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聪又问:那你这算是过没过门槛啊?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站在门槛上两头摇晃。
我不知道王轩逸有没有看见他要表白的对象,其实论他的外貌,不用这么噱头,直接吼一吼对方的名字,估计她就哭个泪人似的冲到台上相拥而泣去。大致上相拥过后,导演还要帮忙切换两人平时怎么擦肩而过,怎么浪漫相遇,怎么误会中伤,怎么生死两茫茫地分开,然后重点描述不思量自难忘的悲痛情绪,最后再转到两人喜极而泣,苦尽甘来的画面,简直跟拍那些主题为岁末喜相逢的韩剧一模一样。
林思聪说道:你说我们坐的这个位置是不是太隐蔽了?连个灯光都照不到,万一人家要表白的对象是你呢,那你不是错过了很好的机会?
我闭着眼睛琢磨这有多大的可能性,没等我想完,林思聪就说:哎呀哎呀,不可能的。我爸爸看上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会有人跟我爸爸一样笨呢?
我笑道:你怎么这么确定你爸爸看上我了啊?你爸爸要是看上我,那平安夜还不赶过来跟我共度良宵?
然后我听见鬼魅的声音响起:原来你这么惦记着我啊?
我一扭头,正是风尘仆仆的林大人。
酒吧(2)
林大人摸了摸林思聪的脑袋,挨着他坐下来。两人的沙发瞬间显得拥挤,林大人就势把林思聪抱起来,轻轻松松地搁自己腿上,然后转身问我: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没电了,我立刻拿出替换电池装上,边装边回答道:还不错啊……你这次出差怎么这么久?
林大人回答:和中天的人一起去的美国。王总和Kelly也去了。他们今天早上就回来了,我刚好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拖得晚了些。
说完,他打量了我一眼。酒吧里暖气很足,我把外套脱了,风骚打扮一览无遗。
打量完后,林大人说:怎么打扮得跟太妹一样出来了?
我想林思聪会替我反抗的,他爸爸正在否定他的作品呢。
果然,林思聪说:爸爸,这样搭配本来很好看的,关键是穿的人的气质问题。要是长得好看,衣服乱搭也会有气场。要是长得一般,衣服再……
没等林思聪说完,我拍了拍林思聪的头:说谁呢?你家妖子阿姨长得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小孩子没有鉴赏力不要随便说啊。
林大人笑笑说:聪聪,以后和阿姨说话的时候,要抛弃诚实的品德。为了搞好人际关系,要学会说善意的谎言,知道吗?
嘿,父子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好意思吗?我刚想反驳,林大人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经意地轻轻皱了眉,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王轩逸的歌曲快接近尾声,趁大家如痴如醉状,我先上趟洗手间。
我发誓我不是路痴,但是从洗手间回到酒吧主厅的路却是九曲回肠。不停地岔口,不停地拐弯,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身在酒吧,我还以为我在盘丝洞里。难得地是,我这一顿跋涉,居然见不着一个服务员,我怀疑我是不是真坐上时光机器穿越了。因为周遭的环境越来越空旷,越来越安静,简直快赶上地下停车场了。
好不容易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立刻振奋得如同在玩迷宫游戏时捡着地图一样。朝着声源寻去,却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人。
侧身站得笔挺的是林大人,面对着我低头细语的是Kelly。我不想偷听,但贸然行进又显得很不上道。左右为难,脚步却不知觉地停在了原地。我躲在粗厚敦实的柱子后,让自己完全具备一个偷听人该有的模样。这真是一段难挨的时间,就跟周星星电影《九品芝麻官》里躲在青楼妓女床下的皇上一样的尴尬。
出差的时候,Kelly和林大人之间必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此刻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诡异。有可能我错过的前半段对话是两人互相倾吐了一下纠结的过去,而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的人一般都会散发出隔夜茶水的味道,恰恰就是这两人现在的神态。为了印证我这种言论,Kelly说了一句非常具有酸臭人文气质且提供丰富想象空间的一句话:经营感情比经商困难得太多,感情没有规则,不受人控制,也没有投入产出比,栽进去就赔了全部。
