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后心中一喜:“真的?”
逐影点点头,垂眸不悲不喜。
见逐影如此,他皱眉:“你不高兴?”逐影也算陪着他长大的伙伴,若以后染夕过门,两人多了一层亲缘,岂不更好?
逐影悠悠道:“染夕若嫁你,自然不能是侧室。若一朝染夕成了太子妃,日后说不得便是皇后。自古以来,皇后几乎都有很强悍的娘家支持。我们柳家虽世代为官,但我爹并不是本家的人,势单力薄。我爹本身也不想身居要职,招人惦记着。届时,你后宫中必有众臣之女,豺狼虎豹。那时,你让染夕如何立足?”
没想到逐影能想到那么远,赵祯愣了一下。
逐影又道:“到时候,你还能保住染夕天真灿烂的笑容么?”
他能么?
他以为他能的,但为何他想开口告诉逐影他能的时候,蓦地心痛呢?
睁开眼,一切归于现实,在场的御医们明显松了口气,有陌生女子立于床前,见他醒了转身朝另外一边走去。
那一头,站着着浅碧色衣衫一脸担忧的染夕。
她没事,真好。
但他,真的能保住她的笑容么?她天真浪漫的笑容,早已不知遗落到何方了。至少重逢之后,他再未见过。
他记得,他当时回答逐影,他能。
可如今,他无比清晰地了解到,他不能。即便没有之后的那些变故,身在皇宫中这个险恶的地方,也可吞灭人的一切本性。
尤其当他查到下毒的是废后郭氏的侍女时,他心惊了。
犹记得十三岁初嫁的郭后,性子虽直,待人骄纵任性了一些,好在心眼纯正,没有害人之心。
但如今的她…
站在冷宫里,他不敢相信面前容颜憔悴,青丝凌乱,精神有些恍惚的女人是他的妻子郭氏。曾经母仪天下的气质,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的。仅存的…只有一个女人的落魄与不甘。
他心虚地质问她侍女下毒之事,郭氏挑眉,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坐下去,毫不隐晦道:“是啊,臣妾支使的阿静下毒呢。你要怎样处置我呢?”她不再称他为“皇上”,而是“你”,隐隐已报了一了百了的决心。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留下一句“朕会派人来处理的”,落荒而逃。
然而,再次见到郭氏,却是几天后她的尸体。
郭氏暴毙,仵作验不出死因。朝中的矛头却一致指向了吕夷简,但证据实在是微乎其微,要绕上好几个弯才能扯上吕相,也难得知谏院上奏的大臣们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他深知此案错中复杂,关系甚多,一旦彻查,必动到朝廷的根本。他刚刚亲政一年,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贬官之后,他深知有些平衡不能破坏,只得一手按下此案,让此事永沉历史的大海。
唯一做的,便是追认了郭氏的皇后头衔,以皇后的仪式下葬。
夫妻一场,行将至此,是刘太后造成的,是他造成的,也是郭后自己造成的。
造化弄人。
此事方毕,立后一事又起。
借着大臣们纷纷上奏立后的势头,他草拟一旨,欲以“救命之恩”为由,立寿州陈氏为后!
此前,他私下见过了染夕的舅舅陈嘉南。这位大茶商很乐意自家侄女为后,并笃定此举势必会打通全国的商路,将大宋推向富强的鼎盛。
因为染夕之前自称自己为“妾身”,显然“淮南郡君”柳氏他是娶不了了。听陈嘉南说,染夕曾过继给他做女儿,赵祯当即心生一计,借“寿州陈氏”的名头,立染夕为后。
可染夕,想必不会愿意吧?
怀着卑微的希望,抱着“不被拒绝不死心”的觉悟,他去找了染夕。当时的染夕,比起平常虽有些怪异,但当她点头说好的时候,他当真乐昏了头,连忙回书房准备。
第二天,这一份决定不出意料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一时间他不仅要处理国家大事,还要就立后的事跟大臣们过招,好几天不曾抽开身去探望染夕。
待到他听说吕相去拜访染夕后,大叫不妙,赶紧跟去。
染夕说,她已经等了他多日了。
她说,何必强求?
