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必须"了,他觉得活着的感觉就是窒息。即便面对自己的妻子,他也不能松口气。真是悲哀,哥哥关在疯人院五年没有疯掉,他生活在自由世界,却早已不是个正常人,连睡觉都不敢说梦话。真相,其实就是罪恶,每一张仁善的面孔下,都有一颗罪恶的心。
林希没有开灯,唯有在黑暗中他才能短暂地流露自己。他将头伏在办公桌上,他不承认自己在哭,可是明明有眼泪渗出,浸湿了衣袖。
回到紫藤路林宅,已是深夜。一进门,管家就递给他一份文件,他以为是公司送过来的,很随意地拆开,结果脸色大变…瞳孔剧烈地收缩,天地都在旋转,他顿时被抽了筋骨般跌坐在沙发上。
"…谁送来的?"他问管家。
"不认识,是位先生,说是律师。"
"他说了什么没有?"
"没什么,就说想请您咖啡。"
…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十七年,这个秘密被藏了十七年,终于还是被人知道了。当初林希就表示怀疑过,堵得了一个人的口,能堵得了所有人的口吗?但父亲林仕延却坚持拿钱去堵,不知道是因为救子心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晚上,离城最尊贵的皇冠俱乐部。
VIP包间尽显奢华,厚厚的土耳其地毯鲜艳无比,铺满房间每个角落。华贵的水晶吊灯,名师的真迹油画,欧式的沙发躺椅,还有茶几上怒放的玫瑰,让整个房间显现着无与伦比的浪漫和奢侈。置身其中,仿佛走进了欧洲的某个宫廷,一切恍若在梦中。
林希进过这个包间,连门把手都是镀金的,以前招待贵客时林家租用过。而现在,据说已被叶冠语长期包了,作为私人的会客场所。他现在是很有钱,但到底多有钱,没人知道。而当林希看到叶冠语拿出一瓶1982年的红酒招待他时,不得不承认,叶冠语已经今非昔比。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贸然?"叶冠语一身白色便装,气定神闲地坐在林希的对面,随和温暖的神情仿佛是在跟老朋友叙旧。
"应该是很荣幸。"林希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处变不惊,"叶先生太客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林某洗耳恭听。"
叶冠语闲适地斜靠着沙发,微笑着,点点头:"不愧是林老爷培养出来的,虎父无犬子啊。好,我就直说了,林维先生刚刚仙去,按理我不该在这时候介入这件事,但我是个商人,对于商人来说,时机是很重要的,明说了吧,我想要林维先生名下的全部股份。当然,价格上绝不会让他妻女吃亏…"
"不可能!"林希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我们林家内部的股权从不外流,这是我们的家规,请叶先生体谅…"
"是你们的家规,不是我家的,我才不在意这个,商人只在乎利益。"
"我知道叶先生现在资金雄厚,但我们不卖家业,请原谅。"林希态度坚决。
叶冠语不慌不忙,慢条斯理:"林公子,我今天既然请你来,根本就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叶某做事的风格可能你还不太了解,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征求别人的意见,跟你知会一声,完全是出于尊重,你该明白,OK?"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当然会答应。"
"我不答应!"
"那我弟弟冠青肯定也不答应!"叶冠语的脸色说变就变,刚才还云淡风轻,顷刻间就结满冰霜,"那份文件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你说如果公开,林公子,你还有可能坐在这里跟我谈天说地吗?"
"…"
林希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手心里满着冰冷的湿意,也许是出了汗,也许心里太紧张,因为他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失踪十几年,突然杀回老家,无非为了复仇而来。跟他斗,林希一点把握都没有。就仿佛刚刚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一样,浓浓的苦意,一直苦到五脏六腑里去,苦得他头晕目眩,这是他自己酿的苦果啊!但他只能极力地忍着,好在是忍耐惯了的,再难再苦他也可以忍下去。而且,他的大脑已经在迅速地计较利益得失,12%的股份相对于黑暗无边的牢狱之灾而言,孰轻孰重,当然是一目了然。
良久,他端起面前的红酒,迟疑着轻抿了一口。
颤抖地放下酒杯。
他终于还是妥协了,神色凄然:"叶先生,我们可以出让这12%的股份,对于当年的那件事,我们林家真的很抱歉,为此我们也背负了十七年的十字架,我哥哥也在疯人院被关了五年,得饶人处且饶人,希望叶先生就此…就此…"
"算是弥补?"叶冠语浅笑。
"算…算是…"林希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
"你们的确很大方,当年你老爸很爽快地给了我两百万,正是那两百万让我发了家,也正是那两百万让我今天可以跟你们购得这12%的股份,世事难料啊,你说呢?"叶冠语笑出了声。
"适可而止,叶先生。"
"好,送客!"
