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说,一个名门千金是不该和男子单独出游,尤其是秦家这种新贵,越发看重这些矫情的规矩,生怕别人嘲笑他们是暴发户,不懂规矩。但是王家的再三登门,王鹤的英俊魁梧,让秦家人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也许,这是联姻的一个契机。
王鹤丢给老板一块银子:“把马拴好,喂点好料!”
看到这样的豪客,又见他们衣着华贵,显然出身高门,老板自然心花怒放,立刻丢下小蝶,连连躬身说是。
小蝶被丢在一边,有点生气,怒瞪着那两个人。
王鹤和秦甜儿居然破天荒地走在一起……
江小楼望着,不由淡淡笑了,还真是稀奇。她向小蝶摇了摇头,小蝶却没忍住,恼怒地把钱丢在桌子上:“老板,给你钱……不用找!”
王鹤狐疑地看了小蝶一眼,神色中有些困惑。
老板一愣,忙不迭接过了钱,连声道谢。
江小楼和郦雪凝,已经一前一后越过王鹤与秦甜儿,走出了酒楼。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不自觉就浑身懒洋洋的。
江小楼和郦雪凝信步在街上走,一路穿过绸缎铺、古董店、玉器行,见到的人都是衣冠楚楚,富贵逼人。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一天,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郦雪凝感叹。
江小楼不觉莞尔:“以后你的生活都会是这样,你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郦雪凝了。”
国色天香楼早已毁了,卖身契也灰飞烟灭,如今的郦雪凝,是一个自由人。
郦雪凝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却看到小蝶气呼呼的,不由笑起来:“你家小姐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个什么劲儿。”
小蝶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江小楼:“小姐,王公子站在你跟前,都没有认出你来!难道你不生气吗?”
江小楼和郦雪凝对视了一眼,不觉相视而笑。江小楼轻巧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他已经完全把你忘记了啊!那时候他每天那么殷勤的跑来献媚,好像没有小姐你老天就会塌下来一样,我还以为在所有人里面他最真心,没想到等小姐你容貌毁了,他整个人就不对劲了。不但跟那个姚珊瑚走得很近,还纵容她欺负小姐!现在更离谱,居然连小姐你都认不出来了!”
郦雪凝看着义愤填膺的小丫头,不由摇了摇头:“你家小姐蒙着面纱,又一直低着头,谁能认出来啊!”
小蝶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想想觉得郦雪凝说的也对,可再一细想却还是不服气:“但他认不出小姐,总该能认出我是谁吧,我在那边站了好一会儿,他居然也认不出来,从前我天天在小姐跟前伺候啊!”
“傻丫头,你从前贪吃胖乎乎的,现在已经瘦了下来,谁会认出你来?纵然认出来了,天底下有太多长得相似的人,他又能如何?桃夭早已死了,站在你眼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小姐,不管说多少遍,你为什么就是记不住!”郦雪凝戳了戳她的脑袋,失笑。
事实上,王鹤注重美色,怎么可能注意到一个丫头的容貌,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秦家和王家走在了一起,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江小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却是一言不发。
三人信步走着,到了一家古玩店门口,江小楼突然站住了。她就站在那里,长久地凝视着博古斋的牌匾,一动不动。
小蝶惊讶地看着,正要开口,却突然被郦雪凝拉住。小蝶回头,郦雪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向她摇了摇头。
江小楼神色平稳,声音温和道:“那是我家的铺子……”
博古斋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一家铺子,父亲为人简朴,没有什么爱好,但对于古董一向很喜爱。他经常离开京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从当地的古董市场买一些破烂带回家当宝贝。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古董商人,因为他经常买到假货。当然江小楼很清楚,父亲不是为买古董而买,他只是有时候觉得把那些假货当成传家宝流传了一代又一代,最后因为各种难处不得不变卖的人很可怜。他曾经出了一百两的高价,从一对穷得快活不下去的孤儿寡母手中买来一对瓷瓶。事实上,他很清楚那瓷瓶根本只是仿品,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商人重利,父亲有点特别,为此大哥还会跟他爆发激烈的冲突。
郦雪凝看着江小楼,表情悲伤。
她已经看不出对方面上有任何一丝波动的痕迹,仿佛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回忆。可是当她走到这里,明明应该心如铁石的人却停了下来,静静凝视着牌匾,试图从中辨认出过去的痕迹。
“不,我说错了,应当说,曾经是。”江小楼停顿了片刻,才补充道。
