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是落水狗了,刘东本来也不是个善茬儿,便冷笑着讥讽:“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难不成王爷心里没点数吗?!”
第645章 动手
这个锦衣卫也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仗势欺人,竟然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一船的人都望着他,神情不善。
都说锦衣卫是恶犬,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见了人就是要咬的。
晋王被气的更狠,瞪着眼睛猛地抄起旁边的一块墨砚便迎面朝刘东狠狠地砸了过去:“你放肆!”
刘东身手敏捷的躲开这一击,心里的怒气也忍不住涌上来了,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放肆?!恐怕不是下官放肆,而是王爷您太放肆了!我乃奉天子之命,特来捉拿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逃犯归案,你却不仅不束手就擒,还出手伤人,到底是谁放肆?!”
果然是奉了隆庆帝的命,怪不得这么嚣张!
晋王胸口起伏,冷笑连连:“好好好!好好好!现在连你这样的狗都能朝本王吠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真是不会抓重点,说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是问不出个重点来。
薛长史在心里骂了一声,面上也义愤填膺的站了起来:“这位大人有话便说话!什么叫做大逆不道?!什么罪名才称得上大逆不道?!自古以来,非弑君弑父杀师,谁敢给别人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大人就算是有公干在身,也不该这样污蔑我们王爷!”
晋王终于反应过来重点,指着刘东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本王大逆不道!你以下犯上,你自己才是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在京城要受上头人的气,要受林三少那一派的气,回了家要受媳妇的气,黄俊跟曹安他们失势了之后,他还要受那些平常见了他本来就诚惶诚恐的官员们的气,现在竟然连一个落魄了的必死无疑的晋王的气,他难道都要受?!
刘东咬着牙冷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讥讽:“我以下犯上?!我犯的是什么上?!”
他没那个耐心再跟晋王废话了,没好气的上前一步展开了手里的缉拿文书:“看见这上头写了什么吗?!晋王纵容其子谋害皇嗣,而后又畏罪潜逃,意图不轨,大逆不道,其罪当诛,着令锦衣卫和各级官员查访,将其捉拿归案!”
他看着晋王尸白的脸,不知怎的便觉得解气了许多,恶声恶气的再接再厉:“王爷看清楚了吗?您现在可不是什么王爷了,您只不过是个在逃的朝廷钦犯,若是您拒不遵旨,圣上下过命令的,我们可以将您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就地正法!
这八个字将晋王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给浇的干干净净,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把这八个字重复了一遍,而后便冷笑出声:“就地正法?!把本王就地正法?!”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过是儿子犯错而已,他已经上了请罪折子了,也说了自己不过就是想活着,老老实实的当个富贵闲人而已,现在隆庆帝却步步紧逼,一定要他死才可以!
他气的发抖,冷笑了一声:“你们算什么东西?!”
要他去死?!
他胆子最小了,他怎么能死?要死也要别人先死!
刘东知道晋王被惹急了,这从一向温和几乎不说话的晋王已经被气的口不择言便能看得出来,可是刘东觉得这没什么。
而且他还极为乐意看这些站在云端的人吊在地上的时候那种惨状。
当锦衣卫当久了,看什么都觉得麻木了,唯有看到这些场面的时候才能刺激他的情感似地,让他觉得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尽数都消散了。
他笑的更加志得意满,啧啧了两声更加阴阳怪气的刺激晋王:“我们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可惜过了今晚之后,您也不算是什么东西了。我们本来就是泥地里的,命比不上你们金贵,可是你就算是命金贵又怎么样?还不如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不管怎么样,至少还能好好活着。可您呢?啧啧啧,我们离京之前,圣上就已经下令,把楚景盟斩立决了。您回到京城,犯下这么大的罪,啧啧啧,就算是不死,恐怕半条命也没有了。您有什么好嚣张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这个时候被宣布自己的儿子竟然已经死了,那种冲击力还是异常的大。
晋王倒退了一步,目眦欲裂的瞪着刘东,仿佛是在瞪着什么洪水猛兽。
薛长史就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他还想着要怎么让这两边的矛盾激化,可是现在看来,根本就用不上他。
世子大人可是真是慧眼识人,竟然暗中活动,派了这么个活宝锦衣卫过来,就算是晋王是个活菩萨,恐怕也得被他气的变成罗刹了。
他义愤填膺的呵斥了一声,顾不得危险冲到晋王面前:“这位大人真是信口开河!我们王爷是冤枉的!我们王爷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们分明是欲加之罪!”
