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罗暮雪六七岁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罗氏能典当的,都已经典当了。她勉强能绣点花换两个钱,只是身体不好,绣一点便头晕目眩。
罗暮雪这时候,便跟着邻居猎户大叔进山去打猎。
这时候开始,他也不再学字了,对于那时候小小的他而言,填饱肚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后来,便是十二三岁时,罗氏终于重病死了。他出山,从了军。
陆芜菱听得心里如同堵了什么东西,既伤感罗氏不幸的一生,又心痛罗暮雪从小受过的苦。
再联系到自身,她比罗氏强到哪里呢?
唯一便是罗暮雪不像长盛王那般狠心,待她真心真意,会娶她为妻。
若是她当时不曾得赦呢?
罗暮雪只能以她为妾呢?
罗暮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轻轻抚摸着她肩膀,道:“…自小母亲便跟我说,不要做负心薄幸的男子,三妻四妾,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我既然认准了你,便不会让你受委屈,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当时你还是官奴身份,我便想,便是你不能为妻,我只是不娶别人,同你两个人过也便是了,关起门来,谁又在乎那一个虚名?…菱角儿,当初是我孟浪,生怕失掉你,你莫要再怨我了…”
陆芜菱一直觉得,罗暮雪虽然出身低了,但是手段能力,均无懈可击,又握得权,掌得军,一贯冷硬,自己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劣势。
今天听他说,竟是觉得那脆弱可怜的孩子,栩栩在目,心中顿生怜意,他这般小意解释求肯,竟令她心里发软,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又低声道:“只要你记住,莫要负心薄幸便是,若是你将来也有二心,想去纳妾,那我也便学一学婆母…”
声音娇俏,微带羞意。
罗氏又岂能经得起这般后宅争斗?
罗氏也是进退无路的,同自己一样。
而且生活给她的,比对自己更残酷。当时她已经是云英待嫁,嫁到人家为主母,也许也免不了操心失望,但总比这样好…长盛王却根本不为她考虑,随心所欲,便把她劫走…
罗暮雪闭着眼,低声应道:“我岂会为此苛责她?可恨的只有那男人而已,我母亲…不生病的时候,待我也是好的,教我认字,我采了野花来给她,她很高兴,插在粗陶碗里,一样很漂亮…给我熬夜做衣裳…我打猎受了伤,她抱着我哭…”一时凝噎,再也说不下去。
陆芜菱想到他小小年纪在山中猎取果腹之食,受了伤,流着血回家的样子,想到更小的他去采野花讨好母亲,捧着花的模样,一时泪如泉涌。

他原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力度会让她痛。
这种时候还要小心控制,其实他也很痛苦吧…
陆芜菱痛快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罗暮雪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身体狠狠贴在他身上,一丝缝隙都没有,柔软,馨香,只要搂住便觉得世界完整…她从来没有过这般主动的搂抱…
陆芜菱说不出口,流着泪在心里却默默说:其实我也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为难了,没有想过你,没有想过你也会伤心惶恐,会流泪会受伤会痛…
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只能在他怀里哭,泪水浸润他胸膛,她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流泪。