她说,她不愿…
她说,她不过是他的一个梦而已,他真的想要的,只是小时候那个同他一起笑一起哭的小女孩,但这个小女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见了。而今的染夕,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
这些年来,一直一直,想要把握住的这样一个信念,这些日子以来力排众议想要争取和守护住的这个信念,终于到了尽头了么?
梦终于碎了。
他不得不醒过来了。
他该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一切了。
而她,也该拥有自己的幸福了。
所以,他放她走。
送她走的时候,天色泛青,隐有雷雨的征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男人的长衫,衣服略显肥大。即便如此,临到离别她也不愿带走任何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梦,该醒来了。”他瞅着她的衣衫,微微叹息。
这些日子,朝中大臣为他安排了名将曹彬的孙女,不日便会有新的皇后入住中宫。
而他的心,也从这一刻起,开始沉睡。
不再会心动,不再会心疼,甚好。
爱而不得,得而不爱。这从来就是帝王最大的悲哀。
他最后还是祝福她了:“染夕,趁着能够把握,一定…要幸福。”然后,目送她走向宫门,一步一步远离他,远离他的世界。
未来的某一天,他或许还能再见到她,但他明白,她再不可能属于他了。
回宫后,他拿出了珍藏的纸鸢——那一只当年想放却没能与她一起放上天的纸鸢。
风中带了细雨,原本与他约定一起放飞纸鸢的女子此时已经离开了他,他的身边,仅余替他撑伞的阎公公。
纸鸢缓缓飞上青天,在浩瀚的天际间形单影只。
连接纸鸢与线轴的细线拉扯着他,就仿佛纸鸢不愿孤飞,要拉他同行。
这样孤单的飞翔,意义何在?
他闭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指甲一割,只听“嘭”地细线断裂的声音,手头的线轴便松了。
“皇上!”身边的阎公公惊叫。
他抬手制止他的惊叫,丢下线轴转身大步离开。
背后,那一只纸鸢翩然飘落,凄美得触目惊心。
别了,染夕。
别了,我的梦。
番外:姝兰待放(上)
有一种花,洁白无瑕,会在傍晚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总被人呵护在院子里,却鲜有人知道,此花周身带毒。
它,名为文殊兰。
她不知道母亲为她取名兰姝意欲何为,她没有文殊兰的洁白,没有天生招人注目的花香,更没有人呵护。
她亦不想做那全身带毒的人儿。
母亲常说,不要在意那些排挤的她们的人们,不要去记得那些辱骂她们的话语,她们只需要不卑不吭活下去就好。
她一直坚持着母亲的话,与她相依为命。
然而,在七岁的时候,命运的转变,让她的人生朝文殊兰大步迈去。
那一年,母亲病重,她没有钱替她诊治,放弃了她的“不卑不亢”。
那一年,她跪在街头,哭着,哀求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弱。
那一日,他出现,为母亲瞧病,却只能无能为力摇头。
那一日,他向她伸出了手,问他要不要跟他走。
那一刻,仿佛雨过天晴,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她真的以为,是上天眷顾她了,所以派来了眼前这位至多十岁出头的清秀少年。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此生都要跟着这个人。
所以,她跟他走。
他将她带到与他和师父一起住,起初他的师父静远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静远的妻子花也意味深长瞄了她一眼。
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心一意跟着收留她的小哥哥,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唐介。
唐介…唐介。她在心里轻轻唤着。
从此,她开始唤他“介哥哥”。
介哥哥有温暖的笑,介哥哥会耐心教她很多东西,介哥哥会在她难过的时候轻声安慰她,就像暖风拂过,如沐春阳。
她想她是最幸福的。
只是,唐介的温和是对每一个人的,每次看见他对别的人好,她的心里就仿佛揪了起来。
她想独占他的好。
唐介向静远提出让他收她为徒的建议,静远思索着,花也却站了出来,替他决绝了。
原因是,她的身上有戾气,习蜀山清心寡欲的武功走火入魔是其一,日后任由心魔危害江湖便是静远的大过。
她不懂了,她才几岁花也就能断定她会危害江湖?
