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延不甘心:"说,他是谁的孩子?"
刘燕瞪着他,莞尔一笑:"你猜?"
林仕延咬牙切齿,胸腔里就像是腾起烈焰,噼里啪啦肆意焚烧着,五脏六腑都似要焚为灰烬。如果杀人不用偿命,如果此刻他手里有把枪,他一定会瞄准她。但是,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子弹更尖锐的武器,他凝视她半晌,嘴角忽地浮出一丝冷笑:"那你知道林维是谁杀死的吗?"
刘燕惊得一跳,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瞳孔剧烈地收缩…就是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脸色白得像折皱的纸。她颤抖地张了张嘴,颤颤巍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林仕延笑问:"你想知道是谁?"
她哆嗦着点点头。
林仕延学她的,莞尔一笑:"你猜?"
"你的姓名。"
"问我吗?"
"难道我还在问别人?"
"那你问我哪个名字,我有很多个名字呢。"
"你最常用的。"
"禽兽。"
"你说什么?"
"禽兽啊,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杜长风咧嘴一笑,笑得还真像个禽兽,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啪"的一下,坐在最中间的雷组长放下手中的茶杯,两道浓眉拉起,目光像刀子似地剜向杜长风。恨不能将他的脑袋瓜子剖开,看看这家伙到底是正常人,还是个神经病。
杜长风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
谈话一开始就陷入僵局。鉴定室内,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窗帘紧闭,灯光不是很亮,明明外面阳光明媚,非常和煦的小阳春,可是室内仿佛丝丝儿冒冷气,寒意沁骨。五个专程从北京飞来的精神病司法鉴定专家依次而坐,在他们背后的上方有一扇玻璃隔窗,室内看不到外面,但玻璃隔窗那边却可以清楚地望见里面。杜长风刚好是面对专家组坐着的,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哪怕是皱一下眉头,一声轻微的叹息,外面更多的专家都可以窥见得一清二楚。
杜长风坐在一群正襟危坐的专家教授们面前,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或者说,没有表情。他穿了件米色套头毛衫,配了条咖啡色的灯芯绒休闲裤,跷着腿,坐姿慵懒闲适。有一束灯光刚好自他头顶打下来,显出他眉目俊朗的模样,但仔细看,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嘴角分明浮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从外表上看,他的精神状况没有任何异样。风度翩翩,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艺术气息,这跟他的职业有关系,他被请进鉴定室之前的身份是某钢琴学校的校长,从事艺术教育工作。至于从鉴定室走出去后是什么身份,是疯子,还是正常人,有待专家组进一步研究论证。
但,钢琴学校校长只是他的公众身份。
他还有一个身份鲜为人知。
你听说过Sam Lin吗?就是那个神秘的小提琴演奏家,以小提琴融合自然的声音闻名于世,他的音乐中常能听见流水声、鸟语声、风声和雨声,甚至是雷声。此人才华横溢,不仅小提琴演奏炉火纯青,还是著名的作曲家,曾经给多部知名电影作曲配乐。但因他极少公开亮相,从不登台演出,人们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华裔血统,九十年代回国,曾经留学日本,因给某部奥斯卡获奖电影配乐在海外成名。至于他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婚否、年龄、现居地,各种各样的流言和猜测都有,但Sam Lin本人从未出面澄清或者解释。每有对外发言或媒体专访,都是通过唱片公司的经纪人,他本人从不接受采访。而他的唱片上也从未有过他的照片,于是连他是男是女至今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曾有不少人猜测他是个女性,取了个男性名字混淆视听。
没错,杜长风就是Sam Lin,除了唱片公司,以及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身份。
即便此刻他就出现你面前,你也不会认得他,哪怕你听过他的音乐,看过他配乐的电影。
如果十七年前的鉴定结果没有被推翻的话,他还是个杀人犯、精神病患者…而如果翻案,那么他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他又将失去自由,不过不是关在疯人院,而是直接关进监狱。所以从理论上讲,他应该拒绝承认自己伪装过精神病人,他应该说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只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了。
