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笑了笑道:“大人息怒,本将也是奉皇上密令,才不得不提早赶回来的。皇令如此,本将也没有办法。再者,妇人的想法的确欠考虑,才令百姓散了去。”
这种推搪的话语,来人自然是不信的。就如贺应棠所想的一样,来人也不愿意就此撕破脸皮,便默认了贺应棠的说法。
只是,他还是叹息了一声:“只是,如此一来,钉死魏延知的,就只有郊庙污和皇陵毁了,大为不美。”
贺应棠看了一眼他,没有接上话。光是这两事就足以让魏延知吃不了兜着走,何必再加上百姓暴动?
原本他妹妹和妻子的目的,是为了对付顺妃及其背后的魏家,若是百姓血腥暴动,影响的只会是皇上,到头来深受皇上宠爱的妹妹、深得皇上倚重的自己,能落到什么好处?
这样的计划,纯粹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过去贺应棠只想着手中的权势越多越好,若非身边谋士提醒,他还没惊觉,自己差点被此人拐上了歪路。
他手中的权势是源自皇上,只有皇上稳稳的当当,他的权势才能长长久久。暴动影响了帝王,对贺家完全有害无益!
对面这个人,实在居心叵测!——贺应棠心里已经起了极深的提防。
然而这些想法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赞道:“这两个手笔大人做得极好,如今魏延知焦头烂额,宫中顺妃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贺应棠对来人还是极为佩服的。郊庙和皇陵这么大的手笔,一般人是做不到的,绝对没有那个能力做的。
唯有这位极人臣的人,才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贺应棠便是心里有提防,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来人眸光微变,随即点了点头。鉴于贺应棠的态度,他没有说出这两事的真相。
郊庙污的确是他的手笔,然而皇陵毁不是。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办下这些事,当他得知皇陵被毁,心中同样大吃一惊。
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查探,也无法得知实情。皇陵被毁就像凭空发生一样,只除了“不详”这个影响,什么也没有留下。
无论怎么说,皇陵毁就像个神来之笔,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帮助。因此他将计就计,定下了百姓暴动这个计划。
然而这个计划,却被贺应棠破坏了!
到底,贺应棠没有像其妹妹和夫人那么蠢钝。既如此,皇陵被毁的真相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此刻他对贺应棠的感觉就是:养大的狗开始有异心了,贺家是养不熟的!
无妨,他既然能够捧贺应棠到这么高的位置,也有把握将他拉下来。贺家的阴私,早就牢牢地握在他手中!
若是贺应棠不识抬举…
来人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如今国朝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年轻,正需贺将军与老夫同心协力,我们之间断不能生罅隙才是。”
贺应棠对此深表同意,笑着答道:“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本将回到京兆了,宜当互通有无,共襄国朝!”
说罢,他还举起了茶杯,道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祝我们盟约永固,云云。
茶既喝,不管两人心底有什么想法,都表示光和大街这事已了。来人不再恼怒问罪,贺应棠也不再反问讥诮,平和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都是为了权势,只要能得到权势,一切都不成问题。
末了,来人提醒道:“贺将军,陶元庆不是个简单的人,必然在京畿卫留有后手。对将军来说,稳固京畿卫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孰轻孰重,将军莫要弄混了。”
贺应棠刚刚回京兆,依令须在三日内就去京畿卫驻扎地领兵。来人提醒的事,他自然懂得。
“那么,朝中的事,就有劳大人了。”贺应棠这样回道。
两人一政一军,只要合作无间,偌大的大宣朝不是尽归他们手中?
来人离开后,贺应棠的夫人冯氏便进来了,蹙眉说道:“相公,此人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应棠“哼”了一声,冷笑道:“无甚要事,只是他已经位极人臣,犹贪心不足!这番百姓暴动,你是着了他的套了。”
说罢,他将自己的思虑说了出来,听得冯氏脸白大惊,最后羞愧道:“说到底,是妾身考虑不周,不想他竟有这么大的野心!”
贺应棠安慰道:“无妨,换个想法,皇上有所顾忌,才会对贺家更为倚仗,这并非那么糟糕,只是此人,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此人野心极大,恰有配得上这大野心的权势地位,贺应棠觉得自己要万分小心,才不会被坑到深沟里去。
无论如何,分歧已生,这两人的合作结盟,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了。

