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点,”他在她耳边说,“你要是乖乖同我好好过,就当我的王后;要是你不识趣,就只好把你锁着当个玩物了,无论哪种,于我都是乐见其成。”
他声音分明轻柔,底子里却透着冷漠,更觉得残酷无情。
…又走了一段,通道缓缓上升,如同坡状。
再走一段,赫然已见到星光。
陆芜菱环顾四周,俨然是一片树林,很明显果然已经是城外了。
“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央求道。
四皇子吃她这套,便依言将她放下,只是依然一手扣住她腰肢。
陆芜菱跟着他们踉跄而行,悄悄将披风上缀着的压裙的小金麒麟丢在了林中地上。
动作轻巧自然,没被发现。
跟着走了几步,便是两辆等待的马车和几匹骏马,还有接应的人。
陆芜菱佯作没注意,让头上的树枝挂掉了她鬓边一条绦子。
鞋子太明显,她不敢用,可惜她出来极为仓促,身上连首饰都没带。
四皇子携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其余人受伤的上另一驾马车,没受伤的骑马,便趁着夜色抄小道出发。
四皇子放下马车的棉车帘子,便迫不及待扯开她裹紧的披风,把她压在了马车上。
陆芜菱没料到他急色至此,一时都呆住了。
四皇子一边扯她衣裳,一边道:“你这个小骗子太狡猾,这次不能再被你骗了,先得了你的身子叫你死心塌地跟着我。”
说着异常干脆,也不做什么无用的挑逗,直接扯开她胸襟,将一只手探进去抹胸里头先揉捏几把,另一只手便下去扯她白绫绔子。
她本就冷得很,胸前热气都不多,被他冰冷的手塞进来,冻得直哆嗦,一边抗拒一边绝望道:“殿下不要如此,你把我当什么了…”声音带着哭腔。
四皇子咬牙:“任凭你今天说得天花缭乱,也休想改了我的主意!先给了我再说。”
陆芜菱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这样不过是迫我一死,才不会就此死心塌地跟着你。”
第107章 有情无情
很多年之后,陆芜菱都记得当时这一片一掠而过的寒冷剑光。
那剑光带着一种仿佛世人无法抵抗的力量,骤然间破开那如同房屋般抵御着外界的寒风,又如牢笼般拘禁着她的车厢。
把星芒闪烁吞吐,寒月西斜的夜空陡然间展现在她面前。
一时间,她竟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只是仰卧在车上,怔怔看着。
执剑的人卸了平日身上的银甲,只穿了黑色锦缎夹袍,陆芜菱甚至能看到那袍裾的点点不易察觉的黑色梅花,其中有一朵是她亲手绣的。
黑色的织物带着锦缎的华光,掩藏着同色绣品的低调的华贵,微微束腰的地方把他的修长有力而又纤细的腰部勾勒得十分悦目,尤其是配着他在半空中飞扬的一头光泽不输锦缎的黑发。
他的人和他的剑都充满了美和力量。
他的动作是寻常人难以达到的极致。
四皇子的武艺显然不足以抵挡。
罗暮雪满面寒光,杀气毕露。
一剑比一剑凶悍致命。
四皇子手下的死士们已经纷纷出来抵挡。罗暮雪带的手下不多,也已经拔剑往前,混战在一处。
陆芜菱扯过一边的棉披风,裹住衣衫不整的自己,脸上泪痕未干,暴露在彻骨的寒风中,在这样寒月明丽的冬日夜晚,这样道路与幽黑的树林相交的地方,异常安静地看着这场许多人生死的角逐。
只能听到刀剑相撞的叮咚哐当声音,和偶尔的惨叫。
最后,四皇子又受了一剑,被削掉了左边的小臂,齐臂而断。
血流如注。
陆芜菱怔怔看着。
她看到他仿佛是怨怼,又仿佛是遗憾和不甘地看了她一眼,在手下死士们护卫下上马奔逃。
罗暮雪挥手叫手下人去追击,自己朝陆芜菱走过来。
他沉默着,没有说什么,弯腰把她抱起来。
她脸上未干的泪冻成了冰,很痛。
