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
“快给我生个侄女吧,侄子也行。”沈丘的声音憨憨的,哪有战场上铁血勇武,他道:“我会来看你的。”
沈妙把头埋在沈丘脖子里,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对他道:“一定要。”
马背上的睿王看着这一幕,眉心狠狠一跳。
等沈丘把沈妙背上花轿,花轿落帘之后,梅娘子就唱开了。
“天下之盛事,莫如婚嫁之喜。
君不闻圣者,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亦不改其乐,三月而不违仁乎?郎君如是。
呵!美哉!沈家五娘也。女娲之初,炼万石于补天,修灼灼于其表,化蓁蓁于其里,真乃窈窕之淑女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郎君仪表堂堂,举止有若雁塔,虽涉芸芸之众而不改其真。沈家五娘者,明齐定京人氏,尝以怀古柔情,温婉贤淑,绝殊离俗,妖冶娴都。其貌神端庄,举止矜持有度,纵使西子之容犹未能及也。
今日结秦晋之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者,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一对璧人留小影,无双国士缔良缘!”
“起花轿,嫁喜成!”
梅娘子的声音本就喜气清亮,唱词又好听,一唱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外头准备的下人们忽的将贴着金箔的铜板钱币往外头抛洒,一把把的煞是好看,人群一拥而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儿,一边纷纷是抢夺喜钱和糖块。
端的是热闹非凡。
沈妙坐在花轿里,虽然看不到外头是什么场面,却能将周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热热闹闹的,让她的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
她安慰自己,又不是头一次上花轿,有什么可紧张的?然而再来一次,她的手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低下头,却瞧见指尖那枚白玉扳指,闪烁着莹润光洁的色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外头的轿夫们开始抬花轿了。谢景行找来的轿夫自然都是好的,花轿抬得很稳,一点儿也不会晃荡。
睿王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面,马匹的身上挂着红绸做成的大花,显得十分神气,他姿态懒散却优雅,所到之处,俱是百姓欢呼笑闹。
这其实是很可贵的,因为睿王并非明齐人士,加之大凉如今和明齐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可即便如此,百姓们似乎对睿王还是多有尊崇,或许是对方出手大方,或许是有的人瞧着便令人觉得舒适,总归睿王娶妻,也算得上万民同欢了。
睿王的身后就是轿夫们抬着的花轿,两边睿王府的车马队不住的往外撒着喜钱,听闻今日睿王成亲使要绕着整个定京城走一遭的,这一路走一路撒钱,未免也实在太过大方了。
再往后的就是沈家的嫁妆队,沈家到底不如睿王那般张狂,箱子处理的好好地,众人数了数,一共是五十台,恰好是睿王送来聘礼的一半。这嫁妆虽然比不上睿王给的聘礼,但也绝对不算少了。要知道太子成亲太子妃的陪嫁也不过四十二台,沈家还足足多了八台。最重要的是沈家并不是富商之家,虽然宽裕,却也绝对不是富得流油。
这般作态,也足以说明沈妙在沈信夫妇心中的地位了。
人群后,随着嫁礼队骑马的罗雪雁偷偷侧过头,对沈信道:“这样真的好么…”
沈信道:“他既然敢送,咱们就敢收。再说他送了九十九台,咱们府里出不起这么多嫁妆,少了也会被人看笑话。”
罗雪雁就不说话了。
沈妙的嫁妆五十台,有二十台都是睿王出的。那一日睿王过来送嫁妆,从装嫁妆的匣子里掉出了一张纸片,罗雪雁看清楚,那边是有关沈妙嫁妆的嫁妆单子。
睿王也知道自己的聘礼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沈家是一定出不起与之相符和嫁妆,干脆自个儿也将嫁妆给解决了,虽然只有二十台,这二十台却也是牢牢实实满满当当的,这样说来,睿王就是给沈家送了一百一十九台嫁妆。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沈丘对睿王的印象才好了些,毕竟对方在沈妙的亲事上不吝惜花银子,到底是个十分爽快的人。