晋王尚且不放在眼里,一个长史更不被刘东当回事,刘东伸手拿着文书啪啪啪的打薛长史的脸:“我信口开河?看见这个了没有?这个是海榜文书,是专门捉你们王爷的文书!圣上一言九鼎,你们王爷本来就已经是个反贼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跟本官叫个不停?!”
他扬起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得意洋洋:“你们若是抗旨,本官现在便叫你们人头落地!”
那个一直瑟缩在一旁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的花娘登时两眼一翻,尖叫了一声晕过去了。
薛长史也颤颤巍巍的惊恐的喊了一声:“杀人了!杀人了!保护王爷!”
护卫长早已经憋了许久的气了,眼看着刘东被薛长史的话激的又往前了两步,手里明晃晃的绣春刀几乎快要贴上晋王的脸,就猛地飞身一扑,将刘东推了个趔趄,紧跟着便喊:“晋王府护卫军听令!保护王爷!”
晋王也被那把刀吓得快要晕了,不管不顾的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想要本王的性命,把他们通通都给杀了!”
第646章 激化
一个爱惜自己性命的人,通常不会那样爱惜旁人的性命,尤其是自己的性命跟别人的性命起冲突,只能二活一的情形之下。
晋王看着那把绣春刀便觉得脑壳生疼,整个人都好似要炸开了,除了恐惧,更多的还是愤怒和激愤。
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却要被赶尽杀绝,这一点让他的愤怒来的更加的没有理智。
护卫长救人心切,加上得到了晋王的命令,不敢耽搁,立即就抽出了刀跟刘东打在了一起。
这一下便更捅了马蜂窝了,刘东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而且尤其好面子,现在明明是奉旨抓人,却遭遇阻挠,而且晋王的话说的又很不客气。
他便回头朝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孔鑫大喊:“你瞎了吗?!晋王抗旨,放信号让兄弟们进来,把他们就地正法!”
来的时候他们的确是接到过命令,若是晋王不肯束手就擒的话,就把他就地正法的。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句金口玉言,刘东的气焰才会如此高涨,不把晋王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眼里,晋王根本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根本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后路不后路的话。
孔鑫面露难色,却还是抽出了藏在腰间的百花筒,似乎准备点燃给岸上的锦衣卫们放信号。
之前晋王已经让护卫长出去看过了,来的锦衣卫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多人,肯定后头还有继续跟上来的。
若是让这些人都上船来了,就算是不被砍死,肯定也要被逼得投河自尽了。
晋王顾不得那么多了,看了薛长史一眼。
薛长史也趁机朝晋王大喊:“王爷宜早做决断!”
命悬一线,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实在是容不得犹豫。
晋王狠了狠心,冲护卫长和剩余的护卫们下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护卫长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朝着孔鑫一拥而上。
孔鑫却知机,连忙把手里的火折子甩了出去,唬的一下子就跳窗噗通一声落水跑了。
这下子船舱里便只剩了刘东一人。
一船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刘东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娘。
孔鑫这个王八蛋,平时溜须拍马那样厉害,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怂包成这样!
可现在已经不容许他骂人了,因为护卫长领着晋王府的护卫一拥而上把他给扑倒在了地上。
他还来不及再叫嚣什么,护卫长就手起刀落,让他永远闭上了嘴巴。
晋王离得近,险些被喷了一脸的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神色仓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刚才是真的觉得杀了这个贱人也不解气。
可是现在等真的杀完了,他才开始觉得后怕了-----刚才可有一个跑了的!
而且岸上还都是锦衣卫!
他现在杀了锦衣卫的人,原本之前隆庆帝就下过命令说是若是遭遇抵抗可以就地正法,现在他都把锦衣卫的人杀了…
他有些无措,急急忙忙的去看薛长史。
这些事他是一点儿都不会处理的。
薛长史连忙站到他跟前提醒他:“王爷,这个恶犬死了,咱们就更说不清楚了。”
晋王当然知道,当着这么一船舱的人,他又不能表现出来杀了这锦衣卫的后悔,否则这些本来就依附他的人怎么办?
他自己都后悔了,这些人就更要生出异心了。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否则就要性命不保,他冷声应了一声:“本王知道,那现在怎么办?”