有一天,这些东西还会回来的,重新回到她的手上。她微笑着,继续往前走,一家一家的辨认,这是绸缎庄,这是钱庄,这是酒楼……有些保留着过去的名字,有些早已经换了牌匾。
“江家一直在辽州一带经商,到了父亲这一辈,因为母亲早逝,他不想在伤心地继续呆下去,于是带着我们兄妹从辽州迁到京城,在这里买房置地,还经营自己喜欢的铺子。可是没想到,这些他费尽心血才建立起的财产,一夕之间全都化为乌有——”
郦雪凝望着她,轻声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总有一天可以全都拿回来。”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却很清楚,官府把这些铺子收走之后,低价折现,很多人为了争抢这些铺子几乎动用了一切的关系,打破了头。能够得到这种好处的,大多是一些豪门家族,想要从他们手上把铺面全都拿回来,难于登天。
江小楼笑了,转眸望着她:“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用我说就能理解我的心思。”
郦雪凝认真考虑起来,道:“如果我们把农庄卖了,再加上咱们去锦绣钱庄取的银子,说不定能赎回来一间……”
农庄地处偏僻,卖不到多少银钱,从锦绣钱庄取走的钱也有限……这里的地段极好,能赎回一间都是万幸。
江小楼眉眼疏开:“不,我要的不是一间,而是全部。”
郦雪凝惊讶地看着她。
江小楼却柔声道:“不过不是现在,我如今纵然拿回了一间铺子,却未必能够守住。”手中没有权力,哪怕万贯家财也是一场空。
郦雪凝沉默,凝眸问道:“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江小楼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当然是回家啦。”
郦雪凝是一个非常通透的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必立刻告知。江小楼还需要好好筹谋,等待恰当的时机,一举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55章 流年倾城

小蝶瞧出小姐心情不好,一路再也不敢多言。等三人回到农庄,江小楼吩咐她去准备热水沐浴。
除去衣裳,进入浴桶,江小楼才略微觉得放松一些。此时的水温刚刚好,江小楼掬起一捧清水,水汽从她手掌之中缓缓升腾起来,慢慢凝结成一团水雾。
懵懂之间,想起自己过去的时光,那么痴傻,那么笨拙,跌跌撞撞的生活着。
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怨恨滔天,那样的简单快乐,已经永不可得。
一死之后,不过万念俱灰,却看见自己在柔软的水中,慢慢浮上来。
这一张清丽面孔,眼底竟然硬生生染上了血红。
要让奸恶之徒得偿报应,还有父亲的心血,一定要拿回来。
雾气中,她轻轻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边沿,静静休息。
屋子四周静悄悄的,浴桶里面的人若隐若现。
暗叹口气,顾流年皱起眉头。
逃避追捕,却不小心撞见这种香艳场面。
水花响了一下。
他克制力极佳,只是收起心神,专心等候她离去。
水花响了两下,他无动于衷,但却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正巧目光落在那漆黑的发顶上。
她是谁……
若是他没有走错,这里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农家宅院。外面收拾得很干净,庄园里种植了许多瓜果蔬菜,一对农妇在外面收拾庭院。房舍虽然布置得干净雅致,地处却十分偏僻。别说是富贵的名门,便是寻常的人家也不会选择这里作为别院。
江小楼只想趁着这个机会稍微休息一会儿,温暖的热气熏得她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就放松了神经。
“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
那声音很轻很轻,可江小楼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满是戒备。
周围空无一人,她的眉微微拧起来,是自己听错了吗?不,不会!这里这样安静,她怎么会听错?!更何况她莫名觉得心头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危险快要来临前的预感。
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农庄,谁会想到她的藏身之所。
江小楼继续凝神听着,果然再一次听到那极为细微的声响。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发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一条满身长着黑色鳞片,口中吐着长长红信子的蛇,正盘踞在桶的对面。不知何时,它竟然离得她这样近。
强烈的恐惧感窜上来,江小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可关键时刻江小楼住了口,外面的小蝶和郦雪凝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叫她们进来只怕比她还要害怕。江小楼咬紧牙关,下意识地向后轻轻退了退,就在她动了动的瞬间,那蛇突然高高昂起,不断发出恶毒催命的响声,飞快地向她扑了过来。
蛇眼看扑到面前,却突然凌空掉了下去。
如同一盆泼出来的水突然僵死,一切缓慢得如同幻影,江小楼吃惊地盯着水中那条刚才还张牙舞爪转瞬间已经变成一堆死肉的蛇,敏锐地发现七寸处有一片极为细小的刀片,在雾气中闪着凌厉的光芒。
江小楼防心极重,冷冷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
