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瑢竟然不带半分怀疑,此刻的她已然一副癫狂的状态。从她懂事起,便学着怎么在人前表现的尽善尽美,带着一张端庄稳重的面具过活。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一刻做过真正的自己,她喜欢茜宇,因为茜宇纯真,因为茜宇从来只做自己。
泪水充盈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璋瑢竟哭得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怎么办?以后我要怎么办?宇儿…我们要怎么办?赫臻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怎么可以不管我们?”
看着嚎啕大哭的姐姐,茜宇突然觉得心里释然,今日的疯狂于姐姐也许并非是一种折磨,她能这样好好地哭一场,能这样释放自己的情感,也算是一种安慰了。可是自己却不得不残忍地要她面对现实,一切…还是为了赫臻。
“姐姐,梁绮盈她也知道李贵人因你而死吧…”茜宇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话,可是,有了李红袖的死,难保瑾贵妃她的死不是因为姐姐啊。
“不是!不是!不是…”璋瑢带着哭花的妆容,几乎是咆哮着对茜宇,“傅茜宇你不要把什么罪名都扣在我的头上,我没有那么十恶不赦,我没有麻木不仁到这般田地,傅茜宇你不可以这么残忍!”
茜宇怔住了,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如果梁绮盈不是因为姐姐,那她为什么会莫名地抑郁而终?她没有得重病,可就是不治而亡了。而整个南边没有谁比姐姐与她的关系更近,在哪里其实没有争斗,梁绮盈也未曾树敌。
璋瑢惨笑一声,“宇儿,这两年被赫臻冷落的滋味如何?”那是怎样的一种妒忌心作祟,她的笑容竟冷而扭曲,“可之前的年岁里,你与赫臻笑言欢语你侬我侬时,你想过旁人的感受么?所以李红袖得宠那段日子,你也不好过吧!可凭什么只有你才能真正进入赫臻的心,凭什么就为了你要赫臻放弃皇位?”越往后,璋瑢的语调变得尖锐骇人,赫臻的死给她带来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她此刻时悲时怒,叫人怀疑她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想过旁人的感受么?”茜宇的脑海里反复着这句话,与赫臻嬉笑亲热的一幕幕都在自己眼前浮现。是啊,我何尝不是自私的,我与姐姐又有怎样的分别,我亦满心希望自己能够独享赫臻,我甚至从来不会要他去亲泽别的女人,而姐姐从前还能大度地要赫臻雨露均沾。
“我的确阻止太医挽救李红袖,可梁绮盈是她自己拒医绝药的,她说她活累了,与其让赫臻和你情深意重的同时还要分一点爱来施舍她,还不如从此从赫臻眼前消失,却能永远留在他的心里。”璋瑢又变得悲戚了,她又那样委屈地哭起来,“我不想变成梁绮盈,我不想有一天和她一样要靠赫臻的施舍来过活。”
茜宇竟渐渐平静,“德妃、如妃她们不是好好的吗?”
“她们说过好吗?你以为她们真的好吗?”此刻璋瑢如同在看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她恨恨道,“你自己那么快乐,你怎么会体会旁人的心思?这两年你失宠,被赫臻那样无情的冷落,可曾有一个人为你在赫臻面前说情,德妃?如妃?还是其他女人?她们只是冷眼看着,只是看着啊!”
茜宇身形一震,胸前微微起伏着,她并不怯弱,依然在面上写着平静,“是姐姐的心思在作怪,所以你我看到世界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这两年我看到的是德妃对我的殷勤照顾,如妃她们对我友好厚爱,不是她们不愿与赫臻说情,是她们尊重赫臻,尊重赫臻的选择。便是如此,既是我饱受被赫臻忽视冷落的痛苦,我依然可以支持下来,我依然可以活的大方。”
璋瑢的气势减了一半,她颤抖着将目光收回,原来她和妹妹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于是才有一天她们之间才会越来越远,终有一天分立两道,相隔天涯。
“姐姐…”茜宇此刻却哽咽了,“赫臻退位不是因我,这只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一直都知道在赫臻的心里江山黎民才是最重要的,我保持着这份心,尊重他一切的决定,因为我爱他…难道我不希望能独自拥有丈夫么?难道我不希望如平民夫妇一般与赫臻两相美好共赴白头么?但赫臻是帝王,这一点从你我进宫那日起便摆在了眼前,那一刻起我们就应当知道与赫臻将有的怎样的爱。便是我的父亲如何深爱我的母亲,他也有侧妃,可你能说我娘不幸福么?所以,你以为旁人都不幸福,但是否如此呢?说到底,姐姐你还是在一自己的心度旁人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璋瑢被茜宇说得愣住了,许久才开口道:“这是你的狡辩吗?起码这两年你过的不愉快啊,这两年我便这样看着你一日日的消瘦,我总想若非有云儿要你照顾,你当难以支持下来。宇儿,难道这两年你没有恨过吗?”
