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
京都,正是一派繁华的盛景,大历对兀术的战争终于结束,人们沉浸在愉快和骄傲的情绪中,仿佛那场惨烈而可怕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你叫我出来,又不肯说为什么,光是一个劲的灌酒有什么用?”
“海大公子,我可不是很有空闲,今天可是推了两个庆功宴才得空,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海蓝却仍是不理睬,兀自往自己酒杯中倒酒。
勃日暮叹息一声,走到花厅门口,唤来这酒楼房间外伺候的小厮,给了他一锭银子,低声吩咐几句,那小厮连声应承,一溜烟下了楼。
勃日暮又走回去。
若有所思地看着海蓝手中的酒杯:“又是为了那丫头?”
海蓝手中的酒杯抖了抖,清澄的液体差点撒出来。
勃日暮扇子轻轻在手掌心敲了敲,笑道:“莫不是她生你气,不肯原谅你?”
海蓝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这样,我也不怪她,但她不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将过去——一笔勾销!”
勃日暮挑起眉头,状似无心:“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越发听不懂。”
海蓝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低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怨恨,“她分明是爱上贺兰雪,却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说不记得我!叫我——”
勃日暮瞧了一眼他的神色,也笑起来,可是那笑容却分明有些奇怪,有些说不出的僵硬,“你怎么知道,她爱…爱贺兰雪,她对你说了?”
海蓝凄然一笑道:“哪里用得着她说什么,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分明是她自己变心了,却拿不记得来搪塞我!”
勃日暮的手掌连扇子一块狠狠拍在桌面上,扇骨应声而碎,海蓝惊讶地抬起头来,勃日暮讪讪笑道:“我是替你鸣不平!”
海蓝没在意,只喃喃道:“你没看到她当时的眼神,我不过打了贺兰雪一掌,倒像伤到的人是她。”
“看她瞧那贺兰雪的神情,我简直要就要发狂。”
“看不出来那丫头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对贺兰雪这么上心。怪不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勃日暮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回答海蓝,却又好像似听非听,心不在焉。
“我为她费尽了心思,她也没有那般瞧过我一眼,我现在——”
这时候便见小厮掀开帘子进来,后头还跟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
小厮带人到了,行礼后便转身退下。那女子大大方方走近前来,十足娇美模样,向他们行了礼。
勃日暮这时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这女子随身带着琵琶,是被勃日暮从附近有名的花楼里请来弹曲解闷的。
“奴婢秋娘,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你随便选一首吧。”
她嫩葱一般的手指轻轻一拨、一揉、一划拉,勃日暮便听出来,这个女子的技艺不俗,他心里正烦躁的很,刚才还没仔细打量她,这会儿才看清楚,她一身鹅黄的罗裙,在这春天显得格外娇俏,只一双眼睛始终脉脉含情,嘴唇微抿,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些许的矜持笑容。
他仔细看着她的脸,像是要在她脸上寻出什么来,末了看得那女子羞怯地低下头去,勃日暮才勾起笑容,这烟花女子的年纪不算轻,偏偏这一派羞涩模样宛若少女,看来是个久历风尘的女人,他看了一眼正自斟自饮的海蓝,心里转过一个主意,却继续劝道:“既然是个不爱你的,就忘了吧,这天下女子多的是,何必为了一个如此自苦,你海公子如今立下这般功勋,有太后为你正名,可以堂堂正正地留在京都,难道还怕娶不到美娇娘。”
奈何海蓝恍若未闻,自说自话,“我今天还一直在幻想,她能醒悟过来,明白我对她是一片真心,知道贺兰雪是个怎样卑劣的小人!”
“她如果能那样看我一眼,我便是立即为她死了,也甘心。看到他们那般旁若无人的要好,我恨不得将那贺兰雪杀了才好!”
勃日暮皱眉,“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他不是更好?”