没有人。
然后,她一点点抬起面孔。
横梁之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在瞬间,他看见了浴桶里面的美丽少女,洁白的肩膀,修长的脖颈,还有因为热气蒸腾微微发红的面庞。她的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淡淡的纱,轻轻颤动。睫毛上蒙了水雾,更似舞动的蝶翅,晶亮剔透,一碰即碎。
清丽,脱俗,眉宇之间却莫名的熟悉。
只可惜,她的身上遍布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没有,显得十分可怖,完完全全破坏了这一具本该完美无瑕的身体。
他微微一笑,从横梁上翩然落下,动作极为轻巧,仿佛一片落叶,眼看已经到了她面前。
“这位小姐,失礼了他声音低沉,轻轻地吐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早在看到江小楼的一瞬,顾流年就认出了她是谁。
只不过,她眼底的戒备和陌生,说明她根本已经不记得他这个人。
的确,如今的顾流年和当初那个模样早已经判若两人。
江小楼凝气,这位梁上君子皮相不是一般俊美。
飞扬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让人心动的眼睛,目光流泄处如月华一般打动人心。
这场景见面不可谓不尴尬,可是这年轻男子仿若丝毫不觉,一张清俊的脸庞竟有几分孤傲之美,世上的俊美少年大多喜爱穿白色,只为多些白衣飘飘的美感,但江小楼素来却只觉得寡淡,可眼前这个男子硬生生将白色穿出了夺人心魄、妖娆绝俗的光彩,如泻了一地的迷人月光,不分男女都会被他迷惑。
此君一出,谁还敢穿白色衣裳招摇过市。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脑海中突然便闪现出这样的诗句。真真无法用任何词语去描述他,任何语言都亵渎了他的俊美。
可惜,再俊美也只是个登徒子。江小楼光洁的额角有一颗水珠顺着落下,划过瓜子般的下颚。顾流年看愣了,江小楼迅速披起外袍,又后退一些,与他保持距离。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垂下的眸光抹过杀气。
“路过而已,小姐不要生气他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黢黑眸子幽深似海,不经意之间,一抹狡黠闪过他的眼底。
他的声音,带点歉意。可是动作却极快,一把冰凉的匕首同时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她深吸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这个人悄然无声地进入农庄,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着实叫人惊异。再者这一把冰凉匕首横在脖子上,她纵然有天大的怒气也得忍住。
能忍凡人不能忍,才能留下性命去做有用的事,哪怕她现在恨不得把这登徒子的脑袋拧下来,也得忍!
“小姐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迷路,不小心才会藏身于这横梁上
是,不小心藏上去,不小心看见她沐浴。
“我相信你江小楼何等心性,面上只是微笑道,“只是,你到底有何目的?”
顾流年微微一笑,那笑容几乎闪瞎人的眼睛:“外面有不少人在追捕我,我只是希望小姐能够送我平安离开
他的笑容金灿夺目,直直照到人的心里。
江小楼怒气上涌,面上却越发平静,简直叫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好,看在你刚才救了我的份上,我送你出去就是。只不过,你得转过身去,让我穿好衣服
“嗯,多谢了顾流年道。
江小楼眯起眼睛想了想,笑容似春风和煦:“那你转过身去
匕首徐徐收回。
她飞快地将衣物穿好,那人并未背过身去,却是闭着眼睛。
江小楼衡量着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掂量着自己成功逃脱的可能。
没有,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进来,绝非是寻常高手。她毕竟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思及此,她微微一笑,仿若毫不介意:“好了
顾流年睁开眼睛,看见江小楼正瞧着他,淡淡笑容如春花绚烂,令人沉醉:“我以为小姐在思考把我杀死然后逃生的可能性,如果小姐要用匕首,你的力气太小。如果选择溺死我……浴桶太小,恐怕塞我不下
江小楼内心一动,明明对方没有睁开眼睛,自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一口猜中她的心思。她笑容满面,眼里有丝讥诮:“哪里哪里,公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顾流年没有吭声。救命恩人这个词,仿佛触动了他的神经。
这一瞬间,心房暖的不可思议。
江小楼神色自若,道:“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是不可能在这里杀你的,孤男寡女共处一个房间就已经很引人非议了,不管你是死是活,我的名节都难保,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必须将你平安地送出去
顾流年嘴角的弧度有些讽刺,似乎压根没有被她杀伤力极大的笑容收买,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
江小楼作了个请的姿势:“你先去帐子后面避一避
