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笙的眉头蹙得更深,动容之中笛声也渐渐不稳。
“当时的灵山哪里是你们天枢阁初来时看见的那个样子?你们所见到的峥嵘蓬勃,全都是祖祖辈辈不分昼夜亲手开垦,你们掠夺的一分一毫,全都是由我们经年累月辛苦种植。”
“多年前带头来仙药岛的那名男子比之第一次驱逐我们的人来得更没有章法。我们买下山头的文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也根本不惧于我们去告官府,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官府不仅不帮我们,还各赏了我们二十大板。”
锦笙心中叹息,义父就是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在他眼中,他就是章法。至于官府,天枢阁何曾怕什么官府?
“斗不过还能怎么办?我们只能再次搬家。那便是我们第二次被驱逐。”薛行风语气轻松,“锦阁主,他们的贪婪无度,和你所理解的不一样,你理解的贪婪无度,仅仅是有所求时的需要,他们的贪婪无度,是有所求后的需要。不知多年前带头来我家的男子是你何人?”
锦笙沉吟道,“是收养我的义父。”
“那看来你义父对你很好,至少他不想把你给养岔了。”薛行风抱起酒坛子灌了口酒,慢悠悠地笑道,“他教你的东西,和他自己亲手做的事,完全不是同一个道理呢。”
这一点锦笙很清楚,倘若不是自己的身世揭露,她根本想不到,义父在外面其实是一个杀人成性、恶贯满盈的人。她以为,义父是个偶尔邪戾暴躁,但其实性子温润柔和的人。
虽说锦笙清楚地知道薛行风是同自己打了一发回忆牌,施了一出苦肉计,归咎起来纯属是流氓性质,还是想要空手套一溜儿好处,可他所讲的又是事实。
薛行风收回鱼竿,果然没有钓到,“锦阁主有为了天下万民的大义,我却是个俗人,只想守住薛家医术典籍,守住灵山仙药岛,再赚点儿钱混口饭吃,娶妻生子,把医术传给我的下一代,得以善终就好了。”
锦笙自认也没什么兼济天下的大义,她完全理解薛行风不愿意献出薛家医术的想法,因为她若是薛家人,也会这么做。可是,她想要安夫人如意。
锦笙:“想要守住薛家医术容易,我为你着手安排,你只管医好安夫人。”
薛行风不为所动。
锦笙:“想要守住灵山仙药岛怕是不容易,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你们太医院的进药渠道,我只能收回天枢阁派去掠夺的人,但我们这等江湖组织并不能去和皇帝抢地盘儿。”
事实上是,天枢阁派去掠夺药材的人就是为皇帝进货的。
锦笙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赔你一处世外桃源,任你植养珍稀花草,任你摆弄灵丹妙药,如何?”
薛行风心念微动。
锦笙:“想要赚钱吃饭,我便给你金银钱财。”
薛行风握拳在唇畔咳了一声:请不要无耻地用金银来动摇我的原则信念好么。
锦笙将玉笛在掌心挽了个花,随意一拂衣摆:“想要娶妻生子,我便替你物色人选。”
薛行风抬眸,双眼亮得仿佛能发光。
“想要得以善终,我便……”锦笙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挑眉,“护你一世无虞。”
薛行风:这件事……可千万别让太子爷知道了……
“薛神医意下如何?”锦笙抿唇一笑,“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亏不了我,似乎也亏不着你,不过是用一用薛家医术罢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除了天枢阁,谁也不会知道。”
“就看神医你能不能突破心中那层屏障,相信天枢阁,相信我,与我交易这一回?”
薛行风抿唇,沉吟片刻后抬眸问道,“冒昧地问一句,若是突破不了心中那层屏障的话,又当如何?”
锦笙微微一笑,身后树林被风吹起“沙沙”的声响,如同寒刃在磨石上滚磨,她站直身子,喝了口酒,用手背抹去嘴角酒渍,阴测测道,“那问题便简单多了。”
薛行风抿紧唇,神正色端。
磨刀的意思他懂了,喝酒的意思他也懂了,笑的意思大约是……薛神医你一路走好?