罗暮雪也是极为聪明的,看她那样哭的样子,也不像是哪里痛,便明白过来,是为了自己心痛而哭的,一时心里柔软温暖,伸手给她拭泪,柔声哄道:“…别哭了,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样的小娃儿了,也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你也长大了,已经嫁给我,有我爱护,不需要靠着爹娘生活了…将来咱们做了爹娘,也一定会做得好,咱们的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陆芜菱眼泪渐干,在他怀里默默说:“嗯…我…我近日给你亲手做件衣裳…”
她素来不耐烦做针线,罗暮雪的衣裳虽然都是她亲自挑选样式,指派给丫鬟绣娘们做,但她不会亲手去做。
成亲时罗暮雪央她亲手做个荷包,用来放他们两人的头发,如今一个多月了,她才剪裁好缝好,零零碎碎绣了两三针。
今天居然主动要亲手给做衣裳了…
罗暮雪知道她的心意,微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快些给我做,我盼着呢,若是像荷包那样,只恐我们都有了孩子,还未必能穿得上…”
第90章 动静
既然答应了罗暮雪,陆芜菱就认真花了两天时间,把荷包绣完了。
这个荷包是个玉白色底子,陆芜菱给他绣了一些同色云纹,在下面绣了一点山峰和青松的顶,看上去倒是有点与众不同。
这些云纹,山峰松树没有人物动物那么难绣,倒是没怎么暴露她绣工生疏,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繁丝直赞“意境好,极配姑爷”。
然后,陆芜菱便准备开始完成承诺,给罗暮雪做衣裳,
她挑了一匹银灰色的提花绉纱缎,如今天气热,虽然她做这件可能需要较长时间,不知道到时候气候还合不合适,却还是选了较为轻薄的料子。
努力努力,应该还是可以尽快完工的。
她领着繁丝和这里原本就有的一个叫淡月的丫鬟,一起在绣楼的炕间裁衣裳。
陆芜菱虽然不喜女红,对于衣裳裁剪还是会的,“咔咔咔”便下了剪子,其间受到了繁丝和淡月的一些委婉指摘,不过陆芜菱还是比较顺利便完工了。
于是本来要读书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缝着,一针一针,格外考验人的耐心。
繁丝陪着她,看了忍不住道:“姑娘,我来缝那些看不见的针脚吧…”
陆芜菱没有答应。
罗暮雪回家的时候,看到她低着头,在窗下缝制的样子,雪白颈项微微弯着,宛如天鹅。
他一下子便觉得这屋子里黑楠木灯笼格窗棂透进来的黄昏昏沉的光芒仿佛有一种陈久的馨香,弥漫在室内,仿佛室内的家什人物都慢慢变成精细的象牙雕刻,合著外头夏日傍晚的余热,和晚风渐渐带来的沁凉,草木叶子在烈日蒸晒下一日,氤氲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伴着玉簪花的香气,说不上来的味道,却会被深深记到记忆里。
至死难忘。
罗暮雪走进来,走到她身边,陆芜菱才发觉,抬头发现脖子发僵,罗暮雪一只手便罩住她后颈,轻轻替她揉,道:“天暗了,莫要伤眼睛了。”
陆芜菱莞尔而笑,举起手里衣裳邀功:“可好看?”
罗暮雪瞥了一眼那银灰色轻薄料子,道:“好看,穿来想必暖和。”
陆芜菱站起来,略展了展腰,抱怨道:“累着呢,做件衣裳确实不容易,好在选的提花料子,倒是不用另外再绣什么了,要不真是费劲死了。”
罗暮雪失笑道:“正该让你知道知道辛苦呢。”说着动手替她收起,略正色道:“近来恐要有动静了。”
陆芜菱一怔,手里顿时僵了。
她虽然知道罗暮雪是武将,而且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上过无数次战场,但是往常并没有什么感觉。
包括上次他要出征,陆芜菱当时正忙着恨他呢,又何尝会去替他担心?
