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贺氏再不待见郑衡,某些时候还不得不见郑衡。譬如现在,她就将郑衡唤来了承上院,对其说了及笄礼一事。
刚好贺德前来探望贺氏,就在贺德的身边,郑衡见到了一个熟人。不,不算熟,只能算认识。
在认出这个人的时候,郑衡颇为吃惊:她怎么会在京兆?还在贺德的身边?
这个人,便是禺东学宫女学首座裘先生,裘壤歌。已经身死的宫中贤妃,乃是裘壤歌得意弟子。后来贤妃因朝香暮籽一事,被指与南景有往来,受此事所累,裘壤歌便离开了禺东学宫。
郑衡对裘壤歌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五十余岁的老夫人,头发乌黑,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眼神时刻带着评判考量,还有一丝丝不满刻薄。
眼前的裘壤歌,头发仍是一丝不苟地梳起来,然而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布满了许多皱褶,嘴唇紧抿下压,面相愈加刻薄。
乍看来,比在禺东学宫时老了十几岁,让人一时认不出来。
仔细想来,裘壤歌是禺东女学首座,曾教导过贺德,此刻跟在贺德身边,倒也有因有。
裘壤歌立在贺德身边,就像一个低顺的老嬷嬷一样。她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郑衡,倏忽就低了下去,眼中暗光一闪而过。
郑衡向来对旁人的恶意异常敏感,裘壤歌就这么一瞥,已让她有所觉。她心中颇为好奇,裘壤歌怎么会如此嫌恶…不,仇恨地看着自己?
郑衡当初入了禺东学宫的游学,除了甘棠雅集外,她不曾与裘壤歌有过任何交集。这仇恨,倒让人费解了。
不过想了想裘壤歌如今的主子是贺德,郑衡便觉得有答案了。姓贺的,一直把她当仇人看,就因为她流淌着北州宁家的血呢。
不管是为了今生的血缘,还是为着前世的追随,宁家的血海深仇,她必定会报的。只不过不屑对付后院内宅中的贺氏等人罢了。
一旦贺应棠与贺德妃失势,贺氏等人又能蹦跶到哪里去呢?至于一个裘壤歌,就更不用在意了!
此时贺氏眉头略皱,这么说道:“衡姐儿,你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及笄礼就定在元宵之后,现在加礼的赞者还没有定下来,此事略有些难办…”
及笄礼有三道加礼,所谓赞者,便是为及笄姑娘祝福祷愿的人,一般为姑娘的母亲、祖母或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等。而现在,郑衡的生母宁氏早逝、祖母章氏远在河东,至于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贺氏压根就没有想过。
在贺氏看来,郑衡乃丧妇长女,乃是个不祥人,不会有老夫人愿意为其加笄祝福,更何况,她并没有诚心邀请,断不愿为郑衡长脸。
她寻思着,邀请朝中六品、五品官员夫人作赞者,便已对得起郑衡了。
这事儿,她已经在相公郑旻面前提及过了,郑旻因朝中动荡一事,只略略听了几句,认为六品、五品官员夫人也可,便让贺氏看着办。
郑衡没有想到贺氏唤她来,是为了赞者一事,当下便说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懂,有劳大夫人费心了。”
及笄礼赞者这样的事情,她并不在乎。前世她及笄礼的时候,正跟着老师在各大道游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家破人亡、一条命还是胞弟以命相换,遭逢这些劫难,及笄礼有什么好过的?
倒是老师在某年秋天兴致偶发,忽然记得她早满了十五岁,便草草为她挽了个髻,随意在髻上插了根树枝,便说及笄礼已经成了,阿暄已经是大姑娘了…
没有了老师参与的及笄礼,有什么意义呢?赞者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郑衡这么说,贺氏只是轻叹一口气,道:“我已经在努力想办法了,只是元宵之后官员夫人们大多有要要事,抽不出空来,衡姐儿你且将就将就吧。”
贺德笑了笑,在一旁补充道:“妹妹,你也知道元宵之后是什么情况。幸好我的及笄礼在年前,当时中书令夫人、尚书令夫人都有空来当加礼赞者,真是幸运…”
她仿佛想起了不应该说这样的话语,突然止住了话语,眼神满含歉意。
郑衡没有说话,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贺氏和贺德想借此来让她不舒坦的话,那还真是白费心思了!莫非贺氏将自己唤来承上院,就是为了这等无聊的事情?
