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两日,顾重庭还和她说过,带到二月春光好的时候,就带她到京郊踏春,然后再要个孩子,三个人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可是,随后顾重庭就被关在忠孝堂,就传出了死讯,这怎么可能?
“师兄…”孙氏悲怆地哭喊道,软软地晕了过去。
甘棠院的连氏,听到顾重庭死讯的时候,眼神缩了缩,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然后平静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一直维持着端坐的动作,神容气度一如之前那样端庄,看着就像人偶一样,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婢女幻虹看到连氏颤抖的双手,心想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就算太太再怨恨老爷,如今仍是很难过的,只是哭不出来罢了。
连氏此刻的心情,当真是晦昧难言。在知道东澄大街的店铺被转之后,她日夜都在暗咒着顾重庭死去,在他最落难的时候,她还要狠狠踩上一脚,她对他早已没有半点夫妻请分,只恨不得当年没有遇上这个人。
可是,他真的死了,死得如此突然。听到他的死讯,连氏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良久,连氏才说了一句:“将先前收下的那副珠帘,拿出挂起来吧。”
除了锦缎院和甘棠院,尺璧院也对顾重庭的死有异乎寻常的关注。顾琰没有想到,顾重庭就这么死了,前一世最初将顾家推上死地的凶手,就这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顾琰问着风嬷嬷,神色颇为凝重。
顾重庭死得太突然,这死因就不得不让顾琰重视了。她是想过顾重庭绝对不能留,不然后患无穷。只是身死,才是彻彻底底的消灭,才不会再兴风作浪。
但一时半会,她还不想对顾重庭下手。顾琰要顾重庭死,定是要让他死得顺其自然,而不是现在这样死去。
“被人用藤条勒死。应该是昨晚半夜时分,有人潜进了忠孝堂,将他杀了。”风嬷嬷平缓地描述着她猜测的情景。
她刚刚从忠孝堂回来,已经亲自检验过顾重庭的尸体,才得出了这个判断。
“作晚嬷嬷有察觉到什么动静吗?”顾琰这样说道。风嬷嬷的射你早已经好了,若是顾家有人潜进来,她应该会察觉到的。
“奴婢当时察觉到不妥,但因为那是西北方向,且我认为行少爷更重要一些,便没有亲去。”风嬷嬷这样说道,神色颇为自责。
昨晚她的想法和行动就是如此的,早她看来,西北那一侧多是祠堂佛堂刑堂,主子们的都不在那里,就算有什么异常,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异常。
没有想到一疏忽,顾重庭就死了,风嬷嬷的心多少有些难过,感觉顾重庭的死就是她疏忽造成一样。
“嬷嬷。你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必自责。杀人者有备而来,想必不到目的不肯罢休,就算你能阻得了一次,未必阻得了第二次,结果都是一样的。”顾琰这样安慰道,猜想着杀死顾重庭的人。
世人都谓人之一死为大为善。但是顾琰从来不这么觉得。坏人已死。不代表着坏人已好,所作下的那些恶事也不会消亡。对顾重庭之死,她并没有愧疚和惋惜。更没有悲痛。
从这一点来说,顾琰的心比顾沾、顾重庭等人还有清醒冷硬得多。我非佛,害我杀我者,怎么能心存悲悯?!
