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霑既如此说。傅氏便照办了。顾家乃三朝四书之家,但子嗣不丰,尤其是嫡枝的人少得可怜,除了几位威望甚高的族老,旁支有不少已经迁离京兆了,因而京兆的顾家人不多。
换言之,这一次寿辰家宴十分简单。真正让傅氏如此忙碌的。是为了迎接贵宾。这个贵宾,当然就是即将来到京兆的傅通!
顾霑本人,对傅通的到来极为重视。不但开了嘉醴院用来接待傅通。还将身边的老仆顾福协助傅氏办好一应事宜。
嘉醴院是一处三进院落,除了顾霑的松龄院外,顾家就是它占地最大、装潢最精致,平素由仆人照看着。极少打开。
所谓嘉醴,意出《小雅》的“嘉醴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因此,嘉醴院是顾家用来接待宾客的。还是最重要的宾客。其打开的意义,可想而知。
顾琰记得,前一世直到她出嫁。都没有什么关于嘉醴院的印象。没想到,这一世因为外祖父到来。嘉醴院打开了。想来祖父如此看重外祖父,不仅是因为姻亲关系,他们本身的情谊,必定也很深。
真期待,外祖父快来到了。
“娘亲,这次外祖父会带谁来呢?会有堂舅舅来吗?”叠章院内,顾琰笑着问傅氏。
傅氏难得空闲,说明一切已准备就绪,就等着贵客临门了。听了顾琰的问话,傅氏未语先笑,然后说道:“你外祖父是应召而来的,只带着几个仆从前来。”
说道这,傅氏的笑容淡了些。她多么希望,母亲陈氏能跟着一起来京兆,稚子牵衣,今白鬓丝,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亲呢?
“娘亲,外祖父是怎么样的人?”顾琰眨眨眼,好奇地问道,将傅氏的心绪引回来。
关于外祖父,她听得最多的评价就是“勇猛刚武,保疆卫国”,究竟,外祖父是怎么样的呢?
“你外祖父啊,是一个很好的人…”傅氏示意顾琰坐得更近一些,然后为顾琰描述傅通的为人,一点一滴,十分详细。那些久远的少时记忆,在傅氏的头脑中永远鲜活如昨。
…
…
“这么说,傅老将军为了哄女儿,还曾披彩簪花戴?哈哈,真是没想到。”沈度想象着这种画面,眼里满是笑意。
这里还是桐荫轩,还是顾琰和沈度,唔,还有一个小圈,正在“咯吱、咯吱”地咬着榛子。却不知为何,它很快就被沈度使了出去。
现在朝中无大事,暗地里该忙的又都忙完了,沈度的时间和精力就多了起来。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和精力,当然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来桐荫轩见顾琰。
沈度恨不得每天晚上都来见顾琰,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每每都会收到沈肃揶揄的眼神,他只当没看到。
美色在前,揶揄什么的,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脚步。即使,每晚只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他都很满足了。——呜呜,不满足,又能如何呢?她年纪还那么小!
