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忍不住抬头看他,愣了一下,莫名地有些失神,眼前的这个人正咧着嘴笑,阳光洒了他一身,可是雪地反射的阳光却恍然如月光般冷涩,月光!月光!…记忆的大门"吱呀"一声,似乎裂了条缝,透过记忆的缝隙,她的心仿佛陡然通了电,狂跳不已…

在舒隶的一再要求下,舒曼终于决定回家给父母拜年,并小住几天。林希也很赞成,说舒隶是医生,可以更好地照顾舒曼。杜长风尽管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放行。舒伯萧当然是喜不自禁,女儿终于回了家,这可是他盼了多年的事,他在想父女间的冰山是不是有融化的可能了。对此舒曼不置可否,她真正想回家的原因是因为妹妹舒睿在北京读博士,难得回家一趟,她好想跟妹妹待在一起。自从舒秦去世,姊妹之情一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平常和妹妹只在电话里联络,半年也难得见上几次面。


直到迈进门槛的刹那,舒曼陡然间泪湿眼眶。她这才明白,失落的亲情,其实是她内心最深切的向往。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舒伯萧和香兰都在客厅等着她…

舒曼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法喊出"爸、妈"两个字,倒是嫂子和妹妹将她团团围住。舒曼大声地跟嫂子和妹妹说笑着,很巧妙地冲淡了和父母之间的尴尬。但看得出来,父母都是高兴她回家的,连从不下厨房的父亲,也和母亲一起张罗着饭菜。

而家,还是老样子。她的卧房,连梳妆台上的摆设都没有变。嫂子告诉她,母亲每天都会在她的房间里坐上好一阵。一直都在等她回来。晚上,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下,关着灯,母亲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给她盖被子。她清楚地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房间,舒曼哽咽,终于还是叫出了声:"妈…"

冷清惯了的舒家立即热闹起来。

最热闹的是小侄子舒靖,都八岁了,活泼可爱,舒曼和舒睿整天逗他玩,不愁没事干。母亲忙前忙后,很热衷去超市狂采购。多少年了,孩子们居然还能回到家里!母亲原本身体状况不好,可是奇怪,人一忙起来,居然什么病都没有了。家里的欢声笑语,原来就是最好的良药啊。

但是舒曼跟父亲始终有着隔阂,很少单独说话,倒是跟母亲亲密些,自从那晚喊了"妈妈",母女间渐渐地恢复了从前的热络。妈妈长妈妈短的,跟进跟出,加上舒睿,母女三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舒曼,每次看到母亲鬓间的白发,就会无端地想落泪,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场悲剧,母亲何至于生出这许多的白发,要知道母亲从前可是最爱美的,决不容许自己的发间长出一根白发。

这天晚饭,沐浴后,她到母亲的房间,给母亲梳头,"妈妈,明天我们去烫发吧。"母亲叹道,"唉,烫什么啊,都这把年纪了,再说这么多白头发,烫什么都不好看。""那就染发啊,现在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最流行染发了。""你爸不肯,说染头发对身体有害,致癌。"


舒曼笑了起来:"他又不是医生,他哪知道啊。"

母亲也笑:"算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只要你们留在我身边,我就是成个叫化婆子都无所谓…""妈妈,那以后我就住在家里,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舒曼认真地说。

母亲一听这话,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傻孩子,爸爸妈妈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啊,你只要在家里,我每天都给你弄好吃的,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门外站着舒伯萧。

听到母女俩的对话,也在笑。

能这样,多好。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戴着副墨镜,穿着件皮大衣,提着一大堆东西。

除了杜长风,没人这么拉风。

当然理由还是有的,美其名曰商量比赛事宜。每天一大早就开车过来,很晚才走,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舒家人。舒隶的儿子靖靖倒是很喜欢杜长风,一天到晚缠着他,杜长风也真是童心未泯,教靖靖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一个大男人,经常在院子里和八岁的孩子蹦蹦跳跳。

这天晚上,韦明伦也过来了,名义上也是商量比赛的事,实际上却是过来找乐子的。林希刚好也来舒家拜年,顺便给舒曼检查身体。虽然自林然和舒秦去世后,两边大人绝交多年,但是作为晚辈的林希和舒隶却从未中断来往。每年过年,要么舒隶上林家拜年,要么是林希来舒家拜年。两边大人也都客气招待,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形式的来往,毕竟大人的恩怨没有必要转嫁给晚辈。林希过来后,加上舒隶、韦明伦和杜长风,四个人凑了一桌打牌。舒伯萧在客厅和舒曼姐妹俩聊天,香兰则和媳妇在楼上逗靖靖玩,舒家一时间更是热闹非凡。

而门外,叶冠语久久伫立,所有的热闹都跟他无关,不是吗?

