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满没料到王氏忽然哭了,一时间惊在当场,忙去帮王氏擦泪,又担忧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受委屈了吗?”现在家里已经安静了很多,顾筠也已经没了,还有谁会无缘无故的给王氏吃排头?
王氏只顾摇头,坐在椅上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可怜的孩子啊!”今天欧阳家来了人。本来已经相当于定下了顾满与欧阳灿的事了的欧阳夫人却忽然派人来说,要替欧阳灿找个善解人意的儿媳妇儿,还口口声声的问王氏有没有什么看好的姑娘,把王氏气的不行。当场就摔破了一个茶杯。她原本以为欧阳夫人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当初自己又没上赶着求他们欧阳家,是欧阳夫人自己亲自来跟自己提起的,还暗示等顾满出孝之后就找人来提亲。现在才过大半年不到,欧阳夫人却忽然又反悔了,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怎么能不叫王氏震惊又生气?
顾满不知道这回事,见王氏只顾拉着自己哭,就忙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呀。您怎么说些对不起我的话?”在顾满看来,王氏没有任何地方是对不起她的,真的,在这一世里,王氏虽然软弱不堪。但是到后来却也为了他们姐弟坚守在顾家,坚决不肯回王家去,又对她这么好。
王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忍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又哭道:“我原本以为,那个欧阳公子人真是极好的。出身好,人又长得俊俏。自己又争气,都是进士了,难得的是欧阳夫人亲自来跟我提这件事,也说了要请礼部的人来提亲的,谁知道现在横生枝节。欧阳夫人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又不愿意了......”
欧阳灿?顾满有些迷茫。她确实也开始想婚事的问题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在古代不结婚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顾满没打算让自己显得那么异类,也想安稳的过完这辈子的。可是没料到原来早前王氏已经跟欧阳夫人有了这样的默契。难怪王氏不对自己的婚事着急,原来中间还有欧阳夫人这一茬。等明白了这一点,她又觉得有些可惜,欧阳灿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家里的关系过硬,难得的是那么开朗阳光,让人看着就觉得开心。何况他的人品也真的没话说,救过自己不止一次,甚至还曾经被毒蛇咬过。这样的人,在古代来说真的很难得,也很难找了。
她觉得有些惆怅,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惆怅在哪里,坐在凳子上发呆了半响,才抱住王氏,反过来安慰她:“娘别伤心,我曾经听说人的姻缘命数都有天定,既然欧阳家觉得咱们不合适,那或许就真有不合适的地方,强求来的也没有意思。”她是觉得欧阳灿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但是同时,适合的结婚对象在古代也不难找的。
王氏看着女儿漂亮的脸蛋,想抱怨也抱怨不出来,更不忍心说别的话惹她伤心,就抱住她,发狠道:“放心!阿满,我一定给你挑一个极好的人!”
