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旁边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拓跋玉一下子从自己的想念之中惊醒,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一张美丽的面孔。“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娉婷郡主的脸上写满担心,拓跋玉却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没事。”
娉婷郡主看了一眼李未央的方向,心头微微酸楚,却不得不压下这种情绪,轻声道:“那就好。”
七殿下喜欢安宁郡主,这件事情早已人尽皆知,娉婷曾经阻止过这门婚事,可惜,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人的。若是可以,娉婷也不想夹到两人之中,可是——未央说过她从来不曾喜欢过拓跋玉,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期待,等拓跋玉对未央死心的时候,能够留心到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自己呢?娉婷郡主没发觉自己的想法这样天真,她一向被朝阳王捧着长大,对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却不知道人的心从来都不是光努力便可以。
就在这时候,前头微微有些骚动起来,只听见有人惊呼一声:“娘娘,您没事吧?”
李未央抬起眼睛一看,却是一直跪在前面的莲妃倒了下去,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她到了侧殿,莲妃悠悠转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众人,道:“我没事,只是伤心过度罢了。”
伤心过度,李未央听着这句话,还真是颇有几分嘲讽,她慢慢走上来,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有我在这里就好。”
女官们面面相觑,可是看莲妃和李未央神情仿佛不同寻常,便都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
莲妃眼眸如波,朝着李未央瞧了一眼,柔声细语:“未央,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顿一顿,“我不过是晕倒,你便知道我是想要单独见你。”
李未央笑而不语,望着她淡然道:“莲妃娘娘的心思,未央当然明白的。”
莲妃端起了茶杯,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咙,刚才哭得太久,她都几乎跪不动了,此刻当然要抓住机会歇口气,随后,她放下茶杯,道:“我一直没机会见你,也就没办法问你一句,之前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知我知道,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呢?”
说的是孙重耀逼宫的事——李未央笑笑:“莲妃娘娘心中有数,又何必来问我呢?”
莲妃面色微微一变,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心中有数?!”
李未央不卑不亢道:“莲妃娘娘自从蒋家倒后就变了,你已经不需要复仇,所以一门心思都想着要钻营自己的泼天富贵。可是这富贵,却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我以为你至少还会讲究道义,却没想到,你半途投奔了拓跋真。”
莲妃勃然变色,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莲妃娘娘心中最清楚。陛下还没有做出决定,拓跋真又曾经找过你的麻烦,你却还是义无返顾地投靠了他,真是叫我吃惊啊。”李未央微笑着道。
莲妃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足足有半刻说不出话来:“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莲妃娘娘太聪明,可是最近做事却心急了些,你总是追问我很多事情,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若非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心中生出怀疑。”
莲妃的面色慢慢平静,只是悠悠叹息了一声:“这样说来,还是我自己露出马脚,但你也不应怪我,即使我的容貌多么美丽,都有容颜消退的一天,小心翼翼就可以留得住风华正茂吗,帮助拓跋玉,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妃,一辈子守在宫里,光有富贵有什么用呢?可是拓跋真却许诺我,封我的儿子为江夏王,封地兰州,我可以风风光光地离开京都,去过更自由的日子。”
拓跋真比拓跋玉厉害的一点,正在于对人心的把握。他很了解莲妃的不甘寂寞,也明白她的权力欲望,只是,他这么刚愎自用的人,真的能够容许自己的国家有一个自成一国的太妃和小王爷吗?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娘娘虽然是我送进宫的,可为自己打算并没有错。只不过,狡兔死走狗烹,拓跋真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娘娘,怕是你还没有走出京都,就会变成第一个香消玉殒的妃子。”
莲妃不笑了,神情变得越发冷漠,她轻轻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站起了身子,刚才的疲惫和劳累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慢慢道:“李未央,这世上不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我劝你,还是给你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吧。”
李未央的眼睛如同一口古井,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她步步紧逼道:“莲妃,你曾经帮着我们做了那么多,你以为拓跋真还会放过你吗?你想一脚两船,左右逢源,但我告诉你,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一点。”
莲妃面色不善道:“李未央,我也已经帮你这么多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李未央唇角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意味深长道:“良心?我早就没有了。怎么,莲妃还有吗?”