叶冠语朝里间的秘书室看了眼,吕总管西装革履地走出来,礼貌周到地对林希做了个"请"的姿势,林希缓缓站起来,身体仍旧是僵硬的,对叶冠语点了点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叶先生保重。"说着径直走向门口。林希已经出了门,房内却传来叶冠语冰冷的声音:"我弟弟的命不会只值12%的股份。"
这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小刀,直直地剖进林希的心里,让他连转过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切还都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啊…
组曲三如果一切是梦该有多好[]十多年前,林仕延的确曾给过叶冠语两百万。刚开始叶冠语认定自己不会要,但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四毛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看法。四毛得知林父要给叶冠语一笔钱时,很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应该要那笔钱,而且必须要:"为什么不要?不说这是你们家该得的,起码你不能让你妈老是这么疯疯癫癫,时好时坏吧?而且你妈的肺病,可不能再拖了。那老头子说得没错啊,就是他们林家欠你的。再说,你要真想有一天赢这场官司,没有能耐怎么行?怎么才有能耐呢?得有钱!哪来的钱?等着天上掉馅饼?那掉下来的不是馅饼,是石头,要砸死人的!"
"可是有那两百万又怎样?我也未必赢得了官司。"叶冠语似乎还没开窍。
"你傻吧,这两百万你就当是本钱啊,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有了本钱还怕翻不了身?用他们林家的钱起家,要是有一天能发家,再拿十倍百倍的钱砸死他们,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嘛,哥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用林家给的钱报仇,这可比直接拿刀子捅死他们还解恨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叶冠语第二天就登门拜访林家,很好,林然不在家,据说是去香港演出了。林仕延喜不自禁,很爽快地开了张两百万的支票给他。他可能以为事情终于就此了结,全然不知叶冠语心里的谋算。就此了结?做梦!连上帝都不能了结!
让叶冠语心绪翻腾的是,林母也在场,而且看他的眼光很特别,似乎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抑或是发现了什么,怪怪的。
那女人还是那么美,虽然年逾四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出头。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舞蹈演员,父亲是个高级军官,级别高得吓死人。但叶冠语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十几年前她扇母亲的那记耳光他到死都记得!让人意外的是,林夫人一直将他送到门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一直姓叶吗?"
"你说呢?"叶冠语没好气地反问。
林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目送他离开林家大院。
回到家,叶冠语买了很多好吃的给母亲。他知道,从今往后他没办法照顾母亲了,他要出去闯世界。可是母亲的身体彻底垮了,咳咳喘喘的。"妈,我送你上医院治病吧。"叶冠语拿到了两百万,坚持要送母亲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啊,那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都这把年纪了,听天由命吧。"母亲当时是清醒的,说话很有条理。她拉着儿子坐到床边,干涸的眼眶里又是滚滚的泪涌出来,"冠语,别管妈,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咱们叶家终究是绝了后,可妈还是指望着你的…"
绝后?叶冠语当时没听明白。但考虑到母亲的病情,他没有太在意她的话。然而,母亲显然不是因为发病才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叶冠语,抚摸着儿子英俊消瘦的脸庞,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多俊的一张脸,孩子,你不晓得你有多俊,当年你爸把你抱回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这张小脸儿,哪怕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舍不得丢下你…"
这话引起了叶冠语的警觉,他终于听出了什么,脸色倏地大变:"妈,你刚才说什么,爸把我抱回家?我是你生的呀,怎么…怎么是抱的…"
母亲怔怔地看着他,哆嗦着,又咳成了一团。
"妈,你又说胡话了是不?什么都别说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我过几天就要去广东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一定要替冠青讨回公道,妈妈,你无论如何要等到那天,答应我,妈妈!妈妈!…"叶冠语突然没来由地恐惧起来,从来没那么恐惧过,他拍着母亲的背佯装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聪明的人要装糊涂是很难的,叶冠语的不幸就在于他太聪明,他没法装糊涂。晚上,他找到四毛,心中的疑问一说出来,四毛就不吭声了。
"四毛,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从小到大,关于我的。"叶冠语即便恐惧,但他更想知道真相。
四毛支吾了半天,最后终于说了实话:"哥们,有些事情不必那么较真的,我是听说过,你…你是你爸从桥洞里抱回家的…是听说,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我妈从小就说我是臭水沟里捡的呢,我还不是没当真…"
叶冠语什么也没有再说,没有再问了。他觉得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因为他在这个家庭成长到现在从没有后悔过,从小到大,父母给予他的疼爱从来就不比别的孩子少,甚至不比冠青少,尤其是老实憨厚一辈子的父亲,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因为他聪明,有上进心,不像冠青,莽撞不懂事。
所以当年他辍学,母亲是极力反对的,也很不安,怕父亲泉下有知会责怪。做人要有良心,父母穷了一辈子,没有给他别的什么财富,只让他懂得什么是良心。
夜里回到家,他给母亲端水洗脚,摩挲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脚背说:"妈,你好好保重身体,将来我赚了钱要好好孝顺你的,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妈,我不会忘记自己是叶家的孩子,我姓叶,从来就是,不会改变!"