他想起了从前,在翠荷街的林家小楼,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林家兄弟和叶家兄弟,还有舒隶,都会聚在一起凑乐子。大多数时候是打牌,但他和林然很少参与,他们更热衷于聊天,天文地理,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母亲那个时候身子骨还很好,总是围着厨房的灶台打转,给一屋的懒鬼张罗吃的。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各种香味,炒板栗、桂花糊…母亲似乎有变不完的花样,只要孩子们吃得香甜,她比什么都高兴。可是,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冠青、母亲、林然相继去世,纵然他现在有花不完的钱,多的是用人给他准备吃的,还有很多的女人等待着他的召唤,然而他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满足。


是他注定要失去这一切,还是被夺走的这一切,他有时候也不甚明白。他也想放过自己,在仇恨的苦牢里煎熬其实并不好过。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下,他甚至信奉佛,尝试着修身养性,空闲时研读经书,或上前尘寺进香。当时或许能让他的心绪得到片刻的宁静,可是没有用,一回到现实世界他又成了野心勃勃的叶冠语,他始终超度不了自己。

舒伯萧要舒曼到林家去给林仕延夫妇俩拜年,舒曼迟疑了很久,也没拿定主意。她知道这一步始终是要迈出的,但如何迈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舒隶不愧是大哥,把她叫到书房做她的工作,他说:"过去的悲剧已经过去了,经过这么几年的冷静,相信林伯伯和林伯母也会对过去的事有更理智的判断,当初就算没有你的介入,林然和舒秦的婚姻也不能再继续,以舒秦的个性,一样不会轻饶了林然。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必要老把自己放在罪人的位置,没人当你是罪人。遗憾的是我们舒、林两家至今没有解开心结,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去重新接受对方,而我们所有的人里,你的迈出是最有实际意义的,所以请你代表我们舒家去解开那个结吧,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解开。"

杜长风也给舒曼打气,说陪她去给林家拜年。为试探老头子的态度,他还特意打了个电话回去,明说要领舒曼过来拜年。如果林仕延拒绝,肯定就会在电话里直接说,但是林仕延没有表明不要舒曼过去,没有表明就表示不拒绝。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舒曼这才有些底气,提着事先准备的礼物去拜访林家。

舒伯萧给舒曼准备带过去的绝非寻常礼物,是一幅张大千的真迹山水画,因为他知道林仕延一生最爱收藏名家真迹,虽然画是舒曼带过去的,他相信林仕延会明白,舒曼代表的是他舒伯萧以及舒家。其实这幅罕有的真迹也是舒伯萧的最爱,多年前林仕延来舒家做客时就曾对这幅画赞不绝口,为了修复两家的裂痕,舒伯萧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忍痛割爱,他是有把握的,林仕延见到这幅画一定能领会他的诚意。


而林仕延接到杜长风的电话,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要放在往常,这小子肯定不会主动上门给父母拜年,每年都是林仕延以到疯人院给病人们派红包为名,顺便到山庄派个红包给儿子。对此杜长风无所谓得很,每年过年都是他最快活的时候,平日里都是大忙人的狐朋狗友们难得有空齐聚山庄,通宵达旦吃喝玩乐,哪还记得给老父亲拜年这回事,心情好,想起来了打个电话就很不错了。但是今年,这小子主动上门拜年不说,还把舒曼领进门,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舒曼是代表舒家来主动示好的,算是投石问路。

林仕延看着他们进来,不冷不热,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刘燕也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关注电视上的节目,眼睛盯着荧屏,眼神却很空。五年了,她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还是比香兰显得年轻些,到底是舞蹈演员出身,身材仍然窈窕如少女,就是精神不好,一天到晚无精打采。

"林伯伯,林伯母,新年好!"舒曼很有礼节地拜了年,刘燕反应冷淡,只"嗯"了声,眼睛根本没朝她看。林仕延倒是点了点头。舒曼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很是局促,她今天是在杜长风的逼迫下穿了件大红棉袄来的,这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多了些红晕。