茜宇泪似珍珠,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哭泣,“我不恨他,我只怪我自己的任性,当年是我伤害了他,我无情地怪他间接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错在先…那一刻我只以为自己是个母亲,忘记了赫臻也是父亲,忘记了赫臻曾经并一直都是帝王,忘记了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和丈夫,忘记了他的骄傲是不容侵犯的。”
璋瑢哑然无声,便是连哭泣也停止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于赫臻的爱不曾亚于茜宇,可这一刻她恍然明白了,妹妹对于赫臻是一种无私忘我的爱,她的世界里除了父母和孩子,便全部给了赫臻。而自己,爱着赫臻的同时也在不停地索取,索取崇高的地位,索取无限的风光,甚至索取他百年后的皇位。九年来她不断地维护着自己在赫臻面前美好的形象,不断地在世人面前树立贤惠淑娴的品行,可这一切如今在妹妹的面前却不堪一击。而长久以来,自己也早已成为众矢之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防着自己,大家都是一张面具笑来迎往,没有一个人真正厚待自己,只怕赫臻也是当如此。”


第二十七章 陌上红尘(一)
“这些年你可曾想过,当初是谁害死了你腹中的胎儿?”璋瑢莫名地冷笑起来,面部再次的扭曲让人陷入担心之中,好怕她就此疯狂,压抑太久地情绪一旦释放,难免物极必反之态。
茜宇心头大大地一紧,她不敢猜测甚至都不敢想,这两年的痛苦中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论那个黑手背后是谁,她绝不会原谅。此刻她好怕,好怕她要永远不能原谅璋瑢,原谅这个曾经与自己情谊深厚的姐姐。
璋瑢凄绝地笑容挂在脸上,她看到了茜宇眼眸中射出的恐慌。她晓得以茜宇的善良会原谅自己曾经所有的过错,因在妹妹眼里,自己也同样是受害者。可若…
“娘娘,娘娘!”门外挽香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神思,“太上皇灵柩进宫了,皇太后已经迎出了去。”
挽香话音方落,璋瑢的泪水便难以抑制了,在茜宇眼里姐姐似乎浑身都在颤抖,她心内暗沉,若赫臻当真离开人世,自己将如何?
“我们去么?”璋瑢已然哭得没了底气,这一刻她竟然不敢去看赫臻。
茜宇心内略略生疑,难道赫臻不怕有人激动之下要看他的遗容而发现他没有死么?