街道上到处都是跟着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傅修宜混在人群中,却没有再继续跟上去了。他只觉得这一幕十分打眼,脸色沉冷的转身背对着花轿离开了。
与他一样憋屈的,自然还有文惠帝,文惠帝早就从手下人嘴里知道了睿王这回亲事结的隆重,比他这个皇帝还要风光。这可就是在打他的脸,睿王办的越是风光,越是显得明齐皇家寒蝉。
当然最令文惠帝感到不悦的不是这个,而是对于这门亲事,他本来就是很不愿意的。若不是睿王拿交界处的几座城池威胁于他,他根本不会做出这个举动。沈妙这门亲事他明明不愿,却还是得自己下了圣旨给了睿王手里。沈家这枚绝好的棋子就这么废了。
文惠帝只要说起睿王今日成亲,脑中就会浮现起睿王在御书房里威胁他赐婚那一幕,胸中憋闷,气不打一处来,更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便让宫里的太监接了睿王派人送来的喜礼,宫门紧闭,自个儿回养心殿躺着,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了。
这门亲要在明齐成,花轿要被抬着在定京城逛上一圈,可成亲本就是两方的事情。睿王家在大凉,本来花轿绕完城门后,就要直接出城,可是睿王却坚持要在定京完成所有礼节。
于是拜见父母这一环,便在定京城的祭坛里举行的。
定京祭坛,那是皇帝立后的时候要用的地方,不消说,这又是睿王向文惠帝讨来的额外赏赐。文惠帝便是心中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在祭坛之上,梅娘子将沈妙从花轿上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跟随而来的罗雪雁和沈信坐在祭坛的另一头。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是在明齐,罗雪雁和沈信自然受了沈妙二人的拜礼,可是睿王的父皇母后却是已经仙逝多年。二人只得拿酒在地面洒了,权当是拜祭。
最后夫妻对拜,礼成,事已至此,便是宣布,从此以后,沈妙就是睿王妃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到底是大凉的人了。
众人欢呼笑闹中,人群远处,季羽书正与身边的人说话。
“啊,真是没想到,三哥竟然真的娶了沈姑娘。”他长叹一声:“两年前我就看出来,三哥对沈五小姐有些不同寻常,倒是没想到如今她成了我嫂子。不过倒也挺好,我原本以为,三哥的性子,寻常姑娘怕是驾驭不了,可沈五小姐不一样,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在他的对面,站着的人也穿着睿王府上下人的衣服,面目稀松平常,却正是易容过后的裴琅。
裴琅最终还是答应了跟随沈妙去往大凉,就如同沈妙所说,他已经彻底得罪了傅修宜,再留在明齐,不仅自己讨不了好,或许还会牵连到流萤。傅修宜耳目众多,也许哪一日就会查到他的底细。倒不如将流萤和他一同带回大凉,釜底抽薪,便傅修宜真的发现了什么,也无可奈何。
一方面是为了流萤考虑,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裴琅自己心里想这么做。
至于晓得睿王的真身就是谢景行,那也是几日前的事情了。他在睿王府养伤,夜里出去院子的时候,恰好看见睿王背对着他,上前打招呼行礼时,看到了睿王的真面目。
睿王没有戴面具。
裴琅知道,如睿王这样的人,想要瞒住什么,必然不会这般掉以轻心,很显然,他是故意“不小心”让裴琅看见他的脸。或许也是在用自己的身份昭示着什么。
现在裴琅明白睿王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裴琅一直劝说沈妙好好思考和睿王的亲事,对于一个大凉的亲王,沈妙对对方的了解毕竟还是太浅薄了。可是睿王成了谢景行,很多事情就更是不一样了。谢景行和沈妙是认识的,似乎还有些交情。
沈妙既然早就知道谢景行的身份是大凉的亲王,二人的关系势必不一般。
他抬眼看向祭台上那一双穿着嫁衣吉服的璧人,男才女貌,端的是般配无比。心中莫名涌出了一阵酸涩的感觉。
沈妙那样的人,虽然总是谋算人心,利用自己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可是却是个极为固执之人。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比如她讨厌傅修宜,就可以用尽手段,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和傅修宜划清干系。
其实若不是她自己愿意,没人能逼得了她。
他的目光又落在睿王身上。
弄出这么大阵仗,逼得明齐皇室都节节败退,这天下江山,说大凉会永远偏安一隅,谁信?