她知道花也不喜欢她,所以也不去讨好她。这个妖娆的美妇人喜欢将唐介抱在怀里表达自己的喜爱,却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她讨厌花也。
静远一听,想了一下,果然拒绝了唐介的请求,决定教兰姝防身的轻功,美名曰女子不宜打打杀杀。
她欣然接受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一直一直待在唐介的身边。
静远不许她叫他师父,唐介却认了她这个师妹,只是两人因着静远的态度,不便以“师兄妹”互称,她叫他“介哥哥”,他叫她“姝儿”。
姝儿…很亲昵,她很喜欢。
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般平平淡淡下去,可惜只是奢望。十三岁时,静远提议让她回一次家。
她家只有一间偷儿都不会光顾的破房子,母亲早已不在了,回去还能做什么?
静远却说,五年了她该学的都已经学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她一听大惊,静远终于要赶她走了?
她惶恐无助,只能看着唐介。唐介温温淡淡安慰她,让她不用担心。
她信他,所以她回去了。然后,找到了母亲的绝笔。
原来当年母亲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着她不在,书信一封,只为告诉她,她的父亲,那个她一直以为已经死掉了的父亲,姓吕,在京城当着大官。
原来她不是“兰姝”,是“吕姝”。
母亲留下了一件信物和一些她父亲的线索,让她时机成熟便去找他。
时机成熟?当年七岁的她太弱小,所以母亲不忍亲口告诉她让她冒险,才用了这样的方法。
而如今十三岁的她,可以了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母亲一直一直,在等着那个男人,等他接她走。
她想为母亲找到他,问他,为何让母亲等了这么久?
但,这样做的代价,却是离开唐介。
心中的天平头一次地偏向了对立唐介的一头。她想为母亲要一句交代。
所以她动身了,只说很快就回来。
她真的以为她能很快就回到唐介的身边的,然而,多年之后,她只能暗笑自己当时天真。
她一脚踏进了出不去的牢笼。
她一直记得,那一夜,她找到了吕府,还没能见到她所谓的父亲,就被婆子一盆冷水淋透,被几个侍卫乱棍打出。
他们说她是野种。她瑟缩在墙角边痛边笑。是的,她一直被人骂“野种”不是么?唐介的出现救赎了她,让她短暂的忘记,她原来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
她的父亲,有那么大的宅子,有正妻,有小妾,还有一群儿女,哪会记得她和母亲?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返回的时候,黑衣少年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么?”少年木讷问她。
她点点头。
“那就跟我走。”少年转身。
这一幕,很熟悉。
她以为他会是另外一个上天派来眷顾她的“唐介”。
然而,她又天真了。
名为“影三”的少年将她带到了阴阳怪气的和远面前。和远看出了她身上有静远教的轻功,面色扭曲,扯着她的手扭断她的手臂,猖狂大笑:“宁致远的徒儿不过如此!”
“我不是。他说我身上有戾气,不肯教我。”她痛得咬牙否认。
“戾气?嘿,蜀山清高的君子就只会用这一套?老夫我就算是戾气入魔,他能耐我如何?”和远手一转,接好了她的手臂,兴致浓浓打量了她片刻,摸着下巴道:“正好我那不孝徒儿跑路了。他宁致远不肯收的,老夫偏要收来教教看,教出个名扬江湖的女魔头悔死他!”