“那就劳烦您为在下的终身大事忧心人选了,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签字?”薛行风温和有礼地问道。
锦笙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就着曲湖的水沾润笔尖,提笔就书。
薛行风签完字才恍然醒悟,自己今日最主要的目的是灵山仙药岛,如今结果竟成了被随意搪塞一座山一处地就默认将灵山拱手相让?重要的哪里是山头,重要的是山上的草药啊!
他有了山头有什么用?就算可以随意种植草药,不用担心别人的掠夺,可不晓得要多少年才种得出灵山那么一大片?
啧,防不胜防,这小小年纪的,和谁学的忽悠人的法子?
薛行风莫名有一种回到了当年被太子爷发现私自炼药后日日被忽悠勒索的时候。
锦阁主这一手忽悠人的法子……莫不是被太子爷耳濡目染的吧。
如今字也签了,人也被鱼肉了,薛行风甩鱼竿丢了饵子下去,认命地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去给安夫人看病?先说好,宫中有规矩,太医不可私自出宫,一个月最多也就出来两三次,不能再多了。”
“等我安排好了会找人进宫通知你,你只管治病就是。”锦笙将单子折好,又笑道,“放心,在安夫人病好期间,你就是为天枢阁效命的人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薛行风哼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事。义父曾在你们那里掠过一种名为宁心静气丸的丹药,似乎只有你们能炼,不知道炼成一颗需要多少时日,你还能不能再炼些出来?对安夫人病发时稳定心神用处可大?”
薛行风凝神细想,“用处自然大,药如其名,本就是宁心静气用的。要炼制也不难,不过……你似乎很关怀这位安夫人啊,你们天枢阁一张单子这么值钱?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机,又是予我家财万贯、又是许我一生平安?”

紫玉楼背后金主

锦笙面不改色, 捋了捋袖口的褶皱, 把玩着玉笛道, “自天枢阁建成以来, 就没有毁过单子, 我身为天枢阁的阁主, 自然要遵循规矩行事。”
睨了薛行风一眼, 锦笙又补充道,“且安夫人的故事我自幼便有耳闻,委实令人唏嘘, 每每听之感伤,心恸之时只恨不能助她得偿所愿,我也是有血有肉之人, 如今有这个机会, 便尽力而为,能帮则帮。况且你的那些条件, 对天枢阁来说, 算不得什么。”
她的话毕, 薛行风刚好一挑长竿, 一条肥美的草鱼跃出水面, 带起清冷的水声, 鱼尾扫出一长串儿水珠。
“啊,锦阁主你真是个福星,以前我在这儿从来钓不到鱼的, 咱们有鱼吃了!”薛行风笑道, “劳烦阁主大人生个火,我来剔鱼鳞你看如何?”
锦笙见他没再追着问安夫人的事情,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随即露出笑,“行啊,那我先多谢薛神医盛情款待。”
她兀自盘腿坐下,不消片刻树林中便有兵奴抱来一堆树枝当柴火,又拾来了树叶作引子,火折子一吹便燃。
锦笙摸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丢给薛行风,“那边的草庐是你搭起来的?瞧着不错,不过我听说曲湖这一块儿是有主的。”
“不是我搭的,”薛行风接过匕首,边剔鱼鳞边道,“我刚来汜阳的时候,身无分文,当时又下大雨,我便躲到这儿来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个能挡雨的地方。”
锦笙奇了怪了,用木棍挑动柴火,“这么说,你不是跟着你父亲那些人一起移居到这里来的?可是凭借着你一手医术,也不至于身无分文吧?”
