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叶明煜才道:“但我不能放你一人进去,阿梨,我要跟你一起去。”
姜梨还想说什么,叶明煜摆了摆手:“阿梨,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计较,我不会追问你为什么,是什么,但是我是你的家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险。如果今日是我要进矿道,我想你也不会放心的袖手旁观的。”
叶明煜的态度也很坚持。
桐儿和白雪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皆是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姜梨道:“好吧。”
叶明煜一听这话,方才的严肃一扫而光,道:“好!阿梨,你说,什么时候出发?”
姜梨:“现在。”
“现在?”
“是的,就现在。冯裕堂现在还没想到官差的事,但很快就会想到了。为了以防万一,他会把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全部清理,官差也在内。所以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必须尽快将那些官差全部带出来。”
“可是姑娘,你才刚醒…”桐儿提醒。
“我不碍事,明煜舅舅,咱们还得再辛苦一下了。只要将他们带出来藏好,暂时就能轻松一段日子。”
叶明煜爽快地回答:“没事,阿梨,你有什么,只消告诉舅舅一声,舅舅绝无二话,走就走!”
白雪和桐儿无奈的面面相觑,这舅甥两个,却是一样的胆大包天,做事毫无畏惧。
“那咱们就出发吧。”

从决定到出发,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叶明煜做事虽然粗犷不顾后果,然而这种想到了就去做的性子,却不会畏首畏尾浪费时间,这般雷厉风行正和姜梨的想法不谋而合。一行人便趁着早晨,避开行人,偷偷地出发前去东山。
叶明煜的人马,并没有全部带上。留下一部分还得扮作叶明煜的样子,来糊弄过冯裕堂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这一行人除去姜梨总共有七人,在姜梨和叶明煜商量过后,其余六人在矿山门口等着接应他们,叶明煜和姜梨进矿道里头去搜寻那些官差。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将冯裕堂派去看守的人放倒,但为了以防万一,怕他们有特殊的传信办法,从寻人到接人出来,最好在一炷香里头完成。
其实接应人并不难,难的是在四通八达的矿道里找到那些官差,毕竟里头矿道许多,不晓得他们走的是哪一条。桐乡百姓们都不知道东山矿道里头的路径,便是知道的,谁敢为他们带路,都知道那是冯裕堂的地盘。
所以一切的重担,就落在了姜梨身上。
这回因着凶险,并没有带上桐儿和白雪两人。姜梨也换上了一身男子装扮,短麻衣,黑裤鹿皮靴,长发束起藏在帽子里,看起来,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却将那分温软的秀丽给一并藏了起来,带了几分英气的锋芒。
叶明煜问姜梨:“阿梨,别太担心,如果找不到他们,咱们就回去,多试几次,总能摸得清楚路,你不必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叶明煜以为,姜梨对薛家一案太过上心,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所致,但叶明煜不愿意阿梨因此而伤心自责。
“不担心。”姜梨对着他微微一笑,“明煜舅舅,不会找不到他们的。”
叶明煜怔了怔,挠了挠头,道:“那好吧。”
从青石巷到东山的距离,并不远,一路上,马车都是按照姜梨所说的路径行走。叶明煜渐渐发现,姜梨让他们走的那条路,一路上都没什么行人,也十分偏僻。走这条路,的确没可能让冯裕堂的人发现他们。叶明煜觉得奇怪,据他所知,姜梨是第一次来桐乡,但姜梨对桐乡的熟悉程度,比本地人还要透彻。
也正因如此,一开始认为姜梨说自己认识东山矿道的路是安慰的言语,到了现在,叶明煜也渐渐相信了,姜梨的确是认识东山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住了。叶明煜在外面道:“阿梨,到了。”
姜梨跳下马车。
东山在桐乡西边,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这座山也不如寻常的山苍翠幽静,反而荒凉的要命。偶尔从长空之中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听着平白更添几分萧索。
