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过后,按照惯例,该由玉府公子送上寿礼。往年都是由玉谦玉廉二人献礼,玉轻尘因为病弱,从未出席,寿礼也是四下赠与,因此并不为众人所知,如今一鸣惊人,成为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又是第一次出席在寿宴上,立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想知道这位少年权贵会送上何等的寿礼。
玉谦送上一株 二尺高的红珊瑚,玉谦送上南山寿石,玉连容都笑着收了。
接下来轮到玉轻尘进献寿礼。
众人瞩目之下,玉轻尘笑得温和喜悦,上前,拂衣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玉连容咳了个头,道:“孙儿轻尘恭祝爷爷寿诞,愿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玉连容含笑摆手:“快起来把!”
玉轻尘洒然起身,从晚清手中取过早已经准备好的手里,带着最诚挚的笑意,正 要上前敬上,却听得旁边忽然一声突兀的声音:“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玉府的二公子玉廉踏步上前,眉清目秀的脸带着古怪而得意的笑容,原本就习惯性扬起的眉眼,更是飞扬得几乎要飘起来。
玉连容皱眉,道:“廉儿,宾客之前,怎可如此唐突?”
“爷爷,廉儿并非不知礼,只是有事想 要相询。”玉廉朝着玉连容一拱手,这才道,“今日是爷爷寿诞,在众人面前送上寿礼,恭贺爷爷千秋,应该是我玉府中人的礼节,爷爷,我没说错吧?”
玉连容点头:“这是自然。但是,这跟你阻拦轻尘有何关系?”
“当然又,”玉廉朗声道,眼角露出阴狠的笑意,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因为,他根本不是玉府的人!他玉轻尘根本不是爹的骨肉,不是爷爷的血脉,自然眉眼资格在这里向爷爷进献寿礼!”
此言一出,众皆纷乱,有看玉廉的,也有看 玉轻尘的,窃窃之声顿起。
“他说什么?玉大人不是玉老太傅的孙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不过,确实有点奇怪,玉府三位少爷,玉谦玉廉都是单字,只有这位玉三公子是双字!而且,相貌也不相像啊!”
“也许是随娘吧!”
…
慕晚晴、莫言歌、和云安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以,转头去看玉轻尘。
从听到玉廉的话起,玉轻尘脸上的笑意便在慢慢凝结,渐渐的,化作死水一般的淡漠,眸眼中原本闪烁着的尊敬、爱戴u,以及寿宴的喜悦,化作古井般的幽邃黑暗,沉静无波。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声音和人物都在迅速淡去,喧嚣落定,万物失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玉连容两个人,黑暗、寒冷、安静。
他看也不看玉廉,只静静地将眸光凝定在玉连容的脸上。
看着这样的玉轻尘,慕晚晴莫名的觉得心中一阵寒冷,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公子的身上慢慢死去,又有什么,慢慢地开始蔓延,心中有着极为不祥的预感!
玉连容微微色变,喝道:“廉儿,休得胡闹!”
“爷爷,我不是胡闹,当年,爹爹有了外室,却不曾告知家人,便不幸早逝。但是,那女人却 有了身孕,生下玉轻尘。爷爷得知后,便将他接入府中。但事实上,大家都被骗了!”玉廉的声音溅趋高亢,尖锐苛刻,斩钉截铁地道,“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那个外室,从来就不曾怀孕,这个玉轻尘,根本就是 个身世不详的野种!”
“放肆!”玉连容震怒,吼道,“你 还不给我住口!”
“爷爷,我知道你偏疼玉轻尘,可是,你疼错人了!他根本就不是玉府的骨血,我 跟大哥才是爷爷的嫡亲血脉呀!”玉廉高声嘶喊着,手一挥,道:“把人带进来。”
闻声,先前鬼鬼祟祟对玉廉禀告事情的家丁便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圆圆润润的脸,衣着普通,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抖抖索索的,完全不知所措,及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更是战战兢兢,双腿不住地打哆嗦,才走了一半,便忽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颤声道:“小妇人王李氏,叩,叩见各位大人!”
看见此人,玉连容脸色一变,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玉轻尘一直盯着他,这般举动,如何瞒得过,只觉得心一沉,顿时堕入了无边的寒窟,面色清冷,心底却在低低地笑着,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幼稚——以为自己可以拖,以为自己可以延,以为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天,却不知,人心难测,天命难违。
一瞬间,前尘往事,皆尽如烟,随着寒风,淡淡飘散。
既如此…玉轻尘闭目,那便了结了吧!