莲妃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随即更加恼怒。聪明人有个通病,就是太过于相信自己,莲妃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同样犯了这个毛病,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可李未央很清楚,没有例外。在拓跋真的手上,从来不会有一条没用的走狗,他总是喜欢去旧迎新的……
莲妃足足有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她看着李未央冰冷的神情,口气软了下来,轻声道:“未央,我只是一时糊涂,更何况我也只是和拓跋真私底下见了几次面,并没有透露给他什么重要的讯息啊。”
那是因为我一直防范着你,你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什么事!李未央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为难的神情:“你都已经投靠了他,我还能相信你吗?”
莲妃美丽的眼睛里开始涌现出泪水,道:“未央,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向来耳根子软,被人一说就动容了,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未央,你就饶过我吧,我再也不会帮助他了!只求你看在我帮助过你那么多次的份上,再给我一个机会!”说着,她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盈盈地抓住李未央的裙角。
那眼神,那表情,简直是可怜到了极点,任何人见了都要心动,都要以为她已经诚心悔悟了。李未央心头叹息一声,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莲妃充满希望地抬头看着她:“未央,我自己死不足惜,但小皇子是无辜的啊,你若是将此事告诉七皇子,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也不会饶了小皇子!”
这样声泪俱下,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孩子来说项,就是希望打动她——李未央看着她,心头掠过一丝嘲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莲妃娘娘,你还是快起来吧,我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莲妃一咬牙,道:“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我便长跪不起。”
李未央脸上露出一丝波动,就像是被莲妃打动了一般,道:“我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吧。”
莲妃立刻露出了破涕为笑,道:“好,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辜负你,若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李未央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娘娘何必发这样的誓言,未央相信你就是。”
莲妃得到李未央的再三保证,心满意足地离去。她离去后不久,拓跋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显然已经听到了莲妃所说的话。李未央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都听见了?”
拓跋玉冷笑一声,道:“原来咱们的盟友早就已经背叛了,你若是早说,我就不会让她有机会活到现在。”
李未央笑了笑,道:“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你趁着乱军杀了她,反倒是会引来陛下的怀疑,无谓因为她影响了大局。”
拓跋玉的面上却还是憎恶的神情不减,李未央却转了话题,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拓跋玉轻轻勾起了唇畔,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深深地望了李未央一眼道:“我已经在苍岭伏下一队弓箭手,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三百射箭好手,外围还准备下五百黄金卫封死每一条退路,任他武功盖世也不可能逃脱性命。”随后,他停顿片刻,道,“只是,他已经被逼入绝境,还需不需要咱们这般冒险。”
李未央一笑,道:“七殿下,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么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若是想要赢,就不要瞻前顾后,停驻不前,你只能往前看,往前冲。一个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拓跋玉神色微变,似是自言自语:“未央,你总是比我狠心。”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是吗?”
拓跋玉只觉得她那一眼仿佛要看穿他全部的心思,当即心头一凛,笑了开来:“这是自然,我心肠太软,做事瞻前顾后,多亏了你从旁提点,若是我有朝一日去了心腹大患,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这句话说出来,仿佛情意无限,可听在耳中,却让人有一种奇怪的毛骨悚然之感,李未央明明听出来了,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只是微笑道:“那就先行多谢了。”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无限,却是各怀心思、步步杀机。此时,窗前闪过一道人影,一闪即逝,李未央抬起眼皮,掠过一眼,唇畔掀起一丝冷笑。
太后娘娘的棺椁出宫那一日,全部人都要一直送行到苍岭。苍岭是距离京都最近的一座高山,高三百六十丈,与皇帝未来安葬的陵园相距不远,且苍岭南为峭壁,北为陡岩,形状如同一条苍龙昂首向天,含有皇家尊严之意。皇帝早已命人在苍岭山南面搭建了栈道,在山腰处建宫门,建设墓道,然后深入五十丈建造宫殿。经历两年时间,宫殿才完工,皇帝命人用铁浆灌注在石条之间,只等太后百年之后,将棺木放置其中,随后封闭墓道,再拆除栈道。这样一来,这宫殿下面是悬崖,上面飞鸟难落,真正与山川结为一体。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防止贼人偷盗,更重要的是,不管多少年过去,换多少朝代,都没有人能够打扰太后的安宁。
李未央这样向赵月解释的时候,赵月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陛下这等心思,真是世所罕见了。”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是啊,陛下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可如果换做是她,根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用因山而葬,不用起坟,不用棺椁,凿开一个洞穴放入棺木,不陪葬金石玉器自然无人来偷,临着悬崖峭壁自然安全无比。再简单一点,索性一把火烧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不管后世谁做皇帝,都可获得万世安宁。
说到底,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全都是看不开的聪明人。千方百计守着,就能守得住吗?