姜梨抬眼朝东山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座光秃秃的圆头山,孤零零的坐在一片干枯的湖边。那山上怪石嶙峋,显得整座山形状怪异,像是某种怪物的脑袋,看着叫人心里瘆得慌。叶明煜之前是夜里来的,看不清山的面目,这会儿看清了,也觉得背后毛毛的。有心想让姜梨不要怕,却见姜梨直直的盯着山峰,嘴角微翘,非但没有露出一丝一号的害怕,反而还像是有几分欣喜似的。
叶明煜顿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事实上,姜梨倒还没有觉得欣喜地地步,但确实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亲切。她和薛昭刚和薛怀远来此地的时候,薛怀远要调查东山过去的历史,曾带他们来过一回,但也只是在山门口看看,不曾进山。
但薛昭生性大胆爱冒险,自己偷偷的去里面转悠了几回,不仅如此,还拉着薛芳菲一起。虽然她表面看着乖巧,实则也是个不拘于俗世的,非常乐意和薛昭一起来探索东山的秘密。只是和那些野史传记里面讲述的不同,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宝藏,但来往的次数多了,她却对里头有什么,地形如何一清二楚。
如今冯裕堂让人重新开采矿道,最初姜梨认为,里面的矿道有所改变,但后来想想,父亲的手下,之前的官差也就十几来人。十几来人要重新开采出许多矿道,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再者,冯裕堂让这些官差过来,并非是真的要他们挖金,而是为了折磨他们。要知道东山是开采不出金子来的,这些多少年前就是大家知道的事实。
所以山洞里头的矿道,十有**还是原来的样子。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还是能找到那些人的。
叶明煜让姜梨和两个护卫先在原地等着,自己和手下先去“撂倒”看守的两个人,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什么后招,一旦有什么不对,护卫会带着姜梨先逃走。
姜梨和护卫们安静的在草丛里等着,在等待叶明煜回来的时候,姜梨闭上眼,将过去和薛昭在东山矿道里探索的场景又重新回忆了一遍。
当她准备回忆第二遍的时候,身边的护卫有人道:“三老爷回来了!”
姜梨睁开眼,入眼的就是叶明煜高高兴兴的脸,叶明煜道:“两个人都被我们放倒了,留了几人在那边看着,阿梨,我先和你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不对,就放信号箭!”
姜梨想着,其实真有什么不对,她对东山里的矿道熟,反倒能借着矿道的掩护在里面躲过去,只是里面不吃不喝过不去,还有的就是她还得再出来解决薛怀远的事,躲起来不成,否则,矿道却是个极好的地方对付歹人。
想着想着,竟觉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这丝笑意落在叶明煜眼里,叶明煜还以为是自己做得很好,姜梨十分满意从而露出的笑容,自然更加得意,道:“阿梨,别等了,我们进去吧!”
姜梨就和叶明煜一道进了矿山山口。
山洞里很黑,叶明煜点起的火把照起来,将周围照亮,却更加能看清楚这山体内部的空旷和宽大。叶明煜网上一看,惊道:“我的乖乖,这地方可真大,这么大,能找到人吗?从哪找啊?”
姜梨笑道:“没事,舅舅跟我来。”她没等叶明煜继续感叹,就率先跨了出去,径直往前走。
叶明煜没能拦住,只得赶紧跟上。
姜梨猜得没错,东山矿道里的路径,并没有什么变化。想来便是要变化,之前挖好的矿道也不需要再做改动。姜梨便循着自己原先的记忆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看留下来的新鲜的脚印,还有风向气味的变化。
矿道很深,叶明煜怕姜梨走得太深找不到回来的路,一路都在做记号。可他做记号的动作甚至赶不上姜梨往前走的动作,姜梨走的很快,也很坚定,叶明煜连阻拦都不好阻拦。
也不知走了多久,叶明煜感觉四周都是矿洞,也看不出来和刚才有什么样子,他实在不明白姜梨是如何分辨这些不同,正要叫姜梨是不是该退出去的时候,矿洞深处,突然传来了人的咳嗽声。
姜梨问:“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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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3 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东山

“谁在那里?”