玉廉瞥了一眼淡漠如冰的玉轻尘,转头问道:“王李氏,你可认识我父亲玉彦?”
“小妇人…认识?”
“哦?”玉廉扬眉,“你为何会认得?”
“小妇人曾经服饰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是玉彦玉老爷的外室,玉老爷曾到过那宅子,所以,所以小妇人认得玉老爷。”
“那我再问你,你服饰那位夫人多久?”
“三…三年。”王李氏颤颤巍巍地道,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小妇人原是玉老爷找到,去服饰那位夫人的。那时候,夫人跟玉老爷相识不久之后,小妇人就一直服饰夫人,直到玉老爷不幸过世,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跟着离开,小妇人这才离了那宅子。”
接下来终于到了重点:“那我问你,那位夫人可曾有过身孕?”
“并不曾有过!”
玉廉眯起双眼,道:“你确定没有过吗?”
“小妇人服饰夫人三年,夫人若有身孕,小妇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王李氏确定无疑地道:“夫人的确不曾有过身孕,还因此常常黯然神伤。”
玉廉步步紧逼:“你敢发誓吗?”
“ 不必了,不必发誓。”一直静默不言的玉轻尘终于开口,睁开眼,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莫名的有种与在场众人隔离与7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冷寒如冰,声音却清淡得似乎随时会飘散在风中,“二哥你不必再追问了,她所说的乃是实情。我的确不是玉府的骨肉,我没说错吧?”他扬眉,淡淡地看着玉连容,“爷爷!”
周围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都没想到,玉轻尘居然自己承认了。
玉连容微微一怔:“轻尘,你——”
“公子!”慕晚晴失声惊呼,愕然失措。她身边的莫言歌,云安然都是一怔,凝着眉头,看着玉轻尘和玉连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 好。尤其是莫言歌,之前曾在心头盘旋过的疑云,随着这番对答,重新浮现了起来,而且,比先前 更加清晰。
“爷爷,不必如此的。”玉轻尘静静地道,“既然爷爷想听我说这句话,我随时都可以说给大家听,又何必这番做作呢?还是,爷爷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爷爷,你忘了吗?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若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岂不是太辜负爷爷的教导了吗?”
听他话中的涵义,俨然这一切都是 玉连容所安排,更令众人不解。
就连玉廉也皱起了眉头,这个王李氏,是九皇子楚笙,为了报温州之仇,协助他找到的,跟玉连容又有什么关系?
玉连容更是惊恐交加:“轻尘,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吗?”玉轻尘依然沉静,沉得如水,静的如冰,“那么,爷爷,为什么这女人 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爷爷有意安排,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二哥怎么能找得到?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玉府,出现在这场寿宴上?”
“这…”
玉轻尘忽然微微一笑,容华绝美:“爷爷安排这么一场戏,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习惯了玉轻尘淡然无波的摸样,在这样的情形下,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玉连容突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寒冷,一阵恐慌,原本盘算好的满腹计划,就此烟消云散,他下意识的站起身,伸手似乎想 要挽回什么,急急地分辨道:“不是的,轻尘,不是的。”
“不是什么?”玉轻尘依旧笑着,温和沉静,“不是你安排的,还是,不是今天?”
玉连容张口结舌,只能颤声喊道:“轻尘!”
“当然,今天是爷爷的好日子,也要当然不会安排在今天?不过,也没多久了,不是吗?早点挑明了也好,我也可以…早一点死心。”玉轻尘静静一笑,依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唇角微弯,看起来淡然而又平静,“其实,我也在想,爷爷什么时候会动手呢?也对,我已经出仕为官,已经是天子宠臣,身体也好了许多,大半年来,都没怎么发病,正是时候,不是吗?”