顾流年倒也大方,真的举步藏好。江小楼深吸一口气,才大声道:“小蝶,你进来
小蝶推门进来,瞧见江小楼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有些怪异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江小楼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道:“快去吧
小蝶吃惊地瞪着江小楼,但她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也不敢多问,快速地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顾流年才探出头来,眉眼生春:“小姐好心肠
江小楼眼底冰冷,神态风流蕴藉:“我不只心肠好,而且送佛送到西,一定会将你送到平安地方
“原来小姐这么善良他认真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江小楼听着这人语气里有那么点笑意,好像在嘲笑她睁眼说瞎话。
再仔细瞧着那双含笑眸子里荡漾的炙热,她觉得疑惑。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她心头转过无数念头,不过摇头叹息:“我不问公子为什么来,也不管你是什么人,只是平安送你离去后,你我再不相识
“这是自然,小姐的大恩,我铭记终生
江小楼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小蝶的到来。
小蝶很快来了,手中捧着托盘,江小楼轻咳一声:“请出来吧
顾流年立刻现身,小蝶先是惊愕,随后便是呆呆看着那人,直到江小楼在她眼睛前面挥了挥手,小蝶才猛然回神。
“请公子穿上这套衣裳小蝶躬身道。
“这……好像是女装还很肥大——顾流年眨了眨眼睛。
“是女装,而且是最大号的女装,你应该感激我们小蝶曾经生得很高大江小楼好整以暇地道。
小蝶脸皮红了,小小声抗议:“我现在不是那么胖了——”
顾流年半点没有流露出羞恼之色,反而微微笑了笑:“你可真是大方
江小楼淡淡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落难,我当然要帮忙
小蝶又把托盘抬高了,顾流年皱皱眉头。
江小楼盯着他:“这可是最好的法子,也是最安全的法子
男扮女装……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办法,顾流年狐疑地看了江小楼一眼,几乎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寻衅报复。可对方那一双清亮的眼睛毫无愧疚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心虚。是他……想多了么?
顾流年拈起这套绣着红梅的衣裙,嘴角抽动了一下。
等到顾流年去了帐子后头换了衣裳出来,江小楼正吩咐小蝶想法子将男装处理掉,转头一看,倒是呆了呆,男子毕竟骨骼高大,长手长脚,即便是最大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有些缩手缩脚,好在他生得俊美,这样一扮,除了看起来有些过于高大,单看那张脸还真是美丽到了极点,小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
江小楼眼珠转了转,道:“美若天仙
顾流年怔了怔,苦笑道:“这……”
江小楼脸一沉,道:“公子,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就这样我收留一个逃犯,还要冒很大风险
顾流年似笑非笑道:“可惜我毕竟不是女孩子,走出去就要露馅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狼王的一品邪妃
江小楼咳嗽一声道:“不要紧,我有办法说着,她轻轻地向小蝶挥了挥手,小蝶立刻低头奉上匣子,打开一瞧,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应有尽有。
顾流年:“……”
江小楼见对方如哑巴吃黄连,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心头冷笑,语间微顿,接口又道:“出了农庄就是官道,但想要进城还有层层盘查,你只要低头跟着我,不要乱说乱动就没有问题
顾流年苦笑道:“你就是让我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放心吧
女人的衣裳,女人的钗环。若是半刻前有人告诉他会发生这种事,他只怕会把对方的舌头割下来。可眼下,不但发生了,他还得心甘情愿地照办。
此刻他心里的滋味无比复杂,只有天知道。
他叹了一声,走到美人屏风前。屏风上的美人帕子掩面,风流多情。顾流年将袖子撑开,摆了一个与屏风中女子一样的动作,眨了眨眼,微笑道:“像么
啪的一声,小蝶手中的盘子落地。
江小楼面无表情:“像
顾流年本就身段一流,此刻眉毛微扬,不长不短不浓不淡,眼睛亮到会发光,端是绝世俊美,闪亮无比,纵然扮了女装也一样是行止风流,以至于小蝶出了门还忍不住回头去瞧。郦雪凝早已去歇息,农庄里行走的仆妇都被小蝶先行遣走,顾流年跟着江小楼,走得心如血滴。
江小楼心中暗暗思量,这个男子年纪不大,却是武功高强,若是自己一着不慎,恐怕反而会为其所害。他的确是救了她,可惜却也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怎么都应该受点教训。
顾流年笑起来眼角弯弯,春水一般荡漾的波色叫人心醉神迷:“小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可一定要把我安全送进城才是,我会记着你的大恩大德