太后出殡,百官随行,禁军护驾,有上万人出动。一路前行,终于到达苍岭山下,祭祀开始,皇帝行三跪九拜礼,王公百官命妇均随行礼,皇帝履行职责完毕,看着棺椁被送进去,墓道封闭,士兵们砍断了栈道,众人便可以回去了。就在这时候,有人向皇帝禀报道:“陛下,苍岭右侧发现了孙重耀党羽的踪迹——”
孙重耀谋反一事后,有人闻风而逃。苍岭地处偏僻,多是崇山峻岭,孙重耀的旧部会挑选上这里并不奇怪,只是在太后下葬的时候这批人居然还敢出现,这就实在是太过大胆了,不,甚至可能是另有图谋。皇帝目光冰冷地看了拓跋真一眼,拓跋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父皇,请容许儿臣将他们捉拿回来。”
拓跋真去抓这批人,一方面和这些人划清界限,另一方面可以向皇帝剖白忠心,再合适不过。皇帝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拓跋真目送皇帝御驾离去,转身刚要上马,却突然有一个护卫悄悄靠近了他,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张纸条。不远处,有一名女子向他瞩目,他分明认出这女子正是莲妃的亲信德女官,他微微一笑,用袖子挡住旁人的视线,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后整个人怔住,片刻后,他将纸条攥紧了,冷笑一声,李未央,你想让我死,哪儿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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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永世折磨
莲妃告知拓跋真,拓跋玉在狮子岭设下伏兵,要他有去无回。拓跋真冷笑一声,狮子岭?刚才军士已经探过,那批叛军就在苍岭右侧的藏画峰,要上藏画峰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较为险峻却路途最短的狮子岭,另外一条则是十分平坦但需要绕路的成天岭。莲妃的消息来的是那样理所当然,拓跋真冷笑一声,却道:“从狮子岭走。”
总管李平吃了一惊,拓跋真已经不肯信任任何人,每日出行只肯带着当初他母妃留下的那些老人,此次李平不放心普通护卫,亲自跟来。拓跋真虽然表面不为所动,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动。此刻李平关切道:“殿下,您不是说莲妃她——”
“莲妃那点小伎俩,早已被李未央看穿了,刚开始我还想从她身上挖出点有用的东西,结果发现李未央从来不肯将重要消息透露给她。这几个月来都是如此,怎么会突然传来这么重要的消息呢?只有一个可能,莲妃的身份暴露了,李未央这是通过她,故意放了假消息给我,想要诱导我走成天岭,哼,这个女人真是狡猾多端。”实际上,皇帝的命令已下,他是非去不可,再加上他也提前有所准备,身边带的都是精英的一流高手,根本不必担心对方的埋伏。他就不信,此次拓跋玉和李未央能够奈他何。
拓跋真离去后,众人的马车纷纷向山下驶去,拓跋玉留在后头,若无其事地策马在李未央的马车边上,轻声道:“他果然往狮子岭去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他的个性就是多疑,很少相信别人。莲妃从来没给过他有用的消息,现在这一条,他自然也会好好想想了。他会觉得是我在借莲妃的手故意透露给他,所以必定会逆道而行。”
拓跋玉的笑容之中含着一丝冷冽,道:“不知郡主可愿意看一看拓跋真的下场吗?”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道:“是啊,不亲眼看着他,我又如何放心呢?”
拓跋真此刻已经带着自己的数百骑护卫走了十数里山路,眼看一片片的青松包围,隐约几点红梅点缀,前几日的雪并不厚,阳光一照便化为了雪珠,穿过这松林再行数百米便是狮子岭。
拓跋真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他领着众人向山上跑去,逐渐走上一条山路,越往上山路渐见崎岖,所有人都必须小心拉着马缰绳,让马儿奔跑的速度放慢。艰难地向上走了七八里路,才发现这一路他们走过的山路宛如高高的圆杯倒扣于山峰之上,自颈至巅,峭壁如削,山石裂缝纵横,古柏倒挂。山路十分陡峭,最多只容两骑并行,旁边就是十分陡峭的绝壁,右前方与另一条山脉相连,中间却是一条深涧,宽约数丈,黑黝黝深不见底。
看到这种景象,拓跋真明明已经对狮子岭陡峭的形势有了了解,却还是觉得心头有了点不安,这仿佛是野兽对于危险的天生直觉,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到所有人面上都隐约出现忐忑不安的情形。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若是李未央是在耍诈呢,他会不会自作聪明,反而上了对方的当!