薛长史仔细想了想,面色沉重的跟另外几个晋王的心腹商量了一阵,便道:“只能尽力一搏了,否则实在再没有一线生机。圣上已经下了死命令,咱们要是束手就擒,就是另外一个明家…”
而要是奋力一搏,在这二十几个锦衣卫面前,至少还是有条活路。
这样的选择题实在是不必废什么力气,晋王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薛长史的看法。
他已经从刚才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只要想到刘东趾高气扬的说他必死无疑,说他的儿子也已经死了的那个场景,他就觉得后脑勺发凉发麻。
他已经忍够了,忍了这么多年,隆庆帝竟一点儿也不念着他的好,非得赶尽杀绝。
那他也不是傻的,要留在这里引颈就戮。
“那现在怎么办?”他咽了口口水:“孔鑫已经跑了,等会儿锦衣卫肯定会强攻的…”
薛长史立即想到了办法:“王爷不必着急,孔鑫必是报信去了,咱们不如就请君入瓮…”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护卫长:“咱们府里的弓箭手可都在?”
晋王没带正妻和妾侍,可是弓箭手和护卫可是带的足足的,护卫长点头如捣蒜:“二十余个弓箭手,都在船上埋伏着。”
护卫长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凡事都喜欢布置的周到,以防万一。
弓箭手早已经让他打发在底下的船舱里待命了。
薛长史满意的点头,冲晋王拱了拱手:“王爷,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待会儿您下小船去,先行一步,锦衣卫他们,由护卫长他们应付…”
晋王想了想,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也连忙点头。
外头放哨的护卫已经奔进来,面色难看的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他们坐了小船已经朝咱们靠过来了。”
护卫长目光冷硬,昂着脖子呵斥了一声:“慌张什么?!去把弓箭手调上来,誓死保护王爷!”
跟锦衣卫的对战是异常艰辛的,最后船上的护卫就算是在有充足的弓箭手的情况下,也还是折损了二十几个人,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把晋王给保了下来。
可是就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对于晋王来说,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已然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了。
隆庆帝下令各府各县重重设卡来拦截他。
他就算是插上了翅膀,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第647章 问题
隆庆帝没有留情,他从一个沿途官员争相追捧讨好的藩王变成了一个逃亡罪犯,这中间的落差实在是巨大。
要不是还有薛长史等人支撑着,他早已经倒下了。
而越是疲于奔命越是狼狈,他心里的怨忿便越积愈多。
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连薛长史也忍不住叹气抱怨了:“圣上怎么能如此寒了人的心?哪怕就算是小少爷有错,可您向来忠心耿耿,而且请罪折子也上了,该做的都做了,圣上怎么就非得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呢?”
晋王沉默的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早春的天气还是冷的厉害,一到了晚上,没有高床软枕也便罢了,被子也没有,还得露宿野外,他整个人都颓丧起来,沉沉的叹了口气哼了一声:“他的心是黑的,一个连扶着他上位的岳家都能毫不留情下手的人,还能指望他对着我这个便宜兄弟多有情分?”
说是这么说,可是到底以后该怎么办,他心里还是一点儿谱也没有。
就像是薛长史说的那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就算是再怎么逃出生天,又能逃到哪儿去?
薛长史对他了解极深,见他这样便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轻声开口问他:“王爷打算以后怎么办?”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也问到了晋王和在场护卫们的心里。
晋王有些茫然,却不敢露出犹豫的意思来,咬牙切齿的道:“现如今还能怎么办?!”
薛长史想了想,便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这个时候,说有法子,无疑是说到了大家心里,众人连忙都把目光投向了他身上,神情殷切的看着他,催促他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连晋王也忍不住又惊又喜:“先生您有法子?”
天上月光正亮,地上生着火,薛长史的脸掩映在这跳跃的火焰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冷静的声音。
“当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王爷敢不敢。”薛长史刻意停顿了片刻,观察晋王脸色,见他一脸殷切,才紧跟着又道:“前朝正安帝时,因屡失暴行而引众怒,其兄弟梁王愤而举兵讨伐,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兵临京城门下,逼得暴君出城而降…”
这件事大家当然没有没听过的。
毕竟太有名了。
可是…晋王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问:“先生是要我反?!”
一个反字说出口,已经把在场众人并他自己都惊得不轻了,大家齐刷刷的打了个冷颤。
可是在最初的害怕和不可置信过后,晋王又悲哀的察觉到,这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
除非他能逃到天涯海角,否则的话,不管怎么样,都是个死。
而且就算是逃了,以后一辈子都要活的心惊胆战。
这样的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
何况隆庆帝逼他至此,难道他不能反抗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语气沉沉的道:“可惜本王如今一无所有,沦落至此,就算是要反,如何能反?”