她是要翱翔九天的金凤,他就是能呼风唤雨的真龙。
季羽书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同情的开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裴先生也不要太过难过了,等我们回到大凉,以裴先生的风姿,定会有许多姑娘倾慕于你,介时我让芍药姑娘介绍你的姐妹给你啊。”
季羽书虽然还记着因为裴琅而让自己关在塔牢里一段日子,不过今日见裴琅这般伤怀,到底还是没有落井下石。
裴琅有心思被人窥见的赧然,却执拗的看着那一对璧人不肯移开眼睛。
季羽书就在心里低低叹息一声。
高阳今日也要跟着一道回大凉的,不过他名义上是明齐的太医,有些身份和要收拾的东西。如果文惠帝知道高阳将太医院的名贵药材一扫而光带回大凉,也不知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等这一切做完,复杂而繁琐的礼节被一丝不苟的完成后,竟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也就该到了出城时刻。
沈妙嫁给定王,这叫做“远嫁”,从明齐定京城的城门出去,从此山高水长,就是大凉的人了。
沈家众人自然都是要跟随者前去的。
罗潭却没有去,说是沈妙不肯带她一同去大凉,心中生了闷气,今日白日里跟着一道游了定京,出城那种离别的场面却是怎么也不肯再见到了。众人拿她无可奈何,便也只能作罢。
定京城的公主府中,荣信公主正在屋里坐立不安。
“公主殿下,睿王的花轿已经快要到城门口了。”来回报的人说。
荣信公主烦躁的挥了挥手,让下人离开。自己跌坐在椅子上,不安的咬着嘴唇。
那一封信里,揭露了谢景行的真实身份,她将信要送往皇宫文惠帝的手中,这是她身为明齐公主的责任。
自古忠义难两全,亲情和国家之间只能选择一个。谢景行和她固然有着难以磨灭的比母子还要亲密的情分,可两个国家之间的距离让这份感情到底不纯粹了。
如果谢景行因此死了,荣信公主会难过,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让谢景行带着这个秘密回到大凉,荣信公主却会后悔。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选择亲自斩断了自己的这点子眷恋和情分。
谢景行的身份暴露之后会发生什么,对于自己的皇兄,荣信公主有着绝对的了解。也许因为大凉的国力并不会做出什么让谢景行足以至死的事情,可是毁掉一个人的名声,让万名唾骂却是可能的。背负着这么一个污名,就算是回到大凉,谢景行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
荣信公主选择用信件来说明一切却没有亲自去见文惠帝,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够忽略自己背叛的举动。仿佛出卖谢景行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可是文惠帝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举动呢?
眼下送喜的车马队都已经要到城门口了,接下来沈妙要下花轿,上马车,同谢景行一同离开定京去往大凉,这样拖拉,不是皇兄的性子啊?