就在此刻,前面忽然砰地一声,天崩地裂一般!紧接着,地下发出隆隆的巨响,顿时平静的地面好像一条小船在风浪中颠簸,马在地上站立不稳了,嘶鸣着向后退去,山壁也摇晃起来,顷刻不断有巨大的石块向下砸过来。勉强睁开眼睛,却只见沙石崩落,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拓跋真大喊一声,道:“快,向后撤退!”
然而却是晚了,就在上方的绝壁之侧,已经埋伏了上百弓箭手,趁着这阵混乱,数不清的箭矢从上往下向山路上的人们射去。拓拔真原本认为李未央不会在这里设下埋伏,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狮子岭地势险峻,人和马上去已经是很难,要想设下埋伏,更是难如登天。所以李未央才故意诱导他走另一条道。然而拓跋真却忽略了一点,在狮子岭的西北角,有一处悬崖豁裂,西侧一座山峰形状颇似人的一根大拇指,故名“一指峰”。
李未央就是以此为突破口,借着拓跋玉巡视太后灵柩埋葬之地的机会,寻来能工巧匠,沿着“一指峰”上那道天然的裂隙,在悬崖峭壁上面凿一些窄窄的脚窝。与普通的山路相比,这种仅容一人一脚踩踏上去的天梯,共高二十多米,攀登时一步比一步紧张,每登一步都要瞪大眼睛,从下面爬上来,需要付出很大的勇气。所有的士兵,便是手足并用,攀援而上,埋伏在这条看起来绝对不可能成功的绝路之上。
在一片混乱之中,拓跋真突然感觉手臂上中了一箭,他忍住剧痛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无数人没了章法,四散奔逃,却纷纷掉下悬崖,发出凄厉的叫喊。山下隐约传来强硬清脆的马蹄声,似有无数铁骑滚滚涌来。
“众位将士听令,拓跋真勾结孙重耀余孽,意图伏击陛下,莲妃娘娘遇刺身亡,陛下已经下了圣旨,捉拿拓跋真,生死不论!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山石碎裂之间,拓跋真听到山风之中传来拓跋玉的声音,他心头一惊,终于明白,李未央是下了狠心要将自己置诸死地!什么孙重耀的叛将,根本是故意引他上死路!
李未央太过了解拓跋真,今天为求一次成功,事事都留下了后手暗招。哪怕伏击不成,拓跋真也再也没命回京都!
拓跋真一方恶斗许久,山下传来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方才一番拼杀,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他咬牙撕下两片袖子,在自己手臂上紧紧扎好,低声呵斥李平:“找机会逃走,在老地方见!”说着,他骑着马丢下全部的人,向深涧方向奔去。
他一路向前,身后无数人的惊呼,还有铁蹄追上来的声音,好几次那寒光闪闪的长剑几乎要靠近他的身体,却都被他甩在身后。他再一次扭头望去,只见到自己的那些精锐已经七零八落,四散奔逃,到处是尸体和鲜血,追兵身上的甲胄在阳光下放出亮眼的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他心中恨毒了李未央,再不回头,狠狠地抽打着胯下的马。他的这匹马,是从越西过来的名驹,日行千里,悍勇非常,一般马匹很难追的上,此刻这马儿在马鞭之下,放开四蹄,飞奔向前,果真将所有的追兵都甩在了后面。
身后的追击声更加猛烈,眼看着就要被流箭射到,然而拓跋真却半点都不犹豫,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那马一下子痛到了极限,长嘶一声,放开四蹄,从深涧上空一跃而过!身后无数马匹追到此处,却都没办法追上,更无一匹马敢跃过,士兵不得不硬生生勒住了马缰绳,眼睁睁看着拓跋真已经到了另外一边的山路上。
拓跋玉很快追到了深涧边上,却看着拓跋真已经跃入对面,流箭不过伤了他的一条手臂,那匹凶悍的马在生死关头救下了拓跋真一命!他心中往下一沉,厉声道:“拓跋真,你这一走就是钦命要犯!还不如乖乖和我回去向父皇认错!”
