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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晕晕乎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眉儿姐姐,你的脸好模糊,七宝的头好晕哦!”七宝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赵眉儿怀里。

“月君,这回你又是大功一件!”帘外的车夫探进头来道。

“好好驾你的马车!”赵眉儿冷冷道,那车夫撇撇嘴,又回过身去驾车。

七宝醒的时候,头仍是有点晕晕沉沉,像是喝醉的人刚刚醒过来,隐隐作痛,但她已经发现自己是半躺在一间废弃了的屋子里,手脚虽然没有被绑上,但全身却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赵眉儿坐在她身边,已经燃起了一堆火取暖。

“眉儿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赵眉儿美艳的脸上竟露出得意之色,挑动着火堆慢慢道:“这迷香是我独门秘技,名叫“月下美人醉”,只要闻到一点点,也要立时倒下,七宝,你现在身子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吧,不要着急,姐姐我不会害你的,乖乖跟我走吧。”

七宝心中惊异,看着她,仿佛不能相信,半响喃喃道:“原来你不是眉儿姐姐。”

“呀,你终于发现了。”赵眉儿笑脸盈盈,美人笑起来风情无限,可惜七宝没心情欣赏。

是啊,你是发现了,可惜晚了。她的语气中分明透出这样的意思。

赵眉儿笑得越发难以自制,她索性扔了手中柴火,转过身来看着七宝:“小姑娘,你看看我是谁?”

七宝抬眼一望,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方才那美貌的少女,此刻竟已变作个俊美翩翩的美男子。

火光下,那人眉目英华,当真是俊美如神人,可是,可是能不能别把贺兰雪的脸安在一个少女的身上啊,那效果,惨不忍睹,活活糟蹋了美男子!

“眉儿,你舒服吗?”这个古怪的人又说话了,七宝这下连心都被他吓得要跳出来,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贺兰雪!那晚上听到的声音,莫非是他?他不但容貌与贺兰雪一般无二,就连神情语气,也学得惟妙惟肖。

“雪公子,眉儿一直——一直对你仰慕得很哪!”不顾七宝脸色煞白,长着美男脸的少女又说话,这回变作女声,赫然是赵眉儿的声音。
神啊,这是,这是做噩梦吗?七宝恨不得眼珠子一翻晕过去算了,这人莫非是妖怪?!

七宝吓得不轻,脸上却十分明朗动人,脸腮红红,眼睛好像带着淡淡的雾气,睫毛一抖一抖的,反而多了种孩子般的纯真。看得那个怪人目不转睛,手也不老实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多日来哥哥我要按捺着性子陪你玩耍,好在七宝是个小美人啊,也不枉我委屈了这么久——你别这种表情,我的口技和易容术堪称天下第一,再没人能如我一般,你能见识到,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挪动身体,却只能微微侧过头避开,因为用尽全身力气她也动不了一根手指。

那人笑道:“怎么,不愿意我碰你?…哦,我知道了,敢情是嫌我这模样生得不够男子气概,好…”

不是不够男子气概,是太可怕,一个长着美男脸的少女,简直就是妖怪,打个雷劈死他吧!老管家,你不是说会跟着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再不来,她就要活生生吓死了!呜呜呜呜,老人家,你脚程倒是快一点啊,七宝哭!

那人兀自摸摸脸,叹息道:“还是人皮好,假的就是不自然,连小美人都吓坏了,不好不好,实在是罪过!”

他抖抖袖子,登时掉出一张皮来,七宝惊恐地缩了缩,不敢再瞧他。

他走出去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再进来的时候看七宝还是闭目躺着,冷冷一笑。

七宝闭紧双眼不敢再看他,看一次吓一次,再看可不就吓死了,耳边只听到有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抖抖索索不知道什么脱落下来,七宝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一张脸已经凑过来。

“别偷看了,我都瞧见了。”


五四

七宝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换了个人,不再是个女人身子男人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身躯男人脸,这回总算正常了,七宝刚嘘了一口气,猛地又提起来,不对,现在根本不是放心的时候。

“姑娘,你知道茅厕在哪里吗?”

七宝蓦地张大嘴巴,几乎能飞进一只苍蝇去,路人甲?茅厕男?老天爷,这张俊秀的脸明明就是那一日在街上遇到的问路人。她对那天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刚过不多久就遇上颜若回,害得海蓝哥哥受伤,敢情这个问路的,果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海蓝哥哥,你果然有先见之明啊,当时七宝还以为你无理取闹,莫非你当时就预料到这个家伙没安好心?!七宝眼珠子转了转,故作惊奇道:“你是什么人?眉儿姐姐去了哪里?”