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不安,可是荣信公主却不能主动迈出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终究是无法面对谢景行的,或者说是,无颜面对。
“再去查一查!”她唤来另一个手下道。
…
睿王妃的花轿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梅娘子完成了喜娘要做的事情,惊蛰和谷雨把沈妙从花轿上扶了下来。
沈信和罗雪雁对着沈妙细细叮嘱:“大凉和明齐不同,到了那头,记得要时时照顾好自己。冷了就添衣,千万要保重。要时时写信回来,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他们。”
沈信又转头对谢景行说了几句。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谢景行既然坦诚相告,沈信对他倒是有所改观。叮嘱谢景行不管怎样,不许让沈妙在大凉受到任何欺负。谢景行自然是应了。
沈丘则是凶巴巴的威胁若是下一次见到沈妙瘦了还是憔悴了定会带着沈家军把睿王府踏平。
睿王对此只是轻哼了一声。
若不是罗雪雁拦着,沈丘只怕又要当场和谢景行打了起来。
时辰已到,沈妙又和沈信罗雪雁说了几句话,她如今就要离开定京,许多明齐的事情就算是想管也天长路远,只能现在叮嘱几句。
罗雪雁抹了抹眼泪,道:“娇娇,一定要写信回来!”
马车的帘子被人放了下来,长长的车队侍卫们依次前行,扛着厚重的嫁妆,气势划一的往前走去。
而最前面的,谢景行端坐于马上,驾马却是一直跟在马车左右,不时地隔着马车帘子与沈妙说话。
惹得惊蛰谷雨几个丫鬟一直吃吃的笑。
路途自然是很遥远的,从明齐到大凉也要几个月的车马路程。前生她也曾从定京城的城门出去,远行至秦国。可是一国之后坐着的马车甚至没有眼下来的舒适,那时候带的仆人和宫女也稀少,更别说这般护着她,陪她说话的人了。
隐隐的,沈妙的心中也带了些欢喜。
直到傍晚时分,是该在外头找个地方歇脚了,正寻思着,车队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妙心中一紧,这城外的路上时常有匪徒,莫不是遇上了拦路贼,可是转念一想,谢景行的手下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只怕遇见了拦路贼也是打得过的。
她虽然不怕,可是心中到底狐疑,干脆撂下盖头,将马车帘子掀起,惊蛰谷雨惊呼一声,沈妙已经跳下马车。
却见谢景行勒马停在前面,路中央,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牵着马,拦在前方。
他道:“喂,做兄弟的,是不是欠我一包喜钱?”
那是苏明枫的声音。他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穿戴了斗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目。又一路远远的尾随,或者是提前就到了这里,离得够远,也不怕被人听见这里的对话。
沈妙微微一怔,谢景行却已经翻身下马,走到苏明枫面前。苏明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猛地砸在谢景行胸前,道:“我的贺礼。”又低声道:“公主府送出来的信,被我压了下来。”
“我知道。”谢景行挑唇一笑:“不过还是多谢了。”
苏明枫一愣,随即声音变得愤怒起来:“你知道?对了,你手眼通天,只怕早就在各处潜伏着人马,公主府的一举一动只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就算昨日我没有压下这封信,你也有办法拿走。”
谢景行不置可否。
“你这个人!”苏明枫一把揪起谢景行的衣领,作势要揍人,惊蛰谷雨吓了一跳,铁衣他们却没有上前阻拦。
苏明枫忽而又松手,怒道:“混蛋!”
谢景行挑眉:“你愿意来送我,我很高兴。”
苏明枫沉默,片刻后道:“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来送你。”他抬起头:“忠义不能两全,不过这一次,我还是选义气。这一次过后,你我就不是兄弟了。”
他说:“我知道你的打算,所以也不用劝我,不用挽留什么。你我二人,日后终会到达兵戎相见的地步。再见之时,便是敌手,不复往日情分。”他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不过,现在,你还是我苏明枫的兄弟。”
世上有一些事情,总归是令人无奈的。命运阴差阳错,总会将最亲的人变成最生疏的人,人要得到什么,势必要舍弃一些东西。挽留下来的,总归是最珍贵的。
沈妙似乎透过面前这两个年轻男人,看到许多年前,总角之交言笑晏晏,从定京城街头逛到巷尾,再一同去捉弄先生的背影。
苏明枫慢慢的将拳头握紧伸出来,放在谢景行面前。
这是他们二人小时候时常做的动作,定京城的男孩子们常常以这个动作来作为自己兄弟情深的见证。苏明枫小时候觉得这个动作十分潇洒,故而让谢景行也做。后来渐渐大了,觉得这个动作蠢且肉麻,便不常做了。
谢景行看着他,突然一笑,摇了摇头,也伸拳与他碰了一碰。
苏明枫仰头哈哈大笑:“痛快!”