"儿啊…"母亲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接下来,叶冠语每天陪伴母亲,寸步不离,他怕自己没有机会,他不想自己遗憾。同时他留了些钱给四毛,托付他给母亲找个靠得住的保姆,多付点钱都没关系。他要四毛在他走后好生照顾母亲。四毛问他:"你要上哪儿?多久回来?"他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多久回来,但肯定得走,因为这里搞不好也是林家的地盘,在这里一天,我就别指望翻身。"
而除了母亲,叶冠语心里还有另一个牵挂。他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去见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去看一眼。他想记住她纯真无邪的脸。记得那天下着雨,他徘徊在桃李街很久很久,路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那个季节犹未落尽黄叶,在半空中枝叶交错。掩隐在梧桐与围墙中的都是些颇有岁月的老房子,精巧的屋顶在雨中透着岁月的沧桑。之后雨渐渐地停了,无数枝叶拱围着,枝头积雨滴滴答答落下,更显出那条路的静谧幽深。
远远地就看见那女孩走过来。打了把绿色的花伞,一边走路,一边看着一本小说,很入迷的样子,叶冠语故意撞上她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抬,只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她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为何不看看他,记住他,从而在未来重逢的时候可以一眼认出他?叶冠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浮起泪影,他在心里对她说:"没关系,我一眼就可以认出你的,丫头,你要快点长大,等有一天我有足够的能力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要等我啊!…"
他几乎是一路跑回家。一进门,四毛就告诉他,林然来过!
"林然?"他吃惊得说不出话。
"是的,他等了一个下午,你要是早来十分钟,就能看到他了。"
"我为什么要看到他?我不想看到他!"
四毛最怕他板起脸:"他…他说是来给你送行的…"说着,拿出一封信给叶冠语,"这是林然要我交给你的,说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无论如何要看了后才撕…"
"情分?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叶冠语颓然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拆开信,上面就一行字:明晨六点,暮云山顶见,我们一起看日出。
叶冠语那天晚上整夜未睡,在去和不去之间犹豫不决。但是凌晨三点多,他还是起床了。去,还是不去,他仍然没有拿定主意。他徒步往暮云山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犹豫。
清晨的暮云山云雾缭绕,湿气很重。山间的林荫道上落满红叶,不时可以看到晨跑的人们。又是一年深秋时,五年前的深秋,叶冠语和林然踏着满地的红叶爬到了山顶,靠着那块山巅的巨石畅谈人生和理想。这些年,那块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旧时的路,焚烧人视线的红叶,都是他心头萦绕不去的梦。
如果一切真是梦,该有多好。至少他不会如此犹豫不决地走在这条路上。
到达距离山顶不远的那座凉亭的时候,已经六点,叶冠语却没有再往上攀爬。因为他看到了林然,就站在山巅的巨石边。林然明显有些心神不定,不时看腕上的表。而东方已经破晓,朝霞在半空里渐渐舒展开来,照在那些如火的红叶上,更加的流光溢彩。林然孤独的身影,也像照在烛炬明光之下一样,渐渐变得有些僵直。这时候,红彤彤的太阳自天边升起了,一时间更加霞光万丈,缭绕在山巅的云雾整个的被镀上一层金色,林然正对着红日站着,一切光源都自天边投射在他身上,刹那间的绝美,被永远地定格。四下里除了鸟鸣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这宛如图画的仙境,在叶冠语的视线里渐渐模糊,如梦如幻。他还是没有勇气上去跟林然打招呼。
他瞒得这样好,连他自己,都似乎瞒过了。可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骗不了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那里烙着最分明的印记。这么多年,他已经死了心,断了念,总以为可以将往事抛诸脑后,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做不到,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而已。
而林然知道他可能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终于决定下山。