“宇儿,我们要去吗?”璋瑢又问。
茜宇缓缓起身,面上带着冷漠的悲戚,“即便他无情地抛下我们,可我们必须送他,不能叫他走得孤单。”
璋瑢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将挽香唤入,要她为自己换上缟素,卸下妆容。茜宇看在眼里,姐姐毕竟还是姐姐,她不至于疯狂冲动到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撇去那些阴差阳错,姐姐的确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只是她更适合做一个妃嫔甚至皇后,却不适合做一个普通的妻子,普通的女人。
赫臻的梓宫被安放在空置的寿宁宫中,茜宇和璋瑢到时,张文琴已然扶灵哭死过去,若晴激动地要看她的父皇,奈何傅嘉口称太上皇临终遗旨不得开棺,任是若晴如何苦苦哀求,臻杰便是不松口,他甚至勒令宫人将若晴强行送回宫外,大殓之前不得入宫。
璋瑢看到赫臻灵柩的那一刻,只是呆立着,没有半句言语,没有半生哭泣,她依礼敬香后便只是侍立一侧,看着皇亲贵戚陆续进宫服丧,神情凄绝冷漠,仿佛心神脱壳了。
“母妃…”若珣如同受惊的小鹿,她无助地依靠着茜宇,父亲的薨逝与她何尝不是晴天霹雳,可是这个孩子什么也不能做,她不敢像姐姐那样疯狂地痛苦,她不要被皇兄赶出去,这一刻若她的母亲在身边,该是多好!不过这个孩子将会有幸福的,舒尔答应了要给她幸福,茜宇知道他不会食言。
茜宇望着那张实则空置的棺木,看着陆续进宫服丧的皇亲贵戚,心里一阵阵地酸楚。不管赫臻是否还好端端地活着,从此以后他都“死”了,他不可以再出现在人前,从此只有先帝,没有太上皇。而自己也不能再自称本宫,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丧夫孀居的太妃,只能自称哀家,依照例律除了先帝正妻与皇帝生母,年岁未满五十且没有子嗣的太妃必须聚居深宫不得随意出入,有子嗣者方可离宫单住。
赫臻的妻妾基本都在南边,可以不做计较,那自己和姐姐呢?昕儿早已被册封为亲王,只是他年纪尚小故而未曾自立门户出宫居住,如此之下自己自然要带着儿子出宫去了,那姐姐要如何?璃儿还算不算她的儿子,赫臻究竟做了怎样的打算?他到底要把姐姐逼到怎样的境地?
然而茜宇思索这些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便是方才所想如今赫臻当真是“死”了,再也不能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如此一来,不管是张文琴、姐姐还是德妃、如妃全都再也看不到赫臻了,那赫臻…岂不是单独为我而活?
茜宇的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在旁人看来她许是悲伤过度神情起伏不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将要做这一生最自私的行为。
“我笃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便是姐姐所谓的察觉和质问我都要一口咬定赫臻的薨逝,既然姐姐认为自己与赫臻的爱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那赫臻如今的“死”便是完结了所有人的痛苦,以后就让我傅茜宇一人承担吧。即使远离繁华富贵每日粗茶淡饭,我都要赫臻过的幸福安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此生但求这平淡的生活。”茜宇如此在心内起誓,竟早已激动地泪眼婆娑满脸通红,众人怕她因悲伤身害了腹中的胎儿,都纷纷过来劝慰,少时帝后便亲自送皇贵太妃回宫休息,自然他们是有话要说了。
因皇后也在,故而臻杰能大方地留在茜宇的寝宫,此时缘亦等都去照顾若珣与臻昕,屋子里只有臻杰与悠儿。
“母妃要保重身体,父皇还等着与您相会的那一日。”臻杰怕茜宇疲于应付伤了身子,如是关切而语。
茜宇却苦笑一声,亦坦然道:“皇上看到太后如此伤心,难道您不心疼生母吗?”
臻杰一笑,立在悠儿身旁道:“朕何尝不心疼,从前母后被父皇冷落,朕都难平心中忿恨。可如今朕有了悠儿,有了那么多妃嫔,才晓得了父皇彼时的无奈。帝王的情爱与普通人不同,他无法选择,故这一次朕愿意尊重父皇的选择。朕当初选择了悠儿,亦是终生不悔,朕拥有幸福,也希望父皇能真正幸福。”
悠儿竟脸上绯红一片,羞涩垂首,倚在丈夫身边一言不语。
茜宇的脸上也挂出甜甜的微笑,这样相爱相亲的帝后,当真是古今少有了,只可惜他们的道路走的也不平坦,悠儿为守住这份纯爱当付出几番辛苦。
“皇上,悠儿上午与我讲,她很担心叛臣因太上皇薨逝而趁乱勾结外寇起兵造反,乱我朝纲。不知皇上是否和傅王爷、秦大人等商议过要有此一防呢?”