他一向沉静少言,却突然这样侃侃而谈,玉连容只觉得说不出的心慌,喝道:“轻尘,别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爷爷既然安排了这么一出戏,为什么又要停止呢?”玉轻尘缓缓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玉连容的面前,跟他面对面,眼对眼,面色无波,眼眸中却透着隐隐的寒意,“爷爷,你害怕了吗?不敢看下去了吗?为什么?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告诉我,爷爷,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慕晚晴三人呆呆地看着,都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却不知原委,只能干着急。
“爷爷,你知道吗?我很爱你,非常非常地敬爱你,二十四年来,一直如此。”玉轻尘突然说道,眼眸坦诚,毫无私假,直直地看着玉连容,声音中充满了孺慕之思,“虽然,我知道,爷爷对我,并非那么单纯的喜爱,但是,我还是爱你,敬你,把你当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从不违逆爷爷的意思,爷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即使,我自己并不喜欢。只除了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想去做。”
“轻尘,你不要这样子,轻尘!”玉连容浑身都开始颤抖,心头突然满是懊恼。
“这些,爷爷你应该是知道的吧?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明目张胆地逼迫我,因为你知道,我不忍心违逆你,是不是?”玉轻尘说着,声音却开始慢慢变得凄冷,“我就想站在山腰的羊肠小道上,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悬崖,前面是爷爷。爷爷你想前逼一步,我就退后一步,爷爷再逼,我就再退…。”
眼眸中慢慢凝起寒霜,如冰雪般闪亮慑人,缓缓地道:“一直退到,退无可退!”
被那样冰冷的眸子看着,玉连容竟有一种肝胆俱裂的感觉,腿一软,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爷爷,你以为,你这样的步步紧逼,逼得我步步后退,最后,就一定能退到你想要让我退的地方吗?”玉轻尘摇摇头,冷静地道,“爷爷,你错了。你忘了吗?我的右边是悬崖,我还可以跳下去的!”
玉连容嘶声喊道:“轻尘!”
“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底线的,如果,一再的妥协退让,却始终换不来我想 要的,而只能得到变本加厉的逼迫的话,我也会反抗,会报复的!”玉轻尘冷冷地道,忽然间又是一笑,摇摇头,“爷爷,你说过,为人做事,要有耐心,不可偏急,可是,你自己却忘了。爷爷,我真的是,如此地敬爱你,如果你能有些耐性,能再等一段时间,也许,我会因为不想看你伤心,会为了让你高兴,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可惜,你选错时候了!”
“轻尘!”玉连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哀哀地唤道。
“没有用的,爷爷,不要再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再觉得难过了,因为,就在刚才,我的心,死了!”玉轻尘伸手,猛地抓住玉连容的手,拉着他,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冷冷地道:“爷爷,你感觉到了吗?它,已经不会再通了!”
说着,漠然的一挥手,甩开了他。
“爷爷养育我二十四年,我无以为报,只能最后一次成全你!说吧,爷爷,这样煞费苦心的安排,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玉轻尘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闭目许久,才又道:“是要我跟玉府断绝往来,从此再无瓜葛吗?二十四年来,长歌轩的仆婢每月一换,从无长久,你不让我跟玉府的人接近,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干脆利落地离开吗?”
“好,我如你所愿!”说着,猛地扬高了声音,“来人,斟酒!”
他与玉连容相对无语,周围的宾客并没听清,但是,玉连容身后的仆婢却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当场呆滞,完全反应不过来。
玉轻尘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干脆自己转过身,拿起酒壶,斟了三杯酒。
拿起第一杯酒,玉轻尘转身,对着玉连容遥遥一敬:“第一杯酒,为爷爷助手5,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话罢,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入喉,如刀割一般,迅速在玉轻尘苍白的脸上晕起了红潮。
玉轻尘一抹嘴,举起第二杯酒:“这第二杯酒,葬尽我们二十四年的祖孙情谊,从此,殊途陌路,再无瓜葛!”言毕,又是一仰头,一气饮尽,因为喝的太急,呛进了喉咙,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如诉如泣。
众人皆尽骇然,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变故。
“这第三杯酒,断了我与玉府的恩怨瓜葛,从今往后,这玉府任何人的生死都与我无关!”说着,再度饮尽,信手一挥,酒杯被远远地抛开,撞在了寿宴的戏台架子上,摔个粉碎,破碎的瓷片四下飞溅。饮下第三杯酒,玉轻尘一向微带苍白的脸充满了病态的晕红,双眸灼灼,宛如火焰在燃烧跳跃,朗声道,“当然,我的生死也一样!”