他又忽而翻身上了自己来时的那匹马,在马背上对着谢景行道:“今日一过,你我二人不再是兄弟。不过眼下太阳未落,月亮为起,你我还是至交好友。”他一夹马肚子,马儿长嘶一声,苏明枫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今日我就再贺你一次,从今往后,衣食无忧,儿孙满堂。高朋满座,万寿无疆!”
那斯斯文文总是笑着的年轻人的声音爽朗飞扬,尾音渐渐消散在夕阳的余晖中,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谢景行眉眼唇边带笑,眉眼却渐渐冷了下来,他也再次上马扬鞭。
喝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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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啦!开启新副本~\(≧▽≦)/~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隐瞒
沈妙离开定京城已经有月余了。
不知道睿王的迎亲车马队如今走到了哪里,总归也是追也追不上的。这一月余,定京城里有关那场十里红妆盛世花嫁的话头还没有停歇。酒楼里说书人说起那一日睿王娶妃的盛况,依旧是宾客满座,说书人说的摇头晃脑,宾客听得感同身受。
毕竟那样豪气的手笔,却也不是人人都出得起的。
在沈妙摇身一变成为睿王妃,随着睿王远嫁大凉后,定京城里出现了两件事。
一件事情是在定京城里开了许多年的沣仙当铺突然关门了,一夜间从掌柜的到伙计都人去楼空,沣仙当铺的那几栋铺子和楼宇都以低价卖给别人,听闻沣仙当铺的掌柜家中出了点急事,需要银子救急,所以才突然离开的。这未免令人有些唏嘘,虽然沣仙当铺做的生意都很珍惜,来当东西或者是买东西的都非富即贵,寻常人来不起,可是到底也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突然离开,还有些令人不习惯。
也是在这改换主人之后百姓们才发现,这么多年,竟然无人见过沣仙当铺的掌柜长的是什么模样。
第二件事情就是威武大将军沈信在自家嫡女嫁人之后,升官了。被升为成了军正。掌管着整个皇朝的御林军。
表面是升官,实则却不然。首先,军正只有调令之权却无练兵之权,不过是个空壳子的闲职,虽然俸禄比将军优厚,可谁是拿着俸禄过日子的呢?再则沈信一直练得都是沈家军,沈家军才是他的亲兵,突然换了御林军,御林军是文惠帝的人,沈信真的能调动的了?恐怕不然。
于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晓得了,文惠帝这是防着沈信呐。沈妙嫁到了大凉,沈信又是个疼爱嫡女的性子,大凉如今和明齐关系这么微妙,若是沈信偏爱女儿,暗中投靠大凉,对明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可就糟了。
虽然沈信在明齐做了这么多年大将军,忠心天地可鉴,可自古帝王多疑,谁叫他是臣子,别人是君主呢?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了。
朝中人看的明白,百姓们却为沈信鸣不平,这皇家也实在太无情了。明明是文惠帝赐的婚,这会儿却又因为这门亲事有了膈应,平白让沈信担责任,真是让人生气。
文惠帝才不管这些事情,他如今正在卖力的讨好秦国皇帝,不知为何,大凉总让他感到一阵不安,仿佛是个潜在的危险似的,至少和秦国联手,否则他真是日日不得安宁。
定王府近来也不甚愉悦。
傅修宜阴沉着神色道:“一个月了,还没查到裴琅的下落,难道他会飞天遁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不到人,你们就不要回来了。”
底下的探子们诺诺应着,傅修宜烦躁的挥了挥手:“滚!”
