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瞧那一把箜篌,整体是鎏金的身形,曲线窈窕,琴首之上还坠着一缕金彩流苏,看起来精致无比。再加上王子矜身着华服,面若仙子,姿态柔美,十指飞扬,实在是构成了一幅极为美妙的景象。
在这乐曲之中,李未央却突然陷入了沉默,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了过去发生的一幕。隐约记得当年拓跋真登基不久,就将她废黜了皇后之位,赶入冷宫。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辗转反侧,不得动弹,久久凝视着窗棂里透过来的冰冷月光,那月光十分凄厉,仿佛剑锋刺在她的心上,要将她的心口生生撕裂。她不服气,更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在这冰冷的宫殿之内消磨殆尽。那丝丝缕缕的仇恨,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心中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掐灭。
随着湖心亭中王延舞剑的动作,那箜篌的曲调也是诡谲多变。王延剑柄牢牢在握,却越见复杂闪烁,带着不可捉摸的劲力。
李未央瞧着,不由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可是那乐曲却仿佛有魔力一般,丝丝扣扣陷入人的心境。不论她如何挣脱,那乐曲都仿佛一点一点的将过去呈现在她的面前。
郭敦坐在一旁,却隐约觉得李未央神情不对,他在旁边轻声道:“嘉儿。”
可是他这一声轻唤却没有让李未央清醒过来,她的神情越发的古怪,似乎陷入魔障之中。郭敦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敏锐察觉到了不对,看到席上众人人人都是如痴如醉陷入沉思的模样。
就连五弟郭导和静王元英,仿佛都陷入迷雾之中。
郭导想要动弹,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却不知怎么回事哑了,他的眼前随着乐曲浮现出过去惨烈的一幕幕,包括右手的受伤,以及陷入绝望之中的痛苦,甚至还有后来五毒散的纠缠。不知不觉竟然汗湿衣袖,说不出一句话来。所有人都仿佛沉醉在自己过去或是辉煌或是痛苦的记忆之中,完全醒不过神来。
这乐曲越发动人,众人的神情也就越发的沉醉。当然这其中有自己知道不对的,如李未央和郭导,但大多数人则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都是露出了一片如坠云雾的神情。
就在此时,郭敦一咬牙,故意打碎了一个杯子,这声音极轻极脆,旁人不曾震动,却一下子惊醒了李未央和郭导。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李未央已经第一个醒悟过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王子衿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郭敦道:“四哥觉得这乐曲如何?”
郭敦见自家人已经没事,便咂了咂嘴巴,吩咐后头的婢女再给自己倒一杯酒,那婢女痴痴呆呆的,却是完全没有动作。郭敦不禁恼怒,从那婢女手头一把抢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向旁边因为醉酒还有些昏昏欲睡的阿丽公主看了一眼,这才回答李未央道:“什么劳什子的乐曲!我看还不如妹妹你的琴音美妙!”
李未央听到这一句话却是一愣,随即她微笑起来,她怎么忘了,郭家所有人对琴棋书画都是有所涉猎,就连她也对曲艺颇有了解,只有一个人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有一回听自己弹琴竟然还听得睡着了,那就是郭敦。
他不通琴音,不懂乐理,自然不会被这乐声所迷。李未央和郭导对视一眼,不禁微笑起来。完全清醒过来的郭导看着还沉浸在乐曲之中的众人,冷冷一笑,轻声对李未央道:“这王子矜果然有些门道。嘉儿,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一幅佛教的画,叫做十六天魔舞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越西信奉佛教,所以曾有人作了一幅在一百八十年前风靡越西上下的画像,名叫十六天魔舞。顾名思义,描绘的是一幅舞蹈的画像。只是这舞极富佛教神秘色彩,属于密宗一派的歌舞,舞蹈之时由十六个年轻女子扮演天魔,八人一列,头上梳着很多发辫,戴着象牙佛冠,身披璎珞,穿大红绡金长短裙,有的人双手在头顶合十,右足抬起挂在右臂之上,有的拿着金刚法器,抬着左腿扭腰,有的头戴珠宝高帽,身体弯曲成蛇状。
可想而知,这天魔舞其实十分香艳。据说当年曾经引起无数骚人墨客的歌咏,乃至影响到了越西后世的画风和舞风。在那一幅描绘天魔舞的画上,还有一首题诗: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千花织步幛,百宝贴仙衣。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舞心挑转急,一一欲空飞。
李未央之所以对这一幅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这一首极为奇特的诗之外,更是因为她记得郭导曾经向她提起过天魔舞能够勾起人心中的欲望和过去的记忆,迷惑人的心智。所以,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皇室所禁绝了。
郭导的神情越发冷漠:“王子矜的这一曲箜篌看似大气动人,实则跟当年的天魔舞有异曲同工之效。”
李未央点了点头,她知道王子矜是想要用这曲子来试探自己的心意,越是如此,她越是要叫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她只是淡淡一笑,向郭导道:“看样子我已经引起了对方的主意,五哥可觉得害怕么?”
