈你说,我该放手吗?”
“又是二爷…”采薇抓着把柄,忍不住促狭地反击一句。
第十九章 一山不容二虎(五)
佟未却一脸骄傲:“二爷怎么了,他是我相公,我自然听他的话!”
采薇心里是喜欢的,只嘴上不饶人,反驳道:“往后二爷回来,你再横,才算这个。”说着数起了大拇哥。
柳妈妈见佟未这态度,心里早乐开花,遂笑着劝采薇道:“姑娘越发顽劣,哪有挑唆主子夫妻不和的?快一起想想办法,如何应付老夫人才对。”
采薇笑道:“妈妈你白操心的,咱们这位大小姐呀,肚子里一千根花花肠子,从小到大我们家老爷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我不信还能叫她婆婆唬住了。”
这话音才落,门外一个老妈妈的声音便响起,只听她急匆匆拍着门喊:“柳姐姐,有小丫头看见老夫人那里正带人过来!”
三人闻言一惊,柳氏率先立起来,推着佟未道:“快去床上躺着,她进来你也别起。”
藤园外,果然有下人打着大伞并几个老婆子抬着竹轿远远走来。冯梓君端坐于上,绿绫和林飞凤、云佩等则随行左右。一行人到藤园前停下,众人扶了冯梓君下轿,继而款款进门。
柳氏笑着迎上去,“老夫人怎么赶着日头过来,不怕中了暑气。”
冯梓君皮笑肉不笑,“我的儿媳妇不适,我这婆婆倒还硬朗,自然要过来看看。刚才我那里忙得一团乱,怕她年轻,又吓着了。”
她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其实心里是怒的。此番前来,也因左右平不下怒气,不愿就此叫儿媳妇占了高枝,往后这个家出两个拿主意的大主子。
话说着,人已经进门。小丫头们忙忙碌碌端茶送水,采薇则招呼众人落座。如是许久,才一屋子人安定下。佟未却自从朝婆婆欠身施礼后,便始终含笑看着,也不说话。
反是林飞凤先问:“二嫂可好些了?上午那场火,吓得我心乱跳,就怕烧了人。亏得二嫂跑得快些,不然可要出大事情。”
冯梓君嗔她,“也不知忌讳,别提了。”
林飞凤见不讨巧,悻悻地住了口,只管和周绿绫扎堆儿站着。
冯梓君便继续问:“怕你受惊,过来瞧瞧。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许儿才离家,家里就出这么大事情,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不知怎么担心。”
佟未垂首,含笑轻语,“都是儿媳妇不好,要娘也惊慌一场。也请娘恕罪,先前小厨房起火,我正在外头支应着,本想来看娘,不料四姨娘那里来人说不好。我到底年轻,一时慌了神,便先赶过去了。好歹是救下来四姨娘,自己却吓蔫了。才知道不该仗着年轻底子好,刚退了烧就四处跑动不知保养。这会子,还劳娘来看我。”
冯梓君心里冷笑儿媳妇的巧舌如簧,面上倒亲和,“话便是如此,你本就该好好歇歇。许儿倒知心疼你,特特要我别急着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你,你自己反着急了。”
佟未面上是笑,心里却暗暗打鼓。
冯梓君心里则明镜一样,儿媳妇的确才病愈,但绝对不至于早上遇点事儿就又倒下,如何拆穿她…她朝屋子里幽幽扫了一眼,不经意地问:“怎么就薇姑娘一个人在跟前?三香四荷俩妹子呢?”
柳氏赔笑,“二奶奶心疼人,调去给四姨太用了,怕那里照顾病人,几个小丫头做不来。”
冯梓君冷笑:“二奶奶年轻我不怪,老姐姐你毕竟历练多,怎么也不忌讳?并非我容不下四姨太,只是她这病是好不了的,你派年轻姑娘过去,回头沾了晦气回来,不是害我儿子媳妇!何况她们是你嫡亲的孙女,快快换了人,叫她们回来正经。”
柳氏连连答应,正忙着要去喊人,却听冯梓君又道:“把我孙女儿也领来瞧瞧,好些日子没见了。”
众人自然猜不透老夫人拨得什么算盘,然当事人佟未,却躺在床上慌了。
果然楚楚被领来,冯梓君问了几句就直入正题,“今儿午饭吃得好不好?谁领你吃的?”