事实证明还真的是,除了这加礼赞者外,贺氏便没有什么好和她说的了。见状,郑衡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随即便告辞离开了。
裘壤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深深的恨意。赞者?她会让这个小蹄子一个加礼赞者都没有!

第300章 受委屈了?

在贤妃出事之后,与其有关的人几乎都受到了牵连。江南胡氏自然就不用说了,男丁皆被流放至难关府,女眷则没入奴籍,而贤妃的老师裘壤歌,同样没能躲过牵连。
裘壤歌一手教出了贤妃,是贤妃尊重的老师。之前裘壤歌凭借此身份得到了多少益处,如今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当将裘壤歌驱逐的御令送到禺东学宫时,学宫祭酒周典只能听命行事。他给了裘壤歌一笔银子,推荐她前去一个官员家为女师,让她离开了禺东学宫。
裘壤歌依然自己自己离开禺东学宫时的情景。那时候,她苦苦哀求周典,请求继续留在禺东学宫,然而无论她怎么说,周典都没有答应。
女师虽然不是奴籍,但也只比奴籍稍微好一点点而已。裘壤歌最先就是女师,后来因为教导了贤妃,又恰逢甘棠雅集这样的机会,才因缘巧合成为了禺东女学的首座。
河东禺东学宫占大宣人才三分,作为女学的首座,裘壤歌受到了极大的尊敬礼遇,也无比享受和习惯了这样的尊敬礼遇,如今却要去官员家为女师,无异于从云端跌落泥潭。
周典的推荐如同**裸的侮辱,她怎么能忍受?断不能!
这种极大的落差和变故,让裘壤歌心里出现了偏差。她将自己被驱逐出禺东学宫的缘由,全部归咎于周典,对周典充满了怨恨。
离开禺东学宫之后,裘壤歌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学生贺德。在贤妃之后,裘壤歌最喜欢最看重的学生,便是贺德了。
从河东到京兆,她一路奔波、花费了大量的银两,才找到了贺德,顺利留在了其身边。
裘壤歌还记得,当初力排众议将郑衡留在禺东学宫的,正是周典;在甘棠雅集之前,对郑衡推举盛赞的,也是周典。
如此看来,郑衡便是周典最喜欢最看重的女生徒!——冲着这一点,裘壤歌将对周典的满腹怨恨,全部都转到了郑衡身上。
周典是三品祭酒,地位尊崇,是裘壤歌无论如何都动不得的。可是郑衡就不一样了,一个后院中的丧妇长女,能翻得了天去?
再者,这个丧妇长女,还是她现在的主子贺德的眼中钉。裘壤歌相信,无论她如何对付郑衡,贺德都乐见其成!
果然,当她附在贺德耳边说了些话后,贺德便眉开眼笑,一双略显英气的卧蚕眉扬了起来:“如此当然最好。只是这些官家夫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姑娘请放心,奴婢还是有办法的。”裘壤歌如此说道。哪怕她现在已经落魄了,但阻止几个六品官夫人的行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再者,不是还有贺家这门权贵在后面撑着吗?
裘壤歌微弯着腰,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梳着,嘴角也带着笑容,脸上的皱褶堆在一起,显得异常刻薄。
倘若禺东女学的姑娘们此刻见到,怕是很难认出首座裘先生吧?
贺氏为这郑衡的及笄礼,明显是很热心的。很快,她便找到了户部员外郎夫人赵氏等三位夫人,禀明了邀请她们当及笄礼赞者的意愿,恳请这三位夫人能够答应。
赵氏等人当然会答应!不光是因为郑家乃永宁伯府,更因为贺氏背后有贺家啊,如今贺氏邀请,她们怎么会拂了贺氏的面子?