“怎么不至于?锦阁主,你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没受过人间疾苦。”薛行风挑唇一笑,“我越来越觉得,你义父这么多年来就压根儿没让你受过什么苦。你是怎么当上这阁主的?少年人,不经世事,需要磨砺。”
锦笙一怔,沉默了。她在柳州的十五年,除了因为自己顽劣被义父和师父教训过以外,哪个敢说道她?哪个敢在她面前摆谱?哪个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受过挫折吗?没有;受过欺负吗?没有;受过外人的冷眼吗?也没有。
义父是绝对不容别人说她二三闲话的人,更不允许谁欺负她。
义父曾说过,“除了我以外,谁敢打你,就弄死谁。”曾说过,“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就是比他们尊贵。”曾说过,“身为男子,不可以做出这副受不得委屈的样子。好了,宽容一些,在我面前可以受不得委屈。”
明明说是在他面前才能受不得委屈,可每次有什么事情义父还是会护她。
很久以后,锦笙才知道,她十岁的时候还发生过这么一桩事。
不晓得从哪里听说街上有混混背后嘲笑她没爹没娘,义父竟亲自带着一堆杀手去堵,先温柔和煦地嘘寒问暖一番,笑容不达眼底,直吓得一干没见过世面的混混屁滚尿流。
据云书说,嘘寒问暖后的义父满脸阴霾,把人堵在死胡同里,二大爷似的坐在手下拉来的椅子上,翘脚喝茶,只扔了句,“老子养她这么多年,脸是老子洗,脚是老子洗,觉都是老子哄着睡,说她没爹的是不是眼睛瞎了?”说完这句忽觉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动手。”此后落雁河中多了几具被掏了眼珠的无名尸体。
不过现在的锦笙不得而知,记忆里的义父,在无愁的岁月中从来都很温柔,暴躁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被她气的。就算知道义父是当年劫她那人,记忆里也还是义父的温润款笑。
她就是被义父一手惯大的,才成了这副欺软怕硬的嚣张样儿。
那么她是怎么当上阁主的?没有受过任何考核,义父把所有景元帝可能问到的问题全都写了下来,要她用一个晚上背完,交代了所有事宜,为她铺好了所有路,也早在多年前就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这么多年,传授的也是天枢阁的东西,培养的也是天枢阁主,她根本没有后顾之忧。唯一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女儿身不让人发现,可如今就算是被发现了,义父也没有责怪她。
说什么人间疾苦,就是一般的苦她也没吃过,哪怕就是茶苦了义父都不会要她喝。
薛行风说她少年人心性,需要磨砺,锦笙也这么觉得,她就是活得太过放肆,没有正儿八经把天枢阁当一回事,在她手里的天枢阁也没有发挥到最大作用。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薛行风刮完了鱼鳞,将鱼用细木棍串了放在火上烤,“锦阁主,我呢,是个没什么心眼子的人,倘若无心时说中了你的心思,你可别放在心上。你年纪尚轻,何必困扰这许多?”
没有什么心眼子?那可未必。方才自己不过是想套他家里人的信息以及他来汜阳的经历,却被他四两拨千斤拽开了话题,不仅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把话扯到自己身上,最后引得自己一阵沉思,倒教他看出了几分猫腻。
锦笙付之一笑,别有深意道,“薛神医大智若愚。”
“在宫里过活嘛,该有些脑子才不会掉脑袋。”薛行风顿了一顿,忽又道,“看在咱们一同吃鱼喝酒的份儿上,我给你讲些宫里的秘密,就当是解闷儿了,你可不要说出去啊。”
锦笙察觉他并非只是与她解闷儿那么简单,便笑道,“你说就是,我肯定不会说出去。”
薛行风将鱼翻了个面,缓缓道,“太子妃人选已经下来了,定的是萧家小姐为正妃,霍家小姐为侧妃,年底批圣旨,这是那日我照例去为皇后娘娘把脉请安的时候听到的。”
听到这里锦笙有些疑惑,这件事她知道,安丞相已经说过了,可是薛行风故意在她面前说此事是何意?她并不认为薛行风会拿这种事与她解闷儿。
她这厢还没想明白,薛行风又接着叹道,“哎呀,太子爷这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也要娶妃了,真真是碎尽梁朝一干少男少女的心。不晓得太子爷在外面有没有姘头,他今年也二十了,说没有我是不信的,可听说那位萧小姐不是好惹的。啧啧,太子爷这张脸真是害人不浅,锦阁主,你说是不是?”