林希见舒曼来了,就拉着文婉清下楼过来作陪,自始至终斯文礼貌地端坐着,仔细询问舒曼的饮食起居,既表达出关心,也把握好分寸,因为妻子婉清就坐在身边,他得照顾她的感受。最近夫妻俩的关系很紧张,文婉清都不怎么答理他了,平常都是林希冷落她,现在林希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两人的矛盾始于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林希难得地邀文婉清到外面共进晚餐,确实是很难得,林希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来,夫妻俩要想在一起吃顿饭,不提前一个礼拜预约都很难办到。

文婉清并不过问林希在外面干什么。

林希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相识三个月就结婚,其中的因素很复杂,婚前两人就达成了共识,给彼此多一点空间,三年内不要小孩。问题就出在生小孩上!那晚文婉清吃得很高兴,以为林希终于有所改变了,不想一回家,同房时林希拒不采取措施,文婉清当时很恼火:"不是说好了三年内不要小孩的吗?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现在想要了,不行吗?"林希开始还笑着,想哄老婆。孰料文婉清当场翻脸:"那你事先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把我当什么,生育的工具?"

林希一听这话,脸也拉下来了:"婉清,我们毕竟是夫妻,早生晚生还不是一样生,趁着爸妈现在还能帮我们带带,我们可以…"

"做梦!"文婉清平常很温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态度会这么坚决,"如果你把我当个妻子,好好地待我,我或许会考虑你的要求,可是你把我当妻子了吗?你们家把我当林家的人了吗?每天晚上等到那么晚,我早已心灰意冷,这样的婚姻状况你还要我生孩子?少造孽吧!要生找别人生去!"

"婉清!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结婚前我就跟你打了招呼的,我工作很忙,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你当时是认可了的。"

"问题是,你是在忙工作吗?"文婉清反问一句,一针见血。

林希大怒:"就事论事,你不要把话题扯开!"

"把话题扯开的是你!"文婉清显然是忍了很久,一触即发,"林希,别挑战我的耐心,我不知道就当做没发生,但如果让我抓到证据,我们就完了!完了!你懂吗?"

这是婚后夫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吵。

林希原想夫妻吵架很正常,次日跟文婉清道歉,想安抚她的情绪。不料文婉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搬到客房去睡了,明摆着要分房。林仕延得知后,大骂林希,连自己的老婆都从床上跑掉,你还要我怎么指望你?没用的东西!

这会儿,林仕延谁都没看,就看着舒曼,冷冷地说:"世事难料啊,你到底还是进了我们林家的门,我真不知道应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爸,我们是来拜年的。"杜长风为避免父亲说出冷场的话,故意嬉皮笑脸,"您看是不是该给个红包什么的,大过年的,也给点喜庆嘛。"

说着冲父亲伸出了手。

林仕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臭小子,我在你眼里就值个红包!"

林希在一边说:"哥,爸的红包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等着你跟舒曼过来拿。"


林仕延立即反驳:"我什么时候准备红包了?"

"爸,昨晚我亲眼看见你在书房里折红包,我和婉清的你已经给了,剩下的你给谁啊?"很明显,林希也在不遗余力地活跃气氛,尽量避免让舒曼难堪。

文婉清端坐在一边,面子上没表示什么,心里却很不快。她偷偷瞄了瞄一边静静坐着的舒曼,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只不过姿容比寻常人出众些罢了,但也不至于让两个男人都争相维护她吧?论姿色,文婉清并不在舒曼之下,但总还是差了些什么,否则,不会连林希看舒曼时的眼神都不一样。文婉清在心里愤愤地想,林希必是不爱她的,她知道。

蜜月期一过,他对她的热情骤减,一直是不冷不热。当初答应他的求婚是因为她想把握住一些东西,她想拥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感情,但婚后她才发现她太天真,林希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跟她讲,除了在床上偶尔温存,平日里只把她当个花瓶摆在家里。他从不带她出去见朋友,任何正式的场合,他宁愿带女秘书都不带她。他并不止她一个女人,他身上经常有高级香水味。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觉得他是在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就算了,居然还要她生小孩,这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那晚两人吵架,她问他:"你这么不尊重我,就是不爱我!"