我想王家那豪门恩怨的背景真不简单,培养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好好不说话,一说话就准备要拍台言的后代子孙。然而我这样的判断是不全面的,因为Kelly为了证明她虽然说话很抽象,但是行动绝对很具象的人,她已经扑向林大人,牢牢地勾住了林大人的脖子。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两人贴得一点缝隙没有,Kelly的头枕在林大人的肩上,挡住了林大人的表情。这大概也是老天爷留我一条活路,防止我看见林大人享受的神情时,心情崩溃,一不小心得个失心疯什么的,社会就少了一个劳动力,多了一个残障人士了。
正当我感谢老天爷的仁慈慷慨时,他老人家立刻变脸得让我无地自容,用中学生作文描写尴尬必用句子那就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我的手机铃声聒噪地响起来,在浩大的空间里,回声不断,绵延不绝。两个痴心爱人一看有外人,急急地分开,并都朝我看过来。
林大人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Kelly脸上淌满了泪水,我感叹这真的是台言电视剧的拍摄现场,而我就像一个不按导演规定没有将手机关闭的无名助理一样。我连忙拿出手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看到的路人,把内心包装成一颗强大的电机,接起电话就开始瞎侃:喂,啊,我也爱啊,怎么会不爱你呢。
那边传来隆隆的音乐声:妖子,我是王轩逸。
我继续说:爱这个东西需要在时间里慢慢磨的,刚开始磨成了米,再后来磨成了粉,再磨下去就成了面灰,风一吹,灰飞烟灭,大隐隐于市去了。我对你的爱啊,已经到了米这个阶段了,我们且行且珍惜吧。
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你想知道一个人内心缺少什么,不看别的,就看他炫耀什么;你想知道一个人自卑什么,不看别的,就看他掩饰什么。
我炫耀爱情,掩饰我的慌张,只是因为我缺少爱情的滋润,自卑着懦弱的不敢言语的暗恋。
王轩逸在那边问:妖子,你听见刚才我唱歌了对不对?
我想王轩逸现在不挂我电话,继续和我说有的没的,也真是太有涵养了。
我继续说道:总之,我们都要加油哦。小坏蛋……
挂了电话顺道关机之后,我抖了抖自觉竖起的鸡皮疙瘩,坦然地在他们旁边踱过。Kelly诧异地看着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我拿着手机的手朝她挥了挥说道:啊,真巧啊。
有一句很流行很装B的话叫“刀尖上的舞者”,不清楚这个词条的具体含义,但是字面上恰恰最好地能形容现下我的状态。心如刀割却要笑如春风,步履维艰却要欢喜雀跃。怎样锻炼成良好的心理承受力?就像揉面,刚开始散乱黏糊,满盆皆是散粉,但是执着地揉捏它吧,千百遍之后,它再也不会散开了。即使你把它抻长也不会散开,因为它已经具备足够的韧性。心里难受的时候,仰头让泪水倒灌进心脏,然后反复揉捏摔打,待它坚韧得把你撑成一个二皮脸,你就熬出头了。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就能证明,我已经出师了。
Kelly确定从暗处走过来的人是我时,更加慌乱,迅速地擦了擦脸,面无表情地推开旁边的侧门,走了出去。
啊,原来这里是酒吧的后门了。外面的狂风在开门的刹那呼呼地灌进来,我抱了抱自己,后悔听了林思聪的建议,大冷天穿个衬衫在没有供暖的地方晃荡,最后风度和温度都没有保证住。
我走了两步,看见林大人固执地站在远处,丝毫没有去追Kelly的意思。这两个人真奇怪,又不是劈腿包二奶什么的,干嘛搞得被我捉奸在床的模样?再说,这个世道捉奸在床还能振振有词的人也比比皆是……
林大人脱下西装,递给我后淡淡地说:这里冷,穿上吧。
我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就回酒吧了。刚才我迷路了,现在知道怎么回去了。呵呵。
林大人忽然大声地说:让你穿你就穿。
声音很大,到达耳朵的是经过无数次回声过后的“穿穿穿————”
现在的林大人如同一个暴怒的狮子。我有些委屈,林大人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刚才和Kelly不欢而散,却迁怒到我身上。我好歹也是照顾林思聪一个多星期了,没有收到感谢的只言片语,却遭到如此炮轰气势。莫非我长了一张王八脸,活该被人批?