何况对于一个不曾到过边疆的闺阁小姐来说,出征意味的是十里长亭,是临别祭酒,是豪情万千,是“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最多也不过伤感下“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可就连这伤感也是不真切的。
因为和自己无关。
这次,她心竟然狠狠一沉。
然后便似被压着什么东西,透不过气来,半天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那我该赶赶工了,得赶着你走之前,把衣裳做完。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
罗暮雪道:“却也不好说,最近太子同四皇子拼了一次,直隶军几乎都覆没了,四皇子虽说略占上风,也死了两万多人,大皇子殿下觉得时机不错了。…衣裳实在不成等我回来再给我吧,这几日想带你往边疆走走,这里虽然离大漠还远,但也有戈壁草原,我同他们讲一声,趁这几日带你去看看,往日应承了你的。若是这次得胜,恐要直接进京,到时候使人来接女眷,便不知何时方得携你同去了。”
陆芜菱心里也颇为欢喜去看看异域风光,只是被离愁和担忧压在心上,却是一时不得展颜,以至于晚饭用得也不甚好。
罗暮雪颇为利落,跟她说完之后,第二日便去安排了,下午回来通知她准备行李。
大皇子也非常人尽其用,虽然罗暮雪同他请假请得十分理直气壮,大皇子想了想,道:“那便给你三天时间,顺便带着人去巡边吧,否则你们轻车简从,也不安全。”
罗暮雪怔了怔,无奈答应了。
大皇子说的也非全不在理。
陆芜菱自然只能带着繁丝伺候,罗暮雪领了两千人巡边,也算是领着军队的,不能带太多行李。
只是尽量挑选了柔软的垫褥,易带的盥洗用具,几乎没带首饰,衣裳也没有带很多,倒是怕路上没有可吃的,各种腌制的食物带了不少。
次日早上出发了,陆芜菱和繁丝坐马车,一个多月前逃回途中被罗暮雪带着骑马,伤好多天不曾尽好,她虽不曾抱怨叫痛,那伤处看着也颇令人难忍,罗暮雪这次自然也不敢让她再骑马了。
繁丝虽是丫鬟,却也是原先在陆府的大丫鬟,也是金莼玉粒、娇养长大的,上次受罪一点也不比陆芜菱小,陆芜菱不吭声叫苦,她也不敢作声而已,这次有马车坐,也不怕颠簸呕吐了,总比骑马强。
两人坐了马车前半,后半车厢便是她们的行李。这次去,连运一路补给的粮草车都没几辆。
为何呢?
因为西安府一路往西北,除掉本地普通百姓的田地,大部分都是屯田。
这些屯田由低级士兵来进行,他们可以利用不打仗的时候来种田,这些田地,原来都是荒地,只要分给他们耕种,开垦出来耕种之后,连续三年都能交足租子,就归他们了。
但是这些田的田租是要交三成的,这三成由上头的将领,当然主要就是大皇子和程家来收取,也是大皇子的一项重大收入。
而他私下会将这些屯田分封给手下重用的大将。
比如说罗暮雪。
他名下受封屯田有两万亩,也就是二百顷,这些田地并不是归他,而是田租收益归他。这些一年便是不少收入,远远超过他的俸禄。
而西北军无仗可打时,是没有俸禄的,他们必须去屯田,自己种植粮食,练军,行军,打仗时都俱有俸禄,因此西北军的军饷便要低一些,所以朝廷也对军队屯田乐见其成。
屯的田不过是比普通税略高,比正常租地要便宜多了,士兵们大都是农民出身,所以也是乐意为之。
本身有一定军饷,所以粮食大多数人是吃不完的,这些余下的粮食,也是大皇子统一收购。
屯田区有卫所,里面粮食充足,所以,罗暮雪带着人巡边,是不需要随军携带多少粮草的。甚至连住处都有。
因此这一路,陆芜菱比起逃回来时,要舒服得多。
走了一天,不曾看到一点黄沙草原,尽是无边无际的田地,绿油油的,看着十分喜人,这里不同江南,地方小,总是有村庄水塘河流可见,而是大片大片,除了这绿绿田地什么都看不到,连起伏都少。看着颇为神奇。
这附近正是罗暮雪受封的屯田,于是指给她看,到远处哪里。
罗暮雪又道:“我初从军时,还没有屯田制,大约我十五岁左右,大皇子来西疆历练,才正式提出来的,对朝廷不过说以此养军,反正朝廷每次拨粮饷是少拨了不少,因而乐见其成。只是屯田官的职务,总有各系人马想往里安置。”
陆芜菱道:“大皇子殿下甚有治国治军之才。只是屯田制不是开朝以来便有的吗?”
罗暮雪微微诧异道:“这个你也知道?
本朝开国时候的屯田制实则上就是驱使士兵去种田,种田所得,全归军队朝廷所有,士兵们改吃多少拿多少,全无变化。危急时尚好,但承平日久,士兵又不是奴隶,又要打仗又要种田,自己还一无所获,一点好处也没有,谁肯好好干呢?所以建国后,屯田制便名存实亡,一年那么多屯田出不来什么东西,许多地都慌了,直到大皇子殿下提出细则…”
陆芜菱笑道,“那你可曾种过地?”