她连忙叩头拜师,以为自己找着了靠山。
却不知自己找着的,是头性格乖张的怪物。
他会随时打断她的手脚,又大发慈悲将它们接好;他会喂她吃下不知名的新药,看她痛苦,看她生不如死,然后他面色淡然记下症状;他会往她的身体里输入极其阴寒的掌气,看她如蝼蚁般求他住手。
他喜怒不定,无人敢接近他。
那个叫影三的影卫仅仅只是他手下一百多影卫之一。据说和远丢了可以折磨的徒弟后,大发雷霆要灭了这群影卫,影三估计只是顺路看见她还有几分根骨,将她献上只为和远出气而用。
她在这段地狱般受苦受难的岁月里,和远高兴就教教她,不高兴就一掌拍残,她武功学了个半吊子。倒是那股传入她体内的寒气,助她学会了和远独创的“一日之寒”。
她一面祈祷这样的岁月快点结束,一面又期望和远能够再教她多一点,让她能够不再惧怕任何人。
和远不喜女色,偏爱倌倌変童,终于有一日,他栽在了他的这个喜好上。
那一日,当和远横尸“云天”的消息传来时,即便是不喜形于色的影三,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和远原本是为太后炼药而来,后来又为其培养武装势力,这一百多个影卫都归太后管辖。
她这个和远的徒儿也跑不掉。
影三却将她待到一间偏宅,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父亲吕夷简。
原来,影三竟是吕夷简安插在众多影卫中的一枚暗子,如今将被太后派去保护黄家的御医。
吕夷简气宇轩昂,十六岁的兰姝光是站在他的面前,挨着他锐利的目光,便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的信物我看了。要想进我吕家的门,就必须做出点贡献让我承认。”
不是认她,而是让他“承认”她。
为了母亲,她答应了,她想自己被他承认,这样的话,母亲也能被他承认。
多么卑微的心愿,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吕夷简让她接近太后,她照做了。
太后知道了她是和远的徒弟,身家又清贫,便让她混进黄家给黄家少爷当侍寝丫头,借此监视黄家。她…也照做了。
黄大富扑倒她之后,她喂他吃了特殊的药丸让他产生了幻觉,又刺破自己的脚趾伪装落红。
许多年后,有一名对她人生意义深刻的女子做了跟她此时一样的事时,她一眼便觉察出来了。
就这样,她当上了暗线,太后安插在黄家的暗线,吕夷简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暗线。
她的丈夫慢慢有了新欢,遗忘了她,她终日垂首躬身,唯唯诺诺,做着黄家里最不起眼也最不被人瞧起的侍寝丫头。
她渐渐偏离了她的人生轨迹。麻木着,彷徨着,不知这样的岁月会持续多久。
只有想起唐介时,她心头才会有一丝光明。她听说唐介中了举,当上了官,前途一片光明。这样的自己,有何面目面对他?
黄家的侍寝丫鬟永远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但,宰相千金呢?
一念及此,生活有了必须奋斗的目标!
这么些年的磨砺,她亦成长了,知道依着吕夷简,铁定不会乖乖承认她的。她懂得怎样做对自己最有利。因此,一面替太后寻找御医黄峰暗藏的记载各种辛秘的簿子,一面替吕夷简搜集太后的把柄,一面…替自己留了这一环一环中最关键的线索。
这关键的线索,成了她日后威胁吕夷简认她的绝对武器。
同在黄家做暗卫的影三亦敌亦友,时而帮她,时而替吕夷简传来指示。吕夷简派他来保护她。其实她身负和远所教的武功,留在黄家这种地方绰绰有余,根本用不着保护。
影三是来监视她的。
因此她想要留威胁吕夷简的东西,倍加艰难。
在黄家三年,线索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时,黄大富又娶妻了。这次是正室。
她起初没有在意这位杨夫人,直到看出她用了同样的方法避过洞房,她才开始留意她。
这一留意不得了,杨夫人绝对有鬼!
她知道要变天了,耐心等候着。
几日后,黄大富调戏了她“哥哥”的媳妇儿,被人打残。黄家上门理论,吕夷简振振有词,摆明了绝不承认自己这边有过。
这一闹,翻了天,朝廷象征性派人来和解。黄峰拉不下脸,竟然以那簿子威胁太后,让她出面为他撑腰。
笑话!太后何许人也,岂会受他威胁,又岂会因为他的威胁去得罪吕相?