另类的Sam Lin微微歪着头,双手抱臂,声情并茂地发表感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精神病学的声名在美国人的想象里达到了巅峰,精神病医院成了乌托邦式的丰碑,精神病医生则成了救世主。但是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精神病医生和精神病院自身成了魔鬼,曾受训于布达佩斯的精神病学家托马斯·萨兹在其《精神病的秘密》一书中,声称精神疾病的说法不仅没有科学价值,而且有害于社会;米歇尔·福科的《疯癫与文明》一书则记录了精神病院的诞生,认为疯癫的现代概念就是一种实施控制的文化发明,于是疯子们被视为一种威胁,他们被隔离到了精神病院里,变得悄无声息;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的《疯人院》一书则将精神病院形容成建立在某种权力机制上的机构,在这种机制中病人被贬低,并非为了治愈疾病,而是为了维护精神病治疗专家的权利和威信…这些著作将精神病学和精神疾病视为在科学的面具掩盖之下的社会净化的工具,几乎没有诊断和治疗的价值。"
"哦,NO,NO,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因为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是那部著名的奥斯卡获奖电影《飞越疯人院》的小说原著的序言,我只不过是借用了序言中开头的一段话,因为我也确信,精神病的存在根本就没有诊断和治疗的价值,精神病人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精神病治疗专家的权利和威信。比如在座的各位,你们说我是疯子,我就是疯子,你们说我是伪装的,我就是伪装的,十七年前给我鉴定的是你们的同行,我倒很想知道,你们是否定他们呢,还是肯定他们?一个错误存在了十多年才被重新正视,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
"杜长风,听你的意思,你也觉得十多年前的那次司法鉴定是错误的?"雷组长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字眼,"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承认当年鉴定时你不是精神病人?"
杜长风冷笑:"我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是精神病人?你们给过我辩白的机会吗?现在官司要重审,你们又想起我了,把我拎回来重新鉴定,我说的话能改变得了你们的论证吗?你们是上帝?是神?"
雷组长一点也不介意他语气中的嘲讽,反而眯起眼睛,微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十多年前的那桩案子,你伪装过精神病人,从而逃避了法律制裁?"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不是疯子。"
"疯子从来不说自己是疯子。"
"那就要看你们了,你们是专家,我是被鉴定者,你们认为我是疯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当然,如果你们认定我是疯子,估计你们也是疯人院出来的。"说着,杜长风仰起脸,目光如炬地盯着雷组长后面墙上的那道玻璃隔窗,"如果可以,我真想像《飞越疯人院》中的迈克·墨非那样,砸碎那块将他隔离在精神病院的玻璃,虽然名义上我是自由的,但我背负了十七年的精神病人的枷锁,而给我套上枷锁的,就是你们--"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大声吼了起来,"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杜长风!"雷组长拍案而起。
"你看,你看,"杜长风指着衣冠楚楚的专家们,"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疯子,对吧?"杜长风以牙还牙,露出魔鬼似的笑容。
可是在他的心里,泪水已经淌成了河。
十七年,他囚在精神的牢笼里不得解脱,明明生活在阳光下,灵魂却在地狱里。他恨这些人,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才是杀人犯,胡言乱语可以成为呈堂证供,信口雌黄也能把人打入地狱。十七年了,他被烙上精神病人的烙印,今生今世都洗刷不清。正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他恨不得即刻就拿把椅子砸碎他面前的那块玻璃,他恨他们!
一连数天,杜长风都在接受精神病司法鉴定,进展非常缓慢。他暂时被隔离,无法与外界联络。林仕延知道,这回谁也帮不了他了,一切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在家休养了几天,林仕延不得不打起精神去上班,结果一进电梯,就碰到了衣冠楚楚的林希,如果是往常,林仕延理都不会理他,但这次他放下了架子,跟儿子说:"给你妈准备棺材吧,她活不了了。"
林希被好几个助理簇拥着,衣线笔挺,腕上金表熠熠闪光,一副贵胄公子的派头。事实上,现在集团上下都视他为未来接班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得很,但再得意在父亲面前他还是刻意收敛了一下,极有风度地跟父亲欠欠身子,嘴上却来了句:"你呢,要不要?"
父子。
夫妻。
就这样了!