臻杰面色淡定,口中道:“便是陈东亭等都为读书人出身,他们懂得得民心得天下之道理。如今父皇丧期方始,朝野一片哀痛,若此刻起兵造反便是夺得天下也会遭万民唾弃,更何况他们勾结外寇。因而眼下的一月有余当不必担心,可也因此必须在这段日子里将其消灭。擒贼先擒王,父皇的意思是要直捣匪窝,将为首者一并铲除,余孽之辈慢慢解决,方可不扰民众安生。”
茜宇不便过问朝政,只是点头应允,而正要开口再说话时,缘亦却在外请示,将其唤入才得知,重华门外侍卫禀报,若晴长公主跪于门外不愿离去,定要入宫为父服丧。
“皇上,让我去吧!”茜宇心中大疼,若晴丧父之痛当是谁也无法体味的。


第二十七章 陌上红尘(二)
“母妃,您的身体…”悠儿问道,心下担忧。
然茜宇已经立起,淡淡笑道:“何太医说我的身子早已无妨,放心。”语毕便要缘亦为自己准备轿辇,待出宫门便登车而去。
“皇上,”送了茜宇后,帝后二人亦退出馨祥宫往寿宁宫而去,路上悠儿低语,“如今燕城里各位母妃自然是留在南边奉养,可皇母妃与贵太妃要何去何从?昕儿还小,虽有母妃可以亲自照顾,但母子二人在宫外生活当有诸多不便,而贵太妃她,璃儿还算她的养子吗?若不算,您要将她送往哪里?”
臻杰与妻子并肩而行,面色沉郁不开,许久才道:“这些再议吧,如今眼下有太多事情,父皇‘大殓’在即,继而便是七日斋戒,二十一日祷祝,四十九日禁婚丧,百日禁娱,此外还要防着…”
臻杰话于此却停下了,他颔首眺望远方,眉头紧锁。遥遥传来的钟声透着阵阵的哀愁,一下下涤荡着人心,悠儿亦随着望向远方,这是自今日起京城内外所有寺庙开始的三万次鸣钟,这一刻太上皇的薨逝便算昭告天下,再也无法更改了。
“明日崇安门外朕便要宣读父皇遗诏,从此朕便要独自担当天下,保护我的臣民,保护我的国土。”臻杰长长一叹,父亲如此的抉择是一份帝王的无奈,而自己从此也将陷入其中,这世上得失相伴,福祸相倚,何时能随人愿?身为帝王,纵有这天下百姓,纵有这富贵繁荣,到底高处不胜寒。父皇此生能有所爱,是他的幸福,只愿我亦能守住所爱,携其手,相伴白头。
“悠儿,”臻杰转身牵起妻子的手,星眸中情深如海,“和我一起走…”
悠儿面上一愣,凝望着臻杰,随即在眼角泛起红晕,浓密的睫毛湿漉起来,于那绝美脸庞上绽出幸福的笑容,“是,悠儿永远和你一起走。”
臻杰心中大动,却笑而不语,只携着妻子向寿宁宫而去。
哀愁的钟声里,重华门豁然洞开,一个身着素服的绝世女子从里缓步而出,门外跪着的美丽女子悲戚地抬头相望,眼底燃起一丝希望。
茜宇步出重华门,并未急于上前,她抬眼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驾华丽的马车,车前立着一个素服男子,他不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也不曾儒雅翩翩,可是他的眼睛却直盯着跪于重华门前的娇弱女子,满目的担忧与心疼,但他只是背手立在车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便是赫臻为女儿挑选的能一生一世爱护她的夫婿啊!”茜宇心中一叹,她并非第一次见到驸马,却从未与其有过交往,此刻看来,那日若晴一句甜甜的“驸马他待我极好。”果然由心而生,晴儿她终究是得到幸福了!
于是收回目光,茜宇几步走到若晴面前,低声道一句,“晴儿如此,将要你皇兄何堪?”
若晴凄楚地抬眼望茜宇,泪水合着话语一同而出,“母妃啊…晴儿不敢要皇兄难堪,晴儿只想再看一眼父皇,只要看一眼就好,父皇他也想看晴儿吧,母妃啊…您帮帮晴儿吧!”
茜宇见若晴哭的满面梨花,心中大痛,方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似乎已无力支持,她怎可以欺骗这样善良的若晴,她是那样深爱她的父亲,一个从小没有了母亲的女子,从前父亲是她头顶的天,如今虽然有了丈夫和孩子,但父亲的地位永远不会变,那是她心里最安稳的倚靠。
“晴儿啊!我当如何劝解你才好?如今我要说的话在你心里都有,只是你不敢正视,你跪在这里,皇亲来往看在眼里,便是你不敢要皇兄难堪,皇上到底会遭人微词,父皇他绝不会要你这么做,难道你不怕他生气吗?”