顾满声名在外,整个盛京都知道定远侯府的这位九姑娘不能惹,曾经挥剑断过建宁侯许知远的四根手指,又曾经将昌平公主都得罪教训过一顿。世家大族娶妇都要娶贤,都喜欢那等温柔大方的,虽说顾满这些也都不缺,但是其他人显然更相信她是个飞扬跋扈的母夜叉,王氏担心的显然就是这一点。何况王氏对于女婿的要求也着实不算低,她因为自己受够了嫁错人的苦楚,更是对女儿的幸福上心的很,像顾博齐那种纨绔荒唐的世家子弟绝对不能要,邱苍梧那种轻浮浪荡的也不能要。这样去挑,就更加难了。偏偏顾满已经十三岁了,若是不尽快定下来,等到出了孝,十六岁再订婚,那就嫌晚了。
“娘。”顾满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心里堵得慌:“没关系的,真的。女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多有权势的人。我只想找个知道冷热,懂的体贴的人安安分分的过完这一辈子,甚至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欧阳家是好,却未必真的适合我。你瞧,欧阳伯母那么大度的人,现在也拖人来反口之前的约定。若是我真的嫁过去了,旁人对她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会信我吗?那时候我或许比现在还更惨。”
顾昭嫁的很好,是个世子,王氏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心内还更加疼爱些,原本想着顾满要嫁的人家,怎么得是王孙公子才好的,现在听见顾满这番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清楚了,却又觉得顾满所说的未必就没有道理,嫁的高未必等于嫁的好,像阿满这种性子,或许去一个没有争斗,也不用勾心斗角的家庭会更好。
等王氏走了,顾满就站在二楼阳台上望着雨帘发呆,虽然早知道许知远的那件事或许会叫她名声不好,但是当结果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仍旧避免不了有些难过。不是因为后悔做了那件事,而是因为这个世界让她觉得孤独。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倦,正要转身回去,却忽然发现院子里的榕树底下立着穿着白蟒箭袖的谢庭,她看过去的时候,谢庭正好抬起头也往她这里看来,眼里的情绪瞬间将顾满淹没-----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
谢庭的脸色有些发白,大概是因为淋雨的缘故,雨顺着他的头发淋到脸上,他却并不抬手去擦,跟入定了似地立在树底下,连动也没动一步。顾满总算反应了过来,忙叫沛音拿上了伞下去。
顾满下去的时候,谢庭湿漉漉的立在花厅里,身上还在滴水,她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想了想,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撑伞?”
没料到她开口先问的却是这个问题,正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的谢庭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又翻你们墙了。不过我很小心,并没有人看见的。”
顾满被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回头吩咐沛音:“沛音,你往十八爷那里去一趟,叫他借套大哥或者三哥哥的衣裳来。”见沛音出去了,又吩咐执画:“幸好因为十八最近有些不舒服,我替他炖着当归春笋乌鸡汤,现在真好派上用场了。你叫秦嫂子端上来吧。”
执画从来没见过谢世子这样狼狈过,也不敢再如往常一般说笑,忙福身去了,又特地吩咐了碧亭拿了巾帕进来叫谢世子擦脸。
“世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松涛苑离这里还是有些远,顾成峰还得往顾成安那里借衣裳,顾满有些担心谢庭穿着湿淋淋的衣裳会感染风寒。
下大雨了,淋雨的却不止一个谢庭,欧阳灿气冲冲的连伞也没撑,气呼呼的跑去欧阳夫人的院子里,见了欧阳夫人连安也没顾得上请,怒道:“母亲!您答应过我去跟顾夫人提亲的,可你为什么又出尔反尔了?”
欧阳夫人端坐榻上,见了平日最疼的小儿子,脸上却并没有显出欣喜的表情来,反而沉着脸,道:“我当初是答应过,但是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顾家姑娘虽好,却并不适合当你的妻子......”
“为什么不适合?!”欧阳灿没等欧阳夫人把话说完就忍不住打断了她,冷笑道:“母亲!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顾九不适合当我的妻子,那谁适合?表妹适合?!”
二百八十二 补偿
“母亲口口声声说顾九不适合我,那之前怎么又同我说顾九姑娘人长得漂亮,口齿又伶俐,实在堪称我的良配呢?!”欧阳灿怒不可遏,那种心爱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到手里了却又溜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皱着眉头,沉声道:“别以为儿子不晓得前阵子姨母来了,别说
是玲珑县主,就算是锦玉妹妹那样的姑娘,我也没放在眼里!我没哥哥那么大志向,考进士也只是为了有个好出身,不辱没了咱们家的门楣罢了,不需要门第多显贵的名门闺秀来配!纵然顾九姑娘的出身高,我也不是为了那些,只是因为悬崖上的那一瞥罢了,若是那一
日她不是顾家的姑娘,不是王首辅的外孙女,我照样喜欢她!”