拖延时间!拖延时间,想尽办法拖延到老管家跟上来,可是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救她!

“眉儿姐姐?”那人大笑,目光阴冷,“你眉儿姐姐不经玩,没两下就死了。”

七宝既是惊慌,又是愤怒,气恨地看着他。

他不以为然,嘴角突然发出狞笑:“你当你眉儿姐姐真的来找你?从第一天开始那个人就是我!老实告诉你,赵眉儿早在进城第一天就见了阎王,哪儿还有命来见了!”

“不信你瞧——”他随手一指,七宝眼睛顺着往那地上一看,刚才他抖落下来的皮,竟然真的是一张人皮,薄薄一层,表情似笑非笑,眉间一点鲜红的血痣,七宝猛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差一点真的相信她,认为那一切都是贺兰雪做出来的,谁知道,谁知道恶魔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她还与‘她’同吃同行,当‘她’是亲人,原来,原来瞎了眼睛的人是自己!

哪知那人却一把抓起了七宝的头发:“告诉我,你孔家宝藏究竟在什么地方!”

七宝想起赵眉儿已死,心中恨得非常,霍然张开眼来,愤怒地望着她:“我不知道。”

那人就近凑过来,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叫人厌恶无比,七宝想要避开却偏偏动弹不得,恨得想要咬断牙齿,“我不是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月君,我看这小姑娘不像是撒谎,要不然咱们将她带回教中慢慢再作打算?”门口帘子一动,进来一个灰衣短衫的人,正是刚才那个车夫。

不,这分明不是车夫,根本就是一路的强盗!

“这里是我做主,你是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灰衣人冷下脸来:“月君,教主可没命你拷问她,你此举是何意?”

被唤作月君的人面上肌肉一牵,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只有七宝瞧见他阴沉沉的表情,心中有了预感,果然见那月君猛然回身劈向灰衣男子前胸,那男子没料到他突然出手,匆忙去挡,谁知这人诡计多端,半途疾窜而上,右拳已经直击灰衣人太阳穴,这一招七宝看的清清楚楚,又狠又准,灰衣人被他一拳打倒,再也没有起来。

他弯身在那倒下的人脸上捣鼓了片刻,七宝再见到的就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根本看不清面貌,因为月君很快用布遮了去,杀人灭口还不够,竟然还要活活剥皮!这人真的好可怕,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七宝见到鲜血,心潮翻滚,脱口道:“你是墨渊教的人?”

月君转过头来,俊秀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却看得七宝胆战心惊,“没错,我是墨渊教下四君之一,你只见过花君颜若回,却未必见过我吧。”

原来那一天,他跟颜若回两个就已经先后盯上了她,她还以为颜若回的警告不过是恐吓的成分多,谁知道一切都是真的,“那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要带你回去的是教主,可我现在不想这么做了。”月君走到她身边,摸了一把她的脸,笑道:“孔家财富,还有你这个小美人,我要财色兼收!刚才那个碍事的死了,这回也不怕有人回去告密!只要我带你逃得无影无踪,将来贺兰雪就算是找上门来,也只会去找墨渊教,我不就安全了。你哥哥看你看得真紧啊,不过也难怪,要是我有这么个美人儿,也定会藏的严严实实不叫人知道,更何况——”他眼睛中露出淫邪之意,“更何况还能财色兼收,哪个男人不动心?”

七宝实在受不了这人的怪腔怪调,更受不了他的手在她脸上乱摸,“别碰我!”

他反手一个耳光,落在七宝脸上,她脸上顿时鲜红一片,鲜明的指痕让人心生怜意,娇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地上,令人怜悯,又令人动心。月君却冷冷道:“装什么贞洁烈妇,早就已经被玩过了,贺兰雪能用我为什么不能?”

七宝的眼神如果可以杀人,月君早已死了千次,可她如今只能满面急泪,身子不住颤抖,她不想死,可是跟落在这个恶魔手里比起来,还不如立刻就断气,好过受他折磨。

“得了吧,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贺兰雪不是早就占了你吗?”只听“哧”的一声,月君已撕开了七宝的外衣,一只手已摸上了她温暖的胸口。七宝恨不能一口咬死他才好,可是却无论如何动不了,只有一双眼睛急得血似的红。

“他如今被你伤透了心,才不会来救你!你乖乖伺候好我,明日再带我去找宝藏,若是不然——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七宝的下巴被他捏住,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有一只兔子吗,它什么下场你什么下场,我半点都不会手软哟,所以,你还是乖乖的。”他松开她的下巴,对上七宝震惊的脸,笑道:“莫非你以为是贺兰雪做的?那兔子实在是可爱得紧啊,我还做了顶兔皮帽子,下次给你看看!”