空荡荡的山洞里,叶明煜手里的火把映在石壁上,拉长摇曳成两个扁扁的影子,说话的声音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他将姜梨护在身侧,谨慎的朝前走了两步,拿高手里的火把,突然目光一凝。
便见靠着石壁的地方,正坐着两个人。乍一眼没看出来这是两个人,是因为这两人实在太狼狈了。衣裳破破烂烂,浑身脏臭,身上手上全是斑斑血痕,囚犯还差不多。
看见姜梨和叶明煜二人,这两人谁也没有动弹,仿佛死人一般,唯有一双眼睛微微动了动,才晓得这是两个大活人。
叶明煜尚且还在发呆,姜梨已经夺过他手里的火把自己走到了两人身前蹲下,她丝毫不怕,平静的看着这两人。一颗心却像是坠了铅似的,不住地往下沉。
虽然知道冯裕堂会竭尽全力的折磨薛怀远原先的手下,但真的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姜梨还是发现,自己低估了冯裕堂的残暴。
这两人分明是已经要死了,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许外头的看守人不知道,又或许他们知道,只是冷眼旁观着,就希望这些人在里面活活饿死。倘若今日姜梨没有前来,这二人应当活不过今天夜里。
那二人见姜梨蹲在身前,眼珠子又微微动了一下,却仍是一片死寂,动也不动。
姜梨仔细的瞧着他们的面貌,终于还是辨认了出来,这是从前跟在父亲身边的古大和古二。古大和古二是一对孪生兄弟,父母双亡后,薛怀远见他们二人功夫了得,便让他们做了官差。在她的记忆里,古大和古二总是精神奕奕的走在四处,那一手漂亮的剑法还曾让薛昭十分眼馋,缠着古大和古二让他们教薛昭剑法。
却没想到竟是如今这般狼狈。
姜梨轻声道:“古大,古二,我是姜梨,我来接你们出去。”
古大的眼球微微转动一下,似乎这才辨认清楚姜梨站在什么地方,他动了动嘴唇,姜梨却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声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嗓子喊哑了,两天没喝水,说不了话。”从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虽然嘶哑,到底能让人听清。
姜梨回头一看,便见石壁之后,不知何时又站了两人。一人稍微好些,瞧着比古大兄弟精神好多了,一双眼睛十分有神,警惕的瞧着姜梨。另一人身材纤弱,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冯裕堂折磨的缘故,却是瘦的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要被拦腰折断。
说话的正是那个健壮一些的人。
若非亲眼所见,叶明煜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是过去的官兵。这比犯了重罪的流放的官员还要凄惨,难民们也不曾这般的可怜。倒像是一切都只用一口气苦苦支撑,只需要一口气,这些人就能立刻倒下。
姜梨看着那个说话的人,眼中几乎也要湿润了,顿了顿,她才道:“你就是彭笑吧。”
那个男人,彭笑,看着姜梨,问:“你是谁?”