“可现在他是七宝心里喜欢的人,我如果真的杀了他,只怕以后连见都不敢去见她。”
海蓝话说的平平淡淡,可言谈中难言的痛苦听来却让人心惊,那弹琴女子一边弹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海蓝好几眼,面上还是一派自然,心里早已十分动容,只想不到天底下还有用情这么深的男子…欢场打滚这么多年,她看多了男人逢场作戏的丑恶嘴脸,无意中见到海蓝这般的年轻公子,初时不过觉得他面孔十分英俊,可是好看的男人她见得很多,也不见得有多稀奇,就像他旁边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看起来十分温柔优雅,可眉宇间隐隐藏着锋锐,并不真见得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秋娘看人的本领,是岁月和经历打磨出来的,她自信不会看错。
“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明白…”海蓝不停地摇头,似是叹息,又似是愤恨,明亮的眼睛被一层阴霾遮盖,显得忧郁,更显出怨怼,可惜让他忧郁的人,仇恨的人,都不在他眼前。
“你若是不能杀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抢走,这便是常理。”勃日暮轻轻啜了一口酒,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正在弹奏的秋娘,脸上突然浮起一种奇怪的笑容。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秋娘心里一跳,慌忙抬起头来一看,那蓝衣公子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他生生捏碎。酒杯的碎片,割得他满手都是血。
勃日暮淡淡看了一眼,“秋娘,取水来,替海公子清理一下伤口。”
秋娘匆忙搁下琵琶,掀了帘子出去。
不一会儿,便取了清水和布巾,她半蹲半跪在海蓝脚边,细心地帮他清理了伤口上的碎渣,那伤口她都不忍看一眼,因为碎片已经刺入他的手心,要取出来本就很痛,可这人像是不会痛一般,也许,他心里的痛,更胜过手心的伤处。
“海蓝,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女人。是!我承认,她的确是很漂亮,除了当年美貌冠绝天下的太后之外,京都再想找出这样的美人儿的确很难,可是,既然已经得不到,不如干脆地放手,你若是肯低头看一眼,到处都是美人!”
海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秋娘拉住,她很小心地吹了吹他的伤口,海蓝这才看到她的脸。
在他的记忆里,七宝的眼睛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像上弦月般微微弯起,总是带着孩子气的天真,不论她开心还是生气,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俏丽和生动。
眼前这个女子,一样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比七宝少了些天真,却多了些情意。
看他的时候,绝不像如今的七宝,她那样冷酷的眼神,像是把他当作了仇敌,而绝非是一个倾心爱慕她的男人,但凡她对他还有一丝情意,也该知道,那眼神有多伤人…
秋娘心里一动,脸更红,头垂得更低,手上包扎的动作更温柔。
海蓝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勃日暮笑了,他的笑忽然变得很轻松,很愉快:“你瞧,秋娘不也是个美人,你若是喜欢,今晚我作主,让她陪你一晚,保证你明天早上起来就记不起七宝是谁了。”
海蓝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中显露出一点迷惘,他也想知道,是否真的能如勃日暮所说,他今天醉死,明天早上就能不记得她了…
但愿吧…
当晚半醉的海蓝被勃日暮差人送进了秋娘的香闺,勃日暮心中终于觉得稍微舒坦了一些,好像搬掉了一块石头,或者是,无形中消灭了一个对手。尽管这个人,也是他的朋友,是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兄弟。
只是,人在某些时候,还是要自私一点的。
第二天近午时,勃日暮特地请人去叫了那秋娘来为他弹曲子。听曲是假,看戏是真,他巴不得海蓝干脆就住在那花楼别走了才好。
那秋娘本就是那条街上最温柔贴心的歌姬,年轻貌美赛过她的多的是,可是她却凭着一手好琵琶和一副解语花般的性格在烟花之地站住了脚。毕竟男人最喜欢的,除了漂亮的女人,就是温柔的女人。秋娘的善解人意和贴心是出了名的,但凡与她相处过,几乎没有男人能不对她上心,在他的宴会上,不少贵公子都对这位秋娘赞不绝口,他早已有所耳闻,心中有数。
海蓝的个性,绝不会喜欢轻浮妖艳的女子,所以勃日暮舍弃了一众年轻的美人而独独挑上秋娘,就是因为她温柔。
一个受了情伤的男人,总归是会被温柔的女人所吸引的。
秋娘直到近黄昏才到,却是一身疲惫憔悴,眼神里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看得勃日暮心里暗暗惊奇。
秋娘向他告罪,勃日暮这么骄傲的人,向来是不等人的,何况是一个青楼的歌姬。
但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
秋娘弹了两首曲子,勃日暮才漫不经心地问,“不知有秋娘伺候着,海公子昨夜过得可好。”
秋娘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他当然很好。”
只是手指上的动作停了,眼中也露出一种迷惑。
勃日暮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他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仆从回禀说海蓝一大早便离开了花楼,照说过了一夜,秋娘提起海蓝,怎么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秋娘今日也是来向世子告辞的,承蒙世子照拂,秋娘心存感激,只是秋娘从今后再也不会出来弹琴了。”
这话倒是不错,他请她来弹曲,也是照顾了她的生意。
“莫非海公子要为秋娘赎身?那可要恭喜你了!”