郭导笑容越发嘲讽:“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郭家人一眼望去,却见到对面的裴弼已经是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不知道是否被乐曲所迷,已经转不出来了。
李未央略微沉思一瞬,转头向郭敦轻声说了几句话,她的幽静眸子若寒潭无波,声音也十分轻柔,却让郭敦顿时面露喜色。
众人正在沉醉,突然听见郭敦恶狠狠地大喝:“这算什么宴会,倒酒的是痴人,怎么喊都不听!”众人被他喊了这一嗓子,猛然惊醒,却都向郭敦看去。却原来他将酒壶中的酒全部倒空了,吩咐后头的婢女立刻去取来,可是那婢女却还痴痴呆呆站在原地,郭敦气急了,所以才嚷了这一嗓子。
大家纷纷笑起来,这郭家四子果真是个莽夫,这么文雅之事,竟然也会大呼小叫,所有人之中只有静王元英没有笑。他是这宴会之上第三个惊醒的人。除了李未央,、郭导、元英之外,第四个就是裴弼。只不过裴弼惊醒之时,蓦然觉得胸口一痛,差一点吐出一口血来,连忙用一口酒压下。然而,酒气泛着腥气,心头更加不适,他勉强扶着胸口,出声赞叹道:“王小姐这一首箜篌,出神入化,实在是叫裴某叹服。”
王子矜却是快速用帕子掩去了唇畔的血丝,竭力遏制住发抖的手脚。事实上,这乐曲是她根据当年的十六天魔舞演化而成,用于军阵之中,迷惑敌人,此番特地表演而出,只不过是想要试探李未央的心意。若是李未央能够察觉,那这个对手还值得她斗一斗,若是李未央根本察觉不了,和其他人一样迷茫到底的话,那她就根本就不值得自己注意。只是这天魔舞曲有妖性,一不留神演奏者会走火入魔。可她并不知道对方本事的深浅,所以没有过度防范,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阴毒,挑选她的乐曲最为重要的阶段猛地打断,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神,害她伤了自己的心神和肺腑……
王子衿立刻看向李未央,但是触及对方微带嘲讽的眼芒,所有情绪都堵在嗓子口,半句道不出来!
而此时如潮的掌声和赞叹声已铺天盖地而来,对王子矜的惊艳羡慕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道:“王小姐这一曲箜篌,可谓越西第一了。”“是,王小姐真是才高貌美,了不起啊!”
郭导不由摇头,可笑世人被人算计了还要感谢别人演了一场好戏,何其愚钝。
李未央神色平和,仿佛没有察觉到王子衿的目光,就在此时,众人突然见到一个年方二十的公子翩翩而来。他掀起了帘幕,微微含笑,身上穿着暗红妆花罗衣,滚着金边,如同一道明丽的曲线,让人眼前微微一亮,再加上他神情自若,仪态大方,阳光温柔照射下来,便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在座众人容貌出众的多了去了,谁也不会特别注意此人,但他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光芒,睿智、温和,带着一种隐隐的佛性。他笑容满面地道:“多年不见,妹妹的箜篌又有进益了。”
听他叫王子矜妹妹,李未央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她之前早已知道王琼有四个儿子,王尊不在大都,和他的大伯父王恭一起在外镇守。王广眉目俊朗性情温和,平生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喜欢权势,只是一个喜欢下棋的棋痴。而王延曾经争夺过驸马之位,是个年轻气盛的使剑高手。这剩下的一个人最为奇特,他和郭家的五公子并称,也是最为越西各大世家小姐注目的一个人,名叫王季。
事实上任太师一职又兼任大将军的王恭虽然如今颇有权势也很沉稳,可他年轻的时候却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名士,与齐国公郭素还是朋友,两人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当年的王恭性格旷达,到郭家来做客衣服总是穿得很随便,还总是拉着齐国公郭素和他一起喝酒。郭素实在受不了,就躲进郭夫人的房间,一躲就是三天,而王恭经常死赖着不走,把郭家所有的酒坛都喝空了这才离去,郭素竟然也从来不责怪他,反而将他引为至交。这两个人都是十分奇特,明明两家在政治上也是颇有争斗,但在私交之上却算是通家之好。王恭年纪大了以后,性情也越渐沉稳,过去那些荒唐胡稽的事情,倒是再也不做了,唯一的爱好,就是培养家中的子弟。他对自己的儿子倒不是十分看重,反倒很是喜欢他弟弟镇东将军王琼的小儿子王季。据说所有人中,王季的个性最为酷似年轻时候的王恭,最为任性旷达。