她明白了——锦笙的瞳孔微微紧缩——薛行风知道!
他知道,自己和太子爷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她强自压下惊疑,面上不露声色,只有指尖不自然地摩挲了起来。
薛行风不至于那么神通广大地晓得她的身份,但他这么说,一定是晓得了太子爷和她之间的不寻常。而他故意在她面前说这件事,甚至把圣旨批下来的时间告诉她,有两个目的。
一是好意,提点她在圣旨下来前早日抽身,和未来的皇帝、即将有妻室的男人斩不断理还乱并不是什么光鲜的事,至少在他看来,她就是个姘头。
什么是姘头?在太子爷成亲前,姘头就是和太子爷的关系不清不楚的浪人;在太子爷成亲后,姘头无异于情|妇或说外室。而在薛行风眼中,她以男子身份与太子爷这般,大约更糟心些。
二是威胁,侧面告诉她,他手里握有她的把柄,他并非是处于劣势的人。既然灵山仙药岛被忽悠过去了咱们没有谈拢,那么剩下的,锦阁主你自己看着办。
“啊,闻到香了,差不多能吃了。”薛行风递过去,勾唇道,“锦阁主,喏。”
锦笙倒也不同他客气,接过来闻了闻,倒是烤得挺香,她咬了一口,“味道好淡,不过还是挺香的。多谢你了。”
谢的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薛行风唇角翘起,还没开口,锦笙又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不过灵山仙药岛我是真的没辙。以后我会好好对你,有好玩意儿稀罕玩意儿不忘分你,吃香的喝辣的不会忘了你,你就算是在宫中我也让人给你捎进去,以此弥补吧。”
“……”耍无赖吗。
“除此之外我会派人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把你给盯死了,没得机会给你和萧月华独处交流,也没得机会让你越过太子爷直接将此事报给陛下,更没机会让你折腾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既然薛神医有把柄,那么就好好给我捏着,别想着放出去。”
“……”你可能曲解了把柄的意思。
“不是我瞧不起薛神医,我只想说,神医你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你看我一个大男人,像是那种害怕你把这些事抖落出去的人吗?只有女人才会在意背后被人说道成什么样,我是男人,太子爷都不怕,我怕什么?不信的话你抖出去试试,看一看我究竟怕不怕,看一看是你更怕还是我更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是我更怕了,“锦阁主说的什么,薛某不太明白。”
“会装傻就好,薛神医是个大智若愚的人。”锦笙又把鱼递回去,“家里有人等我吃饭,我先走一步。”
“诶诶,一起走啊。”薛行风也不在乎是锦笙吃过的,囫囵咬了几口便跟着起身,“吃不饱啊吃不饱,想念紫玉楼的饭菜……锦阁主何必回家去吃?”
锦笙经不起人念叨,斜睨了他一眼,随了他的愿。
紫玉楼近日被整修了一番,与从前相比,装扮得更奢华了些。
锦笙在大堂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随意点了两盘菜,“小二,你们这里怎么瞧着变了个样子?以前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要翻修?”
“哦,不瞒客人您说,咱们这楼换了个老板,没办法的事儿,新老板他对咱们楼里以前的装扮不满意,专门誊了几天来翻修,不过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动静不大。”小二笑着解释道。
“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老板?”薛行风拈了一颗花生,打望四周几眼,“嘶,跑堂的也换了一批,啧,厨子没换吧?”