已经是这样了,只能是这样了。
林仕延盯着林希:"小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奇奇一翻案,你就等着上刑场吧,人是你杀的,你逃不了的。当年我为了保你,不惜违背良心让奇奇背黑锅,做你的替罪羊,可是你竟然这样报答我,好吧,我倒要看看是你先进棺材,还是我先进棺材。"
林希哧的一下笑出了声:"我们早就进棺材了!林家大院就是口活棺材,妈妈已经从棺材里爬出去了,她恨死了这口棺材,要死也会死在外面,咱爷俩…这辈子估计是出不去了。"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林希大步走出去,回头又冲老子笑了笑,"缘分啊,我们到底是父子一场,死活都在一起了,哈哈哈…"
林仕延胸口一阵割裂般的绞痛。
他捂住胸口,脸色死灰一样的惨白。钟桐刚好在旁边,赶紧扶住他,"董事长,您没事吧,要不要送您去医院?"
旁边跟随他多年的秘书也赶紧扶住他。
林仕延摆摆手:"我没事。"钟桐和秘书将他扶进办公室,给他服了药,慢慢地他才缓过劲。林仕延看着钟桐,嗫嚅着嘴唇,泪水滚滚而下,半晌他才说:"马上给我联络司法部门,我,我要自首…"
林希上午在集团开完会,下午就一直待在仁爱医院。舒曼病发入院已经几天了,人是暂时抢救过来了,可情况仍很危险。舒隶这几天也一直待在这边,密切关注妹妹的病情。因为舒曼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心跳紊乱,呼吸衰竭,所有的数据显示,她的生命随时都会戛然而止。昨晚,舒曼病情突然恶化,舒伯萧夫妇赶到医院时,抢救刚刚结束,舒曼被推入重症监护室,戴着面罩,身上插着各种仪器管子。夫妇俩这才知道女儿的病情已经无药可医。舒睿当晚也从北京赶了回来,伏着监护室的玻璃痛哭。
舒伯萧问林希:"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又问儿子舒隶:"她是你妹妹,你也救不了吗?"
林希和舒隶均保持沉默。
"你们不是最有名的心脏病大夫吗?你们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舒伯萧老泪纵横。
林希犹豫着:"倒是可以动手术试一下,但我已多年没有上过手术台,而且手术本身成功的比率就很低…"
舒伯萧不由分说一把拽住林希:"你是医生,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不能放弃是不是?"林希底气不足:"但我没把握,一旦失败…"
"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一声冷冷的质问。
众人寻声望去,那人背着手站在走廊尽头,孤傲挺立,犹如一株屹立千年的雪松。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动不动地望住林希,那眼神,即使不说话也仿佛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但他还是开口了,语调客气得近乎冰冷:"想要什么就开口,只要你肯动手术,我就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林希道:"这不是交易,叶董事。"
"你就当是交易吧。"
"我不会拿舒曼的命跟你交易。"
"你都拿灵魂跟魔鬼交易了,还怕拿舒曼的命交易吗?"
"拿灵魂跟魔鬼交易的是你吧,叶董事。"
"我们谁都不要说谁,半斤八两,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叶冠语说。他今天没穿西装,似乎是急急出门,没来得及换上,这倒使他多了份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潇洒闲适,还有几分不羁。他踱着步子走过来,走廊天花上刚好有灯光打在他肩头,温和的光圈中,显得他脸部轮廓格外锐利,神情里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逼得人无法直视。他倨傲地昂着头:"我只要舒曼活着,怎么着都可以,哪怕是把我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
明明是很动情的话,由他说出来,倒成了跟对手谈判一样。但他眼底泛起的潮意,无疑暴露了他深藏于心的痛楚,跟他冷漠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颇令人震撼。
舒隶怔住。
舒伯萧夫妇也难以置信。
林希恍惚着一笑,他不由得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不择手段,而是因为他可以如此坦然表露自己的感情,这也是林希唯一觉得自己不如他的地方。因为林希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很多地方都相似,一样的疏离冷漠,一样的善于伪装,一样的心机重重,但林希觉得他身上始终脱不了翠荷街的贫贱味,只不过他拥有一颗魔鬼的心,具备了当魔鬼的一切资质,他才可以步步为营,成为林氏望而生畏的煞星。
但就是这样一个煞星,在商场披荆斩棘、置对手于死地时眼都不眨一下的魔鬼,居然会为一个女人低下自己高昂的头颅。
林希确实很意外。
他倒是实话实说:"你这么爱她,倒也难得,不过即便救活了她,她也不会属于你。"
叶冠语道:"爱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愿意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堆黄土一块墓碑,这跟得不得到她没有关系。这世间,也只有她能让我这般犯傻了…"
是啊,是很傻,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但是没有办法,当吕叔告诉他她住院的消息时,他原本以为死了心断了念,他会无动于衷,可是十几年的痴恋到底难以一朝忘却,他只觉心上被狠狠撕出一道口子,痛不可抑,他只能缴械投降。
爱就爱了。
甘愿为她投降。
他并没有觉得这是耻辱。
一旁的舒隶眼神复杂,他看了看叶冠语,又看了看林希,一直以为叶冠语和杜长风是死对头,不想他们才是真的死对头。如果不是因为妹妹舒曼,他会安安静静的当他的旁观者,但妹妹现在命悬一线,他做不到置身事外,哪怕是把自己交给魔鬼,他也要妹妹活下来。他迟疑着问林希:"能试试吗?"
