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吗?”她轻轻地问。
女孩子的目光纯澈,带着真心的疑惑,实在很是招人稀罕,姬蘅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当然。”
姜梨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姬蘅挑眉:“我看起来像是会骗女人的人?”
姜梨想了一下,道:“不像。”
姬蘅绝不会骗女人,不是因为他多正直多磊落,实在是因为他懒得这么做,对于他来说,许多事情很容易就能办到。当然,他也不必费心去骗,想来他只要稍稍温柔一些,就自然有人为他倾倒,前赴后继。
“所以你不用离开燕京城。”姬蘅道:“我来想办法。”
姜梨疑惑:“你有什么办法?殷湛打的是皇家赐婚的主意,他如今打了胜仗,皇上信任他,他要用战功换赐婚,皇上不会不同意。总不能公然抗旨。”
“你不必担心,”他笑盈盈道:“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人会请人赐婚。”
姜梨怔住:“你…”
“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他挑眉。
他喊得十分自然,分明他晓得自己是嫁过人,为人妇,却总是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叫她。也让姜梨恍惚产生一种错觉,前生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早已梦过无痕,她仍然是无忧无虑的少女,也能被人呵护在掌心,珍之重之。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暂且不答应我,”姬蘅轻描淡写道:“等你答应的那一日再说,不过我想,既然你那么喜欢我,迟早都会愿意的,是不是?”
姜梨:“不是的。”
姬蘅道:“你说谎。”
“我可不知道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沈玉容,”姜梨大大方方的笑了,“我能去喜欢一个人,也能去相信一个人,但现在不会无底线的为对方做任何事了,吃一堑长一智,姬蘅,我要先爱自己,再去爱别人。”
她以为姬蘅听了这话会生气,甚至会觉得她只是,然而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很好,你就不用受伤,我也放心了。”
姜梨看着他,他的眼神要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他没有说谎,他说的是真的。
“我从来不认为无私是什么好事。”姬蘅轻声道:“不过我认为,你学不会自私也没有关系,那些事情我来做,你只做你想做的事。”
姜梨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抓住手里的扇子。那还是殷之情送她的扇子,燕京城的夏日热得很,这扇子好用,姜梨也就随身带着,她的动作被姬蘅看在眼里,姬蘅的目光落在她的扇子上,微微一顿,下一刻,便将那扇子从她手里拿过来。
“殷之黎送你的扇子?”他问。
姜梨点点头,又摇头:“是殷之情送的。”
姬蘅嘴角噙着笑,慢慢的将那扇子展示开来,扇子上面有梨花,扇柄处却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那本就是白玉做的扇柄,玉色很好,通体雪白,刻着的这么一朵莲花,实在是轻敲可爱,纤毫毕现了。
姬蘅气定神闲道:“殷之黎真是大手笔,就是眼神有些问题。什么白莲花,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姜梨先是愕然,随即明白姬蘅说这话的意思,她立刻回过神,道:“你怎么知道殷之黎与我说的话,赵轲还呆在姜府里吗?”
“我可不放心把我的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姜梨那种地方,”他说:“当然要让人盯着你了。”
他若是想要哄一个人,只怕是没有不上他的当得。姜梨才觉得有些感动,就看见他手里拿着那把扇子,对她道:“这把扇子,我没收了。”
“这可是我的东西。”姜梨道。
“你的东西?”他唇角一翘,突然伸手握住姜梨的下巴,另一只手伸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语带警告道:“小姑娘,你以后再收别的男人东西试试看。”
姜梨不做声了。
他指尖微凉,摩挲在人的唇瓣上,那里却像是要被灼伤似的。姜梨复又想起方才猝不及防之下的那个吻,面上更是烫的出奇。
恍惚间她只听到了姬蘅轻笑一声,他说:“原先看你胆子大,眼下怎么怕我怕的要命?”
“我不是在怕你。”姜梨挣脱了他的手,道:“不过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无妨,以后你会慢慢习惯。”
姜梨看着他,沉默了下来,姬蘅也只是耐心的等待,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我是不是会让你的计划生变?倘若你要出面阻拦殷家的这门亲事,势必会让殷家人注意到你,到那时候,会不会换了你的事?”
“殷湛早就注意到我了,有没有你的亲事都一样。”姬蘅微微一笑,安慰她道:“你不用在意。”
“我还是不明白殷湛和你的恩怨是什么,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他回燕京城的目的又是什么?和姜家联姻,只怕也不只是殷之黎自己的主意,我便不是绝色天仙,殷之黎不会见了我一次就喜欢上我,是为了什么?”