叶冠语赶紧躲进凉亭旁边的树林中。林然从山巅走下来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凉亭里继续等。他是背对着叶冠语坐着的,点根烟,似在自言自语:"冠语,你真的不来了吗?我怕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烟雾在他头顶缭绕,更显出他的落寞和悲伤。
"我真是傻,明知道你不会来还约你…我是咎由自取啊,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是冠语,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即便做不了朋友,当个陌生人也好啊,至少还可以打个照面,可你连打照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过得有多么痛苦,每一天都像是活在炼狱中,Sam跟我一样,他也是生不如死,一个正常人关在那样的地方,如何好过?是,是,我们林家确实对你们叶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是那些事,真的要赔上我和你的友情吗?…我父亲给你钱的那天,恰好我不在,我回来后知道了这事,大骂了他们一顿,总以为用钱就可以摆平一切,钱是治愈不了伤口的,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解决这件事情,他们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冠语…我好想跟你聊聊,哪怕是被你责骂,也总比你躲避着我好,我想在你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你骂我懦夫都没有关系。冠语,你如果能听到我的话该有多好,谁知道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我有预感,很可怕的预感,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
林然坐了近一个钟头才脚步沉重地离开。
叶冠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远去…。叶冠语话都到嘴边了,想喊住他,可就是喊不出声。
林然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红叶深处的小道上。
叶冠语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幕,心里总会牵起隐隐的痛,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林然,真的是最后一次!林然的预感竟得到了残酷的应验。几年后,林然的死讯传到巴黎的时候,叶冠语还以为是开玩笑,打电话给他的是四毛,给予了他很肯定的回答:"是死了,被他老婆毒死的。"
那天,叶冠语足足两个小时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听窗外隐约的风声,那样遥远,听在他耳中,却是惊心动魄。林然,林然…他在心里唤着他的名字,感觉连呼吸都痛彻心扉,无穷无尽的悲凉席卷而来,他将自己溺毙在茫茫暗夜中,再也无半分力气挣扎。
那天晚上,他关掉了别墅里所有的灯。在卧室里点上蜡烛,守了一夜。他极力想回忆点什么,脑子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只听自己的一颗心,在那里扑通扑通地跳着,尽管跳着,却没有一丝暖意泛出来。他站到窗前,瞅着茫茫夜空,一颗流星突然滑过夜幕,直坠飞下,刹那间便跌入墨黑的山林那边去了。他知道,那颗流星是谁。
后来他托四毛拍了林然墓地的照片寄到法国,那张照片,他一直揣在身边,陪伴他又过了三年。三年后,也就是两年前,他回到中国,回到桐城,此时的他已非当年那个穷小子,他犹豫着该不该出手。可惜母亲已不在人世,否则,她应该为他感到欣慰的。
母亲是在他离开桐城后的第二年去世的,他当时在广东因为受骗被牵进一桩官司而身陷囚笼,没有赶回去奔丧,跟当年没有见林然最后一面一样,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他在监狱里对着桐城的方向连连磕头,痛哭到天亮。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上帝连一点点的怜悯都不肯给他!
那桩官司应该说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不仅赔掉了林家给他的两百万,还搭进了自己几年来的血汗钱。就因为太轻信他人,落入别人的圈套,最后被债主报警而关进了看守所。虽然事情后来查明,他很快被放了出来,但他又变回了从前的一无所有。不过正是那一次的惨败,让他悟到了要成功就必须狠,至少要比你的对手狠。于是他从一头羊变成了狼,不仅凶狠,还毒辣,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他的字典里不再有"心软"两个字,东山再起后,看着一个个对手倒在脚下,他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反而有种麻痹的快感。谁让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呢,要不被吃掉,就必须先吃人!