罗暮雪颇为骄傲,“我那时虽是十五岁,已经是军官了。自然是不种田的。”
又往西北走,终于走到一处戈壁,确实是黄沙碎石漫漫,极为壮观,为陆芜菱平生仅见。
但她更喜欢草原,这里的草原稀疏,没有她逃亡路上看到的东胡人的草原丰美,然而蓝天白云,绿野如海,确实美不胜收。
罗暮雪不时带她骑会马,在草原上纵马疾驰,风声大得听不到身边人说些什么,他们俩人纵声大笑。
这样的生活,陆芜菱觉得实在很美好。
第91章 别离与艳闻
可惜,三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等他们回到西安府,罗暮雪便要准备出征了。
罗暮雪准备将她安置到程家去,免得她自己单身一人不安全,回到家便开始张罗着收拾,将繁丝为首的几个大丫鬟忙得人仰马翻,又要收拾罗暮雪出征时的各种物品,又要收拾陆芜菱带去程家的随身物品。
繁丝如今几乎是这里的内管家了,这里的下人以原先这里的富商主人留下的居多,也有程家所赠的一些粗使,自然都是唯繁丝马首是瞻,颇有人跟在她后头奉承。
有时候聊天,也有淡云这样的大丫鬟同她笑言:“繁丝姐姐可算是熬出来了。”
繁丝虽笑而不语,心中未必不自得。
她对陆芜菱的忠心耿耿本不过是出自本心,说是愚忠也不为过,并没有想起自己能得到什么好结果,现在眼看自己家姑娘已是得了好婚事,姑爷也是十分爱重,自己的生活眼看日渐越来越好,不免也就想起自己终身。
她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自己被如何百般糟践…幸而姑娘想着自己,还是脱出了苦海…
以后…自己毕竟失了贞,恐怕不在意的男人也多为着自己在姑娘姑爷跟前的体面,与其被这样娶了,还不如一辈子在姑娘跟前伺候。
她比陆芜菱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等二十岁,便自梳了罢。
罗暮雪亲自去程家拜托,对程老夫人长揖道:“义母,我不在时,芜菱便拜托您了,她年轻稚弱,请您万事多多照应。”
程老夫人一如既往客气又慈爱,道:“放心,我自己的义女,我不照应她谁来照应?你们男人就只管打你们的仗,准保回来还给你时一根头发丝儿也少不了。”
众人皆笑,陆芜菱有些脸红笑道:“有义母领着,还可有所进益,便是掉了几根头发丝儿,也是不妨事的。”
于是笑声更着。
不过程家女眷们为了陆芜菱却是非常经心,不但腾出了一个非常好的院子来给她独住,且因为上次陈红英丫鬟下毒的事情,程家干脆请大皇子妃把她接去住了事,省得在自己家弄出好事来。
陆芜菱的十六岁生日已经只有半个月了,可遗憾的是,罗暮雪已经不能等到彼时了,于是这几天便提前给她过,也没有请人,只是二人自己置了一桌酒菜,罗暮雪又买了一枚镶嵌一朵白玉玉簪花的金钗和一对红色石榴石雕琢成石榴花形状的赤金耳塞给她,实在是西北镶嵌精美的东西不多,竟是找不到成套又漂亮的。
这两件白玉完美无瑕,雕琢手艺精湛,石榴石的雕琢也是出自一派的风格,也是罗暮雪偶尔间寻觅到的。
到那一天清晨时,陆芜菱同程老夫人,朱氏一起送大军出征。
罗暮雪跟随在程老将军和程果毅身后,穿了一身亮银甲,骑着他那匹黑马,腰背比别人都格外挺直,腰间跨着长剑,英俊勇武如战神一般,他的马也比别人高,更显得鹤立鸡群,随着马匹起伏,他的身形也便随之起伏,极为自然熟稔,仿佛和马匹是共生的一般,起伏前行的身体充满力量和优美。
道畔榴花正艳。
陆芜菱觉得胸中感受难以描述,即便想写成诗,也竟然只能无言而已。
忧虑,期待,担心,和飘忽无际的惶恐…
上次不曾送他,也未能有这般揪心的感受。
她侧目看到穿了一身紫褐色团花锦缎褙子的程老夫人淡然无波的面孔,心里一顿。
程老夫人她一生,不知道多少次,送程老将军,和儿子们奔赴战场。
有时候等回来了,有时候等了,却再也回不来。
什么时候,才能忍住不落泪?