七宝几欲呕吐,如今才知道,外间的危险,是多么可怕!这个人没有人性,半点不会手软,他说到做到,原来西门兔子是他杀死的,她还以为真的是跟贺兰雪有关系。

看她不再言语,月君轻笑道:“你该庆幸自己长了副好相貌,不然连你的皮我也一并剥了去!”他的手已经探入七宝裙中乱摸,七宝毫无办法,只能软语求道:“你别伤害我,你不是想要知道孔家的…孔家的财富在哪里吗?我带你去,立刻带你去!”

她本假意推脱,谁知月君狞笑道:“那个不急,这些日子能看不能碰,好歹让我亲近一回!”

“不要!”七宝惊呼。

虽然隔着一层内衫,她却觉得好像是被一条冷冰,粘腻的毒蛇,缠住了身体,不能动弹,好恶心的感觉!此刻她的心,已非恐惧,害怕,震惊…这些词可以形容——世上已无任何字眼可以形容她的恐慌。海蓝哥哥,你明明说过会保护七宝,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给了希望之后又再次将她抛下!

她紧闭双目,咬紧牙关,等待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这残酷的等待中,她恨不能神魂脱离自己的身体,也好过被这种恶心的家伙碰一下!哪怕一下都觉得恶心!她身上每一根寒毛,都似已直立起来,在这废弃的小屋里,她却比躺在雪地里还要寒冷百倍!

可是最后,她只感觉到那一双手陡然停了,僵立不动,突然砰地一声栽倒在一边!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七宝心中惊喜,管家来了吗?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满脸皱纹的老管家,而是一脸狂怒的贺兰雪!他的长剑还在滴着血,一剑穿心,那月君已经被捅了个血窟窿!

七宝不敢瞧贺兰雪的脸色,只觉得那神情像是发了狂,她错怪了他,他却还肯来救她,这一时候七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脸上表情骇人得像是要连她一起宰了!七宝惊惧地看着贺兰雪扔了剑,向她走来。

呃——

一件外袍轻柔地裹在她身上,她整个人被包起来,然后瞬间腾空被卷进他温暖的怀里,“没事了。”

轻轻一句话,七宝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流的更凶。

“七宝小姐,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公子!”老管家拿着扫把像筷子一样将那死透透的月君戳了又戳,确定已经没有任何再作恶的可能,才转过头来道:“我是想,这英雄救美的活儿,还是公子来做好,所以确定了地方又赶回去,本以为老头我脚程快,赵眉儿又是个女人,一时半会出不了事,万万没想到!”他老脸通红,愧疚非常。

七宝抽噎着,“没…没关系,管家,是我自己不好!”

贺兰雪冷着脸,半句话也不说,把她抱紧在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勒死她,七宝觉得身上骨头都被弄疼,可是看他脸色却不敢说话,眼泪汪汪地瞅着老管家。

可是老管家也犯了错,他瞒着贺兰雪想要引蛇出洞,谁知道差点害死七宝!惹得贺兰雪大怒,现在哪里敢再多说一句话,只能莫可奈何地看着七宝。

“将这里处理干净。”贺兰雪淡淡吩咐,像是如往常一样,可是七宝却感觉他的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她将脑袋贴在他胸口,试图汲取一点热度,他身体僵了下,抱紧她走出了屋子。

七宝回到贺兰家自己的床上,就立刻把自己用被子卷的严严实实,任由谁叫她都不吭声,像是一个粽子一样在床上蜷缩着。

“是不是刚才吓到了?”老管家感叹道,“七宝这孩子真是可怜。公子…嗳,公子,你不要吓到她啊!”看着贺兰雪的背影,老管家摇摇头,扛起扫把离开,年轻真是好啊,刚才那一剑,真是捅得够狠!公子肯定是气急了!

贺兰雪坐在七宝的床边,也不开口叫她,伸手就拉她的被子,七宝在被子里哭的被角都湿了,还是不肯把脸抬起来,“怎么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吗?要是我晚去一步——”贺兰雪现在心里还在后怕,那一幕差点让他心脏停止跳动,想也不想一剑就结果了那人。但凡晚一点点,他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再想那时的情景。

被子被拉开,七宝哭得很认真,抽抽噎噎,鼻子红红,肩膀一抖一抖,不停地吸着气,像是要哭得断气了!