“我是来带你们离开这里的。”姜梨道:“我要为薛县丞翻案。”
此话一出,彭笑和他身边的人,以及奄奄一息的古大和古二,眼里都迸出一丝亮光。
姜梨看着彭笑,心中不知是何种酸楚滋味。
在眼下这个山洞,出现的四人,都是她过去的熟人,堪比亲人。古大和古二常和薛昭论剑,彭笑是父亲手下的官兵之首,姜梨还记得他虽然是官差头子,平日里待人却很和气,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像冬日日光一样暖。她和薛昭都拿他当做自己大哥。那个瘦弱的,几乎要被风吹倒的男子,叫何君。是所有的官差中,唯一会识字的一个。他时常同薛芳菲请教问题,是个很好学的人。薛昭还曾经打趣,何君莫不是不想当官差,怀揣着一颗考状元的心,倒不如和沈玉容打好关系,有朝一日沈玉容高中,还能提拔提拔何君,让何君做个校书一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却没能在他们薛家身上应验。沈玉容是得道了,却是踩着薛家的鲜血往上爬。而好学的何君,却被困在这座矿山里,瘦的只有皮包骨头。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为大人翻案?”何君问道。
这个时候,他竟也是头脑清楚,还能询问姜梨。
“我叫姜梨。”姜梨坦然地令叶明煜都感到吃惊,她道:“我是当今首辅姜元柏的嫡出女儿,此番下桐乡,是受薛县丞女儿薛芳菲之托,替薛家翻案。”
“姜元柏?”几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对他们来说,燕京太遥远,燕京城里的首辅,更是见都没见过的存在。彭笑盯着他,道:“薛小姐已经死了。”
姜梨心中一叹,这事连彭笑他们都知道,看来薛怀远更知道了。想来也是,为了折磨薛怀远,永宁当然会将一个一个的噩耗,不断的告诉给薛怀远,让薛怀远生不如死,慢慢崩溃。
“薛小姐是死了,可她死的也不简单。”姜梨道:“我和薛芳菲时故交,我这回,就是来替整个薛家洗清冤屈的。”
不仅是彭笑他们,叶明煜也听得呆住。他从来不知道姜梨还和劳什子薛芳菲有关系,这么说,薛家出事,不仅只是薛怀远一人,而是薛家子女也遭到连累,这就是要家族遭到灭顶之灾了,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如此?叶明煜察觉到此事的不简单。
“你打算如何替薛家翻案?我们为何要相信你说的话?”何君问。
姜梨站起身,看着何君的眼睛:“我打算以你们为人证,卷宗的漏洞为物证,集合桐乡百姓,搜集冯裕堂罪证,进京翻案,昭告天下,大理寺理不清楚,就进宫告御状。此事冯裕堂并不是幕后主使,背后另有他人,这位他人,足够让皇上也重视了,不怕告不成御状。”
“至于你们说的如何相信我说的话,现在冯裕堂掌握了整个桐乡,百姓们甚至到了嘴里不敢谈论薛家的地步。薛家如此,你们也是如此,事实上,除了我,没有人站出来替薛家平反。我没有必要欺骗你们,你们现在除了一条命一无所有,便是这条命,现在也只剩半条,我若想要你们的性命,也不必这样麻烦,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彭笑几人沉默了。
姜梨说的没错,他们四人现在身子虚弱,病的病残的残,便是连姜梨身后那个大高个儿,可能一人就将他们四人拿下。姜梨若是真的要对付他们,犯不着还来编甚么谎言。
“现在,我只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出去,替你们的薛大人昭雪?”姜梨问。
她的目光坚定,丝毫无惧,却莫名让人也跟着坚定起来。
彭笑先抬头看着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跟你出去。”
“我也去!”何君道:“我们都在这矿山里呆了这么久了,十五个弟兄,十五个弟兄被折磨死到只剩我们五人!我们为什么不想死,拼着一口气也要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们怕死吗?不是!我们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走出去给大人翻案,大人那么好的人被人诬陷,这是天下笑谈!如今既然这位小姐你愿意给薛家翻案,我们兄弟五人,愿意跟随!”