秋娘摇摇头,“秋娘早已自赎,何谈他人赎身,是秋娘要回乡去了。”
回乡?
怎么不是赎身?海蓝这样的性格,跟她过了一夜莫非半点情意没有?勃日暮脸上的笑顿了顿,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海公子只怕舍不得秋娘吧,依本世子看——”
“世子,那位公子他,没有——”秋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本不是光彩的事,秋娘可能老了,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秋娘。”
经过昨天一晚,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在风尘中打滚了十年,她最好的年华已经不在了。当年出来挣钱,不过是拼着一口心气,想着要那个嫌她家拿不出丰厚嫁妆的人家看一看,她也是有骨气的,宁愿出来卖艺,也绝不叫人以为她只能委曲求全嫁作人妇,她当年也是想着卖艺不卖身的,想着一定要留下清白的,可是不过短短数日,她便已明白,她是多么的天真,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想要在这世上挣一口饭吃,是多么不易。她屈服了,妥协了,不得不下了场子陪人,但也不是谁都陪的,也不是谁都能叫她屈服。
这些年,家乡还是有人在等她,等了她十年,十年前就一直仰慕着她的一个普通的男人,她从没想过要嫁给那样的男人,尽管她也感动他不嫌弃自己,可她不甘心。因为那人只是不算穷,可也绝没有富过当初她要嫁的那个人家。
见多了男人丑陋的嘴脸,她仿佛已对所有男人都死了心。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他就像个木头,进了屋子倒头就躺下,我怎么…怎么想法子…他都无动于衷…不,他简直是块顽石!”秋娘似有些羞恼,紧紧咬着嘴唇,但是脸上又不全然是气愤,还多了点什么,末了长叹了一口气,“世子还是另请高明吧,秋娘老了,没当年那么风光了。”
“秋娘不用妄自菲薄,假以时日,相信一定可以——”
秋娘摇摇头,“若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用,再多的时间也不管用。我就在房里,他还能倒头就睡,对我无动于衷,秋娘实在想不出,他的心上人,要好成什么样子,才能引得他这么痴心。”
勃日暮不说话,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秋娘心里在失落之后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她是累了,该回去了,也许该再赌一把,相信一次,那人既然可以对心上人那么用心,未必她就没有那样的福气,她也是有人在等的,只是,她需要一点信心,再上一次花轿。
想通的刹那,她仿佛又恢复了自信。
其实,除了容貌,七宝未必就强过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秋娘多少,不过,如果一个人真正爱上另一个人,就算是有别人比她更好更美,他还是会死心塌地爱着她的。
爱情倒底不是可以勉强,或是,假装的东西。
除非爱已不在,像七宝这样,什么都不记得,才最痛快,最干净,最一了百了。
六六
阳光从窗格中斜射进来,扬起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名内监恭敬地侧身,请金刀公主进入清宁殿的正厅。金刀目光明亮,面孔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挑战般地站在太后面前,毫无行礼的打算。
屋中上首坐着海明月、年轻的皇帝长乐,海英肃立一旁,厅中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与窗外明媚的春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刀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太后,一束光线正穿过窗格,轻轻落在海明月的脸上,为她的端庄优雅添上了两分明媚。
“皇姐来了,母后和朕已等你许久,还在担心你会不来。”长乐率先打破沉寂,他眉梢一挑,满脸带笑,语气真诚,只眼中的笑容,稍显冷淡。
宁太妃当初是第一个嫁给先皇的女人,金刀公主是他们的长女。而长乐与这位皇姐年龄相差悬殊,他出生的时候,金刀公主已经长成,且脾气飞扬跋扈,对他也从未表现出半点长姐该有的亲热或温厚,他们的感情,实在是说不上热络。
“我为什么不来?这宫里还没什么地方是我金刀公主不敢来的!”面对皇帝的示好,金刀公主并未回报以同样的热情,她语气冷淡,眸中微带寒意。
海明月静静看着金刀的脸,淡淡一笑:“赐座。”
“不必了,有什么要说的还请尽快,我还邀了探花郎游春,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她的语气极其不恭敬,连长乐的眉头都不舒服地皱了起来,“皇姐,你怎么能这么跟母后说话——”
金刀公主这时才转脸看着自己的弟弟,突然感到一种悲凉弥漫上她的心头,在这个偌大的皇宫中,他们同样是姓勃,可是,为什么却不同心,甚至于,他站在海明月的一边,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长姐。就因为海明月,一家人四分五裂,他却还叫她作“母后”!