听得赵氏等夫人答应了,贺氏心中自然舒坦。她精挑细选之下,才选定了这三位夫人作赞者。虽然邀请这三位夫人的确寒酸了,但是郑旻如今是吏部员外郎,身份上看着倒是合适。
她要明明白白地折辱郑衡,还不能让旁人有任何指摘的地方,倒也煞费苦心!
贺氏邀请这三位夫人作赞者的消息,还没有送到长见院,倒是先被裴家人得知了。
因着郑衡及笄礼将近,裴家女眷们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个消息,心中暗暗想:小姑娘终于及笄了,她们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尤其是老夫人卢氏,觉得自己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情况下,终于等到了小五媳妇的消息,果断将半只脚收了回来。
她心心念念,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还要看着小五娶媳妇的,可不舍得进棺材!
正因为这种关注,裴家女眷对郑衡的及笄礼,可谓盯得密密实实。仔细说来,京兆夫人们之间的事情,传得比朝局快多了,是以很快就知道了贺氏请赞者一事。
听到贺氏请了户部员外郎夫人赵氏等人作赞者,卢氏气得发抖,连心肝都差点痛了:“赵氏那几个都是什么人啊!贺氏竟然敢如此作践小五媳妇,气坏老身了!”
老身暗暗盼着,想担任郑姑娘的赞者都没有机会呢,不想最后赞者竟然是这几个人!
“…”王氏、石氏等几个媳妇默默搀扶着卢氏,忍住了心中的辩驳。
郑姑娘及笄礼都还没过呢,还不是小五媳妇呀!
然后她们脸上都露出了愤慨的表情,心中极是赞同卢氏的话语。赵氏那几个夫人,怎么能够做赞者呢?还是做郑姑娘的赞者,她们万万不能忍啊!
她们会这么想,并非因为赵氏几个乃六品官员妻,而是因为这几个人品行有瑕,在京兆中的风评一向不太好。这样的人如果担任郑姑娘的赞者?旁人会怎么看待郑姑娘这场及笄礼?会怎么看待郑姑娘?
贺氏这个继母的心,忒毒了!
王氏娇娇柔柔地说道:“母亲,既然贺氏不要永宁伯府的脸了,那么我们也不必给永宁伯府脸了,这事多简单啊…”
待听完王氏的话语后,卢氏和石氏都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脸面这个东西,要是自己主动丢的话,那可就与旁人无关了,呵呵。
片刻后,卢氏这么吩咐道:“快唤小五来,我得好好和他说说这事!让他好好表现表现!”
正在筹谋绣衣使一事的裴定,很快就被唤到了大光院。在听罢母亲卢氏的话语后,裴定那双漂亮的凤目倏地好闪过凛凛暗光,神情倒显得温柔至极:“母亲,请放心吧,孩儿心中有数了。”
裴家这些情况,郑衡当然不清楚。此刻她看着送至长见院的书信和贺礼,久久没有打开。

第301章 千里迢迢

这书信和贺礼,都是从陇右道夏州送来的。
陇右道夏州地处偏远,遍地黄沙,是个环境艰苦的地方。郑衡对这里有些印象,一是因为开熙年间的官员赵奉昌,二是因为永宁伯府二房的郑晁。
郑晁在河东道时做了不少恶事,最后受郑仁所牵连,被调去了夏州担任录事一职,并且带上了妻子谢氏等家眷。
离开河东道之后,郑衡就和二房的人没有往来了。不想,现在却有书信和贺礼从夏州来,谁会给她送这些东西呢?
郑衡静静看着这些东西,脑中想起了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岁的样子,肤色白皙,额间的的朱砂痣红艳如血。刚开始的时候,小孩儿半闭着眼吹笛子,那场景有说不出的美好。后来,小孩儿跪在她面前,切切哀求她小孩儿最后跟着郑晁、谢氏去了夏州,而后断了往来,渐渐隐在了她的记忆当中。
这从夏州来的书信和贺礼,当是那个小孩儿所送吧?