不过这些能说出来的委屈不算委屈,真正的委屈是,一个你爱的人因为他爱的人冲你发火,而你却说不出来。
我张耀华这几年活得顺溜了些,但不表示我的脾气也磨没了。七情六欲充分着呢,性格张扬着呢。老虎不发威,你也别把我当流浪猫啊。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执拗地说:我不穿。
说完,我拉开侧门往外走。
后门外有两个服务员正在寒风里蹲着抽细条烟。我气呼呼地瞪了她们一眼,用眼神表示了我心中的愤怒:哼,难怪刚才找不到一个服务员,都他妈给我偷懒出来透气,公司白养你们这群败类。不知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没等我的眼神把这层意思阐释个透,我的手就被林大人牢牢抓住。大风吹过,林大人的碎发在风中舞动,像是一束束窜起的火苗。
我盯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放开!
旁边两个服务员显然觉得我的眼神没有什么震慑力,吸着烟看着我们,当然,主要还是看林大人。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把我的一头卷发吹得跟落了难的贵宾狗似的。
林大人坚定地不松手,置旁边两人为无物,说道:你发什么邪火?
我对眼前这位仁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彷佛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一声“让你穿你就穿”不是他喊出来的一样。我看着再好欺负,也是有反抗精神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真是一只专吃窝边草的兔子。
我横眉冷对地看着他,试图用冷酷的表情以及梅超风的造型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至少让旁边那两个好事者赶紧掐了烟滚蛋。
没想到旁边那两人抽的不是烟,是寂寞。服务员A对服务员B轻声说道:你看男人长得好看就是麻烦,刚才那个女的没跑多远,又搭上一个新的。
服务员B说:三角恋呗,要是我的男朋友也长成这样,那我祖坟得冒青烟啊。
服务员A问:祖坟冒青烟是什么意思?你们这里的说法吗?
服务员B说:祖坟冒青烟就表示有大好事了。就跟走狗屎运一样。
服务员A了然状盯着我说:不过现在看他们两个表情,确实是女的冒青烟,男的踩了狗屎啊……
鉴于我和林大人两个人现在脸都很臭,剑拔弩张的样子,我实在不好跑过去表扬这位服务员的娱乐精神。
林大人问:你是不是打算还要回公司告诉你的姐妹们刚才看到的一幕啊?反正我身上所有的私事都是你泄露出去的。
难怪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呢,靠,来消灭狗仔队是吧,我没拍照没录影,什么证据也没有,你奈我何?不对,我奈你何?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眼,说不去也不怕丢人。
我张着嘴狡辩几句,不幸倒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进去,半天发不出声来,没等调好气息,沙子又吹进了眼睛。我这饱受摧残的各种器官随她主人的霉运纷纷遭致不幸。耳朵冻得快要掉下来,鼻涕也快要冻出来了。老天爷要挑软柿子吃是不是?
我吸了吸鼻涕,揉着迎风流泪的双眼喊道:嘴巴长我身上,我爱说不说,你管得着?!