“是啊,娘亲是这么说的。听起来,西疆的生活甚有乐趣。”顾琰想起傅氏的描述,神情颇为向往。
“一箪食,一瓢饮,尚有颜回之乐。在顾夫人心中,西疆生活是她最珍贵的记忆,乐趣自是不少。我去过西疆,苦寒倒是苦寒,但生活并不难过。”沈度点评道,很明白傅氏的想法。
少年时,他跟着沈肃到处游历,足迹遍及九府十六卫。西疆卫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当然去过了。
只不过,他所看到的东西,和一般人看到的不一样,倒没有什么值得可说的。还是当下,更让人留恋。
他的目光,专注在顾琰身上。此时顾琰眉眼弯弯的,眼中似有星光在闪动。她的脸庞渐渐长开了,正正符合沈度的想象。肤白如雪,唇红若华,娇艳当中还有一丝与年龄不合的清冷剔透…就像一株经风霜雨露后,开得更娇艳的花。
这是沈度最迷恋的地方,美人太多,但是顾琰的美,却是独一无二。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都吸引着他。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顾琰的脸庞,呢喃道:“阿璧,阿璧…”
他的指腹有茧,摩得顾琰娇嫩的皮肤有些刺痛,炽热的呼吸,似灼得她周身都起了炎热,但他的动作,却如此温柔怜惜。顾琰懂得他的心意,懂得他未曾说出口的话,此时此刻,唯有眼前这个人最珍最重。
亦最疼最爱…
她闭上眼,缓缓朝沈度靠近,轻轻唤道:“沈大人…”
☆、第227章 贵宾至
傅通即将来到京兆,这在京兆众臣中也引起了波澜。在朝为官的都知道,傅通关系着西疆卫的格局。他的到来,必会使朝中关于西疆卫的纷争明朗。
加之,傅通战功彪炳,朝中、军中有不少人对他敬慕,有人盼望着和他见面相交,旧友则期待着和他畅叙痛饮。一时间,朝中因傅通其人有了涌动,
朱宣明冷眼看着这些涌动,心中郁结至极,却只能强按下去。如果一切顺利,他此时应该最期待傅通进京的,因为傅通一来,就意味着他能握住西疆卫了。
可惜…现在方集馨方集馨半死不活,那边因私兵被歼而元气大伤,庞贽事也不如愿,凡这些,都令他头痛不已。
对傅通,他莫名就多了厌恶。
不管是欢喜还是厌恶,都没能止住傅通的脚步。在五月初,他终于到达京兆。
顾霑特地告了假,带着顾重安并一众家仆出城门迎接。傅通从西疆来,顾霑等人自然候在西城门。他们刚到西城门不久,沈度也带着人去到了那里。
跟在沈度后面的,除了陈维和几个虎贲士兵外,还有兵部员外郎岑长清和叶固。他们都是奉崇德帝之令,来此迎接傅通。
崇德帝指定沈度接待傅通,还令兵部两个官员从旁协助,听候差遣的还有虎贲士兵。并且,朝廷还为傅通准备了居住的地方,这地方还是玄明大街一处皇华的府邸,里面仆人婢女一应齐全。
有见及此,朝官纷纷感叹:傅通不过是前西疆卫大将军,皇上对他却如此厚遇恩宠。可见西疆卫和傅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譬如此刻,在西城门外就十分热闹。沈度一行,再加上顾家的人,个个翘首以盼,只是为了一个傅通。西城门的守卫再一次“啧啧”道:“皇上对傅家真是好!”
沈度听着这些感叹,心中不免有些起伏。表面上是这么隆重的接待,私底下皇上准备换将。颇令人感叹。皇上此举。不过是忌于傅通军功太盛,外示殊礼,实则内情甚薄。
他来不及想得更深。就见到远处出现了数骑烟尘。只是片刻时间,那几骑已经近在眼前,骏马也如闲庭信步那样,然后便停住马蹄。一动也不不动。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控制。肯定是傅通及护送的西疆卫士兵!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马越过前面那几匹,走到了最前面。于是,马背上的人也出现在沈度眼前。
顾霑上前一步。双手拱迎道:“傅兄,一路劳累了!”
马背上的人,一身风霜之气。神态却不显疲倦。他须发有白,儒雅质彬面容。双眼湛然有光。——这就是傅通!
看起来就像一个老文骨,根本不像一个大将军!
沈度久闻傅通之名,却未谋傅通之面。乍见到这样的傅通,沈度心中惊异,动作就有些迟钝,陈维差点就要咳两声来提醒他了。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朝傅通弯腰恭敬道:“在下虎贲中郎将沈度,奉皇上之令,特来迎接傅老将军,给老将军请安了!”
他这话一落,陈维和岑长清等人就高声喊道:“给老将军请安!”