果然,当她拆开书信之后,最先看到的便是“大姐姐”三个字。大姐姐没错了,那个小孩儿是这么称呼她的。
那个时候,她喜欢在观雅院听小孩儿吹笛子,偶尔教导小孩儿要顺应本心。可惜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章妈妈身死的事,想必她们姐弟情分也不会断了吧?
自那之后,她就没有和小孩儿联系过了。时隔一年多,小孩儿怎么会给她送来书信和贺礼呢?
这书信只有寥寥数语,道大姐姐十五岁生辰就快到了,特地送来了贺礼,祝大姐姐和乐安康,落款上写着“郑迢”。
郑迢,迢哥儿,从夏州给她送来了生辰贺礼。
郑衡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打开的锦盒上。锦盒里是一支竹笛,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比普通的竹笛还要粗糙,显然不是精于制笛的匠人所做。
这支竹笛,是迢哥儿亲手做的,比名笛珍品来得更有意义,也更珍贵。
她拿起竹笛,放在唇边吹了吹,听到了不成调的笛音,她眉眼半眯了起来,眸里有欢喜也有怅然。
片刻后,她放下了笛子,轻轻叹了口气。
迢哥儿做下的事情,实在让她失望。可是,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这两年来,她偶尔想起迢哥儿,想到他在夏州会过得如何,但也仅此而已。
她活了两世,经历的事情太多,要做的事情也太多,早已习惯不为旧事所萦虑,迢哥儿的事已被她放在了脑后。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迢哥儿还记得她这个大姐姐,还记得她的生辰,还会给她送来生辰贺礼。
这份心意,的确太意外,也太珍贵。
在郑晁和谢氏的影响下,迢哥儿做了不少错事。到底,他和郑晁、谢氏是不一样的。
迢哥儿给她送来这份贺礼,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此时,远在陇右道夏州,郑迢听了下人的禀告后,便快步走向了正院,去看望母亲谢氏。
谢氏倚着床头半寐着,她面容瘦削,双颊好像塌了下来,而且脸色蜡黄、头发油腻,眉角处布满了细纹,比起在河东的样子,似乎老了十几岁。
她听闻郑迢到来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满眼希冀地问道:“迢哥儿,京兆有书信来了吗?你外祖父可有什么消息来?”
郑迢望着瘦削病弱的谢氏,摇摇头道:“母亲,京兆没有书信来,外祖父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听了这些话,谢氏仿佛被抽掉了全身力气,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喃喃道:“怎么会没有消息呢?难道父亲没有收到书信吗?这又一年了,父亲怎么还把我们接走?为什么”
郑迢默默听着谢氏的话语,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自从他们来到夏州之后,谢氏就经常往京兆送信,送给她的父亲谢惠时,请求父亲帮忙将郑晁调离夏州,不愿意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些书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京兆没有一点回音。
连郑迢这个年纪都知道,怕是他那个朝中重臣的外祖父,已经放弃他们了,不然怎么会是这样呢?可是母亲还不死心,天天盼望着京兆的来信,天天盼望着离开这里。
半响之后,他抬头看向了谢氏,劝慰道:“母亲,夏州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母亲好好休养吧,不必多想了。若是京兆有消息来,孩儿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母亲的。”
他很想说,京兆的外祖父不会有书信来了,请母亲不必再有什么期望了。然而在看到母亲的病容后,还是将话按了下去。
就让母亲心中存着一点希望吧,这样或许对母亲的病情也有好处郑迢如此想着,冷不防听到谢氏大声咒骂道:“你父亲呢?是不是又去喝酒了?又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他还不想办法离开,我们怕都要死在这里了!他自己醉死就好了”
说到激动处,谢氏还不断地捶着床沿,眼神怨毒,脸容显得极为狰狞。谁能相信,这便是过去端庄秀美的郑家二夫人?