结果林希回了句:"当初你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要求我爱你。"

一句话将文婉清打入地狱。

第二天她就搬到客房去睡了。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

没嫁入豪门前,以为豪门是如何地令人向往。可是真的嫁进来了,一切不过如此。这里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她的存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连厨房的张嫂都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从小,她就家贫,受尽冷眼。风风光光地嫁入名门林家,锦衣玉食是不假,可她要的仅仅是这些吗?她只要一点点的爱,一点点就行。可是,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她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到厨房看看,到花园走走,连客厅都待得少,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婆婆和公公交流。每一天的日子都那么难挨,使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此刻,她就觉得在这里是多余的,索性退到厨房,和用人一起准备午餐。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用人,一个可以和少主人同床共枕的用人。现在,她连同床共枕的念想都放弃了。

她彻底放弃了。

同样觉得自己多余的还有刘燕,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像置身事外似的,毫无反应。"你们慢慢聊。"她懒懒地说了句,就裹着披巾上楼去了。林仕延不由得叹了口气,跟两个儿子说:"你妈妈真是让我很担心,一天到晚没几句话讲,五六年了,都是这样,看了这么多医生,病情总不见好转。"

"她是太想大哥了。"林希黯然地说。

"是啊,没有一天不想,我也想,可是想又有什么用?你妈就是这点转不过弯,经常半夜里爬起来哭,这么下去,我真怕她会走极端。"林仕延一说到妻子,就满脸阴云。

这时,舒曼突然站起了身,"我去跟她说说话。"说着径直上楼。杜长风正欲拦着,林仕延却说:"让她去吧,有些结,是要她自己去解的。"

二楼,刘燕房间的门虚掩着,房间内灯光低迷,她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望着镜子发呆。舒曼轻轻敲了敲门,她都没有反应。

舒曼轻轻走了进去,站到了刘燕的身后。

"阿姨…"她没有叫"伯母",而是像很多年前那样叫阿姨,"我知道您还恨着我,可是,您不能这么不快乐,因为…我原本跟您一样也是这么不快乐,林然走后,带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思念,我绝活不到今天。我思念他,并不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是因为他从未离开,就在我们身边某个地方,我们看不到他,他却看得到我们…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坚强地告诉自己,林然还活着,他看着我,我要为他而活着。

"无论我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我有多爱他,即便全世界的人诅咒我,我也不后悔自己爱他,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就是爱他!阿姨,林然这么好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爱吗?否则舒秦怎么会拿命去换他的爱?但是爱情这个东西,从来就只有两个人才能爱,如果有第三个人夹杂进来,必有一个会牺牲掉,甚至是两个,或者全部…我们恰好是全部…牺牲掉了,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虽然去的是他们两个,但我并不是侥幸而活着,我是因为心中那份不灭的爱而活着,我替自己活,也是替林然活,阿姨…"


镜中的刘燕,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舒曼抽过梳妆台上的面巾纸,俯身轻轻替刘燕擦拭眼泪:"您要多保重才是,失去的未必是真的失去了,但拥有过的始终还在,我们都那么幸福地拥有过林然的爱,所以,我们从未失去他,阿姨,您要相信这点。"

刘燕一把抓住舒曼的手,转过脸,眼睛倏地瞪得很大:"孩子,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怪过你,阿姨也年轻过,也知道爱一个人可以万劫不复,很多事情我不是不敢,我只是绝望,我没有那孩子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儿。我怕自己知道了就受不了,我真怕我会发狂。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一日复一日…"

"孩子?什么孩子啊?"舒曼不明所以。

就此一句,刘燕无神的眼底突然被点了睛般活了起来,脸庞上仿佛有笑,那笑如春天里的冰雪,顷刻间就会融化,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般,令她显出分外的美丽。她抖动着嘴唇,声音轻得如在梦里:"是,是一个男孩…"

"妈妈!"林希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双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母亲。吓得刘燕一缩,舒曼也被吓住了,她从未见过林希如此的凶狠,他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出什么事了吗?