直到到了他温暖的怀里,她才知道发抖。
“对不起,”罗暮雪把她抱在胸前,“没保护好你。”声音喑哑,有难言的痛楚。
陆芜菱把脸贴在他胸口,透过厚厚的棉袍,依然能感觉到他心口的温暖和肌肉的力量,听到他心脏稳定而有力的跳动。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哽咽起来。
罗暮雪一时觉得心仿佛被什么抓了起来,难受至极。
恨声道:“都是我没安排好人来保护你!”双臂紧紧箍住她,“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陆芜菱终究不敢试探罗暮雪。
曾经她是个非常较真的姑娘,什么事情都喜欢寻根究底,但是当她真正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才知道维持住她爱的东西,也是可以难得糊涂的。
可惜的是罗暮雪没有亲自追上前,他手下的人终究是把四皇子追丢了。
四皇子敢于到京中行刺和掳人,终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尤其是退路。
罗暮雪再一次把陆芜菱抱在马鞍前,裹好她的披风,又把自己的黑貂皮大氅给她裹上,这才策马回京。
进了府中,罗暮雪抱着陆芜菱下了马,不顾她挣扎和下人的目光,亲自把她抱进房里,让惊慌哭泣又骤然惊喜的繁丝退下,亲自把她放在暖和馨香的床上。
陆芜菱躺在熟悉的床铺,闻着熟悉的味道,享受着熟悉的地龙的温度,舒了口气,道:“真是恍若隔世。”
罗暮雪低下头万分温柔地亲吻她,缓缓解了她的衣裳,吻遍她浑身每一处,仿佛在做一个仪式。
既像是十分动物地重新宣告他的所有权,沾染他的气味,又像是一丝不带情欲地安抚她被欲望伤害的心,拯救她对男子的认知。甚至还带着从前一直积攒至今的歉意。
陆芜菱感觉到了他的温和和善意。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骤然间她能感受到在她身上的男子完全打开的内心,温暖的感觉将她笼罩其中,仿佛浑身舒展泡在热水里,又仿佛缩在冬天清晨的暖暖被窝里…
她能看到他认真的爱,对她的爱怜…
这些虚幻的东西在此刻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不知不觉被他打开和进入,过程温柔得没有一点占有和征服,很难想象罗暮雪这样的男子,竟然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她闭上眼享受,呢喃道:“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这句话仿佛一个契机,一根导火索。
罗暮雪瞬间被点燃。
第二天罗暮雪进宫,因为没有抓到四皇子向皇上请罪。
当时周围没有别的人,皇帝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神情。
仿佛是遗憾,又仿佛是如释重负。
彼时近午,天气晴好,窗外略有暖阳和风。
皇帝望着外头的栏杆外伸展的枯树树枝,悠然出神,道:“没抓到也好,让他去罢。”
说着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朕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年近三十的圣上,瘦削端正并不算太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很久没有的神色。
“无情最是帝王家。”
只是帝王之家出身的一样是肉身凡胎,也是从呱呱啼哭的婴儿长大,也会痛也会流泪,又岂能说无情便无情?