林希还是犹豫。他在权衡,这个交易值得冒险吗?
一个早已被魔鬼占据灵魂的人。
也许只剩下交易了吧。
手术很成功。
叶冠语返还了林维生前12%的股权,退出了林氏董事会。
为一个女人,到手的江山都拱手相让。
大约也只有他做得到了。
只是这12%的股权并没有返还给林氏,而是直接划到了林希名下。这是私下交易的,舒家人并不知情。也许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吧,舒曼毕竟是被林希救过来的,哪怕是暂时的,哪怕是被当做交易的筹码。女儿活着就是万幸,至于别人怎么交易,舒家管不着。
但是舒伯萧还是跟舒隶交代了句:"以后跟林希保持点距离,我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今非昔比,舒家和林家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
而林仕延见了林希,说不上是夸奖还是讽刺,也说得意味深长:"你果然是继承了林家的优良品质,不愧是姓林。"
很难得,他第一次将林希列入林家。但他没有说明,林希是继承了林家哪个人的优良品质,他不想说。什么都不想说。
历经数代的荣华显赫,终于在他这一代彻底走向没落。但他真的尽力了,悲剧的阴影太深重,他救赎不了自己,也救赎不了整个林氏家族。没落吧,没落吧,已经是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林希完全不懂父亲心里想什么,彬彬有礼地笑道:"董事长过奖了,本来就属于我的,我当然会拿过来,至于通过什么手段,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与你无关,与林氏无关。"
他真的再也没有叫过他"父亲"。
林仕延悲极反笑:"你觉得你还可以拿到什么?"
林希面不改色心不跳:"你觉得我可以拿到什么?"
"大可以拿我的命去,我不在意。"林仕延恩断义绝。
林希上下打量父亲,又是一笑:"你的命有这么值钱吗?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以为是当年啊,不服老是不行的。纵然我什么都比不上你,什么都没有,但我年轻,这就是我的本钱,懂吗?"
林仕延怔怔地看着养育了三十年的儿子,只觉周身发冷,已经入夏,他却觉比隆冬还冷。
"早晚你会走到我这一步的。"他淡淡地说了句。
林希又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当做没有听见。一个人出了公司大厦,吩咐司机:"去二院。"
除了二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林希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非常耐人寻味。他知道父亲是去看杜长风,他也知道父亲在预谋着什么,他还知道,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丢失了自己,寻不回来了,再也寻不回来了。而林仕延哪里知道,林希早早地就见过杜长风…
杜长风是在舒曼手术后的第六天结束鉴定回来的,虽然司法鉴定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他总体还算配合,因为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次鉴定能洗刷他背负了十七年的屈辱。至于鉴定的结果会给他以后带来什么后果,他懒得去想。一回来,他就直接去医院找舒曼,他趴在监护室的玻璃隔窗上,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舒曼,整日不眠不休。林希刚好过来查房,看到杜长风,安慰他:"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正在慢慢恢复呢。"
"谢谢你。"杜长风将头抵着玻璃窗,他知道是林希救了舒曼,虽然是兄弟,他还是第一次跟弟弟说谢谢。
林希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是一家人,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干什么。到我办公室来休息一下吧,这个样子你会撑不住的。"见杜长风不肯动,又说,"舒曼醒来后还要你照顾呢,你得养好精神。"
杜长风这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舒曼,跟随林希去办公室。林希不仅在振亚大厦有自己的办公室,在仁爱医院也有办公室,甚至还有自己的实验室,他非常勤奋,虽然身居集团高职,但从未停止过科研,这也是他在仁爱医院乃至整个企业赢得尊重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以一个个突破性科研成果证明他是凭借自身能力而爬到今天的位置,而不是仰仗董事长父亲。
"到这儿躺会儿,你看你,脸色这么不好。"林希要杜长风躺到沙发上。杜长风也确实疲惫了,歪倒在柔软的布沙发上,"我是很想睡,可是总也睡不着,鉴定那几天,我每晚都是睁眼到天亮。"
"哦?"林希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们没虐待你吧?"
