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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动情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连玉娘看了都心有不忍,更何况是与她熟时的七宝。小时候她挨饿的时候,这位眉儿姐姐经常偷偷塞馒头给她,她都牢记不忘,受人恩惠,本就不能忘记,更何况是贫苦时候的朋友,可是七宝心里也犯难,她在京都不过是寄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如何能收留赵眉儿。想到这里,她咬咬牙,决心呆会儿就出门去把那串红玛瑙链子给当了,给眉儿姐姐做盘缠。刚提出来,赵眉儿就摇头,她在丽水已经没有亲人,一个孤女,回去又能如何…

七宝是最能明白她的人,无依无靠,无家可归,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当然都懂。

玉娘在旁边看了也很心酸,“赵姑娘,如果你不嫌弃,就留在这里,这个绣楼虽然不大,可是留下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那赵眉儿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七宝,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七宝,你现在住在哪里?方不方便——”赵眉儿没有说下去,看见七宝的神色,便已经住了口,强笑道:“没有关系的,我就住在客栈,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既然是七宝的朋友,当然应该住在贺兰家。”几个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贺兰雪一身月白衫子,面目俊美,形容美好,他站在门口,看着七宝道:“我来接你回家。”

眉儿姐姐可以住进贺兰家吗?七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忐忑。本该是她所期盼的一件事情,可是无端的有些忧愁。就像是心里突然多了一点负担,原本她就欠贺兰雪的,如果赵眉儿也住进贺兰家——平心而论,她为和眉儿姐姐重逢而高兴,有机会帮助她,她也能够松口气,可是这样一来,同样是要沾贺兰雪的光,这等于是给两人本就说不清楚的关系上再加一道锁,想了想,七宝说:“哥哥,还是让眉儿姐姐住客栈吧,我以后再去找她。”

如果可能,她情愿将来和赵眉儿一道回丽水城。如果海蓝哥哥在京都找不到她,肯定会去丽水找她的,七宝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是什么话,既然这位姑娘能在京都遇见你,本来就很难得,怎么能让她去住客栈,那种地方龙蛇混杂,一个姑娘实在很不方便。”贺兰雪微微皱眉道,对七宝试图这样来分清彼此的意图十分了然,一口回绝。

这句话说得七宝满脸通红,好像自己非常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可是,她明明是——“眉儿姐姐不是别人,我想她肯定能理解的。”

这种话本来不该当着别人面说,贺兰雪修养再好,也不能忍受七宝当面跟他这样生分,完全将他当作外人来看待,思及此,他的心情复杂得很,像生气又不是生气,倒是伤心的成分多一点,“我贺兰家还不至于这样亏待客人,七宝,在客人面前,你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眼看这里要起争执,玉娘赶忙上来调解,劝七宝道:“别惹你哥哥生气,赵姑娘孤身住在客栈,你放心吗?想想看,我这里来往客人也多,确实不太方便,如果能住在贺兰家是再好不过的。”七宝咬得嘴唇泛白,想起那一次站在客栈门口不敢进去的经历,确实狠不下心来。

“好了好了,别当着人家面说这些,赵姑娘远来是客,不可怠慢了。”玉娘轻轻提醒七宝。

七宝一惊,对,她怎能在眉儿姐姐面前说这些,她听见了要误会的,眉儿姐姐一向很傲气,绝对不肯仰人鼻息,她这么说,万一让她以为自己根本不愿意收留她,肯定要伤心的。

她回头去瞧赵眉儿,却见她神色怔忪,盯着贺兰雪仿佛入了神。


五十

眼睁睁地看着贺兰雪陪着一脸不安的赵眉儿去客栈取东西,七宝无可奈何,一切已成定局。

玉娘看着她一副愣愣的样子,十分不解,叫了她两遍,她都还在苦思冥想,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来了!”“来了!街道上突然欢声四起,人们纷纷涌向路口,七宝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年轻少女提着裙裾一路飞奔,再次呆住了。