要说王恭对王季宠爱的程度,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哪怕是和其他官员一起断案,处置公务,他也总是喜欢将王季带在身边。从前王恭还没有当上太师的时候审理过一起案件,他的下属因为贪酒误了正事,可是结果又不是很严重。于是王恭处罚人的方式也很古怪,既然是因酒误事,就罚那人不停的喝酒,哪怕烂醉如泥,却还不停的灌他,目的就是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喝酒。
这法子十分古怪,而王季当时只有四岁,就在王恭膝盖上坐着,他见到这种情况就劝告说:“大伯父,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怜,您不可以因为他犯了一次错,就这样处罚他。纵然要罚,也该因按着法纪,用处罚官员的方式来处罚他,怎么可以用这样荒诞不羁的法子。”
王恭刚开始很生气,可是后来想到王季不过四岁却如此聪慧,竟然还懂得劝谏,所以他就给了王季面子,放过了自己的下属。这件事情后来传了出去,众人便都知道这个名叫王季的少年十分早慧。而后来,他的成长经历也正向众人说明了这一点。三岁能文,七岁能武,不到十五岁就已经是过目成诵,才华横溢。可正是因为如此,王恭反倒担心他过于聪慧,老天爷会将他收回去。于是竟将他送到寺庙之中寄养,一直到如今,才又将他接回来。所以这王家人教育子女的方式还真是奇怪。女儿送到大宗师那里去学习,儿子则送到寺庙里去寄养。可他们的行事作风越古怪,旁人却越是觉得王家管教子女十分严格,又素来低调内敛,很是值得人尊敬。
李未央瞧着只觉得这王家人如今锋芒太露,和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相违背,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这时王季已经落座,却是满面含笑看着李未央。事实上,王季之前曾经听说过旭王殿下当众拒婚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虽然才高,但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定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今天她请李未央来,固然有联络一下情谊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试探一下虚实。若是李未央没有什么出众之处,那王子矜只会觉得是旭王没有眼光。可若是李未央真的十分出色,王子矜就一定会想法子分出个高下优劣来,叫旭王后悔才肯罢手。
凡是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有虚荣心和好胜心。子衿虽然才貌双全,天赋异禀,可她终究也是一个女子,女人的心意,往往是最难猜的。王季深恐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所以才急忙赶来。刚一来就听见天魔舞曲之音,王季不由心头大为惊骇。他知道子衿虽然对旭王拒婚一事有些不满,可还不至于用天魔音来对付郭嘉。这天魔音是当初他和子衿一起钻研的军阵之乐,用以迷惑敌人的,可不是用在这样的宴会之上。自己的妹妹应该知道轻重,不会任性妄为的,这不像是她的性格……
可如今看到李未央,王季总算明白王子矜为什么要用这天魔之音来试探对手了。这位出身郭家的小姐虽然不及子衿美貌,浑身上下却有另外一种美。她的眼睛和子衿一样纯净清亮,只是更为深沉,脸庞比起子衿的傲气多了三分内敛,眼睛明亮幽深,静谧的时候仿佛能够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又闪烁着灿若星辰的光芒。
若说王子矜是耀目的太阳,那么这李未央便是皎洁的月光。造化钟神秀,别有一番味道,丝毫也不逊于自己妹妹身上的光彩。只是——日月同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王季想到此处,心头莫名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王延故意冷淡地道:“其实今日宴会之上,还是为了了结一桩宿怨。”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便纷纷向他看来,只听见王延冷笑一声:“如今朝中有一颗毒瘤,不知大家可否知晓。”
静王元英听到这里,眉头一挑,淡淡道:“不知王公子所言是为何意。”
王季和王广对视一眼,却都是面色微沉。王延毫不退缩道:“古来治国必当有一个风清气正的氛围,可是如今朝廷之中却是世家倾轧、你争我夺。尤其是裴氏和郭氏的争斗越演越烈,彻底扰乱了朝纲,败坏了风气,实乃是国之不幸,不知静王殿下以为如何?”