"那倒没有,对我还挺客气的,就是让我住在一个装满摄像头的房间里,把我当动物似的观察着,看我有没有反常的举止。"杜长风一说到炼狱般的那几天,神色灰暗到极点,"我跟他们说,我不是精神病人,我正常得很,他们不信,又是观察又是审…我惦记着舒曼,想出来,他们不肯…这帮禽兽,他们比我还不是人!"
林希说:"我知道,他们是想通过观察你的举止收集新的证据,以推翻你当年的病历,从而证明你是伪装的精神病人,这样就可以给你定罪了。因为在病历上他们找不到破绽,只能重新鉴定。"
杜长风无助地看着林希:"我的病历都是老头子弄的吧。"
"是,都是爸当年找人做的。包括你以治病为由去日本留学期间,你的治疗过程都有详细的记载,丝毫没有破绽。"
"这不是害我嘛!"杜长风捶着沙发,一脚踹在茶几上。
"哥,你不能这么说。当年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也是为了救你,否则你就被拉去打靶了。"
可是杜长风丝毫不领情:"你觉得我应该感激他吗?十多年了,我每天都在地狱里煎熬,明明杀了人,却苟且偷生;明明是个正常人,偏说我是疯子,让我这么多年抬不起头,一见到陌生人就恐惧,你觉得我会感激他吗?"
"哥…"
"哎呀不说了!"杜长风烦躁地摆摆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你这有没有剃须刀,我这样子都成乞丐了,舒曼醒来怕要吓着。"
林希笑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电动剃须刀递给他:"要不要洗个澡,我这里有浴室,还有我的一些衣服,你要不将就将就?"
"也行,我都闻到臭味了。"杜长风一边剃须,一边闻了闻自己的身上,"难怪达尔文说要回去洗澡…"
韦明伦数日来往返于医院和学校,人也累得脱了形,关键是着急,杜长风被法院的人带走后,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偏偏舒曼又病发入院。每天他都要问林希无数遍,"舒曼会醒来吧?"
这会儿杜长风也问林希:"你确定舒曼会醒来吗?"
"哥,我是医生,我不会骗人。"林希望着杜长风只是笑。说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片药,"你晚上老睡不着,可以吃吃这个,对改善睡眠很有效果。但不是安眠药,这是我新研发的生物药剂,纯天然的。"
杜长风忙不迭地抓过药片,直接往口里塞,就着唾沫就吞下去了,"我就想找你要药呢,这么多天没睡个好觉,我都快疯了!"
林希的手僵在空气中,显然他没有料到杜长风会这么快就把药吃了,不由得有些发愣:"你不是最不爱吃药的吗?"
"唉,都熬了这么多天,就是毒药我也吃了。"
林希蹙起眉头,镜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测:"哥,我给你毒药你也吃?"
"吃啊,干吗不吃。"杜长风剃完胡子,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有两个人的毒药我是非吃不可的,一个是舒曼的,一个是你的,因为你们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亲的人,我不吃谁吃?"
林希别过脸,背着手站到窗户前,声音清晰而遥远:"哥,如果我哪天给你毒药,一定是我比你先中毒,无药可医了才给你。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给自己的兄弟下毒,你说呢?"
"是是是,你怎么比老头子还啰唆,浴室在哪?我要洗澡了!"杜长风根本听不进林希的话,在屋里转着圈子找浴室。
林希朝书柜旁边的一扇门指了指:"里面是间休息室,有浴室和洗手间,还有衣橱,你自己挑衣服吧…"
话还没说完,杜长风就晃悠着开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