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说三姨娘的诅咒是什么?”雨卉不知何时来的,却听见了嫂子含含糊糊的哭诉里的这一句话。
容许不愿作答,只道:“你听错了,夜深了休息去吧。”
“二哥和嫂子吵架了?”雨卉问。
“卉儿,二哥现在没心思和你解释。”容许皱眉,也不管妹妹还会说什么,便闷声回房去。
这一处,允澄的房内,乘鹤却与他一人一个角落那样对立着,允澄哭笑不得地问她:“你预备一直这样到天明,要是叫夫子或别的学生看见,人家该怎么说我们。知道你是女娃的会当我们不检点,不知道你是女娃的,还以为我们我们…”有些话他也难以启口。
“我不管,不论如何都比靠近你而叫那些侍卫杀死的好。”乘鹤坚持要这样“对峙”。
允澄恼:“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刚才我就说了,他们不会再进来。”
乘鹤不信,摇头说:“那我们试试。”说罢就顺手从书架上摔下一件摆设,那碎裂声才响起来,果真瞬间就破门而入两三人,一如方才的紧张。
允澄被气傻了,对着他们大怒:“都出去,我不喊人,就是这间屋子拆了也不许你们进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奈地收拾家伙退出了房间。
乘鹤得意地冲允澄道:“看见没有?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明天被人家说三道四的,身上又不会痛。可你那些侍卫的刀刺进我的身体却会痛死。”
“乘鹤。”允澄敛了笑容,“这可以玩笑,但有些事,就玩笑不得了。”
叶乘鹤脸蛋一红,垂下眼帘,很快便又红了眼圈。
第九十七章 裂痕(二)
“我知道,所以…想和你开最后一个玩笑。”乘鹤低声嗫嚅,抬起头来看着允澄,“就这样吧,明儿我就回慎龙寨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给你添麻烦。”
“也好。”允澄心内一松,让乘鹤尽快离开,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猜透别人的心思,何况叶乘鹤这般单纯的女子,又如何能懂得朝廷的复杂,她当真以为允澄要她走。
“是,是挺好的。”方才开玩笑时的活泼全然不见了,乘鹤那张终日挂着笑容的脸渐渐泛起了忧郁之色,情窦初开所带来的伤痛,在她毫无准备之下,便开始了。
“你回慎龙寨去吧,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允澄却浑然不觉乘鹤神情的变化,脑子里想的,全是与容许二人商定下的计划。
乘鹤心痛难当,可她不能说不敢说,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她是要不起允澄的,但允澄如此决绝地让自己走,难道这些日子的情意,都是假的。
“是啊,或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心情却平和了些许,遂将心事压进心底,缓步往门外去。
那一边允澄却还道:“明日就走太着急了,不如考学过后再走,你可以刻意答得乱七八糟,好让夫子们名正言顺地让你走。”
听说这话,一股火气从心底冲上来,乘鹤忍着心里的怨恨,冲着允澄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走。”
见她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允澄反不知所以了,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细想想,仍以为是自己的身份突然,让她心里不自在。
然而,两人各自把心事隐下,本以为皆是为对方着想,却不知这点滴的误会为来日的情殇埋下了种子。
翌日,书院里一切如旧,乘鹤和平日一样来到课堂参加考试,然心里想的却已和从前截然相反。每落一笔,心里便会一痛,她明白,答完试题,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这一边,恒聿如约来到容家,他见识过杭城容府的大气豪华,却更喜欢这一处简约的小宅子,也许那是他心之向往的生活,简简单单的家庭,简简单单的家人。
冯梓君笑脸相迎,她尚不知昨夜儿子与媳妇间的矛盾,唤奶娘将穆穆抱来叫恒聿抱一抱,那小人儿如今断了奶,脸上胖嘟嘟的肉消减了几分,竟透出几分女儿家柔和的秀气,眼睛忽闪忽闪、晶莹透亮,当真难叫人信服这孩子是看不见的。
穆穆生来不怕生,被恒聿抱着,便拿手里的玩具朝他怀里塞,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她的“话”,奶娘在一旁笑说,“小姐是要和驸马爷一起玩呢。”叫恒聿好不欢喜!