发觉贺兰雪的目光,七宝的眼睛又开始溢满泪水。紧闭的嘴唇微微发抖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着忍耐着的泪水一下子全哭出来,以渲泄自己害怕到了极点的心情。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贺兰雪将她拉过来抱住,抱着一团粽子样的人真是不太舒服,但是,“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哥哥以后不会让人伤到你的。”

七宝并没有回答。

她实在是感到羞愧,明明引狼入室的是自己,疏远贺兰雪亲近恶人的也是自己,为什么道歉的却是贺兰雪,他越是这么说,她心里越难受,过去几天来,她差不多已经将贺兰雪看得恶魔一样,可是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她睁大泪眼看着贺兰雪,想要道歉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兰雪重复了好多遍对不起,越听七宝就越是哭,泪水像是止不住,连贺兰雪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哭,只能一直抱着她,帮她擦泪水,看着她一双哭得桃子一般的眼睛,贺兰雪心都揪在一起,“哥哥是有事情瞒着你,但却并非你想的那样。”

“哥哥不是姓贺兰,而是前朝的皇室遗孤,这些,原不打算告诉你,可是你越来越怀疑我,到最后差点害得哥哥失去你,今天就全都告诉你。”贺兰雪揉揉她的头发,在被子里蜷来滚去,已经变得乱糟糟的,“我去丽水城的确是去找你,但我并不是为了你孔家的什么财富,而是去看看你。”

“看我?”七宝愣愣的。

“是,去看你,本来没打算带你回来。”贺兰雪叹息道,将她的脑袋按在他心口,七宝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哥哥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得到消息知道你在丽水,便想去看看你。”七宝隐隐听到贺兰雪似乎在笑,可是却有滚烫的水珠落在她头发上,一直滚落进她的衣领,她不做声,继续听下去。

“那时候你母亲刚刚怀孕,你姑母孔贵妃便邀了她来宫中赏花。我父皇见了你母亲,惊为天人,便玩笑说当时真该让她入宫做妃子,嫁给郁之真是浪费了,大家便都笑起来。我母妃贺兰氏正带着我在花园里玩耍,父皇便说:‘孔家要是生个女儿,就给我家这个小子做媳妇儿吧。’我说我不要丑媳妇儿,父皇说,将来的小媳妇儿会跟孔家的主母一样好看哦,我就很没骨气地答应了。”回忆起往事,贺兰雪的声音有片刻哽咽,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哥哥,你别难过。”七宝笨拙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贺兰雪的肩膀,她被裹得太严实,动作也很困难,可是心很诚实。她突然能够理解贺兰雪,能够感受到他那么孤独寂寞的原因。也许,他这样宠爱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她跟他的过去,有着深深的关联。

贺兰雪的面色苍白得如冬天的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展现出令人心痛的优美,七宝摸摸他的下巴,“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哭。”

贺兰雪摇摇头,“我的父皇虽然是个好人,可并不是个好皇帝。大历需要更为强势勇猛的君主,而不是我父皇这样,昏庸的好人,这是他的悲哀,也是这个王朝的悲哀。他对我来说,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对孔家来说,是一个宽厚的君主,可是,他不适合做皇帝。早在洞悉勃氏图谋的时刻,他就该当机立断,可是他没有,因为他顾念着勃家建立的赫赫功勋。他去的时候,孔贵妃,我的母妃,都陪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我被内监偷偷带出了宫,来到贺兰家。”贺兰雪的笑容,犹如结在面容上的露水,一闪即逝,再也无法勉力维持,“我的四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在那场宫变中死去。世人都以为贺兰家是为了权势背弃旧主,包括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可是后来我才想明白,当年我义父,其实他应该是我的舅舅,是想要救出我,也想要保住贺兰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才不得不这么做。贺兰家是文臣而非武将,绝没有全力一搏的资本。而孔家,早就被勃氏盯上,他们不会放过孔家任何一个人。因为孔家与皇室牵连太深,即便没有你母亲海明月,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孔氏族人。”

七宝红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水,但是已经不再哭了,因为她觉得,也许最该哭,最想哭的人,不是她。

可是,贺兰雪却哭不出来。欲哭无泪的人,才是最伤心的,因为泪水都已被痛苦灼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伤心的,可是现在她才觉得,若是还有比她失去的更多的人,就是贺兰雪了。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可是她能够想象,当年那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