长乐与她对视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长宁,今天找你来,只是闲话家长,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说起来,哀家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你了。”海明月看了一眼海英,她立刻恭顺地跪下,高举自己手中的托盘。
金刀公主的目光落在那个托盘里的金碟上,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静静地躺着。
“什么意思?”
“兀术新继位的可汗,皇姐知道是谁吗?就是楚柯,上次你们还见过面!”皇帝突然显得兴致很高,嘴角的笑容不断加深,“他派人来大历请求和亲,使者带来了这枚玉镯,朕一看就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那是父皇在世的时候,赐给——”
“这是我的。”金刀瞬间明白,今天等着她的,是一场什么样的家庭聚会,闲话家常。
“兀术与我大历的战争已经持续很久,大历虽然险胜,可是也受到了重创。朕开始还在犯愁,若是楚柯继位后,再掀战火,将会给大历带来不尽的麻烦。如今天赐良机,他爱上了皇姐,前来求娶,这实在是大历与其修好的大好时机。只是不知道皇姐,是否愿意?”
嫁金刀公主,附带一批兀术人最为需要的粮食和食盐、丝绸、耕器作为嫁妆,可以换来十年的和平。
金刀公主神色冷凝:“行了,我懂了!国家之间联姻以图安定,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策略,现在你们瞧上我了?”
长乐笑盈盈地道:“是兀术可汗挑中了皇姐,爱慕你的美貌。楚柯,皇姐也见过,英俊潇洒,且文韬武略样样兼具,皇姐若是嫁过去,便是兀术可汗大妃,有大历公主的身份,皇姐的地位,绝无人可以撼动半分。”
金刀眼中的悲伤渐渐变成利刃,她直视着自己的弟弟,大历年轻的皇帝,“听皇帝陛下这么说,倒也很轻松,假如你是女儿身,愿意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吗?愿意去做那穷山恶水之地的大妃?”
长乐目光与她相触,未有丝毫退却,“如果朕是皇姐,朕会去!”
“因为朕是皇族,无比珍爱大历的子民和这片天下,未免再起战火,自会权衡利弊,作出对大历最有利的选择。请皇姐放心,大历永远是你的娘家,长乐在此立誓,如你嫁过去,真的受了委屈,朕会亲率大历万千将士,一举踏平它兀术,恭迎皇姐回朝!”
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连太后都不由侧目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为他的这番陈词而惊讶。
金刀目光不复犀利,她低头想了想,“这玉镯怕不是我送给他的吧,如何到他手中?”一时她自己也愣了愣,突然大笑,笑了好一阵,笑声既放肆又隐有些悲苦。“我还说,自己已不是少女的年纪,如何能被兀术王看上,原来人家看上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皇帝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长姐,不知道她的情绪转变为什么如此奇怪。
她一直怨恨自己的父亲,他的赏赐,她半点也不在乎。这玉镯她已送给了一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当作不值钱的东西随便赏给了一个女孩。金刀胸口的话盘旋了许久,还是压了下去。
她没有那么伟大,不想代替别人去和亲。可是,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她老了,也累了,她不愿再困在这片天空下,守着一个永远不可能成真的美梦,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不管以什么方式!
“我愿意出嫁!”
走在高高的宫墙内,金刀沉稳而疲惫,她感到自己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这里的空气都让她烦闷到无法呼吸,现在她有机会可以离开这群人,为什么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她等待了这么久,难道连那个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要远嫁吗?不,她要见他一面,无论如何,要见他一面!
只有一个方法!
…
“哥哥,那个人今天又来了。”
贺兰雪轻轻咳了一声,“你说海蓝?”
“嗯!就是上次穿蓝衣的公子。”七宝很惊奇,那人竟然能契而不舍地来找她,只为了听一个解释,他要解释,那什么样的解释能够令他满意?说她生病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不记得海蓝这个人,更不记得以往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这样他是不是会满足,是不是就会走?