容许在一旁静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妻子那一句“我和女儿险些被烧死时你也不在身边。”深深刺痛了他,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在那危难的时刻救助了妻子和女儿。若说嫉妒,那是无稽之谈,感恩的情只是不便表达,但这件事于容许而言,又的的确确是一生的憾事。
“饭菜都备好了,按娘嘱咐的,媳妇儿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挑的都是驸马爷爱吃的菜品。”佟未和嫂子款款而来,两人才换了下厨的衣服,待下人们摆好了酒菜才来相邀。
冯梓君便起身对恒聿笑道:“那么巧在金陵相遇,驸马爷就喝一杯酒,接受我容家老少对您的感激之情。”
恒聿歉然,礼貌地来搀扶冯梓君入饭厅去。孟筱悦等跟随左右,容许便趁空上来轻轻拉了佟未的衣袖,自昨夜至此刻,夫妻俩已未说过一句话。
佟未却轻轻推开,看了眼丈夫,压着心里头的痛楚说:“过了今日,我便带女儿回京,你忙你的去,想着我们母女了,就来看一眼吧。”
闻言,容许呆立在原地。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冯梓君频频劝酒,恒聿推辞不得便只能饮下,不想这酒猛烈,几杯下肚,竟似醉了。于是腾出一间空房来让恒聿休息,一家人各自散了去歇午觉。
夏日的天气便是那孩儿脸,佟未才哄着女儿睡下,外头便劈下一道惊雷,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顷刻间乌云密布。
“这是要下雨了。”采薇赶去关窗,见外头狂风卷起尘土在空中打旋,啧啧道,“看样子要下一场暴雨了。”
佟未心内本就惆怅,更见不得这天气的糟糕,没有接话,转身来看女儿,那小丫头竟被雷声吵醒,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微微侧着头,似在听采薇说话。
如此心里头竟更痛:你若能看见该多好,我可怜的女儿,连娘的样子都…
“小姐,我们明天就回京?”采薇关了窗过来,将穆穆抱起来拍哄她睡觉,一边又轻声问佟未,“你这样负气离开,这一头是二爷不高兴,到了家里,那一头老爷夫人也不放心。你的性子,能藏几分心事?还不都写在脸上了?”
佟未惨惨地一笑,摇头叹:“这一次,我真的很不高兴,薇儿你还没嫁人,难懂我的心情。我又不是佛祖菩萨,哪有那么大的胸怀。也罢,大家都静一静吧。”
采薇真真不明白,忽而外头又是电闪雷鸣,她怕惊着穆穆,便要找棉花来塞住小丫头的耳朵,可偏偏穆穆却乐开了,扭动着身体从采薇身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她的小身子才比门槛高一点,便整个人伏在门槛上,不知往外头“看”什么。
采薇笑呵呵要来捉她回去,却被佟未一把拉住,只听她惊异地问:“你瞧见没有,穆穆自己跑过去的?她…她看得见?”