姜梨还是觉得很奇怪,如果不弄清楚殷湛的目的,姜梨就不知道如何给姜家指路。
“李仲南现在已经不行了,文臣之首就是姜元柏。”姬蘅淡道:“拉拢了姜元柏,朝中一半势力都拉拢了。”
姜梨听他用的是“拉拢”二字,心中一跳,脱口而出:“他想当第二个成王?”
姬蘅微笑道:“还有更好地理由吗?”
“为什么?”姜梨越发迷惑,“他若是要篡位,这么多年在云中都默默无闻,为何要等到现在,在皇上年幼的时候不就可以做这件事了吗?”
“陛下要成长,成王要成长,夏郡王当然更要成长。不然你以为,当年先帝为何要把夏郡王驱逐去云中,不过是因为先帝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却又没有更多证据,心中狐疑,只能驱逐。说到底,先帝到底念旧,若是我…”姬蘅漫不经心道:“绝不会养虎为患。”
“他和你…”
“嘘,”姬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对姜梨笑道:“很多事情,你不用知道,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这么喜欢你,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他说情话说的张口就来,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腻烦虚伪。姜梨也顺其自然的接受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早在最开始的互相试探算计中,偶然相交,慢慢成为朋友、知己,甚至成为现在这般模样。
这好像没什么不对。
姬蘅不愿意说的,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姜梨也就罢了,实在不行,自己想办法去打听就是。只是听到殷湛的谋逆之心,还是令她大吃一惊。
“父亲…姜家不会被连累吧?”
“只要你和殷之黎的亲事不成,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姬蘅说的云淡风轻,“姜元柏这个人,有心无胆,谋逆这种事,是绝对不敢做的。殷之黎之前的主意,姜家未必知道。一旦殷湛表现出他的野心,姜元柏自然会退避三舍。”
“我只是觉得,皇上一旦误会姜家和殷家一样贪婪有了反心…”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皇上知道此事吗?”
姬蘅但笑不语。
姜梨立刻就明白了姬蘅的意思,洪孝帝竟然知道了。洪孝帝果然比众人想象中藏的更深。不知道殷湛知不知道此事,不过也许殷湛就算知道了此事,也不以为意,对殷湛来说,他的兵马强盛,燕京城的御林军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姬蘅看起来却不怕殷湛的意思。
莫非那枚丢失的虎符…
“小姑娘,不要胡思乱想了。”他道:“你只要乖乖呆在府上,一切都会解决的。”
“姬蘅,”姜梨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要出事。”
姬蘅一顿,随即笑了,他笑起来格外惑人,眼底的泪痣殷红如血,他的声音温柔,道:“好。”
夜色正好,月色不浓不淡,像是也晓得这一夜值得铭记,便发了疯一般的美好。
和姬蘅说完话后,姜梨也准备回去了。她今日本来是准备来和姬蘅道别,结果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反而和对方敞开心迹,她本就是坦诚的人,在替薛家报仇之前,尚且还留有几分余地,大仇已报后,前尘过往尽数如烟,她便又如从前豁达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对方也喜欢她。
想到这里,姜梨便忍不住扬起嘴角来。
她曾以为爱过一次人后,便不会再轻易地爱上另一个人,相信另一个人,但喜欢这回事,大抵是没有道理的。她还能这不怕受伤的继续爱人,也是一件好事。父亲和阿昭要是知道了,也会为她高兴的。
当然,这一回,她不会盲目的为对方失去自我,变成另一个人了。爱情从来不是靠一个人委曲求全支撑。
她心里想着这些,和姬蘅走了出去。姬蘅牵着她的手,这一回,他没有再牵姜梨的袖子。他的手掌修长宽大,把姜梨的手握在掌心,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松开似的。
“笑的这么开心。”姬蘅道:“看来你很喜欢我啊。”
“牵得这么紧,”姜梨马上反击,“看来你很怕我跑掉啊。”
“有什么可怕的,”他轻哼了一声,“你跑到天涯海角,我总有办法把你抓回来。”
姜梨嗤笑,懒得和他说,姬蘅要送他到府门口的马车上,二人路过花圃的时候,院子旁边,发现坐了一个人。那人正费力的双手扶着椅子,姿势奇怪。
姜梨看见那个背影,只觉得心中一跳,莫名就问到:“那是…”
姬蘅也朝那边看去。
“那是之前救回来的小子,”赵轲解释,“他腿断了,司徒小姐不让他走路,白日里他就坐在轮椅上,这小子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老是不认命,晚上偷偷地跑出来练走路。”他感叹一声:“倒也是个硬骨头,就是可惜了,武功都废了,司徒小姐也说过,他不可能再站的起来,怎么就这么倔?”