七宝看见路过的几辆小型的轻便马车里,窗口轻纱浮动间,竟然露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她在锦绣院里一同读书的几个官家千金,怎么回事?她们要干什么去?七宝跟玉娘匆匆打了个招呼,也跟着上前去看热闹。

七宝呆呆看着无数少女挤在路边,只留下中间一条道路,犹如回到当年她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那些女子围观贺兰雪的场面,她们真热情啊…

这时候远处行来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纯黑,高大骏马上各自载了一位美男子,不快不慢地在街道上走着。

顿时平静被打破,人群兴奋起来,一些少女拼命挥舞双臂,想要让马背上的美男子往这边看过来。七宝刚开始不过是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这时候被挤在中间,怎样都进退不得。只能顺着人流挤啊挤,在丽水那样的小城,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在京都,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按戏码上演一次。七宝通常都在府里,很少见到此等空前的盛况,这次竟然让她站在疯狂热情的群众中间,一时实在习惯不了。

“一直以为我兀术民风粗犷,今日才算见识到,原来大历人也这么开放!”枣红马上的楚柯一脸惊讶,大声对勃日暮说话,力图压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勃日暮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个兀术第一美男子!”着淡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眉飞色舞,猛推了七宝一把,她愕然地盯着这个女人,自己根本不认识她呀。七宝不知道,追美男子的时候,也是需要同伴来分享快乐的!更何况现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吵得一塌糊涂,以前跟贺兰雪出游就够可怕的了,今日一下子来两个美男子,轰动程度可想而知。站在右边的绿衣女子整个人陶醉地挂在七宝身上,半天才喃喃地说:“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世子真如天神出世,俊逸非凡,令人沉迷无法自拔…今日好在来了…否则真要后悔终身…”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七宝又惊恐地转脸盯着这个绿衣女子,好久没见这种场面了,猛地一下子,她都无法相信这种局势。两国关系那么紧张,就算是要联姻,也不至于这样热情欢迎敌国王子吧,这京都,莫不是都疯了…

对于美色,简直是痴迷到了极点…

七宝也不想想,若非民风开放,陈寡妇一个女人居然敢公然与黄恶霸来往,不怕被人惩罚,那么多年安然无恙。若非民风开放,如此多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满大街疯跑。若非民风开放,海明月是已嫁之身,被先帝看中,据为已有,承欢侍宴,数年来三千宠爱在一身,先帝驾崩后,甚至当上太后,这都是有原因的。

《大历民间纪实录》中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尚书出使于南方。其妻思念至深。忽昼梦与其夫交而孕,后生男名龟。尚书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尚书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时人无不高笑也。”想也知道,梦中有孕不过是骗人的幌子,而尚书大人对夫人的这种行为不仅不怪罪,反而为其开脱,这除了顾及自己的名声外,只能说夫妻间有一种不相禁忌的默契。大历民风之奔放,可见一斑。

这一切其实情有可原,毕竟不论是前朝的澹台氏,还是当今的勃氏,都带有异族血统,皇室的气度和外族的血液使得这些皇室成员一个个飞扬跳脱,行为奔放。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应该说,是“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宫廷开放的生活方式被下层的人们所接受,尤其在京都,对于美好事物的爱好,已经到了极致。与男子的纳妾嫖妓、寻花问柳相对应,在上流社会的女子中,也常演出许多蓄养情人、婚外私通的艳事来。

金刀公主之所以为人所诟病,是因为她同时与数名男子交往密切,甚至还以男宠冠之,这在大历倒是少有的。民风虽然开放,但是这里也是从一而终的,至少在与一名男子交往的过程中,要保持相对的忠贞,对彼此忠诚。人家养情人,到底是暗地里,只有她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闹得天下皆知。况且,金刀公主拿男人当作畜生来待,一不高兴就一脚踹开,也确实过了火。当然,一些酸老头还是有的,给闺阁千金定下的种种规矩还是有的,只是既然大家都做做样子,也就不必计较太多了,爬墙的照样爬得欢快,绿帽子满天飞得不亦乐乎。