认错?莲妃遇刺身亡,皇帝突然失去爱妃,怎么样都不可能原谅拓跋真,再者拓跋玉后头还罗列了无数罪名等着他,他若是回去,必定再无生还可能!拓跋真心头怒到了极点,就在刚才那个片刻,那个梦境一下子涌上心头,当初那个人被他逼到了走投无路……今日他同样陷入绝境,才体会到那种一下子丧失一切,走投无路的绝望!刹那间,翻滚沸涌,不知道是被逼入绝境的愤恨,还是对过去一切的悔恨。心里只清清楚楚晓得一件事,他的梦想,那眼看就要到手的皇位,就此离去了,再也不可能得到。这种眼睁睁看着最心爱的东西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绝非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痛苦!
拓跋真一路骑着马飞奔向前,连头都不敢回,只敢在小道上走,生怕被人发现他的踪迹,不知狂奔了多久,最后终于找到一条隐秘的小道下了山。他带伤苦战,其实早已力竭,不过是凭着一口不肯低头的怨气苦撑罢了,走到山下,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他心中更加愤恨,一把抽出匕首狠狠扎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勉强在马上坐稳。
皇宫,他这是一辈子都不要想回去了。拓跋玉一定设下了无数的陷阱在等着他,这个七弟,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狠手辣!是了,李未央,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拓跋真愤怒地看着山上,目中流露出无比的怨恨。
狮子岭上,李未央远远看见了拓跋真逃走,不过淡淡一笑。拓跋玉皱眉道:“你还笑得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他如今已经成了通缉要犯,自然是全力抓捕了。”
拓跋玉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李未央的心不在焉仿佛很不寻常,可有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寻常:“万一抓不到呢?”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道:“七殿下,我能做的都已经为你做了,剩下的全都看你自己了。”意思是,我已经帮你到了这一步,能不能抓到并且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全在于你自己。
这是李未央第一次明确地拒绝拓跋玉,他微微吃了一惊,心头也是一震,随后迅速地露出笑容来:“是,你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他的笑容之中,已经透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气息,显然是不再将落魄的拓跋真放在心上了。想来也是,现在的拓跋玉或许认为,皇位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吧。是啊,没有拓跋真,谁还能与他一争呢?李未央清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嘲讽,口中却只是道:“那就多谢了。”
拓跋真躲过了追兵的踪迹,悄悄隐藏了自己的模样,他想要进入京都,寻找机会东山再起,可是他发现,京都的守卫比往日里多了数倍,士兵们拿着画像逐个盘查。他这才知道,他的画像已经张贴在京都的每一道城门上,人们一边看着一边窃窃私语,三皇子与孙重耀余孽勾结,意图谋害皇帝,结果被七皇子识破诡计,现全国通缉,若有成功捉拿者,赏金千两。
千两黄金,这必定是拓跋玉的诡计。因为历朝历代,从未有一个人的追拿赏金会这样高,拓跋玉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拓跋真无路可走。果真可恶至极!拓跋真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根本没办法进入京都,纵然真的进去,是否能联络上旧部不说,想要翻身却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与其这样冒险,不如按照原计划先去别院停留。
他这样一想,便调转马头向郊外而去。在京都的城郊,他有三座别院,个个精美绝伦、富贵逼人,可现在,这三个地方他一个都不能去,他所谓的藏身之处,恰恰是当年他借别人之手购买下的一处秘密的庄子,内里设了无数地道暗门,地图只有他一人知道,所有建造的工匠都已经被他杀死。一旦他进入地道,便可直通港口,那里早已有人守着,可乘船离开,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能捉住他。在那船上,他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人手、金银,在其他地方他也已经购置了田产农庄,足够他精心准备招兵买马,再过五年,他便可以东山再起,重新回来将拓跋玉赶下来。
人说狡兔三窟,拓跋真比狡兔还要狡猾,他何止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他还有上百条路可以走!为了皇位,他苦苦谋划这么多年,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失败,他怎么就能因为一时沮丧以为穷途末路了呢?拓跋真想到这里,遥望着京都方向,冷笑一声,李未央,咱们还会再见的,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惊讶才是!