这话可就说到静王的痛楚去了。郭家是他的母族,裴氏又是支持太子,如今在这宴会之上,对方公然提出这一点,俨然是给了静王一巴掌。但是元英究竟涵养非常,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公子,国家大事,朝廷之争,这并非你我应当议论的,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恐怕多有不妥。”
王延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更何况他今日提出此结,乃是另有用意,他丝毫不准备道歉:“此事早已是众人皆知,若是殿下不信,倒可以去那普通茶馆之中坐一坐,恐怕不过一个时辰,殿下就会听到无数的秀才举子谈论此事。他们所言可都是为国为民,忧心忡忡。今日既然郭裴两家都有人在,不妨就此握手言和也好,免得此事愈演愈烈,祸国殃民。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说着,他却只是看向李未央。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如今郭家年轻一辈隐隐以这位郭小姐马首是瞻,不要说郭敦,就连郭澄和郭导如此聪慧之人也是什么都听李未央的。
听到王延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一点,众人不免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看她要做何回答。
若是此刻退缩,只会让人笑话,可若是承认对方所言,又是自打耳光。李未央处变不惊,却是另外起了话头:“寻常的百姓要操心庄稼里长草,房子漏水,吃饱穿暖,妻妾和睦,子女是否孝顺等等问题。身为国家的官员则要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胜任,管理是否得力,行为是否清白,以后能否晋升。身为王公贵族,要烦心的是国家制度是否紊乱,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圣心,家族又是否能够平和安稳、繁衍昌盛。作为天子,关心的是国泰民安,百姓是否受苦,法律是否健全,国库是否充盈,社会风气又是不是很好。可是如今阁下既不是天子,又不是官员,甚至连寻常百姓都不是,又操哪门子的心,不觉得太过费事了么?”
反言之,李未央这句话就是说,你不是猫,就不要学狗去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延面色一变,却看见王子矜低头微笑起来。王延不禁恼怒,在家中父亲素来最爱长子王尊,母亲看中的是平和冲淡的王广。而大伯父王恭却是首推小弟王季,认为他将是继承王家传统的第一人。就连最小的妹妹王子矜,地位也超脱于他之上。王延在家中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类型,谁也不曾看重他,正因如此,也才养成了他恃才傲物,凡事总要争个高低的性情。那一回争夺驸马,王家不允许他参加,他便悄悄的报了名,以致成了即成事实,父亲也无可奈何,才不得不让他去了。
这一回他是瞧郭家人不顺眼,故意想要试探他们的虚实,也是想要给郭家人一个难堪。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明明只知风流放荡,才名却在自己之上的郭导。一个废人缘何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还要超过他呢。王家其他子弟他比不上,难道还比不上郭导吗?后来又加上旭王当众拒婚的事,王子矜和王家其他人还不觉得如何,王延第一个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今天,他才会说这样的话。
他压住怒火,冷冷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郭小姐说这话,却是说岔了。”
李未央淡淡一笑,神色从容道:“圣人有云,人有八种毛病,不知公子可知道吗?”
王延一愣,却是莫名所以。郭导大笑,朗声道:“与自家无关,却非要操心的,叫做‘总’;客人不想听,你还说个没完没了的,叫做‘佞’;胡乱揣测人心,却又猜不准的,叫做‘蠢’;说话不经大脑,没有原则,叫做‘愚’;喜欢揭别人家是非,叫做‘谗’;挑拨是非,故意为难的,叫做‘贼’;对自己喜欢的,即使不怎么样也说它好,自己不喜欢的,即使好也故意诬蔑,叫做‘曲’;自以为是,只认可跟自己一致观点,别人看法跟自己的不一样,即使正确也不认可,叫做‘矜’!总、佞、蠢、愚、谗、贼、曲、矜!王公子,你这八种毛病都占全了。我妹妹不说,只是为了给你留下点面子,偏偏你还沾沾自喜不自知,如此咄咄逼人爱管闲事,还不觉得丢脸吗?”
听到郭导言辞激烈地把他狂批一顿,王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他砰地一下子掀翻了眼前案几,猛然站了起来:“郭导,你说什么?”
郭导神色从容,同样啪地一声,却是展开了扇子,潇洒之极,口中轻叹一声道:“我以为王公子是多聪明的人,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还这么笨!举个例子吧,有人讨厌自己的影子和脚印,想把它甩掉,结果越走脚印越多,走得再快也甩不掉影子,他这个蠢人以为自己走得太慢所以狂奔不止,最后活活累死。你说这人笨在哪里呢?”
王延不知道郭导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不由脸色更难看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子矜和王季却是面色微微一变,他们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早已听懂了。王广听到这话,连忙拉住王延,低声道:“三弟,不可无礼!”
王延却是不愿意听王广所言,一把甩开了他的袖子,冷声道:“你将话说清楚。”
郭导淡淡一笑,举起酒杯,继续道:“其实这蠢人只要走到阴影之下待着不跑,影子和脚印自然没有了!一切原因只在于他过于愚不可及,乃至于忽略从自身找毛病!王公子自幼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自当明白仁义的道理,明白动与静,得与失的分寸!可你偏偏不懂得自省,不明白自修其身的道理,却去过问别人的家事,岂不是和这个追影子的蠢人一样本末倒置吗?”