变了,什么都变了。
郑迢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只回道:“母亲,父亲已经去官衙了,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好的。”
他想到了不知醉到在哪里的父亲郑晁,心想父亲醉倒了或许是好事,不然的话就会像母亲那样整天咒骂,还时不时对奴仆拳打脚踢,怕会惹出祸来。
自郑晁举家来到夏州,尚不足两年。这段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足以改变许多人。
谢氏变了,她根本不能接受自己来到夏州的事实,整天希冀着离开这里,渐渐落下了病根,心中唯有这个执念郑晁也变了,他自知仕途已经没有了希望,来到夏州之后便染上了酒瘾,整天醉生梦死,就连官衙都没有去了。若非夏州地处偏远,没有什么人会关注这些地方,他连录事这个官职都要丢了。
至于郑迢,更是变了。他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身量抽条了许多不说,就连为人行事都变得成熟稳重了。在谢氏、郑晁什么都不管的情况下,他已经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
郑迢会不时想起河东道的情况,想起过往的那些事。倘若父亲、母亲不是做了那么多错事,他们或许不会来到夏州这个地方吧?还有,大姐姐京兆的大姐姐,应该已经收到那个贺礼了吧?
而在京兆,郑衡的及笄礼,终于到了。

第302章及笄有庆

郑迢从夏州来的贺礼,就像一个标志,正式拉开了郑衡这场及笄礼的序幕。
自郑迢之后,章氏和郑适从河东道送来的贺礼,也送到了长见院。
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章氏和郑适本是打算前来京兆的,然而腊月开始便是严寒大雪,从河东地界的启山渡至京兆的流云渡,河道不是冰封便是布满冰渣子,根本就无法行船。
至于陆路,更是大雪阻隔,几乎寸步难行。
在这样的情况下,章氏和郑适不可能来到京兆,就连他们的贺礼,都是托了裴家的关系,才能顺利送到京兆。
当初郑衡前来京兆的时候,章氏已经将宁氏留下的东西大部分都给了她,这一次及笄礼,章氏便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都送来了,包括河东一些庄子铺子的地契房契等等。
这些便是章氏现在所能拿出的最好贺礼了。
至于郑适,这个她一母同胞的弟弟,送给她的便是他在明伦堂的点滴进步,这同样是他拿出来的最好贺礼。
接到这些贺礼的时候,纵是郑衡这等冷硬心性的人,心中都泛起了难言感动,连眼眶都略有湿润好。
章氏和郑适两个人,尽管老迈和弱小,却是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爱护和信任,这是她重生以来最先得到的真心实诚,意义对她来说非同一般。
她是过去的郑太后,也是后来的郑衡。尽管她可以适应用另外一个身份活下去,但是章氏和郑适的真心,使得这份适应变得更为舒畅自然。
她真心这份血缘,更珍惜这份真心。
相比之下,她血缘上的父亲郑旻,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渐渐将章氏、郑适看作自己的亲人,却断不会将郑旻等人也如此看待。
郑旻于她,只比陌生人略好一些罢了。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句话不全然对,而且却符合当前永宁伯府的情况。
有了贺氏这个处处算计她的继母在,郑旻这个父亲便时时想着利用她,想着能用她为永宁伯府谋到什么好处。至于别的,郑旻怕是不会多想吧。
譬如这及笄礼便是如此了。因有司天监周易那“不利家室”的话语在前,郑旻知道就算她及笄了,一时半会也谋不到什么好处,这个及笄礼便无须大办了。
及笄礼对姑娘家来说极为重要,对郑衡来说,却不是如此。
她曾贵为当朝太后,曾临朝听政十年之久,已经历过太多隆重的场合,及笄礼不过是漫长人生路上微小的一阶而已,况且她的人生不会因为及笄礼隆重与否而有所不同。
中中平平,便已经足够了。她已经收到章氏、郑适等人的祝福了,剩下的,便任由贺氏折腾去吧。
然而她发现,自己高估了贺氏的为人和…智商。倘若贺氏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会请赵氏这几个夫人作及笄礼赞者呢?
虽然她才来京兆一年多,却还是听闻过赵氏这几位夫人的。说实话,这几位夫人的名声在京兆夫人圈子里的确不太好,贺氏请这几个作赞者,可不仅仅是折了她的脸面,更重要的是辱了永宁伯府的脸面!