楚楚生来单纯老实,又忌惮祖母,便毫无掩饰地坦白,“二婶回来带我认了几个字,又和我一起吃的饭,还夸我吃得香。”
一语毕,诸如云佩、绿绫等,已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禁唏嘘起来。绿绫赶着朝一脸紧张的佟未揶揄:“咱们二奶奶,果然是贤惠的。”
第十九章 一山不容二虎(六)
冯梓君干咳一声,抬手让人带走孙女,嘴里冷笑:“若是从前跟着悦娘,我还会怀疑我孙女学她娘的坏,在我面前撒谎…如今…”
云佩笑着上来端茶:“老夫人,二奶奶瞧着的确病怏怏的,您也就别计较了,到底二奶奶还那么年轻。“
冯梓君接过茶碗,幽幽看一眼儿媳妇,只见佟未咬着嘴唇垂首坐于床上,面上表情不多,眸子里倒像含了好些东西,遂递过一个眼神给云佩,示意她带人离开。
云佩唇际是阴冷的笑,点了点头,反身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连哄带赶地撵走一屋子人,一并连采薇和柳氏都挟了出去,只留冯梓君与佟未独处。
“吱嘎”一声,房门关上。如是,外头的人便再听不见屋子里的婆媳将会有怎样一番对话。
而凭何美琦教给女儿的话来看,或许容家往后唯一当家作主之人,就要于今日确立了。
杭城之外,容许带兵速行,至邻县,有百姓募集赈灾物资,须得将士帮忙装车运送,故而三军停行一日,原地待命。
闲暇之余,容许便负手立于营帐外,远远望着杭城所在位置。
宋云峰正和几个将士说话,见状,挥着马鞭儿过来,笑道:“这些路我们只走了小半天,大哥若实在放不下嫂子,不如回去看看。你快马加鞭,打个来回再到营帐,只怕也仅在日落时分。”
容许转身看他一眼,面上淡淡的笑,口中道:“你也放不下阿神?”
云峰笑道:“哪一回放得下?巴不得天天和她在一起。但咱们是军人,得有担当!”
“很好,但既如此,你还劝我回去?”容许赞许,亦反问。
云峰摆手,脸上笑得憨厚,“非也非也,大哥你和我当然不同。阿神跟了我好些年了,算半吊子老夫老妻吧!但你和嫂子才新婚,这怎么能一样?”
容许嗔道:“当年的教训你都忘记了?如今还来挑唆我。”
云峰哈哈大笑:“大哥,咱们又不是去打仗,何况…”话未完,却有侍卫带人过来,竟是从京而来的朝廷信差。
容许展信细读,着近侍带那信差去休息后,便问云峰,“你猜何事?”
宋云峰并非有勇无谋之人,稍一想,即有了主意,“难道朝廷先派下赈灾御史了?我们的折子才递上去,估计一半的路程都未走到,那如今我们是走是回?”
容许摇头,将信函递给云峰,“也不是皇上的圣旨,只是礼部、吏部合发给我的告知,大皇子永嘉王已带圣命下江南,待灾后安抚民众,同行的还有才新封的三皇子定乾王。”
云峰看着信,嘴里笑:“大皇子已注定无缘储君之位,看着是大皇子带弟弟同行出门历练,殊不知他纯粹是个陪读。说实话,那一日亲眼看见那位瑜贵妃,还真不觉得有多么国色天香,怎么皇帝老儿就叫他引得五迷三道的?”
“休得胡言!”容许浓眉微蹙,只道,“我恐怕必须回城一趟。这一次两位王爷南行与我们不冲突,且已嘱接驾事宜都由地方官府安排,无需我等护驾。但信上还提了未免修缮行宫耗费用度,此次王爷一行,皆住官邸,到杭城则是住在我家。他们并不知道我会带兵去赈灾,所以直接将信函发给了我。”
“那我们还去不去?”云峰道,“又不是和我们一起去前线治水,何必下来闹这么大动静,叫官府百姓都不安生。说不好听的,两位王爷在皇室看来,比起千万灾民可金贵多了。万一有闪失…大哥,或者我一人带兵赈灾,你回杭城准备接驾如何?”
容许深知其中轻重,思虑片刻,道:“毕竟等他们来的工夫,我们也定能到前线了,若一味耽搁毫无意义,等我回去和地方商议再做决定。”
云峰颔首赞同,连忙喊过近侍牵马,将容许送至营外时,忍不住笑道:“这一趟不回也得回。过了地方,又禀过老夫人后,若还有时辰,大哥且陪一陪嫂子吧!”