“呀,我怎么没意识到?”采薇也惊呼,忙地将穆穆抱起来,伸出手指在她的眼前晃悠,可是穆穆的眼神却没有与常人一样随着采薇的手指移动,仍旧直直地看向外面,与盲者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眼睛里有光,没有黯淡和茫然。
佟未也来试了几次,仍与从前无异,挫败的惆怅袭来,更叫她一脸的愁云。
“也许是对这屋子熟悉了?”采薇只能这样解释,又道,“可见穆穆多聪明,这么小就能这样,将来长大了更不成问题。”
可这话,真能安慰人么?也许采薇是这般以为,可在为娘的心里,不过是让佟未更平添一份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慌。
“你哄她睡吧,我一个人走走。”佟未如是说,亲了女儿便离去。
信步沿着回廊走,这宅子并不大,举头便能看见四周的屋子,眨眼便能绕回原处,然佟未的步子,却在没多久后便停了下来。
只因那一处房门洞开,大风更吹得窗户嘭嘭作响,而里头床榻上却横躺着一个男人,那冷风直直地吹动着床幔,便一定也会灌进他的脖子里。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呢?”佟未轻叹,想唤丫头进去侍候,却不见一个人,只怕这个辰光都睡午觉去了。
心想也不靠近,就合窗关门当不会不便,于是便进屋去,可才伸手摸到窗户,床上的人就呢喃起,“水,水…”
酒后口渴,又是酷暑。佟未不忍他受折磨,只得斟了茶水送到床边。
床上的人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睛,浓眉倏地一动,口中问:“小未,是你。”
莫名地,听见他喊这声“小未”,佟未忍不住眼泪随着心底里的委屈全涌了出来。
第九十八章 过眼云烟
“你哭了?”恒聿心疼不已,挣扎着坐起来,却奈何不了酒后头疼,扶着额角沉静许久才缓过神来。
“喝水吧。”佟未早已收敛了泪水,将茶杯塞到他手里,继而离开坐到门边一张椅子上,与他隔开很远。
仰头喝干杯中的水,恒聿站起身来又自斟了一杯,再饮尽,方笑道:“老夫人的酒厉害,我小觑了。”
“她是存心要灌醉你,自然做好准备,平日里我家并没有人喝酒,这几坛酒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佟未说着,抬眼去看恒聿,眼底划过一丝心疼,终叹,“聿哥哥,你又瘦了。”
这一声“聿哥哥”,上一次听见,仿佛是在梦里。
恒聿尊重佟未的意思,回到床前坐下,仍与她隔得远远的,却笑语从容,“天南地北的跑,怎么能长肉,我能有现在这个模样,已经是不错了。”
佟未也笑,还记得从前与他肆无忌惮地说笑、撒娇,这个男人在容许出现之前,是天底下唯一纵容自己做任何事情的,即便闯祸惹麻烦,他也会将自己保护在身后,而后收拾烂摊子。
一晃,曾经的美好幸福都成了过眼云烟,两人之间的距离,竟是咫尺天涯。
“过了…”佟未开口,她想告诉恒聿自己要回京了,可是理由是什么?是自己受不了丈夫长年累月不在家里?是受不了丈夫对国事天下事的看重?还是受不了这个家…
恒聿不曾察觉佟未眼神中的异样,倒是先开口说,“今天抱着穆穆,真真是喜欢这个孩子,想到不久我也要做父亲了,却不敢想象那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实在有意思。”
佟未奇怪地问:“你要做父亲了?”说完才觉得自己奇怪,自嘲,“瞧我说的什么,你和公主本就…”她不敢说下去,她知道的,他们并不好。
恒聿淡淡地笑,将无奈和苦涩掩藏在笑容之下,“到底是夫妻,便是这样了,还能如何?”
佟未敷衍一笑,不语。
“你的手好了,全好了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没有?”恒聿终于找到机会来问,说话时眼睛不离佟未的手,那双手曾经在他的掌心玩闹撒娇,如今却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握住。他和小未,终是在此生擦肩而过了。
佟未最受不起人家待她好,更何况在如此委屈之下,不由得哽噎啜泣,冲着恒聿问:“我还是你妹子么?做哥哥地还会护着我么?”