不,这么说了,他只会问,为什么生病,还能不能想起来,甚至于,他会更加纠缠不放,直到她全部想起来为止。
所以七宝一直保持沉默,装作没有看到他,对他一切的言行彻底漠视,这样日子久了,他自然不会再来。
七宝在某些时候,对海蓝表现出来的冷淡漠然,让玉娘在一边看了,也不免惊讶不已。只因她是这般爱笑、温柔,讨人喜欢的女孩,偏偏在对待海蓝的时候,显示出她个性中隐藏着的,执拗与坚定。这种性格,绝不属于失忆前的七宝,倒像是一场大病,让她个性中本不为人知的部分,渐渐显山露水。
她断的异常干净,让贺兰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清楚,七宝和海蓝,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至少七宝对海蓝已经没有丝毫的情意。然而,当贺兰雪看到七宝用很冷淡的语气谈起找她的人来,他心里又会产生很奇怪的错觉,他甚至觉得,现在的海蓝,会不会就是以后的自己。虽然七宝口中说着“我最喜欢哥哥”、“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可是,她不也曾经对海蓝很喜欢吗,仅仅一场大病就让她彻底遗忘了海蓝。贺兰雪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矛盾,看到她对海蓝那样冷淡,他心里清楚她多半是为了自己的缘故,才要跟别人保持距离,这让他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只要一看到七宝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贺兰雪就会感到不安,她稍微和别人亲密一点,他就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痛,这些他都毫不遮掩地让她知道,他很嫉妒,很不高兴,所以七宝不得不拒绝海蓝,甚至对杜良雨都保持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就是怕他多心,怕他生气。
照理说,贺兰雪心情总该舒畅了,总该快活了,可是并不全然是这样。他看到七宝现在对待海蓝的态度,甚至会隐隐担心和不安,不管七宝如今多么依恋他,喜欢他,可是如何保证她将来也会这么爱他,这么喜欢他,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像如今对待海蓝一样,冷漠地对待自己…这些古怪的念头让贺兰雪心中惊惶忐忑,他力图平复自己的这些没来由的想法,却常常无法自拔,沉沉坠入这种忧伤之中。
他有一种预感,一种不好的预感。
贺兰雪不是蠢人,他懂得如何将不安压制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是碰上七宝的事情,他往往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七宝秀美的脸近在眼前,她的眼睛里,带着对他的关切和爱意,贺兰雪的心一瞬间平静下来。
“玉娘的药该煎好了,我去端来!”
可是她的右手突然被紧握着,贺兰雪一把将她拉近了自己。七宝惊讶过后,便不明所以地望进了贺兰雪的眼睛。
“七宝,我们成亲好不好!”
七宝笑起来,“哥哥,你又来了,这句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都说——”
话音未落,突然被他抱住,“我说真的,这回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马上娶你!”
呃?
还来不及抗议,她就被大力地压下,紧接着便被贺兰雪的唇死死地吻住。这个吻,夹杂着他强烈的爱意和不安,让她感到有些窒息,更多的是安心。贺兰雪的心情,他虽然没有说,她却也察觉到他在忐忑,虽然不知道他这样美好优秀的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不放心的,但是只要能安慰他,立刻就成亲,也没什么,不过是要被人家耻笑一下,大不了,忍了!七宝有点咬牙切齿,如果现在就成亲,哥哥就再不会逼她学诗作画,再也不要去参加什么见鬼的闺试!
七宝,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滴!
七宝的神情有些气恼,却越发显得可爱,她好玩地摸摸贺兰雪的眉,她喜欢哥哥的脸,喜欢他形状优美的眉毛,喜欢他温柔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浅浅的微笑,就连他一本正经故作冷淡的样子都喜欢,因为只要她想逗他笑,他那副冷淡的模样就一定维持不下去!
七宝喜欢,这种特殊的待遇,只有七宝一个人享有的特别。
她摸摸他的眉眼,终于轻舔似的亲吻了他的唇,撒娇的意味十足,娇俏又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贺兰雪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外衫探进去,稍稍有些急切地在她柔软的身上抚弄起来。有力的手指,像渴求着温暖,在她的身上徘徊。
七宝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微开的唇间,轻轻发出小声的喘息。
“我明天就让管家去布置,这个月最好的日子,一定要让七宝成为哥哥的新娘。”贺兰雪低声道。
最好的日子?什么日子是最好的,当然是越快越好,贺兰雪脸上泛起笑容,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穿着嫁衣的七宝,是什么样子。
他已将内心隐藏的不安,忘记得一干二净,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
房里的气氛十分甜蜜,温度也渐渐升高…
“七宝,你怎么忘了来拿药?”玉娘推门进来,顿时愣住!
七宝惊呼一声,一把推开贺兰雪。飞快地捂着脸跑出去,玉娘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脸上的笑意,端着药进屋,对上贺兰雪黑了的脸,玉娘无奈:“公子,玉娘下次一定会敲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