站在人群中被挤得面条一般疯魔了的七宝,欲哭无泪,早知道就别来凑这种热闹,悔不当初啊…

大家都拚命朝前挤,深怕看不到美男子。这时候,一个少女被挤出人群,正好摔在马蹄边,立时惊了枣红色骏马,马蹄飞奔起来。楚柯猛力一勒缰绳,无奈人群中又起的一轮尖叫声反而吓坏了本该十分温顺的马,瞬间场面彻底失控。

七宝终于在这片混乱中看清,那枣红色马上的,正是那天追着她跑的楚柯。不好,这时候躲得越远才越安全!七宝想要往后缩,谁知道后面的女人以为她想要将她们往后推,猛地合力将她往前推,神啊——

七宝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不远处,那匹马正快速奔跑而来。

七宝摔倒路中,脸色惨白,动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匹马直奔而来。事情太突然,周围的人都吓呆了。楚柯用力拉住马缰绳,谁知受惊的马暴躁异常,往来折腾,一边疯跑一边不住扬蹄尥蹶子,想把背上之人甩下来。楚柯是马背上的英雄,怎可能轻易被甩下来,他两腿夹紧马肚,双手死死勒住缰绳,正巧赶在马前蹄就快落到七宝身上之前降住了它,那马低头喷两声鼻息,忽然昂首发出一声长嘶,终于停了下来。

那马也不再跑,正巧停在七宝脚前一步,楚柯一个纵身下来,那马侧过头来在他身上嗅嗅,楚柯安慰性地伸手轻抚马头,这才转过头来:“姑娘你还好——”

他愣住了,七宝愣住了,京都人民也愣住了——

英雄救美啊,多么令没事儿闲得要发慌的京都人民激动人心的话题,于是,几千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坐在马路当中傻了眼的女孩,妒嫉羡慕欣喜盼望惊讶了悟无数道目光在颤抖,在呐喊,在咆哮!

看吧看吧,含情脉脉的眼神,一见钟情的戏码,异国相恋,旷世情缘的前景啊…

众人心中各自编排无数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然而七宝心中的念头是:

惨了惨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尖的勃日暮第一个反应过来, 举鞭向那黑色骏马胯下狠狠一抽,那马纵身一跳,跃起三尺来高,前后蹄猛的张开,平行而跃,如同展翅翱翔的鹰,一瞬间飞跃楚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起七宝,等楚柯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腾起的黄尘,佳人已经没了踪影。

勃日暮将七宝丢在采珍阁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喂,本世子要去和亲了,平民,你自己多保重!”

不等七宝开口,他骑着马飞快地在她眼前消失。

呃,这是怎么回事——和亲的怎么会变成勃日暮了呢?他来跟她说这一句话,是特地来告别的吗?七宝窘,没想到勃日暮这厮,还挺有人情味的,不过泛泛之交,要走了还特地来说一声,顺便还挽救了她被异国王子揪住的危险,虽然看样子勃日暮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无形中也帮了她的忙,以前那样对待他,总该说句再会的!

说不定永远就见不着了呢,兀术啊,多远,七宝感动地望着滚滚的尘土。

楚柯黑着脸回到驿站的时候,勃日暮已经一脸轻松地坐在桌前等着他了。

“你把刚才那位姑娘带到哪里去了?”

“姑娘?”勃日暮故作惊讶,“哦——是刚才那一位。”

废话,人是被你带跑的,还装什么蒜,大历的男人,敢做不敢当!楚柯横眉竖目,极度不悦!

勃日暮一挑眉,嘴角勾起笑容,“刚才真是对不住,我认错人了,还以为那个女子是一位故人,谁知道是一场误会——”

“那她人呢?”

勃日暮故作无辜,“既然是误会,放走了。”

楚柯怒极反笑,“世子果然是大历俊杰啊,动作无比利索,我拍马都赶不上!”