这些年,佟未对自己的冷淡严肃,已经让恒聿习惯用一切礼数礼节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今日这么突然…若非头脑清醒,他早就借着三分醉意上前将小未抱在怀里,问清是哪一个欺负了她,然后为她讨公道,一如从前。
可他不能这么做,这是在容家,小未的丈夫也许就在门外,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思虑小未的将来,所以他必须克制必须忍耐。
“当然是你的哥哥,永远都是。”恒聿只能这么说,更牢牢地坐定在床上,一步不敢挪动。
佟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对自己的迁就和宠爱,不似丈夫的眸子里,永远藏了更多更多的东西。
也许事情本非如此,也许在佟未的心里容许才是最最好的倚靠,可这会子她难过她忧伤,于是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放大,放大至蒙住她的双眼,挤兑开她的理智。
“我要…”佟未倏地站了起来。
“未儿。”身后,丈夫却暖暖地唤了自己。
佟未转身,眼里含着泪,可一见丈夫,一见他的眼神,心里头所有骄傲都没有了,楚楚可怜地望着丈夫,一言不发。
“雨很大,想来问问驸马你何时回去,要不要为你备车马。”容许平静地说完,缓步走到妻子身边,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佟未有些心虚,便不躲不闪,乖巧地立在了丈夫的身后。
看见这一幕,恒聿的酒才算真正醒过来,什么叫过眼云烟?就连刚才小未对自己“撒娇”的那一幕,也在弹指间消逝,也许是最后一次,又或许,根本没发生过。
“打扰大哥了,一会儿辞过老夫人便走。”他看了一眼容许,又看了一眼佟未,再来,便是夫妻俩紧握的双手。
心底微微一动,在脸上扯出笑容:“刚正与嫂夫人说,再过些日子,大哥您要添个侄儿了。”
容许一愣,不甚明白,但听妻子在身边低语:“公主有喜了。”方道:“恭喜。”
恒聿哂然,却委实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
三人冷场,但听那雨声哗然作响。
此时的凌云书院里,亦是这倾盆大雨冲刷着屋瓦楼阁,学子们考学后都三三两两倚着长廊赏雨作诗喝茶逗趣,然叶乘鹤却孤零零一个人在屋子里满腹怨气地收拾屋子,到了难过的地方,恨得将手里的包袱扔了出去。
怎么能这样?就这样被赶走了?自己的理想,自己要为母亲实现愿望的理想,就这么结束了?
“乘鹤。”钟子骋的声音响起,转身便见他带着一身湿气进来。
“骗子!”乘鹤恼怒,抓起书桌上的镇纸就朝钟子骋扔去,幸而后者身手敏捷躲闪开,立定后也不恼,只管道歉说,“你该明白,我并非有意要瞒着你,你也知道,我到底是没本事叫整个书院的人都瞒着你是不是?”
“我明白,都是太子的命令,你唯命是从。”乘鹤眼眶湿润了,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去,低声抽噎,“真真讨厌,何苦把我骗来这地方?”
钟子骋小心翼翼地说:“哪里是我们骗你来的,你是自己上赶着来的。”
乘鹤死命瞪他,须臾便落泪了,柔柔弱弱地说:“子骋你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此时允澄也带着湿漉漉的雨气进来,他尚不知乘鹤在发脾气,还握着扇子笑:“方才夫子急匆匆地来找我,拿了你的试卷叫我看,那真是老泪纵横啊,问我,这样的学生将来若敢说是从凌云出去的,岂不是百年声誉都要毁了。乘鹤啊乘鹤,那样的文章也真真只有你敢写。”
乘鹤心里凄凄楚楚的,哪儿有心思开这些玩笑,可真是舍不得对允澄发脾气,只管抹了眼泪,垂下头麻利地整理东西,嘴边低声应答:“我按你的意思去做了,我今儿就回家去。”