傅通已经下了马,听了这些话便“哈哈”笑道:“不必多礼!皇上如此厚爱,臣心中有愧,倒是劳烦各位了。”
一番照面互通姓名下来,就过了不少时刻。城门外非说话之地,因此顾霑和沈度都请傅通进城安歇再说。
沈度边请边说道:“皇上在玄明大街为老将军准备了府邸。但在下心想,老将军会更乐见儿女承欢膝下。因此,在下已经向皇上请示过了,老将军也可住在顾家。皇上有示,待老将军歇息一番,他将有召。”
这话,听得傅通浑身通泰,他不由得看了沈度一眼。虎贲中郎将沈度,亦是朝堂中书舍人,更是沈肃的养子。
年纪轻轻就稳居这两职,从这话就可以看出,其人处事甚是灵活通透。这年轻人,不错!
一旁的顾霑适时道:“既如此,就请傅兄住在顾家吧,家中已经准备妥当了!”
傅通点点头,朝沈度一行人拱了拱手,说道:“那么,老夫就谢过诸位了!迟些再和诸位开怀畅饮!”
沈度笑眯眯的,却没有顺着这话离开,反而说道:“由在家护送老将军前去吧。”
开玩笑,阿璧肯定会迎接她外祖父,这等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沈度要护送傅通,陈维、岑长清和叶固等人,自是不能先行离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护着傅通,朝宣平大街的顾家而去。
且说,此时顾家正门已经打开,傅氏率领家中所有人都站在了前院,等候着傅通的到来。就连顾道行都由奶娘抱着,等着他的外祖父到来。
顾琰跟在傅氏身边,见到傅氏不断地扭着帕子,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所幸,喧闹声很快就由远而近,等到顾霑领着傅通来到大门外时,她的心情瞬间平复了。
她就是这样,越是喧闹,心越安静。
最先出现的,是顾家的仆从。他们回到顾家后,就立刻分站在大门两侧,接着是顾霑和顾重安,他们在前头引着,将傅通迎进顾家。
一个风尘仆仆须发花白的老人家,出现在顾琰眼中。这么儒雅瘦削,像个文人,看不出是个大将军。哪里像评价说的那样“勇猛刚武”?
还有,外祖父身后,怎么会站着计之?
这些,都让顾琰诧异,却没有显露在脸上,只是垂着头按着傅氏的吩咐唤道:“阿璧见过外祖父,给外祖父请安!”
阿璧,这个小名,还是傅通亲自起的。如今终于见到傅通了,顾琰心中有欢喜,有一种暖意缓缓流淌。
傅通见到傅氏和顾琰,心中的欢喜和激动自是不用多说没,但顾虑着现在是大门口,情绪不宜外露,只是拈须微笑道:“甚好,甚好。”
他一心想着和女儿叙天伦,便侧过头,想和沈度说句话道别的客气说话,却不想沈度的目光不在他身上。
这年轻人的目光,落在自己外孙女儿身上!虽则沈度异常快速地收回了目光,但傅通是何等敏锐的人,就那么一瞬间,他见到了沈度眼底不及遮掩的柔情。
柔情?这个年轻人心悦自己的外孙女?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等傅通再去看时,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此时,沈度开口说道:“在下就不阻老将军了。请老将军好好歇息,明日在下会带您去京畿卫,再去宫中。”