陆芜菱觉得自己没有哭,但是面前那肃然而过的队伍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恍惚里那黑马银甲停在了自己面前,听到那日夜听闻,熟悉万分的声音响起,低厚清越兼具,悦耳无比的声音低如路过的风:“…擦擦泪,莫哭,我会平安归来…”
得得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慢慢的,淹没在如海如浪的马蹄声里,渐渐远去,再也不复闻…
大军终于全都出了城。
女眷们不会再送出城去了。
朱氏已经哭得泪如雨下。
程老夫人看看她,喟叹:“次次出征,次次哭,你又得多少眼泪?能哭得多少年?”
朱氏泣不成声道:“孩儿…没出息,叫娘跟着伤心了…”
程老夫人叹道:“我老了,想哭也无泪了,等你到我这境地,便知道了,我只望我受过的苦处,你这一辈子也莫要受…”
又看到另一边陆芜菱虽然无声无息,白玉般秀雅面庞上却也是泪迹斑驳,再次叹道:“你这孩子,也莫要哭了,罗将军是长寿富贵的相貌哩。”
陆芜菱接过繁丝递过来的绣帕,胡乱抹了眼泪,道:“义母,我无事。”
没了男人们,后院的女人们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来,连最爱闹腾的,程老将军那艳妾,也不折腾了,想来折腾了也无处寻男人做主,干脆夹起尾巴来。
那个庶子已经十三岁了,初一十五,偶尔来后院给大母请安,样子倒比程果毅生得好,更似他生母的长相,是个小小的翩翩美少年。
只是弱不禁风模样,不似程家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不学武的,他生母怕他将来也为国捐躯,所以干脆从小让他学文。
程老将军死的儿子多了,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又是最小一个儿子,在他身边长大,一向宠爱,便也愿意他走文途,哪怕不能如何光宗耀祖,只求平安。
程老夫人涵养再高,自己死了两个儿子,对着这样的庶子,也难得有好心情,便微微训斥他道:“你这身子,哪里像武将家儿子,竟是弱不禁风了。便是将来不用领军,也好好练练身子骨,总是有好处的!”
那孩子总是唯唯诺诺。
陆芜菱生日的正日子,程家女眷给她摆酒,又叫了戏班子,十足热闹,以宽慰她寂寞。
陆芜菱还喝了两杯酒,谁知道回去,竟撞着了一件好事!
她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名叫笼云,是几个月前程家所赠的。今年才十四岁,但个子生得高,发育得甚好,看上去却是十六七岁模样,颇有几分娇憨艳丽。
繁丝扶着陆芜菱推门进去时,竟是那程家庶子四少爷,搂着个丫鬟,两人上身衣衫尚整气,下身却是光着,正在陆芜菱榻上做着不堪入目之事。
那丫鬟还娇喘着道:“四少爷好坏,为甚一定要在我们夫人床上做这档子事?被撞见…”
陆芜菱一时目瞪口呆。
繁丝尖叫了一声。
床榻上二人僵住,惊慌失措,那四少爷更是踉踉跄跄跳下床,不顾自己赤着身子就朝着陆芜菱跑过来,伸手要抓她手,口中急道:“好姐姐,千万给我遮掩一二!”