勃日暮抿了一口茶水,谦虚道:“哪里,哪里。”


五一

新年刚过,又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覆盖了京都。第二日天便又放晴,阳光直接射入屋中,加上地面的雪光反射,屋内显得越发明亮。

这一日,也是七宝的及笄礼。

刚及晨晓,七宝便被赵眉儿推醒,她迷迷糊糊地被拉去沐浴更衣。侍女们早已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在七宝醒前便烧开,算好了时辰,等七宝到了浴间,水已经到了适宜的温度。

七宝站在浴桶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里面居然满满泡着鲜花,水仙、杜鹃、茉莉、茶花、素心腊梅、三角花、一品红、君子兰、金橘、含笑、四季桂,她手指头掰了掰,足足十二种。“傻丫头,愣着做什么,赶紧下水,别耽误了时辰。”赵眉儿抿嘴一笑,轻声催促着。

啊?七宝感觉这一句像是说,水已经煮沸了,饺子要下锅了。

看着七宝慢吞吞地脱了衣服下水,赵眉儿笑道:“你呀,怎么总是一副孩子模样,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身淡青色花绫衫,在浴间中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娇艳动人,她轻轻撩起一捧热水浇在七宝背上,引得她咯咯笑起来,被轻轻拍了一巴掌。

“眉儿姐姐,这么久不见,你手劲儿怎么变得这么大,打得七宝好痛的!”

七宝扁扁嘴,委屈地瞅着赵眉儿,后者后知后觉,看到她的表情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手脚这么重,傻丫头,别耽误时辰,动作快一点!”

说是这么说,侍女们都退下去以后,赵眉儿就坐在一边跟七宝聊天。“你看,贺兰公子对你多好,这冬日虽然也有鲜花,但是有的很难寻到,十二种鲜花缺一不可,要是寻常人家,无论如何也凑不齐,随便找点耐寒的也就打发了,可是姑娘家的及笄礼,半点马虎不得,你哥哥为你操心半个月了,你还没事儿人似的!”见七宝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她嗔怒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小没良心的!”

说到这里,赵眉儿摇摇头,脸上神情很遗憾:“要是眉儿有这样的兄长,当真不知道有多高兴。”

七宝水淋淋的小爪子伸出来握住赵眉儿的手,“眉儿姐姐,七宝现在没有亲人,你也没有亲人,我们两个不就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吗?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你和七宝在一起,没有把七宝当作妹妹吗?”

赵眉儿看了看七宝黑白分明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浮上一层红晕:“傻孩子,眉儿姐姐当然很希望一直跟七宝在一起。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七宝将来也要嫁人,到时候不是也得分开吗?”

七宝看着她眉心那颗鲜艳的美人痣,笑起来:“原来眉儿姐姐思春啦,还说什么嫁人!”

赵眉儿羞红了一张脸,脸上的美丽化为娇媚:“坏七宝!敢寻我的开心!”她撩起水花,打湿了七宝的额发,七宝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又趴在桶边看着赵眉儿:“眉儿姐姐,我乳娘真的搬走了吗?她行动不方便,怎么会搬走呢?”

赵眉儿也似乎琢磨不透,面带疑惑地看着七宝:“你都问了八百遍了,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又没亲眼瞧见,只是你乳娘在你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不见了,大家也都猜测她是搬走了而已。”

七宝大大叹了一口气,扬起的心情再次坠落下来,乳娘不知下落,到底去了哪里,她怎么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迷雾中,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一切了。赵眉儿笑道:“别想了,我来帮你洗头发。”

沐浴完,侍女们取来早已备下的采衣,七宝抚摸着这套衣衫,眼中泪光闪闪,赵眉儿知道她又想起了她乳娘,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是与侍女们一道帮助她穿上衣服。

赵眉儿将窗格推开,让雾气散去,侍女们端来一座精致的镜台,一只梳具箱。赵眉儿取来布巾擦干了七宝的长发,看着她浓密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垂直而下,十分秀丽好看,不由得感叹道“七宝真是越来越好看!”