皇帝自幼丧母,在这样的宫廷里长大,自然是极为不容易。
作为太子的弟弟一直是把他当成眼中钉,明刀暗枪,自然不会有什么感情。
丽妃因为入宫晚,和皇后敌对,和他没有一开始便明着冲突,后来也心存利用,并没有撕破脸。
丽妃生老四,他是看着的。
比他小将近十岁。
他看到那软软小小的一团,看到过那白生生的小脸小时候圆得像苹果一般,黑乌乌的眼珠子亮闪闪的,可爱极了。
他看着他学说话,吱吱呀呀,看到他从跌跌撞撞走路到慢慢满园子跑,引得宫女乳母们跟着追。
看他说出那样稚气的话到慢慢狡猾,眼珠子一转便能说出像模像样的谎来。
再到他慢慢生成翩翩美少年。
甚至看出他对于身世和母亲的烦恼。
再然后,便如此了…
皇帝的心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属于帝皇的,他十分理智,十分残酷,只要对他的帝位有影响的,多么残忍的事情也足以为之。
另一部分的是他自己的,里面有回忆,有惆怅,有感情,有痛楚。
随着他在帝位上时间越久,后者和前者便会融合得越融洽,他的决断会渐渐无情,手段却会渐渐温和。
会越来越少感觉到矛盾和痛苦。
但现在的圣上,还是个即位不久的帝皇。
罗暮雪沉默了一下,行礼道:“是,陛下。”
皇帝非常温和地看着这个英姿勃发,极具才干,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将领,满意道:“暮雪,你随着我东征西站,有从龙之功,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对朕忠心,好好办差事,朕绝不会薄待你。咱们能君臣相得,直至垂垂老矣。”
罗暮雪跪下,道:“多谢圣上厚爱,臣万死不辞。”
皇帝笑道:“没抓到老四,你也不用领责了,等有一天再南征,你给朕挂帅吧。”
第108章 繁花似锦
年后四皇子的事情揭过去之后,陆芜菱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平静。
罗暮雪圣眷甚隆,仕途稳定,家中田庄店铺收益也稳定,包括西北那边,萧大十分能干,圣上也念旧,给了那边不少支持。
罗暮雪便想到,把陆芜荷送给萧大做妾。
萧大精明能干,不容易被女色所惑,据闻他家娘子也是十分精明能干。
而且萧家虽无官位,仅为商人,却是家资豪富,又得圣眷,无人欺辱,做他的妾自然是锦衣玉食不愁,何况就是看在罗暮雪夫妻面上,即便萧大不喜欢她,也不会亏待她。何况陆芜荷一般男子都会喜欢她的。
罗暮雪其实也挺烦这事儿,打从陆芜荷被赎回来,虽然大部分拜倒她艳帜之下的纨绔子弟没那个胆子来公然觊觎,但是还真有些大胆或自恃家世的,托人来或说情或暗示,被托者也觉得尴尬,支支吾吾,令人好不腻烦。
何况罗暮雪面对陆芜荷几次,陆芜荷都作出一副娇滴滴格外羞涩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厌恶,其心可鄙。
他因为以前便偷偷留意陆家家事,对于陆芜荷曾经对陆芜菱的挤兑心里很明白,也便明白她是个如何样的人,自然不会被她轻易迷惑。
能够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自然是好事。
陆芜菱对人选也比较满意,她令人去对陆芜荷传话,让她准备出嫁,对方符合她的标准。
陆芜荷知道了自然是掀起轩然大波,原本她的生母青姨娘被送去贾氏那里的事情是瞒着她的,她并不知晓,这些天陆芜菱令人刻意控制她所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她逃出来故意撞到罗暮雪那次之后,陆芜菱严厉惩治了些下人。
这次她听到陆芜菱传话如此简单,更是没想到陆芜菱真的要把她嫁出去,便哭着说不嫁,反正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说不如去尼姑庵里。
陆芜菱才懒得去跟她解释,要她去苦口婆心口是心非解释说萧大如何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虽是商人,却颇得圣眷,又豪富已极,她也没兴趣。
她找了个口齿厉害的妈妈去传话,道:“夫人说了,姐妹一场,甭管您待她的居心如何,她是不会坑您的。您的经历,世人皆知,要想正经嫁人,那是不能了。夫人为您找的人,无论人品,家资配您都是绰绰有余,年纪也不大,只是碍于身份,也无甚名份,但是那人也答应以如夫人相待,绝不会亏待您。夫人说,路都是自己走的,让您好自为之。”
陆芜荷大概也知道哭闹无用,便乖乖止了声,可最终还是闹了一次幺蛾子,先是装睡,趁着看守她的妈妈放松警惕去茅房时候,自己偷跑出去,并且再度直接跑到了罗暮雪面前,哭道:“姐夫,姐姐她…要送我去做妾,虽是好意,只是她自己也是宁死都不为妾的,为何让我去?”