“厨子当然没有!”小二立刻道,“这厨子可是咱们紫玉楼的招牌,哪儿能这么轻易换了的?跑堂打杂的也不是都换了,不过是进行了一番考核,有些考核不过关的就被上面打发走了。不过咱新老板出手打发,打发走的每个人还给了一百两银子。”
锦笙微微蹙眉,兀自沉吟。
“厨子没换就好,我再来个酒酿鸭,快点儿啊。”薛行风摆摆手,挥退了小二,然后转头对锦笙道,“锦阁主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吃个饭还想这么多。”
“我只是好奇这位新老板的身份。”锦笙用筷子在桌上打转,“紫玉楼日进斗金,又处在汜阳繁华地带,天子脚下最大的酒楼,连太子爷都常来光顾,什么人能把这座酒楼买走?除了有钱之外,没权没势怕是不行的。”
“汜阳的有钱人很多,有权有势的就更多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薛行风又拈了两颗花生米,边嚼边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倘若没钱,买不下紫玉楼,倘若有钱到能买下紫玉楼的地步,又为何要买下紫玉楼?”
锦笙也是这个意思,她点了点头,实在是好奇得心里痒痒,锦笙伸手又招了个小二来,“这紫玉楼我看上了,想见见你们老板和他谈谈,他人在哪儿?”
薛行风完全没有料到她这人竟真的这般说一不二,一颗花生噎在喉咙里,哽得他好一阵咳嗽。
小二却尴尬地笑了笑道,“这……客官说笑了,小的也不知道老板去哪儿了,说实话,小的还没见过咱们老板呢,至于客官说要买下紫玉楼……这得先和我们这儿管事儿的说,不过料想咱们老板刚把紫玉楼买到手,是不卖的。”
“我开出的条件不一般。”锦笙睨了薛行风一眼,道,“跟你们管事儿的说,就说天枢阁主前来拜访,有意盘下紫玉楼。快去。”
“天枢……”那小二想要惊呼,又忍住了,思忖片刻后为难地看了锦笙和旁边吃花生噎着的薛行风好几眼,挠了挠后脑勺,这才往楼上去了。
薛行风好不容易将花生咽下去,望着小二上楼的背影,摇头叹道,“你这人,少年心气,顽劣不堪,这么折腾人家。”
锦笙却抿了口茶不言,凝视着墙角正徐徐燃烧在香炉中的冷凝香,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在紫玉楼三楼的雅间内,四周站着几名蒙面黑衣人,簇拥着坐在座位上的几名男子。其中以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最为突出,他倚着靠背,边喝茶边听身旁几人恭谨地说话。
身旁有两名年轻些的男子,一手局促地端着茶,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沿,俱是满脸焦急,大汗淋漓。
玄衣男子的对面还坐着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倒是沉稳不少,心中虽焦躁不安,但面上不显,只不过额间隐隐渗出些薄汗,时不时会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绪。
如此一对比,那靠着椅背喝茶的玄衣男子便显得从容不迫多了。他的身后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穿着长褂,站得笔直,偶尔眸中会折出精明的光来,但他一直保持着低眉顺眼,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状若充耳不闻。
年轻的男子“砰”地放下茶盏,心急火燎地坐直了身子,向前倾了些,“大人!如今事情败露,大牢里那几个顶不了几天就要把我们供出来,这眼看着要查到我们头上,您说这可怎么办?!都要火烧眉毛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另一名年轻男子赶忙附和道,“是啊大人,当初我们可都是听您的建议才走的这个路子,要是您不帮我们,我们可就只有死路一条!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被您给拉上船的,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呐!”
玄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把手放在桌上轻轻敲打着,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眉眼间温润如玉,“诸位大人们不要心急,我今日既然肯来见你们,自然是为了救你们。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晓……”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玄衣男子稍作一顿,侧眸看向身后的中年人,“陆伯,不是说了,别让人来打扰我们?”
被唤作“陆伯”的中年人赶忙道,“确实吩咐下去了,恐怕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属下这就出去处理。”
他说完便颔首一点,转身走了出去。
玄衣男子正待要继续说,还没开口,便听见门口传来中年人刻意压低却依旧抑制不住的惊呼,“天枢阁?”