先让傅通去京畿卫见孙子看,再召他去紫宸殿,这是崇德帝的安排,沈度只是负责带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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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傅通洗尘接风,顾家的晚膳十分丰盛。席上推杯换盏、笑语声声,期间和乐融融自是不用细说。等到傅通回到嘉醴院,他已经微醺了,还道尚未尽兴,硬是留住了顾霑。
傅通见到傅氏过得这么好,有说不出的高兴。若说傅通有什么遗憾,就是遗憾当然教导女儿之时用错了方法,只顾着教她知书识礼温婉贤淑,却忘了教她谋划人心杀伐果断。
他知道了顾重庭的事情,忍不住一阵唏嘘。当年顾蕴宁在永安之战的事情,傅通听他父亲说过,隐约知道一点点,没想到当中会如此曲折复杂。
当初想着顾家后宅简单,却还是有这么多隐暗事。幸好,女儿现在过得很好,有乖巧贴心的外孙女,还生了小外孙,他也放心了。
“顾老弟,现在京兆是什么情况?明日皇上有召,我得有所准备。”傅通喝了解酒汤之后,头脑渐渐清醒,这样问道。
他将顾霑留下来,就是想听他细说京兆的局势,心中有个明白。至于孙儿傅铭,既无性命之虞了,明日去见了他便知道。
“铭儿受伤后,京兆就出现了私兵的传言,听着似针对你的。后来我隐隐听说,皇上让人去了西疆,又经常召见霍韬。我猜测,皇上是不是有换将的打算?”顾霑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个是,薛守藩去了西疆,我还见了他。换将这个事情,十之*。我只是不知,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些,京兆可有什么端倪?”傅通问道。
换将的事情他已经确定,不确定的是,皇上属意谁,这背后的黑手是否露出蛛丝马迹。
顾霑摇摇头:“方集馨家中出现了很多黑衣人,有人说这些黑衣人就是刺杀铭儿的人,也有人说这些人是专门去杀方集馨的。现在众说纷纭,方集馨已经废了,朝廷对此事也没有什么后续。”
顾霑所知道的,已经比一般人多了,但最核心的那些事,他并不知道。纵如此,经由他的说话,傅通对京兆的判断也更准确。
他沉吟片刻,才说道:“如此,我心中有数了。别的事情,待我明日见了铭儿和皇上后,再作打算。”
明日,会如何呢?
☆、第228章 终于见面
尺璧院中的顾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一直在想着傅通和傅家。想着,前世今生那些事应该怎么说,才能表述清楚。
外祖父来了京兆,这是因傅铭出了意外,也是因她和傅铭的谋划。如今外祖父终于来了,那么她和傅铭说的那些事,势必要详细和外祖父说的。
不管怎么表述,这事本身都惊世骇俗,外祖父会有什么反应呢?想来,傅铭都能相信接受的事情,外祖父也能相信并且接受吧?傅家远在西疆,就算顾琰能利用前世所知影响京兆,但对傅家的内部,她一无所知。
前世傅家覆灭,除了京兆这里有人布局,傅家内部也必有诱因。无论如何,她所知的,定要早点说出来,让外祖父和舅舅们早有准备。
怎么说?如何说?
还有今生的事情。陈通记想必很快就会向外祖父汇报情况,到时候外祖父就会知道很多事情,很多她通过陈通记去办的事情。她当初用陈通记,就预料到外祖父会知道的。
外祖父知道了,会怎么想?
最新的一件事,是朱有济即将接任西疆卫大将军一事。换将的事情,外祖父肯定知道,但最后定了谁,他不知道。在这一事上,外祖父会退让吗?傅家安身立命之所在,是西疆卫大将军一职吗?