若晴无辜而委屈地摇着头,哭泣堵住了她的咽喉,既是有话也说不出口,她那样无助而痛苦,柔弱的身躯在哭泣中颤抖,任是谁看见都要心疼辛酸。
茜宇压下心绪,将泪水收住,她立直了身体,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马车,对身边的缘亦道:“请驸马过来。”缘亦立刻应承,少时便将其带到主子面前。
“驸马!”
“是…”
茜宇胸前一伏,口中道:“将长公主带回府中好生照顾,这是本宫与你的责任。三日后大行皇帝大殓,本宫要看见一个完好无损的长公主。”
“母妃…”若晴失声一喊。
茜宇垂首看着她,语气肯定,“晴儿放心,我一定要你皇兄答应让你送父皇最后一程。此刻你听母妃一句话好么?”
“是…”若晴饮泣,向着茜宇深深叩拜。
“缘亦,咱们回宫吧!”茜宇回身扶起缘亦,径自步入重华门,入门前的那一刻她停下脚步颔首看了城门上硕大的“重华门”三字,心中怅然。
待回到馨祥宫,白梨告之若珣长公主哭累了,被太医服下安神汤此刻在昏睡之中。她步入房内欲探视,却发现儿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姐姐身边,他的面上已没有了悲戚,竟更多了关切与担当。她多么希望儿子能像普通的七岁孩子无忧无虑,疼痛便哭,欢喜便笑。如今儿子越发像一个皇子,越发有了臣子的担当,为何母亲的心满是酸楚?究竟这是幸福,还是不幸?
“主子,寿宁宫传来消息,贵太妃晕厥过去了。”文杏在一旁怯懦道。
茜宇心头一惊,却即刻又平静了,她阻止了缘亦对文杏的责怪,只是道:“就让贵太妃好好睡一觉吧,你们都仔细留心着,有任何消息便来告诉我。另外派人去禀报皇上,长公主被驸马接回府了,请皇上莫再担心。”
文杏接着道了一句,“但是太后娘娘醒了,她想见您。”
“见我?”茜宇不解。
缘亦忧心不已,扶着茜宇道:“主子您歇歇吧,此刻便是推托了也不会有人计较…”她哽咽道,“谁又来心疼您呢?”


第二十七章 陌上红尘(三)
茜宇扶着缘亦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慢声道:“我还有昕儿还有腹中的孩子,缘亦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会心疼我自己。有你,有昕儿,有白梨文杏你们心疼我,便足够了。”说着却忍不住眼角带出晶莹,“缘亦你留下照顾珣儿,有白梨和文杏陪我就好。”语毕便换了文杏的手向外去。
缘亦立于原地,方才主子脸上的悲戚很淡定,似乎在她的生命里不曾失去什么,是她在掩饰和隐藏么?为何善良的好人,生活却多这样的磨难呢?
前往寿宁宫的路上,文杏细细告诉了茜宇贵太妃如何会晕厥,原来宜嫔带着二皇子前去服丧时,贵太妃竟把二皇子误认为了六皇叔,抱着又哭又笑,吓坏了宜嫔娘娘她自己也因过度悲伤而晕厥。
茜宇听完深深吸了口气,如今赫臻要如对待姐姐,一切便只待明日崇安门的遗诏宣读了,若明日不对姐姐有何处置,皇室想再废除贵太妃就不得不耍一些手段,但不论如何,不能丢失皇家颜面是首要,姐姐的命运当真迷惘难测,为何她偏偏是陈东亭的女儿?
如是想着,茜宇一行已到了寿宁宫,此时皇亲国戚依然来往不停,臻杰在东殿与亲贵们商议着后事,王妃夫人们都在西殿陪着皇太后,因见皇贵太妃驾临便纷纷起身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您还好吧!”茜宇立在张文琴的面前,此刻她正斜躺在美人椅上,满面的悲戚哀怨,神态间不差璋瑢那般可怜。
“坐吧!”张文琴无力一声,“你也要保重身子,如今我们孤儿寡母更要互相照顾了。”
茜宇在梨花木椅上端坐,轻道声:“太后也当保重。”
“贵太妃说你见过太上皇?是昨日吗?”