贺兰雪却没有接受她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即便这份同情怜悯来自于他最心爱的七宝,他也不接受,因为他不需要,他已经足够理智接受这一切,早在他八岁的时候,他就明白,泪水是没有用的。曾经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喜悦的歌声和欢悦的面孔,人们称他为五皇子或者小皇子,他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一夕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慈爱的父王,没有温柔的母妃,连带着皇子的身份,天家的地位都一并丧失,贺兰家对他再好,不过是寄人篱下,他不得不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感情,冷静与耐心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他的头脑、精神、甚至血液里。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天塌下来也有别人顶着的皇子,没人能够帮助他,除了他自己。贺兰傅贤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他不想,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个皇位夺回来。

皇权意味着什么?没人比贺兰雪更明白,在亲眼目睹至亲惨死之后,他才如梦惊醒,皇权贪婪而阴险,却长着一副诱人的面孔,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站在最高点,就是掌控了天下吗?不,整个天下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皇室要防范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皇族总是必须用冰冷的铁骑来维护自己的权威与尊严。皇权的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握着天下百姓的幸福与命运,但同时它是一条布满暗礁与血腥的河流,要通向它,只有一条道路:杀戮。

七宝乖巧地窝在贺兰雪怀里,如同回到最初的时候一般亲近,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之后,她只是想要在最熟悉的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这一个晚上,七宝一直听着贺兰雪的每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有时候会停顿下来,也许年代久远,连他也不再记得很多事情。他的记忆里,有宫中泛起缕缕明漪的池水,有满池娇美鲜艳的莲花,有宫女们模模糊糊的轻声细语,甚至有教习师傅的严苛教导,但只有提到他母妃的时候,七宝觉得,贺兰雪才会声音哽咽到难以继续。

他在试图与她分享他的全部,这些被所有人遗忘的记忆,便是贺兰雪的全部。


五五

原以为一切已经雨过天晴,拨云见日,可是,刚过没多久,七宝却真的病倒了。若只是普通的病症,还不碍事,可偏偏是不知病因的高烧不退。

焦大夫刚出了贺兰府想回家取点换洗衣物好常驻贺兰府,莫名其妙被打劫上了一辆马车,直接载入皇宫。

大殿里本就空旷冷清,又是已到晚上,更是显得孤寂寒冷。

太后海明月半靠在软塌上,容色疲惫、憔悴,她以手撑额,轻声啜泣。她的忧伤,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深深叹息透露出来。海英体贴地给她披上一件白色狐皮披肩。

海明月的脸上,常常会闪现的温柔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她眼睛已经红肿,声音也充满了忧愁。
海英柔声道:“太后,她会没事的。您不要太担心。”海明月一把抓住海英的手腕,长长的指甲扣得她手骨发痛:“你也觉得,她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海英连连点头,像是要将勇气和镇定传给这个身处权势巅峰的女人。此刻在她的眼中,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只是一个为了自己女儿的病情忧心如焚的母亲。

在听了那位大夫的诊断结果后,海明月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原以为,七宝跟她不同,会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她,可是,大夫竟然说她的女儿,说七宝,得了伤寒。她不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她才及笄,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可是,怎么会染上伤寒!海明月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急病,每年大历都会有很多人感染伤寒,而先皇在世时候就已经下过旨,将大历北方最偏僻的离城划为疫区,凡得此病者,都送到离城去隔离治疗,以免病情扩散…可是,怎么能将七宝送到那种地方去,去了那里,就是让她自生自灭,这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死去,海明月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面孔又火辣辣地发热,心里很乱,越想越恐惧,突然站了起来。

“太后!”海英惊慌失措,赶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倒,“您不能出宫!”

这一声太后叫得海明月心里一惊,迷迷茫茫的头脑忽然明亮了,一阵心酸、一阵心痛,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太后,那大夫是贺兰一族专属的大夫,他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让她好起来!您这一去,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七宝得了什么病!到时候您就是想要救她,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只怕反而会害了她呀,逼得贺兰家不得不送她出去啊!”

海明月不受控制的情感不过片刻就已经被理智所取代,她的胸口大起大伏地喘了几口气,很快恢复了平静,终于勉强用她平日温和的口吻说下去,不过连海英都听出,那语调还是有着微微的颤抖:“你——松开吧,哀家明白了。”

她是七宝的娘亲,但是她更是大历的太后,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离宫!有她在宫里一天,别人想要动七宝,尚且还要自己掂量掂量,这个位置,是多么的有用!她依靠着这个位置,保护着海家的族人!她不能摔下来,她要牢牢握紧手中的权力!她抬头看向虚空中,那里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狡诈地洞察着自己,时刻提醒着,她是海明月,她是大历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