可是这一路前往庄园,他同样要小心翼翼,躲过追兵。一路思虑着,担忧着,惊慌着,直到天色发白,他这才找到隐蔽的地方,稍微睡了会。醒来之后,他特意找了条小溪,往水中照了照,竟然见到两鬓出现了一丝白发,心中不由恨到了极点,人都说一夜白发,他只觉得是谣传,如今真的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种东躲西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的日子,会把人生生逼得发疯的!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阵马嘶之声,心中一惊,迅速避入树林之中,忽然听到身后喊了一声:“殿下!”他大为惊骇,回剑便砍。来人动作也不慢,一下子闪避过去,大声道:“殿下,是我!”
这一声,拓跋真完全惊呆。这才突然发现,来人正是他的谋士,一直被安排在庄园接应的何靖。何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他连忙道:“殿下,属下听闻在苍岭发生的事情,立刻便赶来了!到处寻找,想要抢在追兵之前找到你!”
拓跋真刚要说话,却觉得身体一软,整个人从马上栽倒下来,何靖连忙下马,冲过去一把扶住,道:“殿下,先换了衣裳,千万不要被追兵发现了!”拓跋真此刻已经可以说是穷途末路,他疲惫地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换衣裳,同时一双眼睛还警惕地盯着何靖,在他眼里,实在是无法随便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他最忠实的谋士也一样。
何靖告罪一声,抽出长剑,向拓跋真那匹马儿砍去,那马儿连嘶声都未发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拓跋真皱了皱眉,他知道此刻不能留下任何线索和把柄给人,所以并未阻止,就看到何靖将那马儿勉强推入一旁的山谷,掩盖了留下的血迹,然后将拓跋真换下来的衣物挖了个坑埋掉,一切做的小心翼翼,谨慎万分。
拓跋真一直盯着何靖,其实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预备他若是有半点不轨之心,便将他除掉,可是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一道寒光一闪,直直射入何靖胸膛之中,何靖闷声倒下,鲜血流了一地,眼睛却还大睁着,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拓跋真警惕地呵道:“谁!”
却见到满面沧桑的李平从不远处出现,走路一瘸一拐,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殿下,奴才总算找到您了!”拓跋真吃了一惊,随即便是大为惊喜,在他眼睛里,李平当然要比何靖值得信赖的多:“你为何杀了他?”
李平擦掉眼泪,愤恨道:“当时场面极为混乱,奴才被箭射中了腿,被他们误以为已经断气,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到了这山庄上,却发现何靖行踪鬼祟,与七皇子派来的人勾结,所以奴才一路跟着他,想要借机为殿下除掉他!”
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就连拓跋真这么狠毒的人也不能不感动,他收起了长剑,去了三分戒心,主动走过来搀扶李平,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相信的人也仅有母妃的旧人,果真你们才是最忠——”这一个诚字还没有说完,却只觉得瞬间剑尖抵达胸腹,“噗嗤”一声,匕首将他整个人贯穿,刺破肚子而出。事发突然,拓跋真虽然已经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可却终究没有避过寒芒,此刻他甚至没有觉得疼,只感到肚腹一凉,然后自己整个身体渐渐都麻了。
李平冷笑一声,一使劲将匕首拔出,但见那雪亮的匕首上,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拓跋真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他怒声道:“李平,连你也背叛我!”这一句话说出来,因为受伤太重而弯腰剧烈咳嗽。
李平一挥手,十数名黑衣人突然出现,手中皆持着利刃,拓跋真愤怒到了极点,抽出腰间长剑,与这些人战在一起。他毕竟是出自名师指点,从小学武又十分用心,寻常武士根本没办法奈何他,可是这批人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杀手,个个出手狠辣,李平又从旁指点,专挑拓跋真的软肋下手,短短的片刻之间,拓跋真身上受伤极重,鲜血喷溅,继而在袍子上急速扩散成一片污黑,只听到噗地一声,他捂住了右眼,发出了惨叫,那凄厉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就像是绝望的嚎叫,随后那些黑衣护卫毫不留情,一把长剑过来,砍断了他的双腿。
拓跋真蜷缩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痛苦至极。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十分温柔,十分可爱:“三殿下,你真是让我好找啊。”仿佛是感叹,又仿佛是笑意,听起来却是异常熟悉,李未央!
是李未央!拓跋真失去双腿,面上也被划了数刀,一张俊美的容颜早已被彻底毁掉,血糊了眼睛,仅剩下的一只左眼视物模糊。但他还是勉强听出了这声音,厉声道:“李未央,你这个贱人!”