欧阳夫人没见过欧阳灿这么失态过,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你现在大了,行动也不爱被人说,我也都知道。但是这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了顾九不行,那就是不行!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也不用在这里朝我吼,幸好之前咱们家跟顾夫人也只是定下了
口头之约,并没交换过庚帖,这事情就这么作罢了,你也就当没听过。”
活了这么多年,欧阳夫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毫不留情的拒绝欧阳灿的要求,他跟锦玉的关系确实不错,却并不喜欢锦玉的那个妹妹锦衣-----也就是玲珑县主,再加上他确实心悦顾满,并不是因为跟欧阳夫人怄气而已,便恼怒道:“母亲!你怎可言而无信!我去找祖母!”
欧阳张氏很喜欢顾满,当初也正是因为欧阳张氏极赞成欧阳夫人去跟顾夫人提这门亲事,欧阳夫人才去同顾夫人提了的。
“站住!”欧阳夫人怒容满面,瞪了一眼一脸不服气的欧阳灿,沉声道:“你平常的镇定冷静都哪儿去了?我几时违背过老太太的意愿?这回既然我能去同顾夫人说清楚,你以为中间没有你祖母的支持?你现在找谁都没用!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庶吉士的考试下来再
说吧!”
欧阳灿的眼睛有些涩。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欧阳夫人的前后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怒气冲冲甩了袖子:“那我就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好了!反正咱们家还有哥哥可以开枝散叶,我也不算不孝!”
“放肆!”欧阳夫人不意他出口这么狠。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先伸手给了欧阳灿一记耳光:“你翅膀硬了,还母亲的话也不听了?我们既然不同意,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本来就没有自己定婚嫁对象的道理,之前我们是想着你小,成全你也未必就不可。可现
在却又不一样了,你是男丁,就该扛起家族的责任来,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在这里与你母亲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欧阳灿听出了门道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难得的安静了一阵,才仰起头问:“那就求母亲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母亲非得让我断了娶顾九的念头不可。”
欧阳夫人见儿子冷静下来了,这才缓了缓语气,沉思一会儿,叹气道:“原本你祖母与我对于你与顾九姑娘的事都是乐见其成的,其他人都以为顾家九姑娘脾气不好,但是你祖母与我却甚是欣赏这性子的......与你说这一句。是叫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有偏见,才说顾
九姑娘与你不合适。实在是,你肯娶,人家也未必能嫁你呀!”
欧阳灿愣了,他完全没料到还有后面这个说法。
“你别忘记人家家里是什么身份。”欧阳夫人叹了一口气:“定远侯夫人虽说有些糊涂。但是定远侯却是咱们当朝的大功臣,顾九姑娘身份又特殊,后面还有首辅外祖跟尚书舅舅,这样好的姑娘......抢她的人都得打破头去。难道你不知道许知远与邱家?虽说他们二人
是罪有应得,但是谁不知道他们二人其实都觊觎过顾家九姑娘呢?上赶着求娶她的人多了去了。别说顾九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就算她丑如无盐,想娶她的人一样堕入过江之鲫。母亲不是那等势力的人,也从未对她抱过什么偏见,只是你们是真的有缘无份了。”
欧阳灿知道顾家姑娘矜贵,也知道顾九的身份特别,但是他自觉自己身份也并不低-----他的嫡亲姑母乃是当朝淑妃,姨母又是周王正妃。祖父也曾经是袭过爵的,祖母是如今仅存不多的超品诰命。父亲身居工部侍郎一职,哥哥更是皇帝的亲信,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样的
身份,对于顾满也不算太辱没了才是。
不用瞧欧阳夫人也看得出来欧阳灿心中所想,拉了他近前,安慰道:“咱们家配顾姑娘不是配不得,我也知道。只是,你姑母传过消息来了,有贵人已经定了顾家姑娘的去处了。连你姑母都认为是贵人的人,你这样聪明,难道还猜不到是谁?我这番叫人去免了曾经的口
舌之约,也不至于教顾夫人太为难,这回你可懂了?”