凡此种种,在她脑海里交织相会,让她夜不能寐。直到听了二更声响起,她还睁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玉山子出神。
水绿强忍着睡意。过来给顾琰掖了掖被子,低声劝道:“姑娘,睡觉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想。奴婢相信姑娘,什么都会好的。”
在水绿看来,现在尺璧院的状况太好了,当初那么艰险的事情都能过去,此后并没有什么好担忧了。
顾琰点点头。将水绿的劝言听在心里。然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晚关于前世的噩梦,最后梦见秦绩血肉模糊的样子。还听见自己哭喊着说:“秦绩,你也有今日…”
她悲怆地喊了一声“娘”,然后猛地醒过来。睁眼细看,天色已经亮了。水绿和月白正在担忧地看着自己。
呼,原来是梦一场。
“姑娘。老将军已经出发去京畿卫了,是沈少爷陪着去的。姑娘要是困,可再睡一会儿。”月白这样说道。对于顾家的情况,她的消息甚是灵通。
外祖父去看望铭表哥了。还将会进宫去见皇上。她所知的那些事,并不那么急…
一大早,沈度就来接傅通去京畿卫了。这一次。陈维和岑长清他们另有事,并没有跟着。
一路上。沈度为傅通介绍京畿卫和傅铭的伤情。傅铭伤得太重了,并不是适合另挪他处,加上这里有章老先生在,因此傅铭一直在京畿卫这里养伤。
得知傅通要来,京畿卫大将军韦见厚、三营主将鲁皋早就在营帐等着了。对鲁皋来说,傅通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能见这种传奇人物,他心中既紧张又忐忑。
毕竟,傅铭是在他辖下受重伤的,还差点死掉,更重要的是,凶手如今都没有头绪。就算傅通没有责难,鲁皋心中也过意不去。
而对韦见厚来说,就不怎么乐意见到傅通了。这很易理解,一个能力平平的主将,见到战绩彪炳的老将军,总觉得矮人一等,心中甚是不好受。
可是,谁叫傅通深得皇上厚遇呢?他想不出现,也不行啊。
他们两个一见到傅通,均执了下礼,姿态十分谦恭。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引着傅通去见了傅铭。
傅铭的伤十分棘手,经章老先生调养了这么久,他还是得在床上养着。由于章老先生吩咐要多休息、仔细养,他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大多时间都是睡觉养神。
“祖父,孙儿…孙儿…”一见到傅通,傅铭的眼眶就有些发热,挣扎着想起身给傅通行礼。因久不说话,他说话都不利索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就这样躺着,行什么礼!越学越回去了!”傅通忙止住他,心疼地呵斥道。
孙儿与印象中相比,瘦了一大圈。最重要的是精气神受到重创了,整个萎靡不振。
这个孙儿,是聪明灵活的,也是自信飞扬的,就算他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五大三粗的莽夫,但那种洒脱也是极具感染力的,得到京畿卫许多士兵的亲近。
如今变成这样样子,根源还是在于那场伏杀。
此时沈度和鲁皋等人已经退出营帐,让这一对祖孙单独说说话。营帐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祖父,孙儿想着布一个局,装作重伤的模样,然后让祖父来京兆的。不想…不想却是真落入局中了。那些人的路数,肯定是军中的…”傅铭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当时的经历说出来。
傅通一字不落地听着,然后问道:“为何要急着让我来京兆?”
这是傅通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不管是当初陈掌柜回西疆送口讯,还是现在孙儿的话语,都没有说到这个原因。看得出,孙儿很着急,但原因到底是什么?
傅铭谨慎地望了望营帐的入口,脸上露出了苦笑。总不能在此说:孙儿知道傅家有灭族之祸,心中急得不行,所以想祖父来京兆。隔墙有耳,若是让人听到了,那怎么办?
他只是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道:“祖父,请您单独去找阿璧,她清楚这一切,会详细跟您说的,她知道的更多。”
听了这话,傅通心中诧异,却点了点头。孙儿这番话语,就意味着原因在此不可说,得去找阿璧才是。阿璧,一个闺阁姑娘,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吗?
但孙儿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阿璧必是知道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待面圣过后,得去找阿璧问个究竟。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面圣的事。想到即将面对铁血帝王,傅通的心中便有些凝重。
沈度见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心戚戚于傅铭的伤。想了想,便说道:“老将军请放心,傅副将的伤看着有些眼中,但根骨治好了,很快就会好了。”
傅通“哈哈”一笑,颇为感念这年轻人的关切,回道:“说来,老夫还要多谢沈小兄弟才是。多亏了你一直为铭儿奔走,不然他肯定没这么好过。”
刚才鲁皋他们都说了,铭儿遇刺后,沈度是第一个赶到了,还提醒去请章老先生来,随后又为铭儿递了“私兵”的信息。这些微末小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用心之处。
“老将军严重了。我与傅副将相识一场,这些都是分内事,不足挂齿。”沈度这样回答。傅通的谢意,他是万万不敢受的!