李未央微笑,从一边慢慢地走了出来,她一出现,李平和黑衣人全部停了手,乖乖地跪倒在地。李未央的双眼似是深不见底,流转动人:“这是怎么了,伤得如此严重。”
“别再假惺惺了,一切根本都是你安排的。你还真是毒辣。”拓跋真伸手擦拭右眼血痕,恨声道。
李未央轻轻一笑,发间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声音清丽:“哦,是么?论起狠毒,我又怎么及得上三殿下你呢?一次次你都想要将我置诸死地,如今我不过向你学了三分而已啊!”
拓跋真跌坐在地,面带伤痕,身上血如泉涌,却仍保持着皇室的尊贵,他绝对不会在李未央面前示弱,更加不会求饶!他扶胸喘息着说话:“你老早就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恶计,当真比我还要卑鄙!”
李未央轻声道:“是啊,我的确很卑鄙。但这高尚两个字,对你我而言,不过是绿水鱼痕、碧空虹影,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既然狠就要狠到底,何必假惺惺地手下留情呢?”
拓跋真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了李平的方向,吃力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
李平没有开口,深深地垂着头。
李未央笑了笑,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他一直都很怨恨你,若不是你的母妃,他的家人何至于受到牵连全部死于非命呢?可笑你以为自己给了别人一点恩德,别人便要感恩,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他在你府上这么多年,只能隐形埋名做一个总管,可是我却答应将他推荐到更能发挥他才干的官位之上,你说,他会不答应吗?”
李平没有否认,只是更深地垂下了头,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安。也许那其中有愧疚,可那又如何,郡主说的,没有错。他的家人因为当年拓跋真的亲生母亲而丧命,他为什么不能仇恨?拓跋真虽然救了他,却一直让他做奴才,又有什么好感激?如果不是郡主,他恐怕一辈子都要做人家的奴才!他不愿意!
果然是李未央!真正致命的一击,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拓跋真最信赖的人就是李平,可最后背叛他的,正是这个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人。他以为母妃的亲人不会背叛他,可现在他才发现,刚才的何靖才是他最后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却死在了李平的手上。可笑他拓跋真,还把李平看成忠心耿耿的属下。可笑,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被你不信任的背叛,根本无关紧要,可是被你真正相信的人背叛,才是天底下最痛的事!李未央太了解拓跋真,她之所以在悬崖上放过他,根本不是要让他逃出生天,而是要让他尝到什么叫无路可走,什么叫被人背叛,什么叫痛到发狂!
李未央淡淡道:“这种事我是跟你学的,你可以让莲妃出卖我,我为什么不能令你的忠仆出卖你?”
拓跋真愤怒地快要发狂,满腔怒火阴沉凄烈地跳动着,如果可能,他已经扑过去,狠狠扼住李未央的脖子!然而他自己已先倒下了,满嘴都是苦水。只要说一句话,都会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一阵一阵发黑。
一个人只有在穷途末路时才会忏悔自己的错误。此刻的拓跋真,终于尝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也尝到了死亡的绝望。他第一次感到痛苦,这种绝望甚至于让他没办法承受,比身上的刀伤还要痛苦!