顾重庭死后。她唯一在意的是,究竟是谁杀死了顾重庭?想到顾重庭在殿中省做的那些事。顾琰很轻易就想到,他被杀是有人想灭口掩真相。
顾重庭为何会在殿中省下药?这个问题,是顾琰所想的,也是顾沾这两日在查探的。他一个小朝官。谋害了皇上,根本没实际的好处,那么他是受了谁的指使?指使顾重庭下药的人。想必就是将顾重庭灭口的人。
会是谁呢?顾琰心中勾勒出一个人形,然后低低说了一句:“又是他…”
这个“他”。顾琰首先想到的人就是秦绩。没有办法,前一世的影响太深刻了,而这一世顾重庭和秦绩又有所交往,她想不到秦绩这个人,很难。
此刻,秦绩正倚靠在床头,脸容有些苍白,正暗哑着声音问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已经办妥了,顾重庭已死。”李楚这样回答道。说实在话,他根在秦绩身边已经很长时间了,还是看不透这位世子爷,猜不透其为何会做这些事情。
先前,世子在巷子中受到伏击,中了剑伤和毒伤,到现在还没养好。可是在养伤期间,世子的心绪就没有安稳过,仍在谋划着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在李楚看来是没有那么重要的,至起码,没有追查巷子凶手重要。可是,主子仍是将这事放在了第一位,让李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世子,三殿下似听到了什么风声,昨日离开的时候,还问了属下是否知道尚食局起火的事情。”李楚想了想,这样禀告道。
尚食局起火,还有九殿下踢破食盒,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就让有心人想到什么,更何况是三殿下这样心思剔透的人。他会问起起火一事,想必心中已起疑。李楚想不明白,为何主子不将下药一事告诉三殿下,反正这事是为了三殿下着想,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就说不知道,吩咐所有人的嘴巴都要紧一点,这事绝对不能让殿下知道。”秦绩吩咐道,声音提了起来,眉头紧蹙。
尽管这些事情对三皇子只有好处没坏处,尽管秦绩可以做,却不能让三皇子知道,却不能承认做了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不能让三皇子疑他惧他。
对于三皇子之心,秦绩知道得太清楚了。要是他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为了他好,他必定会认为自己心狠手辣什么都敢做。
连皇上都敢谋划,他或会想着,会不会有一天,自己连他都敢谋害?这样的风险,秦绩不敢冒。
李楚点点头,表示清楚了,知道这事是绝不能进入三皇子耳中了。想了想,他便请示道:“世子,顾重庭已经身死,顾家那边的手尾…”——他想问的是,顾家那边的手尾,要做到哪一种程度。
对于这种坏他计划的人,秦绩没有丝毫怜悯,更何况,顾重庭还撞破了他与三皇子的事,就算顾重庭已经死了,也不能留下隐患!
然后,他冷冷地说了四个字,让李楚心惊不已。
☆、第155章 有报
“斩草除根!”秦绩冷冷地说道。他记得,顾重庭是有两个嫡子的,他既然已经杀了顾重庭,就不能留下隐忧。不然,免不了会发生顾家这样的事情。
说起来,秦绩会想着不留后患,还是受了顾家事情的启发。就是这么一个顾重庭,就已经让顾家鸡毛鸭血,若是顾重庭下药一事得成,这会顾家已经被端了。
想到这里,秦绩蹙起了眉,再次惋惜那个没有完成的计划。若是顾重庭将汤药送进了紫宸殿,那么,就连西疆傅家都能牵进来,西疆卫必定要换人,殿下就可以控制西疆一带了。
可惜,真是可惜。
“将事情办得稳妥一点,一个一个来,不能引起京兆府的查探。”秦绩这样说道,眼中闪过阴狠。
从顾重庭撞见他和三皇子的事起,秦绩就不想留着他了。若不是他主动供出了自己的底细,若不是他在殿中省还有一点用,秦绩早就结果了他。当然,更重要的是,顾家还连着西疆傅家,秦绩才会容忍他活着。
可是,顾重庭被顾家关押,而且顾霑在调查顾重庭背后,顾重庭这个人,对于秦绩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在他送汤药事败之后,就已经注定死局。
顾重庭已经没有用了,而且还有可能会说出自己的秘密,秦绩绝不允许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才派了田战潜入顾家将其勒死。死人便不能说话,只有顾重庭死了,他才能真正放心。
当然,还有顾重庭身后的枝蔓,一定要砍断!