太后本来一直想除掉黄峰,奈何黄峰扬言除掉他,簿子便会公布于世,因而太后老人家一直不敢动手。这会儿,黄峰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太后也怒了,暗下密旨给兰姝,不折手段也要找到那本簿子!必要时除黄峰而后快。
她收下指令,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耐心等待着。
等待着…
直到杨夫人出手了。
番外:姝兰待放(中)
那一夜,她与她都躲在草丛里,暗待时机。
那一夜,一个身形眼熟的男人将暗卫一、二引开,她亲眼看见杨夫人潜进书房,将包袱藏在书柜上面。
那一夜,她做了人生第一件抱恨终身的事——让影三去给梅枝留了张写着“黄家正室在书房行不轨之事”的纸条。原意是想让梅枝对付杨夫人,她兰姝便可全身而退。
梅枝如期而至,拦住了杨夫人,给她灌了药,吩咐了一名武者给扛走。原本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引开暗卫一、二之人,便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唐介。而就是这一夜,因为梅枝灌下的药,让唐介与杨夫人有了一夜的缠绵,从此纠缠了一世。
意识到这一切之前,她正不知危机地与影三接头,岂料被书房里一直潜伏着的暗卫四发现,只好痛下杀手,除之。
得手之后,她吩咐身为暗卫三的影三去给暗卫一汇报暗卫四被人杀害,从而洗脱嫌疑。然后又让他以暗卫的形式提出让黄峰避难,以此将他引出,趁着四下无人,扣住他到了茅房,逼他说出簿子的下落。
黄峰不傻,自然知道他一旦说出,全家性命不保,嘴硬着不肯吐露。
只听不远处一声“着火啦!”,黄峰神情一肃,恶狠狠看着她。放火的不是她,至于是谁,她心里有数。而如今,她只需要利用这一点就够了:“黄御医,着火了呢。你的儿子,妻子儿媳可都在里面呢。”
黄峰咬牙恨道:“想不到你进我黄家多年,竟没有看出你的野心!”
她嫣然一笑:“小女子并无野心,只有替人办事的忠心而已。小女子办事,可从来不会讲什么情面,御医再不说,接下来的,是儿子断腿,还是孙子掉脑袋呢?”她故意将语气婉转得捉摸不透,渗着寒气。
黄峰脸一垮,终究还是禁不起旁人对他家人的威胁,低头道:“荷塘旁的那间柴房墙角…”
他话未说完,忽听窗外影三一声布谷声,意指有人来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黄峰留来,只是累赘而已。
举刀除之!然后纵身飞向茅房外,几步飞远。
柴房外墙角,她只挖出了几页纸。想是黄峰早有准备,分了这么几页出来用来拖延时间,真身藏在更隐秘的地方。只是现在黄峰已死,线索全断。
她靠在墙角,望着那几页纸苦笑。这么多年在黄家忍辱负重,到头来,就这么几页白纸,就诠释了她四年的青春!
她不甘!
而此时,本因安静的柴房竟然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一个警觉,飞上屋檐,睹见屋内情形后,顿时整个人仿佛如被雷劈,脑中一片空白。
屋内,唐介正温柔地为一名女子穿衣。借着月光,她能看见女子周身的吻痕,亦可看清她的相貌——杨夫人?!
她忙活了这么久,竟为她人做了嫁衣,将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拱手让人?
老天,你是与我开了多么大的玩笑啊!
这是报应么?