上面的贵人,除了皇帝跟皇后之外还能有谁?欧阳灿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是了,当今皇帝正为立太子的事情心烦不已,说不定要把顾满留给尚未娶妇的皇子王孙们呢,依着这位皇帝的偏心程度,替心爱的儿子或孙子留着顾满这块世人眼里的大肥肉也是有
的。
太阳渐渐西沉,只露了半张脸在外边,底下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谢庭推开窗子看底下空荡荡的庭院楼阁,禁不住叹气。
顾满恰好同顾成峰一起上楼来,见状便微笑道:“明明是件大好事,该值得高兴的,世子何以闷闷不乐呢?”
虽然沈流年的身份到如今还是没有说穿,但是沈乔已经决定上折子让沈流年光明正大的姓陈了,晋西陈家得以起复,对于谢庭来说该是一件极好的事才对,怎么谢庭反而闷闷不乐的?
顾成峰却有些明白内情,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了,不会是因为世子妃的事情吧?”他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谢庭已经死翘翘了,没等到弟兄们成婚的时候,谢远安娶媳妇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躺在棺材里了,现在倒好,自己救了他一回,他都快要挑媳妇儿了。
拨了拨茶,谢庭并没答话,只是有些呆呆的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进来换了衣裳到现在,他总共也没说出几句话。
顾满听了顾成峰的话,想了想,便明白了。现在皇帝对这个孙子是很有几分喜欢在的,再加上之前陈家的案子害的谢庭失去了亲生母亲,又苦苦的过了这十几年,皇帝要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恰好现在三个皇子还有几个藩王的世子们都该娶媳妇了,皇帝肯定是要给
他挑一个很好的补偿补偿他。
“明日上朝,沈乔就会上折子说明兰舟的身份了,兰舟也算是熬出了头。”谢庭怔了怔,转而说起沈流年的事情来:“现在事情‘真相’已经查明,郑光实被判弃市,郑家其他人也都背叛充军辽东。虽然远远不够偿还陈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却也算是预先支付了大笔的利
息了。”谢庭稍稍心安一些,朝顾满颔首:“说起来,真的很该谢谢你们才是。”
顾满坐在他对面,等执画端了托盘上来,便亲手将汤端到他面前,又给顾成峰端了一碗,这才莞尔:“可是看着世子你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情么?”
“皇爷爷说要给我选一个名门闺秀做妻子。”谢庭伸手将白玉碗接过来放在面前,脸掩映在雾气里,看不清楚:“可是我并不想要这样。”
顾成峰正要答话,却被沛音打断了:“十八爷,舒默在外头找您呢。”
等顾成峰下去了,顾满就有些疑惑的问对面的谢庭:“这其实也算是好事,你的皇爷爷亲自给你挑妻子,总比你后母给你挑的强啊。”
确实算件好事,如果是皇帝亲自挑人,郑氏也就没有办法插手了。或许他会有一个大方温婉的妻子,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这些其实都不行的,郑氏跟赵王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整体,他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郑氏又精明,怎么可能没有赵王的把柄?这回的事情郑家虽然完了,但是对于郑氏却没那么大的影响。有郑氏这个后母堵着,再怎么温婉的妻子也没用。他不想祸害人家好端端的姑娘。
他没有答话,顾满撑着下巴瞧他:“世子是怕将来的世子妃会应付不来赵王妃?”