姜梨瞧着那背影,那人果如赵轲所说,站起来极为艰难。那椅子是靠着屋门的窗户,他两只手撑在窗户台上,企图撑起身子,然而费了老大的力气,也只稍微撑起来一点点,而且很快,“扑通”一声就跌落下去,声音听得姜梨这边都替他觉得疼。
姬蘅道:“让他回去吧。”
月影下,这影子实在看得令人心酸,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却奇怪的,突然让姜梨觉得心痛起来,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停住脚步,目光直直的盯着椅子上的人,然而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轲得了姬蘅的吩咐,就径自往那人身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阿昭,别练了,这么晚了,别人还要睡觉呢。大人让你回去休息了。”
姜梨一听,顿时浑身发抖,她反问道:“阿…昭?”
第 216 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姐弟
“阿…昭?”姜梨道。
姬蘅眸光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姜梨快步往那人身边走去,她走得极快,到了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比赵轲还要先到那人面前。赵轲也没料到姜梨突然赶了上来,诧异的看着姜梨,没有说话。
椅子上的少年转过头,看见姜梨也是一怔。月光下,他的影子由模糊到渐渐清楚起来,仍旧是熟悉的眉眼,却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坚毅。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淡淡的疤痕,一双眼睛却还是如从前一般澄澈,只是带着疑惑看向姜梨,他甚至还想对姜梨笑一笑。
姜梨的脑子“嗡”的一响,双手不受控制的往少年脸上摸去,似乎要分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喃喃道:“阿昭…”
少年疑惑道:“这位姑娘…认识我吗?”
他的声音仍旧如从前一般清凉,炸响在姜梨耳边,直教姜梨身子一抖,一个激灵回过神,愣愣的看着他。
不是假的,阿昭在说话,是阿昭的声音,不是梦,赵轲和姬蘅也在这里,这也不是阿昭的鬼魂。
一瞬间,她的心中同时被巨大的喜悦和悲痛充满,一下子抱住了阿昭,大哭起来。
女孩子抽抽噎噎,哭声在院子里回荡的格外清晰,赵轲张大嘴巴,下意识的往姬蘅那头看去。姜家二小姐居然抱着这个叫阿昭的小子,莫不是他们早就认识?姜二小姐和阿昭如此亲密,该不会是从前就有过私情,要真是这样自家大人情何以堪?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比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姜家二小姐先前才和大人手牵手,这会儿就已经当着大人的面抱起别人来,这可真是…
阿昭被姜梨这么抱着,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少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突然被一个陌生姑娘这么抱着,阿昭本能要推开,然而这姑娘哭的撕心裂肺,如此伤心,莫名的让他也跟着鼻酸起来,一时间竟不忍心推开她,任由她伏在自己肩头,泣不成声。
因着是夜里,姜梨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旁人。笼子里的小红扑腾个不停,瞅着姜梨喊“芳菲”,只是淹没在姜梨的哭声里。姬老将军似乎也被吵醒了,中气十足的在隔壁院子里吼,让姬蘅消停点。
姬蘅走过来,抓住姜梨的手臂,将她从阿昭身上拉起来。赵轲注意自己的主子的脸色,发现姬蘅竟没有生气的意思,一时之间更惊讶了。姜二小姐做了这种事,大人竟然还如此包容,难怪人们总是说“红颜祸水”了。
姬蘅道:“进屋说。”
姜梨抹着眼泪,推着阿昭的轮椅进了屋,姬蘅也跟了进去,剩赵轲在屋外守着。
阿昭平日里就住在司徒炼药房旁边的小屋里,小屋里倒也简单,姬蘅坐在床边,拉姜梨坐下,阿昭点亮了油灯,看向姜梨,还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说话,就听见姜梨开口,姜梨问:“你的腿怎么了?”