王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此刻已经听明白了刚才李未央说他是狗拿耗子,如今郭导更说他自己不知道醒悟,只知道去管其他人的家事,是个天下第一的大蠢货。这兄妹俩一搭一唱,用最文明的话把他狠狠踩到了地底下,骂人都不带脏字,他听到这话,焉能不恼羞成怒?刚要发怒,此时却听见王子矜目光冰冷道:“二哥,三哥这是喝多了,还不赶紧将他扶下去!”
王延正待挣脱王广,可是旁边的王季却是手指在他胸口淡淡地一拂,王延顿时骨节僵直,动也不能动了。
郭导看到这一幕,心知王季定然是使了什么手段,以致王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果然,下一刻王延便如同石像一般,被人硬生生搀了下去。
王季回过头,从容微笑道:“郭小姐,请恕家兄无礼。”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必放在心上就是。我们是客人,当然要客随主便。”
好一个客随主便,你们兄妹刚才咄咄逼人,不动声色间字句如刀,几乎让王延无地自容,从今往后都很难再在人前开口,这还是客随主便吗?王季心中这样想着,面上笑容却更甚。不过,一切也要怪王延自取其辱。如今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郭小姐绝不是她表面看上去这样一个平和的人,恐怕她心思之狡诈、手段之厉害,绝非一般人可比。想到郭氏和裴氏的争斗,如今郭家明明占了上风,王季不禁心头一凛。
忍受屈辱,是需要强大的包容心,需要谦和平静与自我超越,如今王延如此焦躁不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内心不够强大,但与此同时,再沉静的水遇到狭窄的地方一样会奔腾激荡,再强大的内心遇到命门也会破功,失去原本的平和沉静。王季深知自己的兄长王延若是刚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李未央那一番话说得当众失态,徒惹嘲笑,所以才急忙让他退下。
郭家人果然不是好惹的,把王延弄得无地自容,被迫离席。此时众人的目光又从郭家转到了裴弼身上,却见到他已经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说完,他竟然不等王子矜回答,就踉踉跄跄往外走。
王家人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奇怪,王广不由赶紧吩咐道:“还不快搀扶裴公子回去。”
众人只当裴弼是被刚才王延的冒昧之词伤了神,唯独李未央终于等到了此刻,却是淡淡一笑,也站起身来告辞道:“王小姐,阿丽公主刚才多饮了几杯,身体不适,我们这就先陪她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听到这话,王子矜连忙站起身来笑道:“郭小姐请便。”
李未央微微一笑,便让人扶着阿丽公主转身离去了。
王季看着李未央的背影,却是转头向众人道:“还请各位开怀畅饮,不醉无归。”他说完了这句话,却见到自己的妹妹还是瞧着李未央远去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他不由幽幽一叹,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我们该回宴席上去了。”
王子矜吃了一惊,抬头看见自己兄长一双沉静安宁的目光,不由点头道:“好。”
李未央下了台阶,正瞧见裴弼已经上了马。随从策马过来向裴弼禀报了几句话,裴弼突然面色大惊,声色俱厉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弼向来十分宁静,如此大失常态,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事情,李未央是知道的,不但知道,更是她一手策划。事实上从裴宝儿去收买艳血盟的人开始,李未央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裴宝儿出的价格,李未央再翻三倍。所以裴宝儿如今私下去找艳血盟的人对质,当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处。非但没有,那些亡命之徒竟然还将她绑了,卖入青楼之中。
裴弼的人想必会找到裴宝儿,只可惜,如今定已是残花败柳,无力回天了。
李未央在宴会上一直按兵不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王家身上,如今看到裴弼露出如此神情,她不由觉得心头异常畅快。看来,这场戏算是唱的极好!
郭导在旁边悠然叹道:“这裴公子这一回可算是失策了。他将所有的目标对准了咱们郭家,却万万料不到后院失火。”
话音刚落,李未央只见到裴弼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竟整个人从马上直直栽下,坠倒在地,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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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人问我为啥文里重复形容词多,经常冷冷一笑,就知足吧,我没有用邪魅狂狷一笑,你就该偷着乐了==

 

 

☆、256 一片火海


李未央回到郭府,赵月连忙递来一封密函。李未央接过仔细看了,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在布置陷害裴氏同时,李未央还布置另外一桩事情,只不过裴家顾着还刚刚亏欠的款项,恐怕还没来的及顾上这一点,很快裴皇后就会知道了,希望她会喜欢李未央送的这个礼物。
她这样想着,却突然有一双手遮住了眼前的景致,李未央抬起了眸子,面前是一张异常熟悉的俊俏面孔,元烈竟然拖长声音道:“未央!”
李未央无语,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刚才跟着她一道进了府中?她道:“怎么如此神出鬼没的?”
元烈厚着脸皮,声音里面还带着无限委屈,手也趁着别人不注意环上对方的腰:“未央,为什么这几日都不理我,就连去王家参加宴会都不让我跟去?”