茜宇颔首看张文琴,此刻竟看不出她的心思,自行苦笑道:“您也听我对贵太妃说了,我没留住他…”语至此茜宇有意停下。
张文琴不知何来这么多的眼泪,顿时又将双眸朦住了,她抽抽噎噎道:“他伤的很重么?伤在哪儿了?为什么会不要我们看他,为什么不允许开棺?”
茜宇沉默许久,只是垂头摆弄她的衣袂,似乎在告诉张文琴莫要再问了。
“你…”张文琴已不想再计较什么,她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赫臻最后的事情,既然傅茜宇不愿说,自己也不愿强求了。她又开口道,“既是你昨日见了他,那…之前的事你也都晓得了吧,赫臻端午节前与我一同回宫来的,他就是想见你,虽然他不说,可谁都猜的出他的心思。”她的语调很平和,赫臻的去世似乎代表着一切纷争的消逝,从此她不需要再守护什么争取什么,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茜宇依旧垂首道,“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张文琴心中大痛,她的年岁与赫臻相差无几,曾几何时她曾想过赫臻与自己谁会先离开这个人世,到时候一皆两鬓斑白,亲情定会远远胜过爱情,自己也再不会活地像从前那么累。可一切都只停留于想象,从此的漫漫红尘路自己要独自走下去,眼前的傅茜宇也将如此、陈璋瑢如此、德妃、如妃都将如此,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佩琴姐姐赢了,赫臻与她要在另一个世界相会相守,可有一日自己往生,还能找得到他么?
“太后和皇上说说,让若晴来送她的父亲吧,不要对这个孩子太残忍了。”茜宇低语,“您找我来,也有为了若晴吧!”
张文琴浑身一震,连嘴唇都颤抖了,“你…把她劝走了么?宫女说她跪在重华门外不走…这个孩子…太苦了。”
茜宇亦忍不住涌泪,却在嘴角挤出笑容,“驸马人极好,我们不必担心她没有人照顾,何况还有皇上,还有您,定不会有谁敢欺侮她。可若太后想再说些长公主别的事,恐怕今日不适合吧。”
“若晴的事我会与皇上讲,你放心…茜宇,”张文琴不知为何开口叫茜宇的名字来,“明日皇上便要宣读赫臻的遗诏,你认为他会为我们留下什么吗?”
茜宇茫然无措地抬头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他都不在了,留下什么还有何意思?”
张文琴无语以对,片刻后含着泪对茜宇道:“我想有我这个资格,甚至有这个责任替赫臻告诉你,他爱你,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不是我的堂姐,也不是陈妃或者梁绮盈,更不是陈璋瑢或任何一个妃嫔,他最爱的是你,你才是他的唯一。”
“我突然很感激这两年赫臻对我的冷漠…”这一刻茜宇似乎是有意掩饰,又似乎当真被张文琴感染,仿佛赫臻真的去世如万般疼痛钻入心间,“好叫我不用一下子去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感觉,好叫我习惯想念他的感觉…”
“姑母临终前与我说,”张文琴打断了茜宇的话径自道,“她这一生做的太多错事,她早已无力去补偿,可她并不觉得自己真正错过,这只是后宫女人的悲哀和无奈。可每当看到你,我都会觉得姑母的话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世上还是有你这样一块美玉的存在,不带半分瑕疵。”
茜宇泪中带笑,原来赫臻的“死”竟能带来这么多的变化,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变了,她们都恢复了本来的自己,便是姐姐何尝不是卸下伪装好好地发泄了一场,宫闱中的女人当真是可悲的。
这一日在无尽地悲伤中度过,夜里若珣与茜宇共眠一张床,她接连哭着醒来,那彷徨害怕的模样叫茜宇心疼不已,如斯折腾了一夜,众人都未能安眠。
翌日辰时,京城大小官员于崇安门外跪听大行皇帝遗诏,历来这一日便是传位新君之期,史上也曾有过皇子为争大位而在这一日以勤王为名带兵策反,然而如今臻杰的皇位早已稳坐四年,今日宣读太上皇的遗诏在众人眼里看来或许只是一个形式,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