几个人屁滚尿流的退了下去。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按着额心,神情有些不快。
救出裴琅的人一把火烧了他的地牢,之前还没觉得,这些日子,傅修宜做什么都不方便,地牢里的许多人对他而言还有着别的作用,却被那把大伙烧的一干二净,傅修宜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最令他恼怒的是,追查裴琅的下落,到现在都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傅修宜自认为在定京里耳聪目明,然而查不到一个人的下落,只能说明对方比他的手腕还要高明,有这么一个对手,总归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傅修宜一直怀疑裴琅背后的人是沈家的,可是查来查去,沈家的疑点倒是可以全部排除了,不是沈家,又会是谁?
“殿下,定京里里外外都没有裴琅的消息,会不会是因为裴琅已经出城了呢?”幕僚提醒傅修宜道。
“不可能。”傅修宜道:“城守备有我的人,这些日子出城的人都有画像,裴琅想安然无恙的过去,根本不可能。”
幕僚闻言皱起眉头,也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不过,有人可以不用画像。”傅修宜突然开口道:“睿王当日娶妃出城的时候,睿王府的侍卫官兵出城的时候,是没有人拦的。”
幕僚眼睛一亮:“会不会是裴琅混在那群睿王的人中,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傅修宜冷笑:“睿王府戒备森然,如何混的进去。况且裴琅和睿王又没什么交情,怎么混…”他倏尔止住话头:“交情?”
这个时候,傅修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一直以来,他把裴琅看做是“沈家”的人,“沈家”做主的人是沈信,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其实从很多事情来看,有意无意阻碍他大业的,其实都和沈妙有关。
如果“沈家”和“沈妙”是分开来看的话,裴琅不是效忠“沈家”而是“沈妙”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裴琅是沈妙的人,沈妙现在是睿王妃,在这之前似乎和睿王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睿王看在沈妙的情面上,也许会帮着救裴琅一次。
那么裴琅和睿王也就有关联了。
傅修宜猛地站起身来,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可能,整个定京城里,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定王府地牢还能全身而退,最后连蛛丝马迹都不留下的人,似乎也就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睿王了。
“该死!”傅修宜一拍桌子,他一直想知道睿王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沈妙出嫁前一夜,他派出去的探子再也没回来,想来是被人发现了灭了口。若是不然,他就能知道睿王隐藏的很深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正在懊恼的时候,却见外头匆匆忙忙的进来了一个护卫。这人是傅修宜的心腹,他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公主府中送出来一封信,是往皇宫送的。属下截了这封信拓印了一份,殿下请看。”
傅修宜心中一动,忙接过信来。在睿王这件事情上,荣信公主也表现的十分反常,傅修宜有心要打听出什么,可是自从睿王和沈妙离京之后,荣信公主也好,平南伯府也罢,都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每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让他无从下手。
荣信公主寡居多年,和文惠帝都不甚热络,一年到头进宫都难得,更别说主动写信过去。也亏得荣信公主远离宫闱这么多年,傅修宜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拓印到她的信。
傅修宜抽出信纸,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起先他的神情只是有些急切,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脸色就变了。
仿佛极为震惊又愤怒,连带着极度的怒气,五官都有些扭曲。旁边的幕僚见他如此,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片刻后,傅修宜突然一手撑住桌子,猛地将桌上的茶壶掀翻了。
倾倒的茶水洒了一地,幕僚和心腹皆是惊了一惊。傅修宜到底还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然偶尔也会有愤怒的时刻,都不如此刻这般外露。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失态。
傅修宜只吐出一个“好”字,就把那封信狠狠地砸在幕僚脸上。幕僚慌忙接过来,且看便惊呆了。
荣信公主在信里,提起了一件事情,便是有关睿王的。谁都知道当年因为荣信公主和玉清公主关系甚好,连带着对玉清公主生下来的谢景行也关照有加。甚至还为了谢景行不惜与临安侯府翻脸。后来两年前谢景行战死沙场,荣信公主很是难过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