薛长史还没说话,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旁边另外一个门客便扬声道:“怎么不能?王爷难道忘了,咱们在广昌也是人手齐全的!”
作为一地藩王,经营了这么久,要说没点势力那是假的。
晋王眼里燃起希望,可是想到什么脸色就又立即灰败下来:“哪有那么简单,我跟老五的封地就在一块儿!他在浔阳我在广昌,要是我反了,老五头一个就得为了立功阻止我。他可比我牛的多了。”
临江王是强藩,浔阳和洪都的知府都是他的人。
薛长史缓缓摇头:“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圣上如此倒行逆施,临江王也未必能忍受得了他多久,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回到封地以后再做打算,毕竟封地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至少不必跟现在一样,沦落成丧家之犬,人人都能上来踩一脚。
晋王顿时来了精神,最近他其实已经被逼得头昏脑胀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听见有法子,总还是比什么都没有要好的多了。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薛长史,问:“可现在到处都在缉拿我们,我们如何才能通过这些关卡回到封地去?”
这是个问题。
还是个极严重的问题,因为隆庆帝一定会派追兵来围追堵截的。
尤其是他还杀了锦衣卫。
等于公开跟隆庆帝叫板了。
薛长史转过头跟那些门客和属官们商议了一阵,才道:“王爷,咱们精简行装,不要这样多人上路,分着走,化妆成商人…说要往江西去采购瓷器…”
信息这东西一向都流传的慢,锦衣卫的事报上去要一阵子,他们趁着这段日子的空隙,就能抓紧时间赶路。
也未必就逃不掉。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晋王点头,含着眼泪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吩咐护卫长:“既然如此,你便跟先生商议跟着我的人选。商人出行也没多大阵势,人该带的便带,不该带的一个不要多带,省的到时候被认出来了反而露了行迹。”
护卫长连忙应是。
晋王便疲倦的躺在了草堆上,盖着一件厚衣裳,勉强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许多天不休息了,要是再不抓紧时间闭闭眼睛,恐怕就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薛长史跟护卫长和晋王的心腹属官们商议到极晚,等到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天幕一片漆黑,才有了个大致的章程。
他放心的叮嘱了护卫长记录跟着的和分开在后头殿后的名册,自己说要去出恭,便顶着漆黑的夜色放出了一只信鸽,而后才若无其事的又转回了晋王那里。
晋王以为隆庆帝是故意而为,所以对他赶尽杀绝。
可是其实他不知道,隆庆帝当然有生气恼怒的理由,因为隆庆帝生气根本就不是因为楚景盟和四皇子,问题是出在那封被晋王寄予厚望,指望着靠它脱罪的那封请罪折子身上。
就是这封折子,要了他的性命。
第648章 掉包
那封请罪折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请罪折子。
那是一封催命符。
隆庆帝至今想起还恼怒的很,目光冷淡又厌恶的移至旁边那封显眼的请罪折子上头,忽而伸手抓住它,将它投进了旁边的火炉里。
而后又一直冷眼盯着它,直到它被烧成灰烬,半点儿痕迹不留。
而后才喊了一声安公公进来。
安公公觉得自己最近有掉脑袋的风险。
伺候了几十年的天子越发的阴晴不定了,像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那样说变就变。
当天子还是个藩王的时候他就开始伺候天子了,天子从前是个脾气顶温和的,对上恭敬对下宽容,很得人心。
可是自从当了皇帝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天子先是猜疑心逐渐加重,最后连明家都怀疑上了,仅仅靠着一封告密信,竟就真的派了钦差把明家押赴京城受审,导致明家的人全都死在了半途中。
而后他的疑心病便愈发加重,连带着大皇子,明皇后…连带着大皇子,一个一个,通通没有好下场,连带着之后的冯家也都倒了。
更别提曹安曹文他们。
天子用他们的时候的确是把他们当心腹手下的,对他们也很宠信,甚至给他们见秦王不必伏地拜谒的特权,可是等天子厌弃他们的时候了呢?