但林希反应很快,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随即展开笑颜,语气也平和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妈,你该吃药了。"


第五乐章 仰望天堂的距离

仿佛有轻微的风声在耳畔,

她想起了春天山庄里的桃树,

堆积如云霞的花枝在湖岸绽放,

无数的花瓣纷纷落下,

落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

像是一场最绚烂最绮丽的花雨。

组曲一 许不起的承诺

春节一过完,由林然国际钢琴学校主办的中南六省钢琴大赛如期举行,结果大获成功,决赛的当晚,媒体云集,圈内众多名家也受邀出席。最受瞩目的当属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耿墨池,他是此次大赛的评委会主席,是舒曼邀请他来的。两人已经多年未见,一见面耿墨池就给舒曼一个深情的拥抱,"妹妹,我们都还活着…"耿墨池说这番话是有深意的,因为和舒曼一样,他也病痛缠身,人消瘦很多,好在精神还很不错,依然是风度翩翩,一出现在比赛现场就引起观众骚动。纵横乐坛多年,耿墨池已然是大师级人物,而从他的崇拜者多为女性这一点来看,韦明伦说,间或有偶像级的影响。

比赛圆满结束,本来一切都好,最后是一个媒体见面会。可是就在这个环节上出问题了,作为主办单位老板的杜长风拒绝露面,任凭舒曼怎么劝说,他纹丝不动,脸色还很不好看:"这种事你们去就可以了,干吗一定要拉我去?"

"可你是校长,记者问起你来,我们怎么回答?"

"爱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

"就是露个脸而已,你怕什么啊。"

"说不见就不见,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杜长风脾气大得吓人,舒曼气急,和他吵了起来。当时正在酒店的套房内,楼下就是记者招待会现场,韦明伦赶上来,见状连忙将舒曼往旁边拉:"算了,他不去就不去吧。"

"为什么不去?一个大男人,居然怕几个记者,算什么啊!"舒曼生气起来,样子也很骇人。

杜长风闻言噌地一下就跳起来,几步冲到舒曼面前,眼神噬人:"你说我算什么,我就是什么!我是胆小鬼,是禽兽,是缩头乌龟,是浑蛋,是恶棍,你满意了吗?"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让人看见笑话。"韦明伦这个时候只能打圆场,将舒曼拉到房间外,"舒曼,给他点时间吧,他不是一下就能接受的。你不是他,你不了解…他看上去像魔鬼,其实内心很脆弱,这么多年了,他能熬到今天不容易,他没有堕落成真正的魔鬼更不容易,他其实一直在积极地活着,只不过还需要点勇气去面对公众。"

舒曼靠着走廊墙壁,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而且,现在媒体并不知道他就是Sam Lin,他对外的身份就是林然国际钢琴学校的校长,如果突然公布,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

"为什么要隐瞒Sam Lin的身份?"舒曼不解。

"不是刻意要隐瞒。你也知道,他有过那么一段经历,Sam Lin的名气太大,一旦被媒体将那些事挖出来,会伤害到很多人,你明白吗?"

"难道他就一辈子躲在角落里不露面?"

"也不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更好的契机。这次记者会主要是针对比赛,没必要让媒体将关注的焦点转移到Sam Lin的身份上去。"韦明伦说得头头是道,似乎也很无奈,"我们多给他些宽容吧,虽然他暴躁起来不是个人,但他的心底单纯,一根筋,拗起来谁都扳不倒他。"


舒曼舒口气,终于也说了实话:"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他见记者,我只是希望他能勇敢些,堂堂正正地面对公众。"

舒曼没有再勉强杜长风,她也赞成韦明伦的话,也许真的是时机还没到吧。记者会后,一行人再聚卧虎山庄叙旧,耿墨池对山庄赞不绝口,"比我那个落日山庄还有味道。"耿墨池在湖南也有一个类似的山庄,是其母亲家族的祖业,据说年代久远。

几个人在山海居品茶,吃年糕,气氛倒也热烈。话题谈到杜长风的唱片合约上,耿墨池建议道:"既然你跟日本那边的合约到期,不如选择新的东家,换个合作伙伴,也许会让你的音乐有突破。"

杜长风之前一直是和日本一家唱片公司合作,目前合同到期,日方曾派专人来离城跟杜长风谈续约的事,但杜长风没有马上表态,只说考虑。耿墨池说:"下个月在上海有个国际音乐周,JPY公司的老板泰迪先生将来上海,我的唱片合约就是跟这家公司签的,你不妨考虑下,我可以给你引见。"

"JPY公司?就是签林然的那家吧?!"舒曼似乎印象深刻。有关林然的一切事情,她都有着永恒的记忆。

杜长风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耿墨池点点头:"没错,当年就是我把林然引荐给JPY公司的。他们有全世界顶级的制作班底,对音乐非常严谨,宣传什么的都很到位,Sam,值得考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