说罢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容不得容许再说什么,马匹已往前疾驰而去。云峰则立在原地大声喊:“千万别着急回来啊。”
手勒缰绳,策马而行,容许自然不会回头去应兄弟的玩笑,不过心里早已笃定,这一次回去,再忙也要看一眼佟未再走。
可他却不知,此刻娇妻已被母亲握在了股掌之间。
第二十章 母子冲突(一)
藤园里,冯梓君已出儿子媳妇的卧室,正满面得意地挽了众人要登上竹轿离去。聪明一些的,早明白先前怎么一回事,还大抵能猜一猜婆媳间的对话说了什么。但愚笨迟缓的,譬如林飞凤,将离藤园时还听她懵懵懂懂地问绿绫:“婶子,这究竟怎么了?”
柳氏和采薇垂手侍立,直到周遭清静下来,才长长叹了口气松下。柳妈妈想也不想便拉着采薇往里走,“快看看二奶奶,不晓得老太君的毒舌将她如何了。”
待进屋子,只见佟未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她先前坐于何处,细细瞧此刻的神情,竟是木木的,毫无生息。
柳妈妈心疼得要滴血,上去扶着少奶奶道:“别介怀,做儿媳妇的被婆婆说两句总是有的。您别看三奶奶风光,老夫人当众不给她脸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她今日关了门和你单独说,想来是顾忌好些了,我们二奶奶心胸宽广,但凡想开些啊。”
采薇则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你不会真蔫了了吧?她不就是说两句嘛!再说了,这一次是…”
柳妈妈怒视采薇,推她不许再开口,采薇这才发现,她的大小姐果然一脸木然,什么表情也没了。
“二奶奶,您没事吧。”柳妈妈心急如焚。
佟未终动了动眼皮子,嘴上弱弱地应一句:“我没事,天好热,屋子里闷得慌,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采薇也着急了,蹲下来摸她的额头,“你病了么?又不舒服了?”
佟未只摆了摆手推开二人,独自转过去坐着,不肯说话。
“哎呀,你不看我们急得什么样?你倒说个一句半句,也好叫我们安心。我也算了,柳妈妈那么大岁数…”采薇对小姐素来不顾忌,想什么便说什么。柳妈妈却轻轻一推,示意她别再发问。
果然,佟未背对二人许久,才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我想他了…”
如此一言,众人都静默。
且说冯梓君回到自己屋子里,因这一回叫儿媳妇在众人面前没脸,料想她不敢再趾高气扬抬着下巴看人,心里着实平了好多。顺带着对小媳妇也和颜悦色,着绿绫又拿了好些东西叫她带回去给儿子。
送走林飞凤,受过佟未气的云佩最想知道这位少奶奶的窘迫,便拿了美人槌过来给老夫人轻轻敲打,一壁嘴里问:“老夫人和二奶奶说什么了?怎么她呆在屋子里也不见来送您。”
冯梓君笑得幽然,“你以为她和老三家的一样,抑或和你们一样?她是什么人,那可是京城来的公爷家的千金。打也好、骂也好,轻易能够么?但,这样的人最自命不凡,看着宠辱不惊,可你只要叫她自己扯下一分脸,就比打她骂她更来得有用。今口口扯谎骗人,躲事托赖,最后叫小侄女当众揭穿,你以为她还能有多少脸面?我如今不骂她不训她,就这么臊着她,那才叫难受。”
云佩心里舒坦极了,想那一日自己姐妹三个罚跪所受的羞辱,也解了好几分。
这一边林飞凤捧着东西回去,因指明了给容谋,她私藏不得,便都搬来丈夫的卧房。进门便见新月、落霞俩姑娘一左一右陪着说话,这两个小蹄子不是省油的灯,比家生的那些丫头活泛许多,瞧那眼眉间的得意,已然封了自己姨娘了。
第二十章 母子冲突(二)
但林氏心里有码,如今杨妈妈还在,她不便计较,待丈夫养好了那杨老婆子退出去,这俩丫头还不都捏在自己手里。反正自己和梅玉、如惜生不出孩子,这俩蹄子也定没什么通天的能耐,她倒省了大麻烦。
容谋见她进来,挥手让新月、落霞出去,继而不咸不淡地问:“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林飞凤不急着回话,先着小丫头将东西一一在丈夫面前罗列开,无非是燕窝、鲍翅之类的干货,只今日又多添了几罐子新买的蜜饯,再有一个荷包里包了二三十两碎银子。
容谋将银子收下,其余的推给妻子,“你拣爱吃的留一些,其它的给梅玉她们送过去。”
“不用给新月姊妹留点?”林飞凤笑得极尽蔑态。
容谋睨她一眼,“不要没事找事!”