谢庭点头:“我那后母不是一般人可以应付的来的,何况,也不仅仅是应付应付那么简单的。我没想过要放过她还有我那个好弟弟......皇爷爷给我挑的名门闺秀未必适合我。”
二百八十三 苦尽甘来
陈家除了陈继元这个败类还有后人的消息震惊朝野,有当年陈公的门生当场在勤政殿痛哭失声,准许陈家复家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呈了上去,还有许多地方官也都来凑热闹,上折子求准许陈家重立宗祠祭祀。
内阁一致同意,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乃人伦大事,司礼监也批了红。皇帝虽然心中仍旧有些别扭-----没料到陈家在那等打击之下还能存活下来一个幼子,着实叫人惊叹,又对沈乔隐瞒不报的做法很不满,毕竟他所作所为虽说是对陈起先的知恩图报,但是到底当时陈家还是罪臣身份呢,他就敢藏匿被判谋反的陈家后人,让皇帝很不满。
更加让人糟心的事,这事情还不算完,这个沈流年的存在不就是昭告天下自己当年确实冤杀了陈家满门么?虽然现在真相大白了,自己也确实可以称作是无心之失,但是若是翻出来翻案,到底面上不好看。
皇帝迟迟不肯松口下决定,倒是让朝堂上一时安静了几日。沈乔却在家里寝食难安了,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思,还是沈流年更镇定些,虽然心里也慌乱得很,却仍旧如同往常一般行事。
还是皇后解决了这件事,皇帝心烦意乱的时候总喜欢到皇后那里去,虽然皇后从不肯给他好脸色,但是他与皇后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当年陪着他在太子的位子熬了二十几年,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的,却从来不曾有过怨言,还落下了一身的病。皇帝是感激她的,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连她唯一的儿子也没能保得住。
“华鸾,陈家的事......”他才开了个话头,就见皇后眼带讽刺的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当初确实是他一意孤行。凭着锦衣卫从陈府搜出来的几箱戈矛,几箱火药便断定陈家谋反的事情属实,执意不听皇后同当时还是太傅的王伯雍的劝诫,才导致了陈家满门被灭。可同时他又觉得有些恼怒。当时证据摆在眼前,他虽然认定陈家谋反,却并没想让他们付出满门被灭的代价,只是想抓起来再审罢了。谁知道赵王到了陈家,陈家却有人拼命抵抗......才酿成了那时的惨案的。说起来,老七真的实在太鲁莽了,纵然有人反抗,当时他带的兵多,也该先将陈府围住,没必要大开杀戒。
皇后静静的坐在榻上。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先不同他置气,声音淡淡的:“不管怎么样,现如今查明了陈家就是冤枉的。陈家既然本来就无罪,又仍旧有后人在。叫他们复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强行不许才更叫人不齿。现在朝堂上一片附和陈家复家之声,皇上没听见?皇上与言官们斗了这么多年,总喜欢凭着自己心意来,上回为了分封三王的事闹得还不够?贬谪的人还不够多?这回不过是为了个陈家,难道又打算用武力与权势堵住悠悠众口吗?”
被皇后说中心思,皇帝却并没有刚来的那股暴燥之气了。好歹皇后如今还是打算给意见的,他叹了一口气,道:“那华鸾你说该怎么办?毕竟,毕竟这是老七他亲手带人做下的事,陈家若是复家了,那他就是灭了他岳父满门的罪魁祸首。他该如何自处呀?”
原来皇帝也是会担心其他儿子们的,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无甚表情,只是略微牵了牵嘴角:“难道不许陈家复家,他带人杀了岳父全家的事情就不存在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陈公满门死的冤屈,若是顺应民意给陈家安抚也就罢了,要是反着来,我看赵王他自己也没脸在这世上活着了!”
赵王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让人害怕了,虽然说皇家的人大多都没什么真心在,但是好歹连谢振轩那个冷心冷性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亲生母亲,时常背着人偷偷去祭奠呢,可是这个赵王,只有狼心狗肺四个字才配得上了,真是可惜了陈家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死的太不值。
皇帝被噎的无话可说,闷了半天才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我只是怕景行那个孩子......”他现在想起谢景行心里就很不好受,尤其是人老了就更爱回想以前的事,只要想到他当初在左顺门被赵王鞭打的情形就经常觉得愧疚无比,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孙子。只能寄望于他以后的日子过的平平顺顺的,再没有风波了。
提到了谢庭,皇后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恨恨的看了皇帝一眼,半日才忍住心中的不满,沉声道:“怕景行什么?!别说其他的,就算是为了景行,这陈家的复家也是势在必行!他已经背着陈家谋反的冤屈活了这么久,几次都险些被亲生老子给打杀了,皇上自己有眼睛,会看。就该能看出来他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同样是留在盛京的世子,你瞧瞧陈王对谢陵是怎么样的?再瞧瞧周王对谢远安与谢允是怎么样的?然后你再想想景行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皇上,臣妾知道人的心难免会有偏向,可也不能偏的太过了!他母妃死的早,又死的冤枉,赵王又厌弃他,他独自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担了多少委屈与骂名?再不还他母族一个清白,你让他如何自处,如何在赵王府里立足呢?!”