说完,我感到嘴上有一片温暖柔软的东西浮上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即便我现在眼睛睁不开,我也知道某人正在亲我。
某人正在亲我……天打五雷轰啊……
我不得不说,古人的星相学还是很有道理的。今晚阴风不断,万籁俱寂,正是基督诞生的好时辰,也是某人大脑混乱,行为失常的好时候。
我狠命地睁开眼,把焦距调了半天,差点成了斗鸡眼,才看见林大人的睫毛离我的脸只有0.01公分。我惊骇地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揉完眼睛闲下来无事可做的双手,只好举起来做鬼子投降状。我的脚不由自控地后退,无奈林大人狠狠地禁锢住我的腰,一点都动弹不得。
酒吧(3)
我发誓,这不是我的初吻。
人生很多事情会忘记。比如前因后果,事情经过之类的统统都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地磨成碎屑,碾成渣滓。但是有些东西即便你当下神志不清,头昏脑胀,比如味道、感觉、气息会刻在你的脑子里,就好像成了你记忆卡里储存着的一部分。平时你记不起它,但只要你再次触碰到,这些东西就会如同输入法的自动联想功能一样,纷纷呈现出来。
在那天醉酒的晚上,他曾经这么吻过我,碾转吮吸到啃啮,一寸寸地落过我每一片肌肤,所以洗澡时才会发现全身红通通的痕迹。这么说来,那天他的情绪也当是和现在一样的,懊恼生气狂躁无奈失去控制——是这样的心情吗?
等他的唇离开我,他便紧紧把我抱紧,然后他在我耳边说:嘴巴长在我身上,我爱亲不亲,你管的着吗?
看多了小说,自然以为被心爱的人强吻,自己会动不动地缴械投降、投入其中,然后天雷勾地火,恨不得当下铺一张软床,直接圈圈叉叉了事。但我大概是个异类,我对这件事保持着难得清醒的头脑。我人生中难得清醒的时候不多,可能是天冷的原因,让我对这一顿莫名其妙地亲吻保持了可贵的理性。
我举着双手问他:那个,Roger,你对着刚才那张七窍里面有四窍流出液体的脸亲下去是什么感想?!
林大人腾出一只环住我腰的手,将我高举头顶的手放下来之后,又摸了摸我的头说:你什么女人啊?亲完你能说这样的话?
我正思考在这种场景下正确反应该是怎样,林大人又接着说:至少第五窍里流的液体被我堵住了是吧?
恶寒啊恶寒……
我迟迟地反应过来,指着他说:你刚才非礼我!
林大人抓着我正对着他脸的手说:两个月前非礼你的时候不申诉,现在倒跟我说起这个来了。
说完他把外套披在我的肩上,便披边询问道:刚才和谁打电话?还“小坏蛋”呢。
我生来就是软柿子的命,立刻说道:你儿子。
林大人抓着我的脸横七竖八一阵拉扯道:你唬谁呢?!还不从实招来?
我口齿不清地说道:那你从实招来,为什么你突然变成这样了?你确定亲的不是刚才哭着跑走的那位吗?
林大人笑停了下来,转而换成一张无比严肃庄重的脸。此生我拥有这么严肃的时刻只有当我的绿领巾换成红领巾的时候才有过,其余的人生我都在自嘲和嘲讽别人中度过,所以对过于严肃的场合适应无能。
林大人像是要宣布一个很大的决定对着我说:本来我决定再等等告诉你的,但是你那天生米煮成熟饭的言论启发了我。我们怎么说早已是煮成了熟饭的一对,再慢吞吞地等天时地利人和也没必要了吧。
刚才林大人亲我的时候,我心跳加快了一点点,还没什么大异样,但是当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的心脏加上了加速器,而且加速度越来越大,彷佛快要负荷不起炸开。
我抹了抹脸,颤抖着声音问道:然后呢?
林大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我太容易破译这个人的脸色了。我知道他现在很紧张,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彷佛接下去说的话要耗费他一生的精力。
他说:然后,我想邀请你做我儿子的妈妈,做我的女朋友。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超进度,做我的妻子。
我咽了咽口水,捂着跳动不停快要炸裂我的心脏,一下子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林大人说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你喜欢我,第二个选择是你爱我。你开始选吧。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两个不知被风干还是被石化的服务员,说道:你不给我个时间考虑一下吗?表白后不都是要给对方一段时间考虑的吗?