结果罗暮雪发了一场火,摔了茶盅,寒着脸冷冷一笑道:“是我的决定。你也配跟你姐姐比吗?”说着令人把她压下去,把管她的婆子撵了去,也不等什么好日子,第二天直接一顶青布马车,送她上路。
陆芜菱对她也算是彻底失望,只给她拿了四季衣裳随身首饰,压箱钱也只给了二百两银子。
过了正月十五,霖哥儿也来了,陆芜菱精心安排了他的起居,住在第一进,和师爷比邻而居,给他又买了个伶俐的小厮,因为他身份尴尬,不能出去有名的学院求学,罗暮雪给他千方百计谋求了良师。
是一个湖南籍的很有名气的才子,中了举之后便喜欢云游四海,大约三十岁,虽行为落拓不羁,但确实很有学问。为人人品也很端正。
他并没有歧视或者格外怜惜霖哥儿的意思,只是将他当作正常学生教导。
霖哥儿因此却十分感激他。也很敬重这位先生,平时学习更是十分刻苦。
出了正月之后还有繁丝的婚礼。
繁丝的婚礼喜庆的意思便很大了。陆芜菱最为看重这个一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婢子,繁丝在罗府的地位也是仅次于主子们而已。
其实陆芜菱心里自然希望她能嫁一位管事,一直在自己身边,但是她能遇到自己也喜欢的良人,出去做正头太太,陆芜菱当然也替她欢喜。
繁丝这几年攒下的赏赐是不少的,陆芜菱又给她打了金银头面各一套,四季衣裳各四套,大毛小毛各两套,箱笼盆桶俱是好楠木好樟木的,十分体面。大红嫁衣是陆芜菱令绣娘赶制绣成的,上头的鸳鸯绣得活灵活现。
府里丫鬟仆妇们都羡慕她,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恭维艳羡的话。
男方送来的聘礼也颇为过得去。锦缎钗环,都是上好的。
最为难得的体面是,陆芜菱将她留在府里出嫁,而没有临时去寻个干娘什么的。
到了正日子,吹吹打打,轿子停在边门口,罗暮雪还亲自见了新郎,夫妻双方都有赏赐。
繁丝风光大嫁。
临走时,她泪盈于睫,朝陆芜菱三拜,道:“夫人,你我主婢一场,缘分甚深,求夫人以后莫要忘了婢子,允许婢子时常回府请安,若有来世,婢子只望再做您的侍婢。”
陆芜菱也是动容,含泪笑道:“傻丫头,你天天回来也成啊。”
繁丝再拜起身,盖上盖头,被喜娘扶着,依依不舍而去。
喜事办完,陆芜菱顿时觉得身边空了好多,怅然良久。
三朝回门,陆芜菱看繁丝脸上神色幸福安然,微微带着羞赧,心里便放了心。
把这些事情处理完,陆芜菱便有些寂寞了。
淡月也许给了一个管事,年末也要办婚事,倒是可以留在府里继续当管事妈妈。陆芜菱身边的丫鬟们便有些空缺,陆芜菱又令人采买了一批,挑了几个看着或聪明或稳重的孩子,又提拔了两个丫鬟。
春日渐至,柳树不知不觉渐渐萌了新芽,新绿点缀着已经枯黄寒瑟了一冬的花园,迎春花和早开的桃花也渐渐生了花苞。
陆芜菱只是料理着家事,照顾罗暮雪和霖哥儿的生活起居,连看书写诗也似乎没了少女时候的热情,虽说可谓岁月静好,夫妻间也是恩爱,却也觉得有些寂寥。
刘露蓉倒是热情如昔,她在年后又来了好几次,又邀请了两次陆芜菱,陆芜菱都没去,但是她上门来却也颇为愉悦地接待。
刘露蓉不但学识丰富,为人亲和又有趣,也颇有生活情趣,且最懂得投人所好,任凭谁接待这样的客人也不会不愉快的。
而她第三次上门的时候,却带来了一个消息:
春闱在即,方微杜再度赴京。
第109章 开诚
陆芜菱听了这个消息怔了怔。
时至今日,她早已明白自己对方微杜从无男女之情,连方微杜对她也纯粹是朋友知己的欣赏,但如果真不论男女,方微杜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曾为她赴京,为了救她作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努力,如今劫后归来了,她又岂能见都不见他一面?
不过,她却直觉如果自己去见方微杜,罗暮雪一定会很恼怒。
陆芜菱沉吟着:要不然光明正大同罗暮雪说,然后让罗暮雪陪她同去探访?