他们连全尸都没留下,三族尽灭。
还有楚王…
安公公一点一点熬过来,最终成了陪伴隆庆帝最久的人,也是最得他信任的人。
他从前也对自己在隆庆帝心中的位置很有自信-----这么多年来,唯有他从始至终都没对不起隆庆帝说过,慎言慎行慎思,他自问做到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天子最近的猜疑心又更重了许多,连带着他在旁边伺候,也不得不提起万分的小心了。
隆庆帝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出神,他连忙上前轻声问:“圣上今晚是要往揽月宫去吗?”
最近隆庆帝对方皇后冷淡的厉害,已经许久不曾过去了,要么是在德妃的揽月宫,要么就是去林淑妃那里,或是在自己的太极殿陪四皇子。
方皇后连永和公主也动用了,可惜都不能令隆庆帝回心转意。
安公公也是收到了皇后宫中送来的东西的,小到纯金打造的指甲钳,大到紫檀木雕,一整套的黄花梨木家具,都在那张礼单中了。
可是他不敢接。
更不敢如方皇后的心愿提一提她的好,帮她说好话。
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最近隆庆帝的焦躁和愤怒。
隆庆帝摇了摇头,让他召集内阁众臣到御书房议事。
安公公便连忙往内阁去走了一趟,请了夏松他们。
夏松他们进门的时候,隆庆帝正埋头看着什么,听见万岁声才抬了头,挑挑眉让他们请来,和颜悦色的问他们:“北边的战马如今养的如何了?”
北边的鞑靼始终虎视眈眈,隆庆帝调了连博去边关养马,这差事不好做,可是却非得做好不可,如今已经一年有余了,前些日子刚来了奏章。
夏松便回了话:“咱们自己的战马始终不够强壮,跟鞑靼人的马比起来有差距。连博去了之后,便想法子从鞑靼人那里弄来了一些马种,经过改良之后,如今这批战马发病率比从前少了许多,成活率也极高,如今已经有了显著的成效了。”
隆庆帝面色便好看了许多,甚至还微笑起来:“重赏!”
夏松点头应是,隆庆帝便又问:“福建的兵器呢?锻造的如何了?刘必平说大余总兵赖文强研究出了一套对付倭寇的战术,需要兵器配合,图纸都已经给了兵部了,兵部和工部准备的如何了?”
夏松没说话,钱士云便接过了话头:“圣上放心,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兵器已经按照图纸打造了出来,还在试验阶段。等福建那边来了人看过之后,便能批量打造,运往福建。”
隆庆帝神情愈加和缓,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话锋一转又问:“晋王的事,如何了?”
之前去追击晋王的那批锦衣卫全军覆没,登州知府收到消息之后便连夜追赶,可惜仍旧让晋王逃脱了。
消息传回京城隆庆帝大怒,已经下令让内阁发出文书,让各地官府严查,务必逮到晋王。
距离他给内阁下令也已经有这么久了,在他看来不管怎么样,总该有个结果了才是。
这帮人,就是老油条,做事都从来奉行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总是不愿意赶尽杀绝。何况这其中不定有谁就有晋王重金贿赂过的,否则晋王当初怎么会提前一步知道消息跑走?
这事儿就该由夏松亲自回话了,夏松顿了顿,便告诉隆庆帝:“已经给各地下过严令了,锦衣卫也在追查,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
“最好如此。”隆庆帝笑了笑,笑意却丝毫未到眼底:“否则朕可真要惶恐了-----晋王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纵容儿子行凶,而后又上折子挑衅…若是这样都能令他跑了,那朕可就真要怀疑,这朝廷到底是朕的朝廷,还是晋王的朝廷了。”
这话说的诛心又有暗指,众人都惊了一跳,对视了一眼急忙摇头山呼万岁,又都忙着说不敢。
连夏松也有些动容,摇头道:“臣惶恐,圣上多虑了,朝廷自然是圣上的朝廷,我们当然都是您的臣子。”
隆庆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留了夏松一同用膳,遣散了其余人,才道:“先生可知,晋王给朕的那封请罪折子,写的是什么?”
夏松被赐了座,挨着一点儿椅子欠了欠身,便摸着胡子摇头:“臣不知。”
隆庆帝看他一眼,才慢慢收敛脸上笑意:“是给朕的檄文,他在折子里头;历数了朕登基以来的罪过,大到说朕的皇位得来不正,小到数落朕诛杀有功之臣…总而言之,就是说朕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头。”
夏松的面色便逐渐的变了。
这些话都不是他该听的,可是现在隆庆帝却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