允澄犹自不觉其中的微妙,但说:“好,随你便是了,我会派人替你安排。”
“不要了,当兵的送我,叫我们寨子里的人看见,会不舒服。”乘鹤倔强地拒绝,“我自己走。”
子骋看着两人眼神的传递,忽而明白了什么。
大雨依然自天空绵绵不绝地落下,奋力砸在青石板路上,噼噼啪啪的声响是扰人还是悦耳?全凭听者的心思。
软轿缓缓行进在路上,轿夫身上的蓑衣斗篷被密密匝匝地编织好,莫说这大雨,就是连一丝风儿都透不进身体里。然坐在轿中的恒聿却任凭那狂风自门帘窗帘刮进来,还夹杂着清涩的雨水,他分明是躲在里头避雨的人,却早已湿了双鬓衣袂,自然湿透了的,还是那颗心。
容家租借的宅子里,佟未和容许并肩立在屋檐下,二人许久都不说话,只静静听那雨声清脆。
那一头采薇带着穆穆玩耍,时不时从窗口张望,心叹这夫妻俩是怎么了,然这会子再看,正见小姐娇滴滴地伏进二爷的怀里,二爷那里也不说话,只轻轻捏了捏小姐的脸颊,便将她拥紧了。
“这才好。”采薇乐滋滋地说。
“好!”身边的穆穆却奶声奶气地跟了一声“好”。
采薇大喜,叫来奶娘再引导,果然是小小姐开口说话了,不曾想这孩子人生第一个字不是“爹爹、娘亲”,竟是“好。”
奶娘喜极而泣,抚掌叹:“这才好,这才好。”
第九十九章 何必初见
滂沱大雨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整个金陵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郁闷了几日的暑气一扫而空,这舒爽宜人的时刻,凌云书院里,却有一个学生要走。
不论如何,乘鹤在这里也学了些时日,多少有些学子与老师是喜欢她的,得知她要走,纷纷来送行,皆惋惜地说:“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但很快,施夫子等人就张榜告示,指叶乘鹤成绩低劣,且屡次违反书院规章,故而未能通过试学,勒令其即日离开。
众人唏嘘,不知乘鹤究竟如何冒犯了夫子,凌云书院已好些年不曾劝退过学生,且对一而再失踪不见的钟子骋也是诸多包容,这一次,竟做得那么决绝。
可笑的是,叶乘鹤只知道允澄要自己走,却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走。
“这么晚了,又下了大雨,城外的路一定不好走,今晚你去容家住一宿,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允澄又这样命令乘鹤,而后者更照单全收。
子骋在一旁暗暗奇怪,在慎龙寨比她爹爹还霸王的叶乘鹤几时变得这般逆来顺受?自然先前已明白了一些事,对此便了然于心了。
于是叶乘鹤被允澄所派之人“押送”至容家,恰巧那会儿容许夫妇带着女儿和采薇等出门逛街乘凉,冯梓君便接待了,她对这个孩子并不知道,只是奇怪照面时分明是个小子,一转眼竟换了女儿装。年轻人的事她算是琢磨不透,又是太子所托也不便多问,故容她和雨卉住一间屋子,便不再管了。
雨卉有了同龄的伴儿,自然喜欢,两人早早洗漱罢,各抱了一床毯子在窗下的躺椅上坐着喝茶吃瓜果,本说些无聊的话题,叶乘鹤却突然问道:“你喜欢钟子骋那小子,是啥感觉?”
听这样直白的问题,容雨卉的脸儿扑红,手里捏着的香瓜不知是吃是放,扭捏之态叫乘鹤看得肠子痒痒。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见不到会想他,无事便担心他是不是好,若能让他好,做什么也心甘情愿。”雨卉说完这番话,红晕已经从脸颊顺延至了脖子根。
叶乘鹤满腹狐疑地看着她,许久才问:“真的?”
雨卉羞赧地点了点头,忽而一个激灵问:“叶姑娘作甚问这些?难道你…”
这回轮到乘鹤脸红了,她大声嚷嚷着堵回去:“我不就是问问你么,不过你说得还真没错,钟子骋那小子平日里也动不动就提起你,让我和殿下都觉得心烦!”