方微杜面临的形势她倒不是很担心。
虽说当初方阁老算是太子系的,但他站得并不太偏向,和大皇子关系也不算坏,尤其是方微杜,颇得大皇子欣赏。
所以这次方微杜再回京都,必然不是为了她了,而是肩负着振兴家族之责。
甚至,她深心所虑,圣上不喜欢程家或是长盛王独大,兴许会将方阁老重新召回以制衡也难说。
夜里罗暮雪回来,不知怎的,陆芜菱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同他说。
有几次她欲开口,却又觉得开不了口,不欲他正高兴时,给他添了堵,让他沉了脸色。
结果,等到第二天罗暮雪上朝去了,她也没能说到此事。
到得她补眠起身,外头却直接来报,方微杜遣人送东西来了。
陆芜菱头皮一麻,却无可奈何,还要在诸位婢女们环卫下显出十分的镇定,以显得她同方微杜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去第三进正厅里收拾那些礼物,数量还真不少。
大都是各地的特产,比如说宣州泾县的纸两刀,苏州的刺绣帕子六条,太湖的珍珠一匣子,杭州的檀香扇,滇地的藏红花晒干的半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又有方微杜这两年的游记一本,上头有文有字,有诗有画。
他还写了封信给她:
“…去岁九月,途经江南,看秋叶渐黄,蟹子肥美,更有水泽波光潋滟,秋风拂面,泛舟江心,击剑而歌,怅然忆起京中旧事旧友,曾言江南风貌,惜未得一见,若得携友同游,幸何如哉!夜宿舟中,耳闻得江水静夜起伏,拍打舟底,红烛吐艳,一点映照江水之中,寂寥如斯…
乱世之中,不过各自珍重,徒自牵挂…幸江海日清,明主在位,得以重回京中,年齿渐长,不能免俗,浮生有限,恐不免为老父家族计,纠缠富贵禄蠹之中,而子亦嫁作他人妇。唯愿子此生平安静好,若干年后,鬓生华发,不知可还得同游天下,屡年少时约,共去观长江入海,九曲黄河…”
礼物中有特别名贵的黑檀木架双面绣四季大屏风一扇,想来是补送给她的贺礼。
陆芜菱放下信,心里汹涌难抑。
这些年的事情,慢慢浸回脑海。
他曾陪着她度过的少年时光,如何不堪珍惜?好友深情,如何不值得珍重?
既然自己和方微杜是好友,光风霁月,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就为了当年的旧事,怕罗暮雪多心?
这般掩藏躲闪着,难道他便不多心了?
自己难道能违心说能一辈子不再见方微杜?说他对她而言不值一提?
陆芜菱提笔,给方微杜写了一封颇为情真意切的回信,谓“…时光若驹,世事如戏,起伏难料,时不我予…当年尚青葱,以为一往足可无前,辗转周折 ,才知无力…”又感谢他当初赴京,御前为她相求的情谊。
其实女子婚后,同不是丈夫兄弟的外男通信,还是很可能令人诟病的,但是时人亦非蠢如豚鸡,未必不能明辨是非,当年她未嫁,其实方微杜又何尝不是外男,他们诗词来往,亦时有馈赠,也足可算得私相授受,可连陆纬都不以为忤,也无人私议他们。
如今她嫁了人,嫁的也不是不通情理的男人,自己当家作主,没有公婆辖制,怎么反倒畏首畏尾?
陆芜菱又令人准备了好茶叶并一些精致器皿,寻思着方微杜客居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作为回礼相赠。
到得这日傍黑,罗暮雪回来,陆芜菱陪他用了晚餐,便直接开口道:“方微杜回京赴考,给我送了礼来,他是我昔日好友,我想改日去拜访他,你哪天有时间,可否陪我同去?”