陆芜菱哪里能看他这副模样,羞急无地,转身便跑了出去,繁丝挡了挡他,道:“四少爷自重!”免他碰到陆芜菱,说不清楚。
笼云在里头哭着穿衣裳,外面门都没关,又有老夫人派来送陆芜菱的婆子,这事情哪里能隐瞒,一时闹得整个程府都知道了。
场面混乱至极。
不多一会儿,繁丝扶着陆芜菱坐在厅里,喝茶安神,笼云穿好了衣裳,钗横鬓乱地跪在她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口里只叫:“夫人饶了婢子吧,求求夫人饶婢子一命。”
这时候老夫人由朱氏扶着过来,那四少爷的姨娘也赶了过来。
姨娘上来就扯住笼云厮打:“…混不要脸的烂蹄子!往常就想勾搭少爷!如今赠了人,回来竟还做这不要脸的勾搭!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老夫人面色铁青,先是怒喝姨娘:“住手!”
那姨娘住了手,怯怯在一旁抹泪,哭哭啼啼哭诉,无非就是说笼云勾引的四少爷,同四少爷无关云云。
老夫人沉着脸让人拉姨娘出去,那妾一直被两个强壮的婆子直扯出去,一路还在哭叫,后来干脆被堵了嘴。
笼云连哭都不敢哭了,在地上跪着直哆嗦。
老夫人先是对陆芜菱满怀歉意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什么都没脸说了,今天竟让你受这般委屈惊吓,都是我御下无方,教子无方,到临了,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陆芜菱忙道:“义母莫要如此,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又道:“这样的小贱人,居然送到你们家,唉,我真是没脸见罗将军…菱儿,我腆着老脸把她要回去发落,回头再赠送你两个好些的婢子…”
陆芜菱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似反讽,只好道:“义母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我都听义母的。”
老夫人宽慰道:“知道你是贴心的孩子,这事情你也莫要放心上,今天青天白日,那么些人,放心不会有昏话传出去…”
说着转过脸对着笼云,那庶子和一干下人,却收起了方才那慈和模样,冷冷道:“这贱蹄子先堵着嘴拉下去,叫人看着捆柴房里,明儿叫人牙子来!”
笼云骤然爆发出大哭的声音,却没人理会,叫婆子拉下去了,那庶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夫人叹口气道:“这般逆子,不修私德,惊扰贵客,老四,太让人失望了,领家法,二十个板子。”
打板子当然不会在客人这里,老夫人让把人带走,自己再三致歉,也走了,朱氏留下宽慰照顾受了惊吓的陆芜菱,问她要不要换地方住,又让人换掉了屋里所有被褥帘帐,又是熏香,最后也再三致歉方才离开。
陆芜菱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又令自己身边跟随的丫鬟都聚过来,训诫了一番,但凡作出丑事蠢事都要严惩不殆。
二十板子,可以打得很轻,也可以打得很重。第三天晚上,姨娘的院落方向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次日陆芜菱的丫鬟打听回来说,四少爷没了。
本来看着简单和睦的程府,突然变得诡谲起来。
老夫人再叫打牌说话,陆芜菱十次里头便要推个两三次了。
第92章 鸿雁青云
繁丝和淡月找程家的小丫鬟略一打听,便知道了前事。
原来这笼云年纪虽小,原先却是就和四少爷有些不清楚的,后来被姨娘得知,便把她远远打发开去,到得程家送人给罗暮雪时,不知怎么也把她送过去了。
四少爷没了,那妾也半疯了,程老夫人便命将她送去庄子上静养。
笼云却没被打死,听说程老夫人当时便令将她卖了。
至于卖去哪里,却无人知晓。
程老夫人虽规矩森严,却也并不苛待下人,一向还是有些慈善名声的。
“不知道四少爷怎那般孱弱,二十板子竟打死了,程家下人们都说,这都怪那姨娘没有好好让他习武,之前程家大少爷二少爷,还有现在在的三少爷,个个身子骨都好得好,小时候经常调皮请家法,十板子二十板子是家常便饭,没几天照旧活蹦乱跳的…”淡月回来感慨说。
淡月原先只是商家下女,又在别院,虽是大丫鬟,却没见过这些表面轻描淡写,实则你死我活的手段。
陆芜菱和繁丝都没说话,陆芜菱虽不喜此道,却不是傻子。
程老夫人手段狠辣,雷厉风行,什么都布好了局,自己之前认识的女子,莫有她这般厉害的。
贾氏比起她,只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
青姨娘手段虽狠,虽然能装,又何其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