且说。顾家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不明就里的仆从们,得知极受老太爷宠爱的二老爷突然身亡,也不知道该不该哭,因为主子们的表现,真是太奇怪了。
二老爷是在忠孝堂身亡的,如今过去大半天了。如今尸身仍在忠孝堂内。主子们也没有吩咐这丧事如何处理。在哪里搭祭棚,往哪家报丧,丧事规模如何。这些都没有指令下来,仆人们都觉得不知道怎么办。
松龄院内,顾霑和顾重安正在商量着的顾重庭的丧事,父子两个都久久沉默。谁都不愿意提这些事情。
“父亲,请节哀。二弟已经去了。这身后事如何,还请父亲给个话。”最先说话的,是顾重安。
他的神色并不好,看起来甚是憔悴。的确。他这两日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原来顾重庭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事情,原来他第一个嫡子。竟然是顾重庭所杀。
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顾重庭,可是却接到了他的死讯。他一死。顾重安那些愤怒痛恨,也没有可以发泄之处了。人都死了,他再痛恨也没什么意思了。
当下最紧急的事,就是顾重庭的丧事。人死了,还有后事,在外人看来,顾重庭仍是顾家人,仍是父亲的嫡次子,这丧礼一事,父亲是怎么想的?
顾重安还清楚记得,在忠孝堂的时候,顾霑亲口说出“我就当养了一个白眼狼”这样的话语,虽然他拿准顾霑在丧礼上,不会揭露顾重庭的身份,还是要得一个准话才好。
“以顾家之礼,简单从事。就往忠勇伯府和殿中省几个官员那里报丧吧。让往哥儿和彷哥儿执番捧孝砵,棺木不入顾家坟地。你就给他另找一处地方吧。”顾霑无力地靠椅子上,这样说道。
顾重庭一死,顾霑大受打击,一下子就像老了几岁。对于顾重庭的丧事,他能够有这样的安排,已经恩至义尽了。
“嗯,儿子知道了,这就安排下人发丧。”顾重安回道,不禁叹息一声,一时无话可说,
棺木不入顾家坟地,等于是不承认顾重庭是顾家人,可是顾重庭的丧礼,却是按照顾家礼仪来办。父亲如此矛盾的做法,正正表现了他的无奈。
或许,这样才是最合适的安排吧。顾重庭直到死了,仍是让人为难。
随着顾霑定下丧事基调,顾重安便知道如何安排了。撇除这些内因,单按照祭礼来说,顾重庭死于盛年,而且死于他杀,这殊为不祥,丧礼也不能大办。
因此,下人们便迅速动了起来,从库房里找出白幡白衣白带,在侧门处挂了不白幡,表明家中有丧事;备好白帖,准备往各家去报丧;将麻衣白带送到二房各个院子;下人们匆匆赶往国子学和官学,去将顾道往和顾道彷接回来…
顾家所有下人都动了起来,往后院送麻衣白带的,手持白帖离开前院的,忙着支白幡的,顾家霎时异常忙碌。所谓丧者大礼也,由此可见一斑。
甘棠院内,连氏看着叠在一起的麻衣孝服,眼神直直的,思绪飘得很远。
此刻在甘棠院内哭泣的,是顾玮。她神容悲伤,泪如雨落,为顾重庭的死而悲痛。
“娘亲,父亲怎么会突然过世了?”顾玮哀哀哭喊着问道,双眼通红。
对于连氏来说,顾重庭不是一个好相公,两人夫妻情分已绝;但对于顾玮来说,顾重庭并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父亲。
在连氏被幽在礼佛堂的时候,顾重庭还时不时来玉堂院看顾玮,父女两人的亲伦并不算差。尤其是顾重庭对付顾琰,更让顾玮对他心生孺慕,总觉得父亲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父亲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突然过世了?顾玮不能接受,就来连氏这里哭了。见到这麻衣白幡,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你父亲是被人杀死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连氏将目光落在顾玮身上,这样冷淡地说道。
顾重庭的死,肯定是被人灭口,连氏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她想得更多的,是顾重庭死之后的事情。她向顾霑所求的那些事,在顾重庭死后,就更容易实现了。
她要在进礼佛堂前,就安排好一切。
“被人杀死的,为何他们要杀死父亲?为什么?”顾玮的眼泪盈在睫间,立刻问道。
“我不知道,你想想你父亲与谁有仇,或许能够知道。这些事情,你不要理会。我现在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清楚,听到没有?!”连氏的声音十分低沉,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顾玮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压下了喉咙的呜咽。