罗暮雪果然闻言脸色便一沉。
方微杜对于他而言,那是心头之刺。
但因为陆芜菱脸色平静,态度从容,又直言让他陪着,才按捺住心里的不自在。
罗暮雪放下手里的银勺,沉声道:“我近日事情繁忙得很,恐近期无空…”这是他第一直觉,就是拒绝。
但想想又觉得不妥。
他想说“你已经嫁了人,不宜去见外男,有什么事叫管家去就可。”但是转念一想,拿这样妇德的大帽子随便给陆芜菱一扣,话说得倒是容易,就恐怕此言一出,她便要翻脸了。
强忍着没说,欲待赌气不理她,又觉得为此跟她闹别扭实在是无谓。便皱眉思索,自己该说什么。
想问她去见他作甚,以后是不是还打算时常往来,又觉得怎么问都带着质问的味道和小家子气,定要为她所不齿。
陆芜菱看罗暮雪面色不好,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
她虽然觉得自己结交旧友的权力很重要,倒也没有重要到要让罗暮雪心里存着芥蒂的意思,便小心道:“你不要多想,我和方兄相互之间一向没什么男女之思,之前他也完全是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
不提前事还好,一提罗暮雪便又想起当初的憋屈,方微杜差点从他手中将陆芜菱夺了去,还有他当时不要前程也要求娶陆芜菱,也许陆芜菱对他没有男女之意,但是方微杜对陆芜菱不可能没有。
若是真的只是朋友,没有他意,再怎么也不可能求娶…
但此刻罗暮雪也只好点点头,道:“好,改天我陪你去。”
陆芜菱甚为欢喜,回到房里,使女打水来梳洗,陆芜菱亲手替他更衣,又让他坐在镜前,替他拆了发髻,蘸着刨花水给他梳头,看他长发黑亮如缎,偏面目锋锐如刃,一些儿也不显得阴柔,配着他的宽肩长臂,修韧腰身,充满阳刚的美丽。
陆芜菱惯常抵御不了他的美貌,如今又因为他“通情达理”,自然看着更为悦目,梳着头,慢慢把脸贴在他上臂上,柔声道:“暮雪,我何其幸运得以嫁给你。”
这样的话自然人人爱听,尤其又不是天天听得到,罗暮雪心中一松,送上门的好事当然不会错过,轻笑一声,伸臂把她揽过来,放在膝上,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捏她鼻子道:“今日方知么?”
说着双臂收紧她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使了眼色叫侍女出去,看关了门,便低头猛然亲吻她嘴唇…
陆芜菱淬不及防,被他亲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他松了口,她喘息着刚要抱怨几句,又被他伸手滑入前襟,握住胸前揉捏,动作却不如以往温柔和小心翼翼,带了些凶猛,将她捏得略疼。
陆芜菱蹙眉道:“轻些…”
第110章 探友
罗暮雪面色不好,闷了半晌,道:“朋友固然重要,只是也不可全抛一片心,须知你是一片赤诚,旁人却未必。”
陆芜菱听了,不禁有些不悦。
罗暮雪忙道:“我不是说方微杜,不过泛泛而论…”想想没忍住道:“比如你那个闺中蜜友,叫刘什么的…”
陆芜菱微讶:“刘露蓉?”
罗暮雪有些不自在,微微扭过脖子道:“嗯,那个工部侍郎的女儿。”
“她怎么啦?”陆芜菱虽隐隐觉得刘露蓉不妥,却也没觉得到底会如何,至少,以刘露蓉的身份,怎么也是高门贵女,何况还订了亲的,怎么能叫罗暮雪露出这般意思?
难道她能自甘下贱到学陆芜荷去勾搭罗暮雪不成。
不说刘露蓉心里有没有鬼,至少这点,陆芜菱无论如何不信。
倒不是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她格调不至于如此之低。
毕竟不是陆芜荷那等生母出身本就下贱的庶女。
“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不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呢!”罗暮雪掩盖掉不自在,冷笑道,“你落魄时她何尝问过你半句?何况以你现在的身份,又何必把她当回事?”
陆芜菱蹙了蹙眉,道:“人之相交,与身份无关…不过,我并不是替她说话,我也觉得她为人有些势利,并不大理睬她了,只毕竟是旧友,不曾扯破了脸,她登我的门,我也不好太冷淡了…可是她父祖想要利用来求你做什么?若是给你添麻烦了,你一定要告诉我,若不是太过,我下次便直言点她,若是太过,便连续避而不见都可,想来也便疏远了。”
罗暮雪叹了口气,起身拥住她,叹道:“你这傻丫头,我怕你给我添什么麻烦?若真是你真心相交的好友,便是帮帮忙也是应当,只…我是怕你吃了亏,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