傅通脸上挂着笑意,心想道:这个年轻人,真是不错!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在沈度的带领下,傅通又再进了京兆城,然后通过太平门,进了皇城,最后来到了宫门外。
就在傅通进入宫门的时候,沈度却唤住了他,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L
☆、第229章 君臣(一)
沈度很轻很轻地说:“老将军,人命之外,无大事。”
这话音很轻,但这话意,却重逾千斤,让傅通心里一凛,震动不已。——他懂得沈度所说。
常说死生之大,但死又常常比生重太多,盖因生无所知,无喜无悲,而死有永历,恒失恒念。生,则一切得有,死,则一切虚无。
沈度在此时说这句话,无非是想提醒傅通一句:老将军,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傅通此去面圣,什么事情都可能遇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生杀予夺亦即皇权。在皇上面前,谨慎应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首先保证自己活着。也就是说,一切都可以容后再商量,什么都不急。
这是沈度这句话的意思,傅通太清楚了。事实上,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告诉傅家子弟和西疆卫士兵的。他一直告诉士兵们,打赢了仗,并不是什么大本事,只有赢了还活了下来,才是真正的胜利。
这也成了西疆卫士兵的信念。因此,在与大盛的历场战争中,傅通所率领的西疆卫士兵几乎每场必胜,因为,士兵们要活着、活下来的欲/望太强烈了。而在战场上,只有打赢了仗,才能顺利活下来。
不怕死,非是真丈夫,恋生,才是人道天理。
不想,今日在大定宫门这里,他再一次听到这个道理。还是从一个这么年轻的人口中听到,他感到无比意外。
这个年轻人,比铭儿的年纪还要小一些,这个年纪,应该是最热血最冲动的时候,会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年轻人的特质和权利,值得钦佩。却不值得赞扬。
铭儿若没有傅家的提醒。肯定不会想到这些。但这个年轻怎么会这么从容冷静?怎么会想得这么透彻?真是太不简单!
傅通看着很儒雅,像个老文人一样,但他是个武将。彻头彻尾是个武将,还是个带领西疆卫经过无数次浴血战争的武将。死生大义那一套,他知道,却不会死板执行。他经历过人命如刍狗的时代。才更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不避死,却不会主动去赴死。这是他的选择。是他当前所做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这个年轻人在此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对傅通来说,就是最大的善意。在朝为官。能想得通透,还有这种善心,他再一次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
他朝沈度点点头,微笑着答道:“多谢沈小兄弟的提醒。老夫知晓了。”
他道过谢后,脚步从容地跨进了宫门,在宫中内侍的带领下,一步一步朝紫宸殿走去。他的心情,竟奇异地十分平静。
傅通上一次进宫,还是崇德二年的时候,距今已经八年了。按照军制,各卫大将军每两年进京述职一次的,然而不知为何,在他任大将军最后那五年内,他都没有进京述职,而皇上,也并未召见他。
一晃,八年时间就过去了。
宫门、大广场、守卫、紫宸殿,都和记忆中的相差无几。紫宸殿里面的主子,和当初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傅通努力回想,竟记不起上一次见到皇上,是什么样的情状了。看来,自己真是老了。
就这样边想边叹着,他来到了紫宸殿门前。这里早有大小内侍听令候在这里了。由此可见,傅通进宫的事情,自上而下都有所准备了。
为首的内侍正是常康,他远远就迎了上来,甩着拂尘迎道:“奴才见过老将军。皇上正在殿内候着,请老将军随奴才来。”
常康认得这位傅老将军。八年前,他就见过傅通,那时候的傅通比现在年轻,也比现在有威势。但常康看着,傅通比八年前更难看懂了,以往还看得见波澜,现在是一点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静水下面,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的腰弯得更低了些,继续说道:“傅老将军,您请进。”
紫宸殿内,崇德帝坐在御案后面,努力让面孔显得柔和。他今日召见傅通,倒不是施威,而是想怀柔待之。
一见到傅通,崇德帝的心就提了起来。和常康所想的一样,傅通更深不可测了,他面上带着恭敬感恩的神色,就像一位深沐皇恩的纯臣,仿佛西疆卫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些交锋博弈也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