镜子里的女孩,眉黛弯弯,美目流盼,肌肤胜雪,窗格外的阳光照进来,衬着一头如云的青丝,侍女们看看她,都觉得赵眉儿说的还轻了,七宝小姐越大越清丽喜人,再过两年未必不是姿容绝世的大美人,只是女儿家都有些暗地里较着劲儿的意思,赵眉儿也是美人,说着这话,倒感觉有点酸酸的意味,两个年长的侍女相视一笑。

一切准备就绪。

开礼,身为赞者的玉娘微微一笑,俯身净手。

七宝穿着采衣行至大厅,在侍女引领下入席。

贺兰雪外着一件月白底彩纹常衣,内着淡紫衬袍,高雅脱俗之极,正坐在一边观礼。他看着七宝走进来,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老管家站在身后,也一直笑咪咪地看着。

玉娘一丝不苟地替七宝梳头,意即梳去其童真幼稚,理顺她将来成长之路,祝愿她今后人生之路顺畅无阻。贺兰雪眼眶微微湿润,记忆突然越过此刻,回到第一天见到七宝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傻乎乎的经常被人欺负,可是,今日她便已经成长为待嫁的少女,这种心情,还真是很复杂。

恍惚间,赵眉儿已经递上木笄,玉娘接过,口中轻念古传之祈福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七宝跪坐在席上,心里翻江倒海,这叫一个累啊,膝盖都麻了,可是看看玉娘非常郑重的样子,立刻很认真地挺直了腰板,很是一本正经,只微眨了眨眼睛,显出少女的俏皮来,看得贺兰雪嘴角逸出轻笑。

侧厅进入一个侍从,附耳在管家身边说了几句话,管家脸色微变,跟着他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张金帖,悄悄递与贺兰雪。他打开一看,面上若有所思,只略微点了点头。管家立刻会意,将盘中原本准备好的帖子换了,以金帖取而代之。

那里初加木笄、二加银钗,三加钗冠已毕,七宝身上从采衣变成色浅素雅的外服,又加上曲裾深衣,大袖礼衣最后才披上。中间本要拜谢父母师长,可惜七宝并无父母可拜,贺兰雪也坚拒不肯代她父母受礼,想想也是,他不能平白高了七宝一个辈份,这样就真乱了。是以这场及笄礼虽然隆重,可是多少有些古怪。

礼毕,玉娘从侍女捧过来的盘中取出金贴,打开一看之后愣了愣,疑惑地看了贺兰雪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宝,并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神情。玉娘只好按捺下疑虑,宣读了七宝的表字。