但是,他是怎么东山再起的呢?关于他发家的传闻,有很多种说法,最被公认的一种是,他在深圳用借来的钱投资股票,一夜暴富。后又涉及地产、酒店、物流等行业,短短的十几年就身家数亿,现在据说已经过十亿了,甚至更多。他究竟多有钱,没人知道准确的数字,人们只知道他很低调,两年前悄无声息地从法国回到桐城,一直住在墨河边的清水堂公馆里,从不轻易出现在公众面前,一般人也很难走进那座神秘的公馆。为了避免被打扰,他甚至买下了公馆所在的那条街,闲杂车辆一律不得经过,公馆里种了很多茉莉,一到春天街上就飘散着茉莉花香,于是他捐了一大笔钱做慈善,征得政府同意,将那条街命名为"茉莉道"。
他为什么喜欢茉莉?
人们说,一定跟女人有关。
叶冠语对此一笑而过,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不为自己辩解。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事业王国的真实背景,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对谁都不能说。他将这个秘密深藏于心。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不为人知。就连跟随他多年的手下都不知道老板的底子,只知道老板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沉思,手里总是把玩着一个翡翠戒指…
彩英因此一直很畏惧他,说他是个没法真正走近的怪人。彩英,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他将她带到了法国。他供她上学,给她最好的生活,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因她长得酷似他梦中的那个人--大眼睛,弧线柔美的下颌。十年前,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收藏这个"梦",他有太多太多的思念需要寄托。当时,他正准备前往法国,临走前回离城拜祭母亲。那天下着大雪,他在母亲的墓碑前跪了两个多小时,雪花不断地落在他身上,却是无限萧瑟,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山脚下,是白茫茫的枫林,他走下山坡的时候,遇见一个少女在路边哭泣。头上肩上落满雪花,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
"你在这哭什么?"他问她。
少女抽泣着,"我姐姐死了。"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叫落英。"
"你叫什么名字?"
"彩英。"
舒曼回离城的那天中午和哥哥舒隶一起共进午餐。自舒曼来到离城,兄妹俩见面的时间很多,有时候妹妹舒睿从北京过来,就更热闹了。只是舒隶怎么劝说,舒曼始终不肯回家,尽管钢琴学校和桃李街都在中央公园的片区,要迈过那道门槛,舒曼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吃完饭,舒隶步行送舒曼回学校,没有开车。话题自然谈到了杜长风和叶冠语的身上,舒隶说:"这两个冤家,十七年了,还在斗,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杜长风一直暗中盯着你,林希和韦明伦都知道,他们竟然都瞒着我,这真是让我恼火…"
舒曼低着头不吭声。那日,叶冠语无意中说出这些事,她只觉震惊,被两个男人盯了十几年,她竟然浑然不觉,可见她有多么的愚钝!也难怪,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悲剧的阴影里,心力交瘁,根本无暇顾及周遭暗藏的危机。
舒隶叹口气,提醒妹妹:"不管是杜长风,还是叶冠语,你离他们远点,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你,那两个人都是危险的家伙,只会带给你灾祸。他们谁的话你都不要信!尤其是叶冠语,他在国外待了十几年,谁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
舒曼说:"我没有跟他走得多近。"
"那就好,只是曼曼,你有家也不回,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爸妈都老了,你还要跟他们怄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一定要等他们都进了黄土,你才追悔莫及?都是一家人,血脉这个东西是任何情感都替代不了的,你明白吗?"舒隶对于妹妹跟父母之间的裂痕一直恼火得很,无奈舒曼死心眼,劝了这么多年,她就是拒绝进家门。但这次舒曼的口气有所松动,说考虑看看。尽管没有明确表态会搬回家去住,但她肯考虑,已是很大的转变。从前,她是谈都不愿谈的。
"其实,杜长风那小子…也蛮可怜,被关了那么久,唉,自作孽!他若来找你,你不理他就是,别去刺激他…"舒隶提起杜长风,言语间颇有些不忍,"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他命不好,父母双亡后被林家收养,似乎得到了那边很多的宠爱。其实背负着…很大的不幸…"舒隶欲言又止,看着妹妹探究的眼神,不再多说什么。"好了,我要上班去了,有事打电话。"舒隶拍拍妹妹的肩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