“我的爷,我是什么东西,又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容家撒野?”林飞凤挽了披帛坐下来,又从床上拿了团扇摇着,一副幸灾乐祸的形容,“你那二嫂才是正经人儿,什么都敢闹。可惜呀…今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面子里子都扯了个干干净净。吴婶子说了,到底碍着她家里高贵,若换一个人敢当众红口白牙地欺哄老太太,早就动家法结结实实打一顿,哪里还讲什么情面!吴婶子说,这与那朝廷上的欺君是一回事,是对长辈的大不敬、大不孝!”
容谋没做评论,只细问:“到底怎么了?”
林飞凤的媚眼里神采飞扬,挥着扇子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末了道:“她瞧着聪明,其实比我还笨,何必呢?你娘是个喜欢捋顺毛的主,她偏逆着来。哎!我本还担心来了新人我这个小儿媳妇从此靠边站,如今冷眼瞧着,你那二嫂到底是个没福气捧不起的人。”
容谋却冷声一笑,没有再问。
如是事情越传越开,日落时分,容家上下都知道二奶奶今天扯谎推病骗婆婆的事情,或有好事爱看热闹的三五扎堆说闲话,或有秉性刚正的对此毫无反应,再或有如那上官氏一样心系这个家只盼容家和睦兴旺的,便都偏帮佟未数落她婆婆的不好。
此刻上官氏就来了藤园,本想要问一问柳妈妈,今儿到底闹了什么,但老姐妹坐着说话不久,就听楚楚屋子里传了哭声过来,赶过去一看,采薇和已从翩翩小筑回来的三香都在。
“怎么了?”柳氏先骂自己的孙女,“怎么惹小姐哭了?”上官氏则将楚楚搂在怀里,一句句地哄她。
倒是采薇先开口,一脸的愧疚,“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讲的,让孙小姐以为她害了婶婶挨骂。”
正说着,听到侄女哭声的佟未也赶了过来,进门听采薇说这个,上来就拧她,“你吓唬孩子做什么?她有什么错,错的都是我罢。”语毕便从上官氏手里抱过楚楚,心疼得不行。
小姐本就没下狠劲拧,采薇自然不疼,她知道佟未这是做给楚楚看的,便也蹲下来又赔罪又说笑地帮着一起哄。
偏偏楚楚已是有了心智的孩子,她大抵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早愧疚得不行,见婶婶还如此疼自己,更哭得伤心。这一来,佟未委屈的眼泪也含在眼眶里打转。
正一团乱,外头四荷又跑来说了新闻,“听说二爷回家了,正在老夫人屋子里,说是就要走的,不晓得还来不来咱们这儿。”
佟未倏地放开楚楚站了起来,脸上各种情绪参杂,颇不信赖地看着四荷。
柳氏再问:“你可打听清楚了?别胡诌!二爷只怕都过邻县了,怎么还能回来?”
“我怎么敢胡诌?二爷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老夫人屋子里。”四荷急了。
佟未却在众人都没缓过神的当口,已跑了出去。如此一路跑到藤园的门口才停下,继而扶着大石砌的碑牌,轻咬着嘴唇,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正院过来藤园的方向。似乎这辈子,她没有如此期盼能够见到谁,甚至是已故的极疼她的祖母,还有那狠心无情的恒聿。
当熟悉的身影渐渐变大,佟未心中想的成了现实,她忍了许久的委屈终随着眼泪肆横于脸上。
然这一边,容许尚不知道家里发生过这些事,待走近看见佟未立在门前等自己时,心里骤暖,便下意识朝妻子张开了怀抱。
可是扑进怀里的,却是一个委屈如孩童一样的娇妻,还哭得那么伤心。
怎么了?容许心里不免一紧。
第二十章 母子冲突(三)
“丫头,怎么了?”
听见呼唤,佟未越发哭得伤心,一并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丈夫胸前。正如那一晚,她毫不客气地把满手粘腻的汁水擦在人家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