玄衣男子眉头微微一蹙,止住了要开口的话,也不管面前的人有多心急火燎,只侧首吩咐道,“陆伯,把人叫进来回话。”
陆伯得了令,将那小二赶进屋里去,小二也不晓得进来是这么个阵仗,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朝坐在上位的玄衣男子跪了下来,“小的……”
“行了。你方才在外面说……天枢阁?”玄衣男子睨着他,“天枢阁怎么了?”
那小二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唇角,局促地道,“外面有位白衣公子,本来是来吃饭的,吃着吃着就把小的给叫住了,自称是天枢阁的阁主,说有意盘下紫玉楼,开得条件不一般,非要让小的去叫管事儿的出来,说是要见咱们老板……”
一名年轻男子实在是心急,忍不住侧眸看了玄衣男子一眼,然后低声呵斥那小二道,“胡闹!天枢阁的阁主岂会是这么无聊之人?”
“一个人来的?”玄衣男子却问道,“来了多久了?”
小二如实道,“旁边还有一位公子,也是着的白衣,那公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以前应该也来过紫玉楼。他们来了刚一会儿。”
男子摩挲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沉吟道,“点的什么菜,送过去了没有?你去回,这顿请她的,等她吃完了,楼上细谈。让她一人来。”

你的生死,全凭我兴致

连紫玉楼掌柜陆伯都要卑躬屈膝的人, 小二自然猜得到几分身份, 当下不敢忤逆, 赶忙点头应是, 爬起来朝外去了。
脚还没踏出门槛儿, 又听身后的玄衣男子低声道, “坐哪里的?”
“坐在大堂。”小二还算机灵, 转头接了话。
玄衣男子看了一眼陆伯,后者会意走上前来倒茶,男子一边执杯一边道, “换到雅间去,大堂那么多人,她也不嫌吃饭吵得慌……”
小二不敢多言, 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脚再次于半空中止住,还没踏出门, 又被喊了回来。
玄衣男子顿道, “你退下, 陆伯, 换个人去回话。”
陆伯心领神会, 主子怕是觉得这小二毛毛躁躁的做事不够稳妥, 要找个稳重机灵些的,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只用眼神示意小二下去即可。
他这方风轻云淡, 与他原本坐在一起商讨活路的几人却纷纷急了, “大人,那天枢阁主刚上任不久,怕是门儿都没摸清,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要紫玉楼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就是不见也罢!咱们这边可等不得啊!孰轻孰重,大人请一定慎重掂量!”
陆伯抿紧唇,抬眸轻看了一眼玄衣男子,见他神情中显露出不虞之色,心中也急跳了一拍。他们这位大人,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天枢阁现任阁主如何。好坏都不允论。孰轻孰重,他自己心里早有掂量。
“曹大人的意思是说傅某不知轻重?”神情明明还是方才那个神情,温润的笑意和上挑的长眉,只是眉下不经意间就露出邪气的眸此时正熠熠生光,竟显得有些渗人。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怎敢语大人的是非对错,小人说的是那……”
没有等那人说完,玄衣男子轻声一笑打断了他,垂首睨着手中把玩的茶盏,他摩挲着扳指,轻声道,“说的是那天枢阁刚上任的新任阁主锦笙?”
“是是是……小人只是觉得那小子年纪尚轻,磨砺太少,听说天枢阁只手遮天,她不过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如何能当得这个阁主?这天枢阁在她手里怕是半分也显不出在上任阁主手里时的威风凌厉来。”
“江湖传闻中天枢阁就占了大半,可想而知,当年有多么血雨腥。可这位锦阁主上任半年以来,怎么就没掀起什么风浪?说这天枢阁在她手里无为平庸也不为过。这锦阁主还年幼,应当不懂得那些手腕,遥想当年应阁主是如何调遣天枢兵奴浴血大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