“你父亲死后,大房就更不容我们二房了。我肯定会再入礼佛堂,你大哥、二哥我都为他们求了官职,他们毕竟是男丁,顾家不会苛待他们。只是你,你是嫡女,想必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你只须跟着果嬷嬷。就如上元节日那样,果嬷嬷会安排好一切的。”连氏这样说道。
在忠孝堂的时候,她为顾道往和顾道彷都求了东西,就是没有为顾玮求任何事情,因为她早就对顾玮有所安排。
自从得知顾重庭的真正身世之后,连氏就知道,她所出的三个儿女就尴尬了。盯着顾家的身份,却没有顾家的血脉,一旦被人扬出来,他们肯定无法在顾家呆下去。
她瞅准了顾霑的心理,可以为两个儿子求得庇护。可是女儿呢,女儿是要嫁人,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份好人家,大房,会那么仁慈吗?不,肯定不会!
连氏以己度人,知道大房绝对不会为顾玮用心谋划婚事,说不定,说不定,不知会如何作践。
这亲事,她要为女儿未雨绸缪。如今她是看清楚了,什么身份什么宠爱都不如权势来得重要。自己是忠勇伯家的姑娘,还不是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顾玮听罢连氏的说话,并没有立刻说话。不知道为何,她想起了顾琰来玉堂院的情景。那时候,顾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充满了鄙夷:“顾玮,我不屑对付你…”
不屑对付,是因为顾琰手中,握着更多的势,那时候,顾琰几乎掌握了整个顾家后院,就是这样而已。
良久之后,顾玮才点点头,哑着声音说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会听果嬷嬷的说话。”
连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麻衣白幡上,随即眼中就有几分晦涩。披麻戴孝,就算她与顾重庭夫妻情分已绝,她还是要穿着一身白,跪在顾重庭灵前哭泣。
只是,此时此刻,连氏想着顾重庭以往种种,真是没有半点眼泪。——在出了礼佛堂后,在看到顾重庭和孙氏恩爱后,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死的人,怎么能哭得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连氏的婢女幻虹跌撞冲了进来,惊慌地说道:“太太,出事了,大少爷出事了!”
连氏本来训斥幻虹没规没矩,听到这些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慌乱地问道:“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好像快透不过气来一样。大少爷,是她的儿子顾道往,他在需国子学就读,如今家中的仆人正要去接他回来。他能出什么事?出事的,是顾重庭而已!
“大少爷急着回来奔丧,怎知…怎知策马太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抬了回来,太太快去看看…”幻虹急促地将事情说出来。她就听到了这些话,如今大少爷是否严重,她真的不知道。
连氏都没有听完她最后一句话,急匆匆地奔出了甘棠院,她浑然不觉,自己眼中蓄满了泪水。
☆、第156章 再死
连氏跌跌撞撞冲出垂花门的时候,就见到几个小厮抬着顾道往进来,顾道往脸上满是鲜血,地上都滴了不少。
“往儿…”连氏哀哭一声,脚步蹒跚着,差点就跌倒了。顾道往此刻双眼紧闭着,只剩下微弱的呼吸,看着情况就很严重。
“二太太,小的已经让人去唤大夫了,请二太太让一让!”说话的,是山青的父亲张兴。此刻他脸上冒着冷汗,心中慌乱不已。
因为,就是他前去国子学接顾道往回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状况,他无论如何都躲不问责,都不知如何是好。
连氏赶忙侧开身子,让人将顾道往抬回他所在的占鳌院,泣不成声地一路跟着前去。
很快,顾霑和顾重安也知道了顾道往出事了,便立刻赶往占鳌院,他们的神色同样忧虑,尤其是顾霑,几乎都站不稳。
顾重庭刚身死,大孙子赶回来奔丧的时候,就出现了意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且头部刚好落在石阶之上,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太意外,太巧合了!巧合到让顾霑根本不相信。
顾重庭身死,大孙子从国子学赶回来奔丧,就连顾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这些事,这些事只能是同一个人所为,就是杀了顾重庭那个人!