大历少女成年,都有父母取表字以示成人。

贺兰家养女,从这一日起,摒弃过去一切,表字:萱。

孔萱。

大历十五年,大历皇朝派出明清王世子为和亲使与兀术暹罗公主联姻。当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到达边境的同时,海穆然早已秘密启程先行赶赴两国边界。兀术婚俗传统是结亲双方先行订婚仪式,十日后举行婚礼。为表联姻诚意,双方相约在大历边境的聊城订婚,暹罗公主已在聊城等候。可是等和亲使团到达边界时,发现在那里等候的不仅仅是暹罗公主,更有兀术的二十万大军在聊城近郊囤积。明亲王世子看在眼中,不露声色。按照兀术大可汗的原定计划,订婚当晚将是大历最松懈的时候,他们将以聊城为起点,一举攻下大历边境十五座城池。谁知就在发布命令的前一晚,一千名精锐骑兵在一位将军的带领下,穿着兀术人的衣服直闯兀术大营,杀了值勤守卫,一路厮杀纵火,同时到处大声散布谣言,说大历早已筹备好五十万军队,很快就要杀将过来。本打算养精蓄锐第二日冲锋陷阵的兀术士兵从睡梦中惊醒,立刻就要赤手空拳的面对全副武装的骑兵,到处失火的窘迫和明晃晃的刀枪,尤其可怕的是,在黑暗中,所有对面的人都自称是兀术人,然后出其不意一刀砍过来。等到部队松散地集合起来,那些骑兵竟然已经不见踪影。正在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这些秘密骑兵竟然再次出现,惊魂未定的兀术士兵在天未全亮的情况下占不了任何便宜。领头的年轻将军出奇的骁勇,砍杀了兀术领兵的大王子,一下子刚刚勉强集结起来的军队再次溃散,不得不向兀术边境溃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海穆然竟然带领着大历的三十万大军在中途严阵以待。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兀术铁骑损伤过半,狼狈往两边逃窜。而这一切,在聊城内的兀术二王子楚柯并不知情,反而在为时日已到仍然得不到任何发兵的讯号而焦急。大历看准时机,与在聊城内的明亲王世子里应外合,一举夺下聊城,战乱中兀术王子趁乱仓惶带着暹罗公主乔装逃跑,然公主受惊后坠马而亡,兀术王子独自一人回到兀术,兀术大可汗震怒,损兵折将又痛失爱女,立刻倾兀术举国之力发兵,誓要夺取大历国都以雪耻!两国之战,再次拉开序幕。

这时人们才明白过来,和亲本就是订好的一个计策,不过用于麻痹兀术人,拖延准备时间。在这一场战役中,让大历人念念不忘的,是明亲王世子令人折服的桀骜坚韧和英武果断,在战争开始之前为大历赢得了充足的备战时间,另外一个人,则是此次一战成名的一位年轻将领。有传言说,此人是海穆然海将军失散多年的儿子,意外在边疆重逢,委以重任,果不负众望,成功地带领一千将士将兀术人杀得狼狈而逃,又与明亲王世子里应外合攻下聊城。但是,接下来的这一场战争,却是旷日持久,十分惨烈。

 

第三卷: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五二

京都的冬天极冷。

天色刚擦黑,大多数人家便已团聚在桌前准备热乎乎的晚饭,偌大的一座京都城,倒比平日显得冷清很多。

贺兰雪站在窗口,看着书房外的天空,沉默不语。管家进了屋,贺兰雪立刻回过神来,“查到了吗?”

陈管家点点头,脸上眉毛胡子仍然笑得一抖一抖,“公子,赵眉儿的确是丽水城出来,家里的寡母也的确刚刚去世两个多月,进城的时候也有过记录。”

贺兰雪松了一口气,“多谢你了,陈伯。”

陈管家似是有些不解:“公子为何会疑心赵姑娘呢?”

贺兰雪走回书桌前坐下,神色稍稍轻松了几许,“我只是…觉得太巧。”

“那公子何必将她带回来,既然觉得可疑,为何不干脆让她离得远远的。”

贺兰雪轻轻摆了摆手,“与其让七宝往外跑,不如将危险放在眼下,至少我还能够得着。”

管家明白地点点头,安慰道:“公子不必过于忧心,七宝小姐平日里看起来是小兔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一下子变成小狐狸,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出事的。”

贺兰雪没想到陈管家居然打出这样的比方来,脸上竟也露出和煦的笑容,看着桌上七宝以前练字的字帖若有所思,“可惜,她这只小狐狸一碰上心里不设防的人,就又变成任人宰割的小兔子了。”

管家惊讶地睁大眼睛,皱纹也撑一下子开了,“不会吧,我瞧着七宝小姐不像是一点心思没有的傻孩子啊——”

“就怕她把我当成外人,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对付我,看不清身边真正的危险。”贺兰雪摇头苦笑。

“公子你放心,我会留意的。”

白天七宝要去锦绣院念书,晚上才能回来。用过晚饭,七宝和赵眉儿或下一会儿棋,或作作猜字游戏,打发打发时光。过去,七宝并不知道原来赵眉儿去世的父亲竟然是个秀才,还以为人家跟她一样目不识丁,现在才知道赵眉儿竟然是个很有才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