然而,还不止如此。
原来杨夫人并不是相貌平凡的杨家次女,当唐介揭开杨氏的易容后,她听见了他的惊叹。
的确该惊叹的不是么?那样美的一张容颜。
即便是她兰姝,也不得不小小的嫉妒一下。
她看见,唐介盯着“杨氏”的容貌半晌没挪开目光,目中流光闪溢,那是她没有见过的神情。她看见,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亲昵而不舍。她还看见,他低身捞起了一把女式的匕首,该是“杨氏”的。
次日清晨,她终于见到了唐介,身着公服的唐介。她唤他“介哥哥”,他半晌才忆起她是谁。
分开了七年,这样一个在自己人生中举足轻重的存在,竟然要想很久才记起她是谁?
人生,真是讽刺啊。
她一直是那样那样地期待与他重逢的啊!
还好,他记起了她。够了,真的够了。
接下来,她只需要争取让自己刻进他的人生就足矣。
他寒暄了几句,公务缠身,推脱改日再叙。但,直到黄家被流放,他也没来找过她。
杨夫人第一个出逃,乱了押解他们的官兵的阵脚,随后她煽动失去了儿子的孟青竹作乱,趁机脱身。
出逃后第一件事,便是坑了梅枝,将她买到妓院。原由梅枝当夜的那个举动,让她兰姝抱恨终身,不除不快。
紧接着,她回到太后身边,借用太后的探子,查出唐介秘密出巡杭州,并且在查一个碧门的叫“碧染”的女子。
她一得知这个消息,也连忙叫人查了一份,同时追着唐介去了杭州。
唐介虽已易容,但他多年来的一些习惯与走路地方式已深深地刻进了兰姝的脑里,所以一见到书生梅铭,她便笃定,他就是唐介。
此时的他,是王府棋师,每日去王府都会绕路经过一家铺子,看一会儿铺子里的老板娘。她好奇,也看了一眼,顿时又一次五雷轰顶——柴房中的那位美女!
想不到两人的缘分竟如此的深!
而此时的“杨氏”已怀胎四个月,算日子,应当就是那一夜风情的结果。
不行,绝对要趁着他们相识不深斩断这份情念,否则怎对得起这么些年她的相思?
看着他一步步地接近“杨氏”,兰姝急了,做出了令她终身后悔的第二事——派影三散布“碧染夕尘”掌柜冉夕尘未婚怀孕的谣言。
冉夕尘原本就是未婚怀孕!她兰姝算不得中伤。
结果,这一谣言,却将书生梅铭和冉夕尘推到了一起,自此两人朝夕相对,冉夕尘渐渐对这个书生生了情愫。
于此同时,太后急召兰姝返回。原来,兰姝查的东西有着落了,太后之所以这么急召见她回来,也是因为她查的东西。
这一查不得了,碧门碧染原名柳染夕,乃是十年前误诊害死先皇的御医柳三饮之女!现如今改名“冉夕尘”,隐居杭州。
太后急了,因为当年那件案子,柳三饮乃是替罪羔羊,如今他的女儿还活着,说不得便会将此事搅起来,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从而促成刘太后她老人家身败名裂。
太后挥挥手,召来了一大批刺客,却被兰姝否决了。杭州有碧门的人扎守,这个门派太过隐秘,不宜打草惊蛇,否则一旦被对方察觉,很可能就再也寻不着柳染夕的下落了。
兰姝最后只带了两个武功算高的刺客与自己和影三同下杭州。
路过庐州,恰好与上京的唐介一行人碰头。身处同样一间茶馆,她亲眼看见老板娘鬼鬼祟祟走进了树林,而另外一人也进了树林——八王爷!
原来这茶馆的老板娘乃是八王爷派进碧门的眼线。听她一五一十汇报各方动向,其中不乏刘太后那边的动静,兰姝便知,此女绝对不能留!
碧门弟子啊…她下手的话,会不会引来碧门门人的追杀呢?
心头转了转,生出一计。
她特意给唐介留了信,约他小林子见面,又让影三谎称他们碰头被水蓝色服饰的女子撞见。其实,仔细想想便可拆破——影三在暗卫中身手了得,又怎会放怎样重要的女子溜走,转而回来给他们汇报这个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