李未央低声道:“这是郭府,哪怕是我自己的院子也一样有不少下人,人家都在看着,你先放手好不好!”
元烈眼睛眨了眨,毫不犹豫地道:“不放!”
李未央用手扶着额头,不由摇头道:“我今天真是不想见到你!”
元烈十分心碎的模样,泫然欲泣道:“为什么?”
李未央知道他装腔作势,懒得搭理:“你以为莫名其妙多了个对我有敌意的王小姐,我就没有心理负担吗?”
听到李未央提到王小姐,元烈就是一愣:“什么王小姐?”
李未央冷冷地道:“不就是那一位陛下亲自要为你赐婚的王小姐!今天我去,她可是好好地给了我一番下马威,向众人表明她的独特之处,又想方设法的压我郭府,你说我该不该把这笔帐记在你的头上?还不放手!”
元烈坚持不肯松开手,李未央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立刻松了手,李未央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他哎哟一声,她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刚才并没有用很大力气,他这是哪里受伤了?或者是之前的旧伤复发吗?下意识地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谁知李未央还没有动作,就被元烈使诈整个抱进怀里,他身上哪里还看得到有什么痛处,更没有什么病痛:“未央,为什么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我的气嘛!”他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就像孩子在撒娇一般。
李未央见他是故意的,扭头转身就走,却又被他死死地拖住:“未央,什么王小姐,我又不认识她,硬塞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要呢?”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佛春风轻拂在耳边,十分动人。
李未央心头就是一动,一时没有挣得开,他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无奈的:“未央,这世上我只看中你一个,比起你来,其他人都无关紧要。我回到越西,看到的都是烦心的人,但是一看到你,那些痛苦和烦恼就都消除了,别人怎么能和你比?所以不要去考虑什么王小姐,你若是肯答应立刻嫁给我,咱们马上就举行婚礼,到时候你还用担心那个老头子胡乱赐婚吗?”他是一本正经,循循善诱,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俊美脸孔,绝对杀伤力十足。
听他说的一脸郑重其事,显然是压根不准备求皇帝的御旨了,李未央不得不感叹元烈这两年本事越发见长,这么恶心到死的情话,竟然说的情真意切、缠绵入骨,还这么顺理成章。要及早举行婚礼她当然知道,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在裴皇后没有彻底打倒之前,想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借机生事,反倒不美。她这一生都在争斗之中,若是有一天她要出嫁,也要等一切都顺利解决……
可是此时元烈已经握住了李未央的手,道:“现在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吗?到时候你就是旭王府的女主人,没有婆婆要伺候,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纷争,咱们俩个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你要杀裴皇后,我就陪你一起去,你要造反我也奉陪到底。”
李未央恼怒道:“谁要造反?不要胡说八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元烈琥珀似的眸子里澄澄一片,笑容也是充满了阳光的明媚:“我知道那个老头子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不用理他,我从来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中,他要娶那个王小姐就自己去娶好了,反正老牛吃嫩草也不是一日两日,不要把一个老女人硬生生栽桩到我头上!”
李未央嗤笑道:“那王子矜可是与我年纪一般无二,怎么就老了呢?”
元烈毫不知耻地凑过来道:“人人都说她可是王家一直嫁不出去的闺女!”
李未央不以为然:“不是嫁不出去,是你那你父皇特意留给你的,所谓人中极品,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了,不但精通琴棋书画,最要紧的她还懂得军事阵法、天文地理,说是一名奇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你不肯娶她有可能就失去得到皇位的最佳支持者,你不担心吗?”
元烈毫无兴趣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那皇帝,更不想因为皇位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不管她长得像天仙,还是蠢笨如猪,与我都没有关系。”
李未央听了,不由自主轻轻摇头:“若是王小姐听到这句话,恐怕真要气晕过去。”她看得出来王子矜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并非对旭王元烈钟情,反倒是觉得旭王当众拒婚给了她难堪。这样自视甚高的女子,只有她不肯下嫁,决不能容许任何人拒绝娶她。
王家向来属于避世的豪门,就连他们家的儿女也很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这位王小姐更是十多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一下子出山,恐怕还跟那上头的皇帝有关系。想到上一回皇帝想要李未央性命的事情,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王家今日宴会之上如此咄咄逼人了,恐怕还是皇帝的授命。
也许在这个疯疯癫癫的越西皇帝心中,自己并不配做他的儿媳妇,他要的儿媳自然是出身名门的淑女,最要紧的是能够辅佐元烈登上帝位并坐稳皇帝宝座,而王家是明显有这个实力的。其实她今天从王府回来,心情不是很好,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元烈歪着头,唇边荡起一个柔和的笑意,眼波滟滟,动人心魄:“未央,你嫁给我之后,我会疼你、宠你、爱你!所以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说完这句话,李未央莫名被他逗笑了。
可是她的心中却同时想到:皇位,元烈当真不在乎吗?皇权的诱惑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抵挡的,李未央很明白这一点。不要说当年的拓跋真,就连拓跋玉都被挑起了权力的欲望,有时候不是你想要,而是你非要不可。只有登上帝位,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重视的人,然而她对于皇宫有一种直觉的抵触,如果元烈要去追逐帝位,那么自己还会始终坚守在他身边吗?如果自己阻止他去赢得皇位,那么数十年之后,他是不是会反过来责怪自己破坏了他的人生?