江小楼纵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被那艳色惊了惊。呼吸顿了顿,随即一笑,道:“好说着,她率先上了马车,小蝶腼腆地一笑:“您请
顾流年轻轻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布置得十分朴素,江小楼上了车便闭目养神,只听见顾流年声音低沉地道:“进城
小蝶立刻吩咐车夫准备启程,马车启动的一刹那,江小楼睁开眼睛,才发现对方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面上。她更加疑惑,难道他们从前见过吗?可她……丝毫都没有印象。
走出农庄,上了官道,江小楼这才发觉官府设了岗,有不少行人都在接受盘查。只是他们这辆车比较寻常,士兵掀开帘子看了看,都是女眷,便轻轻松松放行了。
顾流年含笑,眼睛闪闪发亮道:“小姐果然信守承诺
江小楼面上笑容更深,道:“不必客气,往后你我就当没有见过面,你也不必记着我的恩德
顾流年眯起眼:“这倒不会,我一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会一直记着小姐,希望你也不要将我忘记
这人面带和煦的微笑,看起来温文亲切,眼底却藏着深刻的杀机,竟如一把锋锐的剑般直指对方的心底,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沉静,世上还有几人能拥有?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之火腾地燃烧了起来,江小楼心头那把利刃早已将眼前此人千刀万剐,面上却是笑如春花:“公子可真是好人
这人真是面上温和内心奸诈,分明在威胁她今日此事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一定找上门来。明明是自己沐浴,他突然闯进来看了个精光,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恨不能立刻就将他陈塘……她越是这样想,笑容便越是温柔入骨。
老毛病,小姐一笑,小蝶就身上发毛,赶紧低下头去。
“小姐是个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都有个坏毛病,爱出尔反尔,我怕一离开你就把我忘记了,还是留点纪念品为好说着,他摊开手,修长的手看起来十分洁净。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要挟。他要江小楼对今天的一切保守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曾经见过他,竟然要挟她拿出信物。女子的东西何其金贵,平白给了一个男人,等于是将人生中最大的把柄落在他的手上。不过,她早已不是闺阁千金,不讲究那些虚礼。
江小楼心头转过无数念头,却是向后略微一退,摆明了呈现不合作的姿态。
谁知那人突然探身过来,长长的手臂将江小楼圈在中间,江小楼吃了一惊,男子一双春水般的目中突然射出异样的神采,闪动的瞳光似漫天大网一下子撒了下来,如同有星光出现,铺天盖地将她包围。
那眼底波光粼粼,暗潮涌动,一瞬间似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又似极度的危险,如同利箭一般笔直地射入她的心头,竟让她一时不能反应也无法动弹,纵然江小楼心智无比坚定,也不禁一阵恍惚迷惑,笑容不自觉地凝固在脸上。
近乎妖艳的神采从他面上如流星般划过,如果上一秒他还如一只温和无害的绵羊,那么转瞬间便成了狩猎中的豹子,紧紧地、毫不放松地死盯住他的猎物,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江小楼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他全神贯注要狩猎的目标,本能产生了强烈的震颤之感。一个人,怎么能在顷刻间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呢?
好在这仿佛极为漫长的对视只持续了一两秒,再看时对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轻轻展开手心。
江小楼低呼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帕子已经被对方取走。
“这个就当做小姐送给我的信物,只要小姐保守秘密,这信物就再也不会重见天日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江小楼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帕子,心头冷笑,面上却故意露出不满的神情:“既然你都拿走了,还要问什么?”
顾流年道:“这自然是——”话还没有说完,却只觉得呼吸一窒,他连忙提气,却觉得空落落的,心中顿时咯哒了一下,糟糕!
他的目光瞬间利箭一般刺向江小楼:“你动了手脚?!”
他发现自己除了嘴巴还能说话之外,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还没来得及在思考,就听江小楼微微一笑,柔声道:“对不住,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
听着这温柔无比的声音,看到这极为清丽的眸子,顾流年忍不住道:“你在什么地方动了手脚?”
江小楼捧起一盏茶,似笑非笑:“是啊,你猜猜呢?”
顾流年这才发觉自己怀中的帕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心顿时更沉了下去:“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