说着,从方才放在旁边的礼盒中,取出了他的寿礼。
那是一幅两人来高的巨大卷轴,上面用不用的字体写出了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若再细看,就会发现,每一个寿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是用相同字体的更小的‘寿’字所组成的,每一个字都精巧工整,秀逸脱俗。
这幅别出心裁的百寿图,构图布局尚在其次,但是那一个个小小的寿字,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
“三年,整整三年,写坏了无数的宣纸,我才写出这么一幅毫无瑕疵的百寿图,当时写时,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寄托着我对爷爷的祝福,现在看来,皆是一片可笑!”玉轻尘摇头,幽幽长叹,忽然双手用力一撕,将这幅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巨大百寿图从中撕裂,再撕,直到尽成碎片,方才罢休。
苍白的手向天一挥,无数宣纸碎片散开,纷纷扬扬,散落了一地。
玉连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呼吸几乎都要顿止,想说呼喊,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轻尘…”
“爷爷——啊不,是玉老太傅,您曾经说过,取名轻尘,意为轻晲尘寰,其实,你是骗我的吧?”玉轻尘凄然回首,惨然一笑,“轻尘,轻尘,不过是这一生,轻若尘埃罢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众人呆立当场,除了玉轻尘和玉连容,几乎没有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曾想到,好好的一场花团锦簇的寿宴,竟会落得如此收场!
147章 心伤成灰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对祖孙莫名决裂,看着那道火红的身影,迎着寒风,决然离去,宛如一道燃烧跳跃的火焰,然而,他的周身却散发着浓浓的寒意,所过之处,众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敢接近。
玉连容茫然地看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二十四年,他养育他,教导他二十四年,他以为,除了那有些倔强偏激的性情,轻尘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柔顺,沉默,逆来顺受,对他更是敬爱有加。从小到大,轻尘从不曾违逆过他,但凡他的吩咐,即使有时会用沉默反抗,但最后,还是会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只除了一件事。
然而,偏偏这件事,是他最想要轻尘做的。
祖孙二人僵持了二十四年,谁也不曾说服谁。眼看着时日无多,无奈之下,他只能再赌一回,安排王李氏返京。他知道,以玉谦玉廉二人对轻尘的忌恨,终究会发现她的。但既然事情已经揭破,也算是个机会,可正借此,将一切导上正途。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轻尘,那个一直沉默柔顺的孩子,那个从来都不曾反抗他的孩子,这次,居然反弹得如此激烈,还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决然地断绝了一切,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
戏还未曾开唱,就已经落幕。
为什么会这样?
“轻尘,你站住!”
然而,这次,一直尊重他,顺从他的玉轻尘,听到他这样的呼喊声,却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玉连容看着那决然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慌,颤颤起身,想要追逐拦阻,却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脚踝一阵痛楚,含痛喊道:“轻尘!”
玉轻尘置若罔闻,径自离开。
“轻尘!”玉连容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虽然淡漠,却孝顺的孩子,现在居然对他如此的…冷漠?是的,轻尘天性冷漠,但是,对着玉连容,他却从不曾表现出来,他一直是安静而柔顺的,虽不多话,却处处为他设想周到,就像方才领旨谢恩,最先到他面前,扶起他的,就是轻尘。
可是,现在…
事实上,玉轻尘并没听见那声痛呼。
表面上,他沉静而冷漠,漠然前行,可是,不知道是酒的关系,还是其他,在他心里,有烈焰在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生的疼,烧得他一颗心逐寸化为灰烬烧得他满心满脑的狂躁迷茫,思绪凝滞,完全地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周遭的人,听不到周遭的话语,只有他一人,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之中,踽踽独行。
直到,似乎有什么拉住了他。
玉轻尘茫茫然回首,漠然转眸,许久许久,眼睛里才缓缓映入一张明亮娇艳的脸,黑发白衣,细细弯弯的柳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全然的担忧,紧紧抿着红艳的唇,拉着他的衣袖,担忧地看着他,用轻柔的声音唤道:“公子!”
公子!
好一会儿,玉轻尘才慢慢反应过来:“…晚晴!”
见他还能认出自己,慕晚晴微微松了口气,关切地道:“公子,你还好吧?”
晚晴…玉轻尘下意识地就想要对她展开一个抚慰的笑容,然而,只是瞬间,方才的一切便如闪电般地浮现在眼前,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然凋零。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张担忧的脸,电光浮影,许多的事情交错变换,她带给他的温暖和希望,玉连容给他的打击和绝望,她带给他的心动欢愉,玉连容带给他的痛楚挣扎…
玉连容,慕晚晴…
两个人的容颜交替出现在他的眼前,激烈的抗争着。
忽然间,玉轻尘浑身一阵,后退了两步,凄然摇了摇头,够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来一次了!玉连容也好,慕晚晴也好,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原本以为,只要他爱着他们就够了,可是,不是!对着玉连容一再的妥协和退让,最后换来的仍是毫不留情的舍弃,谁敢肯定,她不会是第二个玉连容?