永宁伯府从侯府降爵为伯府之后,已经名声大跌,成为了大宣朝的笑柄。现在贺氏在弄了这么一出,是打算将永宁伯府踩作地底泥吗?可惜了前永宁侯郑经攥下的功绩和声望。
她是不怎么在乎及笄礼没错,可是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尊赵氏等夫人为赞者…
她正在思虑间,便听到有“扑扑”拍打翅膀的声音,随即一只浑身灰黑的小鸟落在了窗台上,它歪着头,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正盯着她,脚下则悬着一个小竹筒。
不消说,这是裴家养的小鸟。会往长见院送来消息的,只有千秋了。这会儿,他送来什么消息?
果然,这消息就是裴定送来的,所说的,正是郑衡及笄礼一事,上面写道:“阿衡,赞者一事已经知晓,请勿忧心,静待及笄礼到来即可。——千秋。”
郑衡不由得想到了裴家那些女眷,以她们的热乎劲儿,这及笄礼赞者一事并非什么隐秘,或许千秋因此而知道吧?
看着这消息,她唇边逸出了一丝笑意:她比许多人都要相信千秋,既然千秋这么说,那么她就静待及笄礼到来好了。
她想了想,还是唤来了司慎,吩咐了这几句:“司慎,让大家不用担心及笄礼,各安其事就好了…”
司慎刚刚听到这些消息时,自然非常担心。然而她知道自己主子是怎样的性子,现在再看到这飞来的小鸟,当然知道是裴公子有消息来了。——这下,无须担心了。
元宵过后,便是郑衡十五岁生辰了。在这个及笄的大日子里,天公也作美,连绵不止的大雪已经停了,还难得有了太阳,正可谓雪后初晴、万事皆好。
这会儿,贺氏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她正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妈妈:“你说什么?赵氏等三位夫人家中都有要事,临时不能来了?全都不能来?”
贺妈妈点点头,无奈地回道:“禀夫人,是这样没错。她们都遣了身边的管事娘子前来,说实在不能参加这场及笄礼,说很抱歉请夫人见谅…”
“啪”的一声响,贺氏重重地拍着扶手,一双英气的卧蚕眉扬了起来,怒气腾腾地说道:“赵氏她们太不识抬举!若非用得着她们,她们哪里有资格作赞者?现在她们竟然敢不来?”
贺氏心里又惊又怒,这场及笄礼,她刻意往小气里办,压根就没有请什么夫人。这几个夫人不来,一时半会的,她能请什么人作为赞者?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及笄礼没有赞者的…”贺妈妈小心翼翼地说道,敦促贺氏拿主意。
尽管赵氏这几个夫人名声不好,但好歹有赞者人选,伯爷那里是没有意见的。但是没有加礼赞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该怎么办?
贺氏被这意外情况弄得乱了神,好一会儿才想到办法:“我嫂嫂会来观礼的,如果没有人选的话,就只有请嫂嫂作赞者了。”
她的嫂嫂,乃大将军夫人。有她当赞者,已是便宜了衡姐儿!那么另外两个人选怎么办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管事娘子匆匆跑了进来,喘着粗气禀道:“夫人,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马车,说是来参加…参加及笄礼的…”
待听清楚管事娘子的话语后,贺氏脸色变了变。外面来的人会是谁?怎么会有人不请自来?

第303章 四方来祝

贺氏犹在想着会谁不请自来,却听得管事娘子急急道:“夫人,您快到前面去,奴婢见着那些马车…比舅夫人的马车还要华贵…”
贺氏眉头突了突,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比舅夫人的马车还要华贵?她娘家嫂嫂已是三品大将军夫人,乘坐的马车与其身份匹配,莫非来人的身份地位比她嫂嫂还要高?
怎么可能?她压根就没有邀请什么权贵夫人,就算是邀请了,以这些权贵夫人的身份地位,怕是不会参加,更别说会不请自来了。
门房肯定弄错了,管事娘子肯定弄错了,不会的,不会的…
贺氏心中自我宽慰着,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去前院弄个清楚明白。谁知她刚刚站起来,另一个管事娘子又急匆匆跑进来,大声禀道:“夫人,夫人,请您快去…来了好多人!奴婢还见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