角落里,古大和古二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他们大约是虚弱的要命,说话的声音哑到姜梨也听不见,但能看见他们嘴唇的动作,是在说着“愿意”。
“可是不对啊。”叶明煜砸了咂嘴:“这也顶多四个人,你们不是活下来五个人吗?还有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彭笑看了一眼姜梨也叶明煜,转身往前走,道:“跟我来。”
绕过一处洞室,靠着石壁内,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直到走近蹲下身来,才看见这人鼻息间还有轻微的呼吸,但脆弱的要命。仿佛燃着星火的蜡烛,只要吹一口气,立刻就能灭了。
小黑?姜梨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黑子病了有十来半个月了,我们猜他活不了几日。”何君恨声道:“冯裕堂的人不会给我们请大夫,我们另外十个弟兄,都是这么被折磨死的。”他说着,颤抖着解开了小黑背后的衣裳。
那背上,衣裳和皮肉都已经连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模样,散发出阵阵恶臭。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活着的人的皮肉。上头的鞭痕,没一鞭都嵌入皮肉,没一块完整的好皮。
“他们拿来抽打我们的鞭子,上面都带了倒刺。”何君看着小黑,道:“小黑年纪小,却生生顶到了最后,眼下也快不行了。”
姜梨知道小黑,父亲的手下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就和薛昭年纪相仿,偏又生了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看着仿佛谁家淘气的小少年。每次看到小黑,就仿佛看到薛昭,小黑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就让姜梨心中阵阵绞痛。
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我们马上带他们出去,去给他找大夫,他不能死。”事不宜迟,姜梨当机立断,对叶明煜道:“明煜舅舅,你帮忙背着小黑,我扶着古大兄弟,我们尽快离开这里。等外头的人一来,我们就将他们送到密室,去找一个大夫,小黑耽误不得了。”
“可是我们怎么出去?”何君忍不住问道:“我们虽然在矿道里呆了几月,但矿道里的路都是相通的,我们吃住都在矿道,从没走过矿道外面。”
“不必担心,”姜梨道:“我知道怎么走。”
“你怎么知道如何走”这句话还没问出来,姜梨就已经帮着叶明煜去背小黑了。何君只得咽下满腹的疑问,跟着姜梨往前走。
一行人往矿道外走去。
姜梨搀扶着古大和古二,她虽然穿着男子小厮的衣裳,但一张脸清丽娇嫩,肤白如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长养出来的小姐。彭笑也没忘记姜梨刚才自报家门说的什么,她是当今首辅的嫡出千金,这样一个高门千金,扶着他们这些脏臭的人,这些在她眼里几乎可以算是蝼蚁一般的人,目光却十分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彭笑有些恍惚。女孩子抿着嘴唇,温柔又坚毅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大人的女儿薛小姐。薛小姐也是他们桐乡的骄傲,在他们心中月光一样的存在,不容任何人侮辱。薛小姐容貌倾城,聪明绝顶,却丝毫没有架子,是他们看着看着长大的。后来得知薛小姐出事,还是以这般不堪的罪名出事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大人也不相信,可他们没等来真相,却等来大人的锒铛入狱,他们成为阶下囚。
好在…彭笑看向姜梨,姜梨扶着古大和古二,一边照顾着二人的脚步,一边坚定地往前走。在黑漆漆的矿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却像是知道哪个方向有光明,只要坚持走下去,就能找到出口似的。
好在…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会看到希望吧。彭笑心里这样想着,仿佛陡然间注入了无限的力量,精神一振,跟着往前走去。

走到了出口的时候,其实才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姜梨和叶明煜却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时间分外的漫长。
叶明煜的手下正在外面等候,见他们出来,便迫不及待的将人迎了进去。姜梨将马车让给小黑和古大古二几人,他们身体太虚弱,无法走路。叶明煜本还想着姜梨怎么办,却见姜梨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动作漂亮的让叶明煜都眼前一亮。
“走吧舅舅。”姜梨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去下一个地方,先把他们藏起来。”
冯裕堂的人很快就会发现矿道里的官差被人劫走,想必会四下搜寻他们几人的下落。趁着冯裕堂还没开始全城搜查的时候把人送到密室,这样一来也会更安全。
叶明煜深以为然,并列与姜梨的马同行,随着车队一道出发,一面问姜梨:“咱们怎么请大夫过来给他们看?冯裕堂的人只要跟着大夫就会发现咱们?便是发现不了,那些百姓都害怕冯裕堂的官威,怎么敢主动帮忙?”