他熟知顾家的情况,知道顾重庭身死,顾道往会赶回办丧,然后在路上制造了意外,让顾道往也出事。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顾霑正想着这种种,就突地听到一阵哭声,这哭声夹杂着“你骗我!往儿,往儿”的大叫声,这哭声满是悲怆苦痛,让人闻之恻然。
顾霑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是连氏。她如此大哭,那么…那么…
顾霑来到顾道往床前的时候,正好见到周大夫摇摇头。轻声地说着:“大少爷撞到头部,伤势太严重了,老夫无能为力。”
周大夫的话,像重锤一样击向连氏。她呆愣之后就死死扒住周大夫的衣袖,叠声哀求道:“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回往儿,他马上就会被荫官了,求求你。求求你…”
一向端庄的连氏此刻头发凌乱眼泪滂沱,挣扎着要跪在地上求周大夫。她这副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悯。何况是医者父母心的周大夫?
周大夫不忍地别开眼,心想道这妇人太惨了些。相公和儿子接连出事,这样巨大的打击,谁都受不了,可是他能做的,就只能说“请节哀”这一句话。
节哀,哀什么?连氏呆呆地放开周大夫的衣袖,转身靠近顾道往,完全不在意他脸上满是血污,用手轻轻抚着顾道往的脸,簌簌落着泪,喃喃唤道:“往儿,往儿,快醒过来…”
就像顾道往是睡着了一样,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唤儿子起床。可是,顾道往没有任何反应,任凭连氏怎样叫唤,他都一动不动。
连氏感到顾道往的脸在逐渐变冷,她自己的心也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最后她忍不住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大少爷顾道往在赶回奔丧的途中,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来,最后重伤不治身亡,与他的父亲顾重庭,死在了同一天。
顾道往不治身亡的事情,同样很快就传遍了顾家。下人们惴惴不安,觉得顾家二房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二老爷和大少爷怎么会接连出事?他们这样想着,却每个人更加慎言慎行,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琰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大吃一惊。对于顾道往这个大堂兄,顾琰没有多少印象,前一世顾道往仕途一路顺畅,最后是因为卷进三初宫变中而被诛。
这一世,他竟死于此时,竟然从马背上摔下来,就撞到头,死了。听起来如此儿戏,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现实。
“姑娘,我父亲他…我父亲他也懵了,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他也不记不得有什么异常。”水绿双眼通红,心里无比焦急,却强自镇定地描述着张兴所知道的事情。
顾道往是会骑马的,虽然不像军中士兵那么精通,但骑马从国子学赶回顾家,肯定不会有问题,为了节省时间,张兴才会带着马去。
从国子学骑马到顾家,所须约半个时辰,中途会经过一条崎岖的青石街道,顾道往就是在那里出事的。张兴并不知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在后面就见到顾道往突然离开了马背,然后摔倒,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水绿说罢这一切,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说道:“求姑娘救救奴婢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兴是去接顾道往的,如今顾道往伤重不治,连氏指责他故意害死顾道往,定要杖死他。如今,张兴被西堂看管起来,就等候顾霑的发落。
水绿和山青心急不已,唯一所能求的对象,就是顾琰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们请放心。我不会让张管事有事的。”顾琰吩咐水绿起来,这样说道。
这一连串的事情,摆明了这是一个局,背后肯定有人在操控这一切,顾道往的死,肯定与张兴无关。祖父想必也知道这一点,他关着张兴,只是要表明追究此事的态度,张兴倒不会有事的。
听得顾琰这么说,水绿才站了起来,她脸上犹有泪痕,心却松了不少。她笃定了一点,那就是姑娘说父亲没事,那么父亲就会真的没事。
主仆两人正想说什么,月白就神色有异地走了进来,低声地说道:“姑娘,孙姨娘有急事要见姑娘,如今就候在尺璧院外,奴婢怎么说她都不肯离开。”
孙绮罗要见顾琰不是一次两次了,在顾重庭还被关在忠孝堂的时候,孙绮罗就给顾琰送了信。请求顾琰帮忙让顾重庭出来。这样的忙,顾琰怎么会帮?她避之还不及。
顾家一下子出了太多事,顾琰也没有心思理会孙绮罗,便让月白推掉了孙绮罗见面的要求,没想到她竟亲自来了,一点都不避忌。
也对,顾重庭都死了。她还避忌什么?