他抬起头,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望着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具尸体,是啊,李未央不会放过他,他今天要死在这里。他眼前却渐渐模糊,此刻已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仿佛看见了梦境中的那个笑容满面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然而片刻之间,却又变成了一张清冷无比的面孔。
他本是高贵的三皇子,在他心中,太子是愚昧的,拓跋玉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一个拥有高贵的血统,一个拥有皇帝的偏爱,他不甘心,多年的隐忍和打拼,就这样被忽略与葬送,他也是皇子,他不甘心一辈子甘居人后。所以他雄心万丈地预备着登上皇位。
然而在别人面前,他永远不能流露出自己的野心,永远不能暴露自己的才华,他要把自己的野心牢牢控制住,然后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忠心耿耿地跟着太子,谦卑、坚强、虚伪。为了皇位,他渐渐变得心如铁石,不管是谁,只要挡了他的路,只有死路一条。哪怕是孤独一人,他也不怕,因为他不需要任何人。如今,皇位也越来越近,一步、一步、一步,就差一步,眼看就要到手。
突然,这一切都离他而去,他变成了一个只能东躲西藏的逃犯,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最后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都背叛了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狠,却发现,原来世界上最狠的,不是背叛,而是被唯一可以信赖的人辜负,这比任何一个背叛都要痛苦。即便他狡诡如狐,也逃不脱这样的噩梦。他心头,除了愤恨,更多的却是说不清的悲凉。李未央比他好多少呢?可是她却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来为她自己效命,而他呢?他只有一个见利忘义的李平。走到这一步,他早已看清了人性和这个世界,却因为一时疏忽而忘记了。
如今,他的双腿断了,面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右眼瞎了,身边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堂堂的三皇子,居然沦落到了今天这么一副模样,可笑,太可笑了。他想要笑出来,可是李未央却轻轻挥了挥手,一个黑衣杀手走上来,银光一闪,在他的喉咙上轻轻划了一道,在那个瞬间,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会死,然而,那长剑只是带来一道极小的血痕,张开口,他想要说话,却再也不能说话了,接下来那人划断了他的四肢经脉,还在他脸上又连续划了数刀,剧痛让拓跋真想要摆出愤怒的表情,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
“你的山庄,你的护卫,全都不复存在了。我知道,那个山庄里一定有逃生的密道,所以我把它送给了陛下,我想他会好好利用这个地方,所以,今后你也用不着了。”李未央轻飘飘地道,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每当她这样笑,便会带给别人巨大的痛苦。
拓跋真勉强抬起头,却看不清她的面孔。
刚才,他已经不知道对这个女子到底有多恨,恨不得将她吞吃殆尽,融入血液,然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因为她,他成了败卒。
尽管,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拓跋真,其实你不该落到这个下场的,你这样的聪明,怎么会在最脆弱的时候相信别人呢,你明明应该独自养伤,等风头过了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你太心急了,你太心高气傲了,你不能接受处于这样的处境,所以你选择了相信李平。这可能是你一生唯一一次的错误,但有的时候,一次就够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欲望,拓跋真的欲望就是对皇位的争夺,这种欲望推动着他不断前进,然而,同样是这欲望最后摧毁了他。他根本是个矛盾的人,一边不断利用背叛别人,一边却不允许任何人背叛自己。李未央从他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是:谁够狠,谁就可以活下去。
拓跋真盯着李未央,他知道,她能听得懂,她知道,他要让她杀了自己!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他情愿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他是拓跋真,可以死却不可以没有尊严!
李未央看懂了他的表情,然而她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洁白的鞋子不染纤尘,一路踩过地上的枯叶,终于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想让我杀了你?”
拓跋真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充满了恨意,却又带着一种复杂的哀求。
然而,李未央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拓跋真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之中的愤恨变得更加扭曲,几乎变成燃烧的烈焰。而那一只已经瞎了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更加骇人。
李未央看着他这样,却只是道:“我不杀你,不仅如此,还会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你饿了,会有人给你喂饭,你渴了,会有人喂你喝水,你冷了,会有人给你加衣,你病了,会有大夫给你看病。我会让你就这样活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活的越长越好。”
拓跋真想要怒骂,却发不出声音,甚至于,他的脸上都没办法摆出愤怒的表情,因为脸上的经脉都断了,连嘴巴都张不开。李未央轻轻一笑,道:“不必为张不开嘴巴而担心,到时候自然有人掰开你的嘴巴,喂你喝水吃饭的。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对拓跋真这样的人,最好的折磨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日日夜夜承受这种痛苦,一直到死为止。他只会不断地追悔,不断地发狂,不断地自我折磨,可惜,他如今不能走,不能写,不能哭,不能怒,不能笑,甚至连最起码的吃饭都需要别人掰开他的嘴巴。不过,她还是会留着他的一只左眼,让他每天对着镜子,好好看自己的惨状,追忆自己的一生。而且,她还要将他安排在他一个秘密的宅子,让他坐在一扇每天可以看到皇宫的窗前,看着那漂亮的琉璃瓦,威武的禁军,奢华的宫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的心成洞,骨成灰。
李平低下了头去,所有的黑衣杀手都不敢看李未央,他们见过很多折磨人的手段,见过无数狠毒的法子,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不杀你,留着你,永生永世的折磨,而且这折磨还是来自你自己内心的,这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
李未央的笑容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好了,他该上路了。”
黑衣人不言不语,抬起了拓跋真,李未央最后看见的,是他绝望的眼神,那种绝望,比死更惨。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这种绝望的痛苦将会伴随他一直到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