林大人侧头想了想,说:哦,是吗?好吧,给你五分钟。你在这里,不,在刚才你偷听的地方等我会儿,我把聪聪接出来,然后我们回家吧。
然后他拍了拍我冻僵的脸,紧了紧我的衣服,说道:乖,去吧。
我目送着他进了酒吧,接着伫立在风中,脑子凌乱得和被雷劈中过一样。
有些幸福降临得太突然,你总会怀疑他的真实性。考察真实性找不出驳倒的证据的时候,就容易抛出阴谋论,可惜我思考半天,我这人长相中上,智力一般,家境普通,一个字概括就是俗,要是林大人喜欢上我,那岂是我祖坟冒青烟,简直应该喷火山才对啊。
我开手机想找林林报告这个惊世新闻,手机刚恢复信号,王轩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想到刚才一顿乱说,怕是吓到这位弟弟了,我连忙接起电话解释。
王轩逸大概已经不在闹腾的酒吧里,声音很清楚,清楚得我能听见他急躁的呼吸声:妖子,你在哪里?我找了你好几圈了,为什么动不动就关机?手机买来干什么用的?知不知道刚才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很心慌,你怎么可以随便利用别人的情绪?你在玩我吗?shit,你在哪里?
我哆哆嗦嗦地挨着冻,王轩逸一阵狂吼把我吼得更加哆嗦。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我才得以说出句完整的话:轩逸,对不起,刚才情况有些特殊,反正解释起来比较困难……
王轩逸在那边执着地问:你在哪里?
我看着眼前呼起得的白雾,说:我现在在酒吧后门这里,不过我就要……
还没说完,那边已是嘟嘟的忙音了。我刚想回拨,就诧异地看见王轩逸从后门走出来。
我连忙用轻松地口吻说:刚才我听见你唱歌了,找到你喜欢的人了吗?
王轩逸看到我身上穿的男装,脸变得铁青铁青,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的烂表情。
我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直觉,这个直觉在光电刹那间将一些暧昧的指示瞬间连接而成,彷佛是一个面对各种散乱证据的侦探忽然找到了办案动机一样,将所有林林总总的散沙汇拢,将所有的片段连接,一点漏洞都没有,一点瑕疵都没有,让人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事实,只差向当事人验证。
我忽然有些慌乱,今天是有史以来本姑娘桃花最旺的一天,可我并不以此为荣。我不觉得手头上掌握着几个爱慕自己的男人是可以炫耀的成本。人的一生里,有一个爱我的男人足矣。其他的男人是路边的风景,可以欣赏,却不可以逗留,更不能占有。
所以我不想去验证这个直觉,一旦验证了,我们的关系就会变复杂。而我自小不擅长解答复杂的方程式,假装看不见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王轩逸看着我的眼睛,跳过我的问话说:刚才是不是和Roger在一起?你们终究在一起了吗?在美国的时候他就说,即便他不能和我一起回来,也能比我更早牵到你的手。有王者的霸气是不是?他从来都是一个不打没把握仗的人,商场上这样,情场上也是一样。可是,如果我不犹豫不游离,像他那样的果断,也不会和他有同样的结果吧。毕竟,人心是多难控制的东西。
王轩逸继续说道:妖子其实你很聪明,从大学的时候你就已经学会解决各种生活难题了。流言蜚语也好,朋友的背叛也好,你是处理烂摊子的高手。你处理烂摊子的习惯就是置之不理。摊子越烂,你就越无视它。很多人觉得这样的方法很被动,甚至认为这不叫办法,而是逆来顺受。可是你把这个方法执行得很好。你是我见过最有耐性的女人。
王轩逸的嘴角浅浅地扯动,颊上的梨涡将现不现:所以,妖子,你把这个耐性继续持续下去,一些你不想处理的烂摊子你就让它烂着吧。