“让她进来吧。”顾琰叹息了一声。这样说道,不知为何心情异常沉重。
孙绮罗便这么婉约地走了进来,她一身雪白。外面罩着一件麻衣,头上除了别着一朵白花,便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粉黛不施,神容枯槁。眼睛木木的,看着没有一点生气。看着颇为瘆人。
“你…节哀吧。”顾琰这样说道,见到孙绮罗这样,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绮罗听了,眼神转了转。然后缓缓跪在了顾琰跟前,惨然说道:“姑娘有心了。我这番来,是想求姑娘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顾琰再度叹息一声,敛了敛目。才说道:“你且起来吧,是何事?”
此刻顾琰的心情十分复杂,孙绮罗是她物色的,用以对付连氏和顾重庭,显而易见,孙绮罗起了很好的作用,不然连氏不会在忠孝堂揭露顾重庭的身世。
顾重庭和连氏有今日,顾琰一点都可惜,却不知为何,她对孙绮罗,甚是不忍。说到底,孙氏也是个可怜人。或许,天下间没有哪一个女人是不可怜的。
孙绮罗执意跪着,边落泪边说道:“师兄自从被关在忠孝堂,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如今,我也算未亡人了,他的尸身就躺在灵堂,我却不能见他一面,求姑娘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想再见他一面…我想再见他一面…”
孙绮罗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很快地上就出现了几个水印,且越加越深。
此刻,孙绮罗的眼泪,不仅仅是因为未亡人,更是因为无法见顾重庭一面。平时顾重庭是宠爱她不假,如今顾重庭一死,她只是妾而已,哪里有资格出现在灵堂?如今,她唯一能求的,就是顾琰。
顾琰低着头看着孙绮罗,然后不忍地闭上眼,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我答应你。”
孙绮罗感激涕零地离开尺璧院,她走了之后,月白担忧地拢住了眉头,想了想还是出言道:“姑娘,孙姨娘进入灵堂,到底不妥,怕二太太会发难。”
月白所说的道理,顾琰何尝不清楚?只是,她见到孙绮罗的样子,就像见到一朵即将凋零的花,眼见就要死的人,满足她死之前的心愿,大抵这就是一种恻隐吧。——是的,顾琰已经看出孙绮罗已全无生志,见顾重庭一面就是她死前心愿。
人行世上,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顾琰不会替代孙绮罗去感受这悲伤苦痛,但她做不到无动于衷。这个死愿,能帮就帮了。
月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话了。她已经知晓,看着无比硬冷无情的姑娘,实则内心有最柔软之处。
且说,孙绮罗离开尺璧院的时候,就听到了甘棠院方向传来阵阵哭声,这是连氏在哭,哭她死去的大儿子顾道往,每一声都让人心酸悲伤。
“大少爷已经停灵了,就在老爷灵堂的旁边。听说连氏已经哭得昏厥了几次。没想到,她也有这一日!”孙绮罗的婢女冬棋细声地说道,语气极是幸灾乐祸。
她想起了当时孙绮罗落胎时情况,那时候,孙绮罗被硬生生打下孩子,大出血几乎去了半条命,这都是连氏作的孽,一报还一报,活该她有这一日!一想到这些,冬棋便觉得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