“殿下?”雨卉一愣,“叶姑娘知道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离开书院?”叶乘鹤脸色不展,捧着茶杯转过脸去,只管呆呆地望着天空。大雨过后,一切都那么澄净,好像一眼能看穿这深蓝色的夜空。
实则雨卉不明白,她不晓得叶乘鹤知道了允澄的身份与她必须离开书院有什么关系,不过本就觉得女子混迹在全是男人的书院里是不妥当的事,故而也不会去计较。
书院里,子骋终于在叶乘鹤空荡荡的屋子里找到了允澄,允澄笑语:“这疯丫头一日不见,便想了。”子骋不语,又听他说:“等过了这些事,想娶她。”
“殿下,您知道乘鹤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子骋还是将心中所虑说了出来。
允澄悠悠地看着他,“总不见得我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吧。”
子骋无语,默然。
夜色清美,容许夫妇与采薇、奶娘迟迟才披星归来,穆穆早已扛不住疲累伏在父亲的肩头睡着,这小丫头毕竟是大了,份量不轻,除了容许抱得动,其余人怀抱片刻便支持不住了。
佟未笑言:“难怪这丫头跟你好,关键时刻还是爹爹靠得住。”
容许自然骄傲,将女儿交付给奶娘后,便与妻子回房去,合上门,见佟未忙碌着铺被褥,立着看了须臾,忍不住问:“那会儿我若没出现,你会对恒聿说什么?”
佟未一愣,手停在当空,丝绸被面被她的手指抓着,出现痛苦的褶皱。一整个下午丈夫都没提过那件事,晚上逛夜市时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为何突然提这个?
放下被褥转身来,看一眼丈夫,摇头,低语:“不知道。”
容许一步步走来,轻轻握起妻子的手:“可是你知道么?那一刻我后怕,后怕如果我没有出现,就再也要不回你了。”
佟未的心被硬生生揪起,她笃定自己那一瞬对恒聿有的只是兄妹间的情感,她只是伤心了、难过了、感觉无助了,才会想去找一个地方倚靠和逃避,可是这小小的一个念头,竟给丈夫带来如此深重的伤害。
“我错了…相公对不起,我错了…”佟未哽噎,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容许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如以往那样伸手拂去她的泪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必须由佟未亲口告诉他,方能安心。
可是无问何来答,但那样的问题,他真真问不出口,倘若未儿与己心灵相通,是不是该明白此刻自己的想知道什么?
“丫头,我今日真吓坏了。”这句话容许在心里说,不在口中说,那是他的骄傲,作为人夫的骄傲。
佟未的手在丈夫的掌心里微颤,她不敢抬眼正视容许的眼睛,她害怕从那里面看到忧伤,她娇声啜泣:“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对我而言那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重要的是以后、将来、一辈子能在你身边。我跟他早就结束了,从我在你面前掀开红盖头起就结束了…不要生气,我们都不要生气…好不好?”哭着扑在丈夫胸前,与其说容许害怕妻子的心会远离,不如说佟未更怕丈夫会真正离开自己,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把生命都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终究是明白自己的,高悬的心终于归位,容许知道这份幸福是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谁也抢不走的。
炽热的红唇贴上那张委屈害怕的脸颊,一点一滴地吻去酸涩的泪水,那柔软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微微蠕动着,娇美的红晕从双颊开始向周身漫延,打横将娇妻捧起,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佟未羞涩地别过头,宛如当年的模样…
深夜,万籁俱静,雨卉已卧床而眠深深睡去,躺在一侧的叶乘鹤却无心睡眠,似总有秋波盈动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那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光影,从掠过的黑影来计算因被雨打而飘落的树叶,一片,又一片,期待着下一片…
“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问罢,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衾枕上晕出一抹忧伤的痕迹。
如是,乘鹤几乎一夜未眠,翌日起来眼圈儿发青,神色恹恹的,不明就里的雨卉还以为是她病了,想来找二嫂商议是否为她请一位大夫,却见兄长嫂子的卧房门紧闭不开,采薇微微笑着示意她暂莫打扰。
雨卉分明记得那夜他们吵得厉害,怎么一转眼便和好了?自然是盼他们好的,可这样委实奇怪,回到自己的屋子难免嘀咕了两句,彼时乘鹤也穿戴整齐想去见容许并询问自己之后的“安排”。听雨卉嘀咕,便问:“将军与夫人和好,难道你不高兴。”
雨卉则道:“自然不为这个,我只记得那一日听他们吵,好像我二哥又要有什么大事情要离开,我二嫂似乎因那个怒得,还有就是牵扯到我们家一些过往的,连我也记不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