阿昭张了张嘴,这般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问自己又问的如此熟稔,仿佛自己理应告诉她自己的一切似的。但阿昭鬼使神差的,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司徒大夫说我的双腿断了,日后不可能站的起来。我总想着能不能再试一试,夜里就自己扶着窗台站一会儿,坚持不了多久。我怕司徒大夫看见后会生气,所以才晚上做,没想到被大人和姑娘看见了。”
“断了?”姜梨轻声问,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她实在想不到,身为阿昭这样的江湖少年,若是从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会是怎么一番场景。要知道少年时候的他,志向不是做官,也不是发财,就是四处游历,惩恶扬善。和叶明煜很像,不同的是,叶明煜的确做到了,可阿昭日后却再也做不到。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仿佛伤心到了极致,姬蘅在一边看着,轻轻叹了口气,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眼泪。从前觉得小姑娘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况,总是从容的,哪怕遇到的再恶劣的人,她都笑得出来。如今看来,她仅有的几次哭泣,都是和亲人有关。只要遇到了亲人,她的眼泪就止也止不住,哭的人心都软了一截。
阿昭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姜梨,这姑娘听到他腿断了,就哭成这幅模样,他也看得出,这姑娘是真心为他伤心。但正因为这样,阿昭反而更加疑惑了,他的确是没见过这位陌生的姑娘,但她为何要为自己如此难过?他只好手忙脚乱的安慰:“姑娘不必觉得我可怜,虽然站不起来,但我还活着,留着一条命在,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世上比我可怜的人多不胜数,有些甚至还没能活着,比起来,我已经很好了。”
闻言,姜梨愣住,她道:“活着?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阿昭一愣,看向姬蘅。
姬蘅温声道:“你还记得,那一日你叫我去永宁公主的私牢里,找姜幼瑶。”
姜梨点了点头。
“我在私牢里的时候,看见了他,他向我求救,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姬蘅回答。
听到这里,少年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恍然,道:“你是…姜二小姐?”
阿昭还记得赵轲说过,那一日是姜二小姐请姬蘅去私牢里找人,却无意间撞到了他。算起来,姬蘅是他的救命恩人,姜梨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如果没有姜二小姐让姬蘅去公主府的私牢,他也不会被发现。
他道:“原来姑娘是姜家二小姐。”
姜梨看着他,他的眼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感激。对于薛昭看来,姜梨便只是一个偶然的救命恩人。
“我不是姜二小姐,”她道:“我是姐姐,阿昭。”
薛昭愣住了。
他有些不明白姜梨的话,姜梨看上去分明年纪比自己更小,为何要说自己是姐姐,而且刚认识就让自己叫她姐姐,也太自来熟了。
姜梨见他仍然疑惑的模样,就知道薛昭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她又说了一遍:“阿昭,我是薛芳菲,是你的姐姐。”
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姬蘅伸手握住他的手,姜梨稍稍安心了些。阿昭却如遭雷击,盯着姜梨,半晌才道:“你…你在说什么…”
面前的姑娘是陌生的姑娘,薛昭绝对没有见过这位小姐,而他的姐姐,只要薛昭想起来,便觉得心痛至极。在私牢的时候,薛昭就已经知道了薛芳菲死去的事,可怜他的姐姐,被那一对奸夫淫妇所害,还要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
“你不相信我,是吗?”姜梨轻声问。
“我不认识你…我的姐姐,已经死了。”薛昭看着她,愣愣的回答。
“你身上有一块圆形胎记。”姜梨道。
薛昭怔住,他的确有一块胎记,那胎记在他大腿内侧,自小就有,除了家人以外,旁人应当不知道。但这也没什么,他被送到国公府后,治伤的时候也许被人看到。
“你五岁的时候,同我去树林里,陷入了沼泽,是我把你救上来的。当时我们二人都以为活不了了,最后还是侥幸捡了一条命。父亲不让我们去树林里玩,所以回去后,我们谁也没有对父亲说起此事,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薛昭慢慢的睁大眼睛,他知道姜梨说的话是真的,那件事,也的确没有第三人知道。却因为生死攸关,在他脑海里记得格外清晰,到现在还不能忘怀。
“你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喝青竹酒,最喜欢去桐乡张大叔的酒馆,你平日里出门总是带着一串铜板,一锭银子。那银子是你从赌坊里赢来的彩头,从不肯用,说是攒够了五十两银子,就去买一把宝剑。你喜欢我给你做的靴子,不喜欢爹买的笔墨,自小你就跟我亲…”
她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中途甚至都不停顿,那些事情像是深深的镌刻在她心里一刻也没有忘怀一般。随着她说的越多,屋里几人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薛昭从小到大,从一个幼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模样。
阿昭的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他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盯着姜梨,仿佛强烈抑制着激动。
直到姜梨看见他的掉了一颗眼泪,她停下了说话,问:“你现在信了么?阿昭?”