元烈看着李未央神色变化不定,笑容突然沉寂了下来,他抓住李未央的手道:“我说过很多的事情不要去想得太长远,凡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抉择都不会后悔,更何况我的心愿原本就是陪在你的身边,什么王小姐、张小姐、李小姐,都让她们见鬼去吧!”
李未央听到这里,抬起了眸子定定地看着元烈,虽然他这话说得有些嚣张霸道,可在情人的心头却总是涌出一丝暖意。是呀!眼前这个人,随她从大历一直来到越西,不管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他都陪伴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自己如此多疑,竟然还会怀疑今后他会动摇。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情形,两人在一起便能平安度过,这才是相濡以沫、相守白头。
元烈又磨蹭了好一会,在李未央再三催促之下这才离开了。不多时,就听见莲藕进来禀报道:“小姐,静王殿下到。”
李未央一怔,随即淡淡地道:“请他去花厅吧!”莲藕点头领命而去。
这么晚了,静王殿下为何突然来访?李未央原本是要休息了,此刻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仪表,穿上了见客的衣裳,这才匆匆来到花厅,静王元英已在这等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眸子,眼眸之中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李未央语气平和地道:“静王殿下突然到访,不知有什么事?”
静王笔直地望着李未央:“今日你已经瞧见那王子矜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可有什么看法?”
李未央心头一跳,却不知道静王此言是什么意思,她思虑片刻才道:“王家的小姐自然是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又有大家之风,静王殿下若是有心,大可以想方设法求来做自己的王妃,相信对帝位之争是极有帮助的。”
静王元英面色一变,他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多了一分阴沉:“嘉儿,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却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是想要掩饰什么吗?”
窗户被婢女打开了,此时微风袅袅,吹散了一室的檀香味道,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李未央深吸一口气,才神色和缓道:“静王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请恕我不能明了。”
元英的目光向来是安静而且温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里只剩下他和李未央两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应该知道父皇的心意,他的目的是想要让元烈迎娶王子矜的,可是你居然还敢纵容着旭王违逆陛下的意思,你该知道这位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这样做简直是愚不可及!”
李未央面上一片平静,没有静王元英预料的惶恐不安或是悲伤难过的神情,她寂静仿佛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淡淡一笑道:“静王殿下,我的个性你应该很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自己会有判断,无需他人指挥,倒是静王你的心思颇为让我不明。”
静王的怒气再也掩饰不住:“我的心思你不是很明白吗?”
李未央心知肚明,只不过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不管如何静王都会将对于帝位的追求排在李未央之前,他为什么不去主动追求王子矜,反而来对自己说这一番话呢?这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吗?思及此,李未央定定地看着静王道:“殿下,很多的事情都是老天注定的,并非人力可以扭转,陛下纵然是真龙天子,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无论如何他是扭不过老天的旨意。”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分明不肯退让了。
元英眸光变得充满嘲讽道:“你傻了吗?竟然公然抗旨,元烈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要如此死心踏地!”
李未央神色并未因为他的讽刺而发生变化:“这就更加与静王殿下无关了,我劝你若是有这份心思,不妨好好筹谋一下,王家才是你最好的联姻对象!”
静王冷笑一声,不怒反笑:“你当真如此固执吗?”
李未央的笑容依旧是春风拂面的温柔,她端起茶杯道:“赵月,送客!”
静王站起身来,冷冷地一笑,快步向大厅之处走去,等到他走到门口,却又扭转身子,回过头来,望着着李未央道:“嘉儿,你会后悔的!纵然你不顾惜自己,却也要想一想与陛下作对的下场,郭家满门这么多人,你甘心受你连累吗?你还真是郭家的好女儿!”
李未央压根闻所未闻一般,根本不发一言。
静王攥紧了手心,声音越发冷了:“这件事情我自会禀报舅父舅母,我倒要是听一听,他们一心维护家族尊荣,又会如何对待你这样的女儿!”说着他已经快步地走了出去。
李未央抬起眸光,看了一眼元英决绝的背影,不禁轻轻地摇头。
赵月轻声道:“小姐,静王殿下刚才说的话……”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不必理他,我看他是犯了魔怔!”