“找个有妻有子的大夫,带着他们的妻子一道去密室,药材全都准备好。”姜梨低声道:“没办法了,情况特殊,只能威逼。介时再许以足够的银两,保证将他们送出桐乡,他们会答应的。”姜梨又想了一会儿,道:“去找保和堂的钟大夫吧,他很合适。”
又来了,叶明煜心里想,姜梨对桐乡的事迹,实在太熟悉了,好像随口都是对桐乡的了如指掌。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叶明煜也没有多问,饶是他心里一万个不明白,也尊重姜梨拥有自己的秘密。
啧,他们江湖中人,性情至上,从来不强人所难。

姜梨这头在东山将人劫走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到冯裕堂的耳中。
冯裕堂的府邸里,书房内,冯裕堂正来回踱着步。他的美妾跪在地上,正轻柔的为他捶着腿。替永宁公主办事,他得了不少好处,不仅能在桐乡修盖这么一尊华美的府邸,还能有一屋子的美妾。他的书房是个摆设,里头有许多珍贵的古籍,但他只会在这里厮混。
今日却是他难得的正经时候,连娇美的姬妾也激不起他的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的声音传来,自外头匆匆跑来一名小厮,冯裕堂立刻屏退姬妾,让小厮进来,关上门,小厮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送到冯裕堂手中,冯裕堂拿起书信,飞快扯出来,一目十行的看完,瘫坐在椅子上。
“老爷?”小厮见他面色难看,小声问道。
冯裕堂没有说话,拿着书信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一个不小心,那书信便飘然落在地上,小厮飞快的瞟了一眼,其他的没看清,却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在其上格外显眼。
冯裕堂一颗心跳的极快。
飞鸽传书,有特别的途径,永宁公主的书信也回来的特别快。冯裕堂早就知道永宁是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从她对付薛家一门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但薛怀远到底只是一个小吏,在永宁公主眼里,不把一个小吏放在眼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冯裕堂万万没想到,永宁公主的嚣张跋扈,在面对当朝首辅一家的时候,亦是没有一点收敛。她在信里毫不犹豫地写道,如果姜梨要调查薛家一案,打着为薛怀远翻案的想法,在桐乡,冯裕堂务必痛下杀手,让姜梨命丧黄泉!
冯裕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写信给永宁公主,是希望永宁公主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冯裕堂并没有料到永宁公主的办法是这么个办法。谋杀当朝首辅的女儿,想到此事,冯裕堂就心惊肉跳,他不敢!
这可不是普通人的女儿,这是皇帝恩师,首席大学士,当朝首辅薛怀远的女儿!薛怀远的门生遍天下,自己谋杀了他的女儿,此事非同小可,必然会派人前来调查,一旦查出来是自己所为,自己这条性命也就不保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就不该急匆匆的给永宁公主写信。现在可好,永宁公主在信里直截了当的下了命令,要自己杀害姜梨。替永宁办了这么多回事,冯裕堂对永宁的性子也有所了解,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永宁的命令,就不能不办到,若是不办,自己也是一个死字!
这可怎么办才好?
冯裕堂只觉得自己额上全是汗水,一滴一滴的全往下流。那落在地上的信纸他一眼也不敢多看,仿佛上面黑色的字都成了鲜红的催命符。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他到底该如何?
小厮恭敬的伏倒在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冯裕堂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轻飘飘的,他问:“你以为,违抗主子的命令如何?”
“那可万万使不得。”小厮吓了一跳:“老爷,这位主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那要是…可是连性命都不保啊!”
连小厮都知道永宁公主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更别说他了。冯裕堂烦躁的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一拍桌子,道:“做就做!好死不如赖活着,杀了她是可能会死,不杀她马上就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