阿昭似哭似笑的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子,突然道了一声:“…姐!”
信!怎么不信?她说的那些事,本就是曾经真真正正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包括他的那些习惯,旁人若是想要查他,却也查不到他心里的想法。那些年他姐弟二人谈心的对话,到现在姜梨却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可是过目不忘!
而且她说话的神态,实在是和薛芳菲太像太像了。如果姜梨不说,薛昭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但当姜梨说明自己的身份,再看那些蛛丝马迹,就都成了不容辩驳的证据。分明是陌生的眉眼,但薛昭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又活过来了,她温柔的包容自己的淘气,与他说如何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姐姐!”薛昭喊道。
“阿昭…”姜梨哭道。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薛昭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恍然道:“你是不是易容过,可是怎么成了姜家的二小姐?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是不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害死了你?还有爹,爹你去看过吗?他知不知道我们的事?”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可见真是有许多不解想要问清楚自己。姜梨笑中带泪,只道:“没事,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阿昭,我现在已经不是薛芳菲了,我是姜元柏的女儿姜梨。当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算计我,害我失了名声,只得留在府中,永宁公主想要给我下药,令我油尽灯枯,被我发现端倪不成,就勒死了我。”
已经是第二次听这种事,姬蘅还是忍不住微微凝眸,抓着姜梨的手微微收拢。薛昭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混账!”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姜家的二小姐。当时的姜二小姐住在青城山,我便想办法回京,为的就是回到燕京城,找机会报仇。”
薛昭问道:“所以,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如今被人状告处刑,是你做的?”
“是。不过我在暗处,是爹来写的状纸。”
“爹?”薛昭明白,姜梨说的是薛怀远,他吃惊的问:“爹也在燕京?”
姜梨叹了口气,薛昭被永宁公主关的时间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永宁公主也没与他说过,所以薛昭根本就不知道薛怀远在桐乡受了多大的苦。
“永宁公主在我死后,还令人去了桐乡,污蔑爹下狱,爹在狱中受尽折磨,神志不清。我成为姜梨后,因姜梨的外祖父在襄阳,便想法子去了襄阳一趟,知道了爹的境况,为给爹平反,就带着桐乡百姓和爹上燕京城告御状。后来爹就一直留在了燕京城,九月姑娘也治好了爹。”
姜梨又把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同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复仇的事情说了一遍给薛昭听,薛昭听完,又惊讶又愤怒,五味杂陈,末了,道:“他们可真是狠毒,姐姐…你在姜家,受了不少苦吧?”
虽然姜梨说的轻描淡写,但薛昭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自己姐姐本来从来就是无拘无束的,如今踏入高门,自然就要忍受许多规矩,怕中途还有人想算计害她。
“我没什么,姜家人都还不错。”姜梨不想让薛昭知道不好的事情,只问:“倒是你,当日我只知道你被匪寇所杀,还将你安葬在烟雨楼。直到我死之前,永宁公主在告诉我,是京兆尹将你的行踪告诉她,她才杀了你。”
薛昭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大吃一惊,随即道:“那一日我的确是寻京兆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和永宁公主是一伙的,只是我没有死,我被打昏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府的私牢里。我后来知道是永宁公主干的好事,恨不得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惜实在做不到。我想,她也许是为了激怒你,让姐姐带着恨意和不甘心死去,才故意这般说的。”
姜梨点头,那具和薛昭一样的尸体,看来也是永宁公主动的手脚了。
她看着薛昭,心中又涌上了巨大的悲恸,“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公主府的私牢里,一定会比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不会让你在里面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连…”她看着薛昭的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薛昭却朝她笑了笑,道:“姐姐,我说过了,我还有一条命在,在我看来,上天已经很眷顾我了。我本以为我就会这样无人知晓的死在公主府的私牢里,和私牢里的其他人一样,没想到还会被人所救,更没想到如今还能遇到姐姐,爹也在燕京城,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还是给咱们薛家留了一条生路,没有赶尽杀绝。人人都说苦尽甘来,咱们受了苦,以后的日子,定然都是好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