赵月心道:这魔怔似乎还是为你犯的。但她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她又低声地说道:“小姐,需不需要咱们先下手为强?”
李未央倒是颇有些惊讶:“下手,怎么下手?”
赵月犹犹豫豫道:“从那个王小姐……”
李未央被赵月逗乐了:“关键之处不在于王子矜,而在于元烈怎么想,皇帝现在急忙将王子矜拉出来,分明就是坐不住了,他没有办法直接逼迫元烈遵从圣旨,他只能用这么迂回的法子,让元烈瞧见王子矜和我孰高孰低,谁优谁劣,这也变相的说明,他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儿子。”
赵月听到这里,不由心头一跳,如今她是算看明白了,她们家小姐对人心的把握那是世上无人能及的。可是不论如何,这个王子矜不同于凡俗女子,她十分担心,不由又道:“可是奴婢瞧见那王小姐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小姐一定要谨慎小心为好!”
李未央当然明白这个丫头的忠心,只是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自然是明白的,今日她让两名婢女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只不过是想要告诉我,纵然是她身边的婢女也是文武双全,才貌绝佳,她身边的婢女如此,更何况小姐本人呢!”
李未央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接着她故意让阿丽公主醉酒,制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向我挑明了陛下的意思,让我知难而退。这个女子颇有手段,绝非寻常之辈,至于后来她主动上阵弹奏空篌,那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思,看我是否平庸之辈,又是否配做她的对手。”
赵月听得云里雾里,可是有一个宗旨却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王小姐是要与自家小姐作对了,她不由蹙眉。
李未央却不担心,皇帝当众赐婚,若是换了寻常的世家子弟或是王孙贵族,那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换了元烈……他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皇帝强迫于他,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对方逼的越急,元烈反弹之心越甚,到时候父子之间只会彻底反目,难以收场。所以,只希望皇帝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一点,不要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彻底失去这个儿子才好。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这世上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皇帝自己从前深爱那个人,却碍于万般阻挠不能结合,所以他的心态本已有些失常,如今他又想用强权手段逼着元烈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只怕注定是白忙一场。”
其实李未央说到这里,心中却还有另一种沉沉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还有裴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裴家如今岌岌可危,他们迫不及待的用其它世家来遮挡李未央的视线。正因如此,李未央才对王子矜的挑衅毫不在意,她如今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铲除裴家,只能先将其他事情都往后排。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深渊,谁能从深渊里爬上来还未可知,不管是裴后还是王子矜,谁阻了她的路,那就对不起了!
此时的皇后宫中,裴后正独立殿中,手中捧着一本奏章,神情莫名,正在出神之间,宫女在旁边的小声禀报道:“娘娘,裴大公子在殿外候着您,要求觐见。”
“裴弼?”裴皇后的眼皮突突的跳了起来,心头立刻想到裴弼此时进宫必然有十分要紧的事,她立刻点了点头道:“吩咐他进来吧!”
裴弼几乎是一路跌撞着进了大殿,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病情越发严重,而且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颊上竟然也不似往日光滑,反倒多了些青青的胡渣,整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十分憔悴的模样。裴后看到他,突然惊觉他身上隐有血迹,不由道:“裴弼!你这是怎么了?”
裴弼不急于回话,只是跪倒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娘娘,我去赴王家的宴会,回去的时候从马上坠下,受了一点小伤。”
裴皇后微微变色,很快便用平稳的声音道:“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好好回去养伤,跑到宫里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裴弼咬牙,一字字地道:“之前在大殿上发生的那桩事情,娘娘不会忘记吧?”
裴皇后眉目一紧道:“继续说下去。”
裴弼应声道:“是,娘娘可还记得,上一回宝儿曾经收买艳血盟的人,让他们去劫持郭家的马车,结果事败不说,反倒被郭家人诬陷说被盗了舍利子,郭家人还借此去盘查裴家多年来的据点,并且搜查出了一本帐薄,虽然重要的资料被我暗中毁了,可是陛下终究还是知道了那一千二百两的事,以至于让我们三倍清偿。”
裴皇后淡淡地道:“这我当然不会忘记,又出了什么事吗?”
裴弼面上涌现出无限的痛苦,他没有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如此毒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裴氏还帐的当口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低声道:“那事情发生之后我将宝儿狠狠的训了一顿,并将她关在屋中,不允许她随便出门,可是这个丫头竟然悄悄买通了婢女,威胁了护卫,偷偷逃出府,信誓旦旦地要去找那艳血盟的人问个清楚,那些江湖草莽当然不顾信义,反咬了宝儿一口,不但掳走了她,甚至还将她卖入了幸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