皇帝无话可说,他确实对谢庭心中始终有愧,听了皇后这话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好另外没话找话来说,好岔开话题:“说到景行,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是找世子妃的时候了。礼部那些人办事情越发的没了章程,早就让他们办的事到现在了也没个结果。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给景行选一个名门闺秀来配,这孩子性子太闷,该找个话多的。”
皇后听说,便道:“礼部那些人选的名单也未必就好,依着我的意思呢,未必就得是什么名门闺秀,只要孩子模样好,性情好也就罢了。难就难在......”难就难在还得懂他,陪他,愿意与他一起承担风雨。皇后沉思了一回,又道:“也罢,先叫礼部将名单全部呈给我瞧。”
皇帝见皇后居然提出要亲自看名单,顿时有些出乎意料,皇后已经不管事许久了。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件值得开心些的事,他已经许久没得到皇后的回应了,便笑道:“那就叫崔安去要,送来给你瞧了,你好仔细给他们都挑上一回。”他本来要说给十六与景行都给好好挑挑,却想到皇后未必愿意挑其他人的,终究还是没提出来。
皇帝因为难得的得了皇后的意见,也就不再与群臣僵持着,第二日便在朝中论功行赏:沈乔能护着陈家的后人实属不易,擢为都察院副都御使,巡抚江西。陈家到了沈流年这一辈原本该行嘉字,便更名陈嘉言,原先陈家抄没的东西尽数发还,位于清水巷的陈宅也一并发还,另外还有赏赐黄金三百两,白银五百两。准许他重开祠堂,重塑先人灵位供奉,重修族谱。
消息传到陈嘉言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食神居会魏瑾然他们,听了这个好消息,四周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巨大欢呼声,食客们纷纷都上来拱手道喜,连小二同掌柜的都上来凑热闹。魏瑾然见陈嘉言半日都没有反应,担心他是被这喜讯给吓傻了,忙摇晃了他几下,扯着他往外走,一边还不忘替他应付道喜的人,吩咐小厮:“这是大喜事,你便带着陈公子的人一同留下来替公子们派赏钱吧。”
被扯出食神居,又被塞上马车的陈嘉言直到下了马车也还没回过神来,他呆呆的被魏瑾然扯着从角门进了府,半日忽然停了下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哭的实在太狠了,似乎要把这么多年蒙受的冤屈还有委屈一下子全部发泄出来。
魏瑾然起先还想要拉他起来,可是瞧着他那样子,又不敢去拉了,想了想,也随着他双膝跪在地上,自己恭恭敬敬的朝着天空磕了三个响头,叹道:“陈爷爷,陈家总算苦尽甘来了,晚辈魏瑾然给您道喜!”
已经有伺候的人出来请他去接旨,魏瑾然将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快去吧!”
宣旨的太监已经到了,沈家大开中门慎重迎接,摆香案,净手焚香跪地迎旨。
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仅次崔安的大太监应福,等宣读完毕了旨意,就笑意盈盈的跟沈乔和陈嘉言道恭喜:“真是可喜可贺,陈家一门如今得以复家,沈大人功不可没啊!”
沈乔连声道不敢,知机的上前塞给他一个封包,应福袖在手内,笑着冲陈嘉言道:“这可真是大喜事,陈公子不知何时乔迁?咱家先在这里道声喜了,怕是不过几日又得见面呢,少不得叨扰一杯水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