被伤一次就够了。
这一次,真的让他痛了,怕了,不敢再将感情托付任何人!
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神色变换,看着他的神态举止,慕晚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哀求地道:“公子!”
“晚晴,放手!”心中有着万千波涛起伏,但是,当话出口,却是一片全然地沉静,玉轻尘深深帝凝视着她,摇摇头,眼眸中有着隐忍晦暗的温柔,“晚晴,我不想对你口出恶言,放手,好吗?”
这样的眸光,这样的语调,慕晚晴不觉心中一痛,“公子!”
“放手!”
在他的直视下,慕晚晴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看着那白腻的纤纤柔荑,渐渐松开,艳红的衣袖失了牵挂,悠悠然飘荡着,垂坠了下来。玉轻尘蓦然一怔,低下头,有些愣愣地看着那空荡荡,无所依托的袖子,脑海中,心中,一片空白荒漠。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再慢慢地低下头,原本燥热炎烈的心如坠冰窟,迅速地冷了下来。
居然,真的放开了手?
虽然,虽然他是这样说的,可是,在他心底,其实并不想她放手的。其实,很想她就那么牢牢地抓着他,牢牢地抓着他,一直,一直不要放手的…如果,如果是莫言歌,就算说这样的话,她也不和放手的吧?
也许,她还会撅着嘴巴瞪他,会挥着拳头捶他,会扬脚去踹他,一边踹一边骂。
但一定不会放手的吧?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玉轻尘茫然地摇着头,后退着,突然转身,猛地朝着门口狂奔而去,隐约感觉到眼角有冰冷的湿润,顺着脸颊,一直地留下来,却又很快的被冬日的寒风吹干,却如刀锋一般,割得他的脸撕裂般的疼痛。
“公子!”
不知何时,左大安也清醒过来,追了上来,拦住了玉轻尘的去路。
玉轻尘猛地抬头,眼眸中有着鲜红的血丝,毫无感情地盯着他,淡淡道:“让开!”
左大安焦虑地道:“公子,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你没有听到吗?从今天开始,这玉府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你,也一样!”玉轻尘冷冷地道,见他还挡着路,无数激烈狂猛地情绪铺天而来,使得他如一头狂暴的狮子般,猛地吼道:“滚!”
从未见过这样的玉轻尘,左大安愕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玉轻尘却并不理他,径自绕过左大安,毅然离开,再不带丝毫留恋,匆匆离去。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慕晚晴心里更加焦虑不安,不知所措地看着莫言歌和云安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情形,似乎是玉廉所言非虚,轻尘的确不是玉府的子孙。只是,听轻尘的意思,似乎这一切都是玉老太傅所安排的,这么说,老太傅和轻尘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云安然思索着,眉宇紧蹙,“看摸样,轻尘似乎并不想这件事揭穿,而老太傅素来疼爱轻尘,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他?”
慕晚晴跺着脚:“谁问这个了?我是说,公子啊!言歌,你说要怎么办啊?”
莫言歌兀自出神,一时竟未答话。
“莫言歌,你发什么呆啊?”慕晚晴气急,一拳砸过去,“你快说,现在怎么办啊?你们也看到公子刚才的摸样了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他一定会出事的!我好担心,我们要怎么办啊?”
左大安忽然走了过来,红着眼睛看着慕晚晴,沉声道:“晚晴,我求你了!”
“什么?”慕晚晴惑然。
左大安恳求地道,几乎要哭出来:“我求求你,你去劝劝公子,好不好?我看得出来,他情形真的很遭,他需要你!现在,只有你能够劝他了,晚晴!”
“我?”慕晚晴有些不自信,“我可以吗?”
“如果还有人能够劝动公子的话,就只有你了!”左大安苦苦哀求,有些悲哀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公子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顿了顿,“至少,你试一试,好不好?无论如何,公子平时最听得进你的话,不是吗?”
看着左大安那样的眼神,慕晚晴有些惑然,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想到了某些念头,却又不甚清楚。但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大不了,再被公子瞪几眼,骂一顿,也没什么损失。想到这里,慕晚晴坚定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追公子,至少,我们总要确定公子现在的情形才好。”
说着,转身就要追出去,手腕处却突然一紧。
回首,却是莫言歌,他紧紧抵握着慕晚晴的手,深深帝看着,素来沉稳的眼眸却深邃如海,看不透,猜不明,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恐慌和害怕,以及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