王轩逸的眼睛闪过一些波光流彩的颜色,像是交代完了一些他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事情,有些如释重负,又像有些末路英雄,但刹那间他又绽放出勾魂摄魄的微笑,绒绒的睫毛下的眼睛注视着我说:对不起,刚才电话里对你吼了。你知道我最不想对你生气的。可是能让我生气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所以你很有本事。另外,我以后会很少有机会做你的邻居了,也许偶尔会回去住一两天,如果你遇见了我,记得跟我说:“轩逸你看你就这本事,到这份上了,你还敢住我对面?”这样我这个烂摊子就彻底消失了。
说完后,他突然紧紧地拥抱我,薄薄的衬衫下传来温热的液体。他揉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继而在我耳边轻声说:妖子保重。还有,对不起,我爱你……这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我自私一回,让这个摊子更烂一些,反正我轻松了。
他迅速地转身,然后在走进后门的时候将翻盖手机折成两段,扔进了垃圾箱。
我倒不困扰于收拾烂摊子,只不过有些可惜这个无端牺牲的手机。
身后传来林思聪小朋友清脆的声音:妖子阿姨,你惨了,一脚踏两船,被我爸爸抓到现场了。
说完,他蹭蹭蹭脚下生风地跑过来,牵着我的手小声说:赶紧和爸爸道歉吧,你看我爸爸气得脸都绿了。
我抱起林思聪,七八岁的孩子很沉,还好,我不是那种不禁风霜的弱女子,小时候除了长跑比赛拿冠军以外,铅球也是我的长项。只是今天穿了一双不合时宜的鞋子,抱起来的时候稍有些晃悠。站稳后,我故意放大声音说:啊,没事,你爸爸本来就是史瑞克,脸是绿的正常。
林大人大步走过来,从我怀里接过林思聪说:胆子倒是肥了,给你五分钟也能爬墙。以后关禁闭吧。回家跪搓衣板去。
林思聪哈哈地笑:爸爸我们家没有搓衣板,要不去给妖子阿姨现买一个好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墙头草,什么时候爱倒哪边就去哪边。
林大人抓了抓林思聪,笑着转头看我。
灯光下拉扯出三个人的身影,高高矮矮地挤在一起,却异常地和谐一致。我曾经说过,我的人生有了女主角,离完整的恋爱就差一个男主角了。现在我超标完成任务,连孩子一起搞定,买一送一,都称我心。人生真是圆满得很。
根据这几天我掌握的林思聪的生物钟,他已经到了昏昏沉沉入睡的时候。果然,他枕在林大人的肩上,睡得一脸无害。我的手被牢牢地牵在林大人的大手里。想着要是现在背景音乐放一个梁静茹的《大手牵小手》,那搞得不好,气氛好得手牵不下去,直接去开房也说不定。
林大人的脸就在我的左侧,清晰流畅的线条,如同勾勒好了的工笔画,坚硬刚韧;散落的额发遮了部分眉眼,睫毛如同黑翎毛翘起,乌黑的眼睛和窗外的夜色一样的神秘,漂亮的鼻子笔挺得像是一座陡峭的小山,丰满的唇正在浅浅地微笑。
希腊神话里长得帅帅的阿波罗大概也该是这样美得不可方物。所谓“美得不可方物”并不是指以上一些外貌上的词穷语竭不能将他描绘得个通透,而是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特性,秉性这些都是虚的东西,类似于一个磁场,只能靠人去感知。
我身在这个磁场中,恍然如梦。比如说刚才那一个吻,那一个吻,那一段表白,而我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看戏文的观众,端了条板凳,磕完了瓜子,戏文唱完,观众散场,我端个板凳收拾收拾回家。戏文是戏文,现实是现实,再美好的结局也就如同绑在每个辛苦前行的人前的红萝卜,只可艳羡,不可抓住——这是我每次看完所有虚幻故事后的自我催眠。然而这次,虚幻和现实慢慢重影,融为一体。
幸福感姗姗来迟,但却汹涌澎湃地将我完全包围。容我俗套地说一声:我被淹没在幸福的海洋里。
林大人忽然转过头笑着说:看够了吗?好看吗?
我瞬间有些慌,但是调戏帅哥是我的本能。本能的意思是,即便你大脑是不运转的,但是很多动作可以通过反射弧直接传达。我立刻说:真好看,就是那种好看到刺激人产生蹂躏破坏欲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