292章 不明

贺应棠的归来,对京兆局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别的不说,仅仅是在光和大街的亮相,就足以令所有朝官瞩目。
正如过去武将返京一样,贺应棠也保持了极为低调的作风,在面圣之后便直驰京畿卫而去,并没有在宣政殿出现。
若非有光和大街这一事,朝官都不知道贺大将军已经提早回来了;也正正是因为这一事,令朝官们对贺大将军的印象深刻起来了。
关外卫驻扎在大宣北垂,与京兆相距甚远,虽则没有官员敢忽视一卫大将军,但大家过去对贺应棠的了解并不深。
对大多数官员而言,贺大将军能从区区中郎将成为一卫大将军,是逢着了最好的运道,也得益于宫中有位备受宠爱的妹妹。
至于更多的,无论谍报如何仔细描述,都像蒙上了一层纱,让他们看不清楚。
若仔细说贺应棠与其他九大卫的大将军有何不同,就没有多少官员能够准确说出来了。
如今光和大街这一事,倒是刷新了官员们对贺应棠的认知。
能极其及时地提早赶回京兆、能这么稳妥地解决流民暴乱、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出场,这岂能是运道可以概括的?
管窥知豹,贺应棠此人,实在不一般。这是朝官们心照不宣的看法。
“贺应棠回来得太及时了,说他不是提前知道光和大街的暴动,都没有人相信吧?贺应棠,当真是手眼通天。”裴光捻须,淡淡说道。
他漂亮的凤目略有些凌冽,细看来还有一抹挫败沉郁。
到了裴光这样的经历和年纪,已经少有事情能让他如此形于色了。然而这一次,裴光的确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他怎么能想得到,就在他眼皮底下,会悄无声息地发生这一场流民暴动呢?
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裴光自持裴家消息比许多朝官还要灵通,却在这事上被蒙了眼,就连贺应棠提早回到京兆也不曾了解。
“小五从南景带回私铸银元的消息后,我们都在全力追查这条线索,而且江南道的情况并不好,加之有心人故意遮瞒着,以致失了先机…”裴宰这样答道,神色颇为难看。
他这番话语,既是解释,也是请罪。毕竟,主管裴家消息往来的人,正是他。
京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能提前收到消息,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这几日裴宰翻来覆去地想,得出最大的结论就是:裴家太弱了,京兆有人能瞒天过海,裴家不如人,情况就是如此简单。
裴定开口道:“四哥不必如此自责,向来不独裴家,就连兵部、户部也是想不到的。这场暴乱,来得的确太突然了。”
当时他和四哥就在太始楼,对这场暴乱看得十分清楚。很明显,这场暴乱背后有人在指使,想来,就连赵宏远的行事也在别人的设计当中。
到了这个时候,裴定反而有些不敢想象:倘若贺应棠没有及时回到,这场暴乱能否平息?
虽则为了这场暴乱,他提早亮了底牌、威胁了赵宏远,但最后的结果,却是难以预料的。
他默了默,喃喃道:“这么说来,贺应棠返来能挽救这么多人命,有大功德了…”
裴光和裴宰一时无话可说。他们认为小五的话语,是没有错的。不管贺应棠是出于何种目的、有何居心,他的到来的确救回来了那么无辜的百姓。
只是,这个结果,与贺应棠过往的行事实在太不符合了,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末了,裴光叹息道:“贺应棠此着当是为了市恩百姓,恰也迎合了皇上的心意。流民暴动不会那么简单就完结的,应该有后事等着。这会儿,我们倒也难察了。”
裴定忽而笑了笑,摇头道:“父亲,这倒也未必。我听御史台的同僚说,没有一个流民被京畿卫士兵捉住,大家都难以置信。”
听到裴定这么说,裴光和裴宰眼中都闪过了精光。没有一个流民被京畿卫士兵捉住…这句话本身就说明了许多事情。
裴宰了悟,惊奇道:“小五的意思是,贺应棠被别人摆了一道?有人耍了贺应棠?”
裴定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驱散流民,对贺应棠来说算不得平乱之功。他作为一卫大将军,处理这事如同杀鸡用牛刀,结果还没有流民留下来,这说不通,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贺应棠会提早回来,并且止住了贺应棠的后手!”裴光这么说道,率先将裴定的结论说了出来。
难道这个人,也提前知道会有流民暴动?如此一来的话,京兆的局势就更错综复杂了。
裴宰更加无话可说。怎么说呢,作为河东第一的世家子弟,他此前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还是很有信心的,但经此一事,他突然发现:京兆卧龙藏虎,厉害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小心肝的确受到了摧残。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家族的势弱,以后可怎么办啊?
裴光瞥了自己的四子一眼,想了想,还是和如春风地道:“不必妄自菲薄,谁能事事皆顾?裴家并非最强,却也不是那么弱。不过谋势,事在必行了。”
谋势,看来还是得将二弟唤来京兆才是了。毕竟,裴家最为善谋的,乃是他的二弟裴先。
书房内再次静寂。谋势这样的问题,并非裴宰、裴定现在可以谈说的,干脆便什么都不说了。
说罢贺应棠的事情,裴宰与裴定兄弟俩各有要事,便先后离开了。
甫离开大光院,便有一只小鸟“扑棱”地落在了裴定的肩膀。小鸟的脚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裴定拿下竹筒,拆开来一看,唇角不禁微微扬了起来,苍白的面容竟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阿衡约他在观止楼见面…看到这里,裴定心中便忍不住涌上了欢喜,这是近日来唯一的开心事了。
阿衡…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293章 见面

当初郑衡刚抵达京兆时,裴定就是在观止楼等待她的马车缓缓而过,其时楼内客人稀少环境清静。
现在观止楼同样如是,只不过那时观止楼还在某个大商手中,现在已属于裴定了。
为安全计,楼内的管事、伙计都换上了裴定的属下。平时看着倒不觉得有何特别,只有在郑衡来到观止楼时,这些人才会特别审慎警觉,多少漏出些异样来。
先前郑衡想不明白裴定何以会买下观止楼。这里客人稀少,不适合用来刺探消息,除了离城门稍近外,并无多大的用处。
现在嘛…她多少有些明白了。端看她与千秋能够在这里会面,而不怕旁人说些什么,就足以明白了。
正是在这观止楼内,千秋送给她各式珍贵物品,生怕她会受委屈似的,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奉至她面前。
以往她以为这是对盟友的尊重诚意,不曾想这份用心已经远远超过对待盟友了。
在她还懵懂不知的时候,千秋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无论巨细。只是,千秋那个时候,知道他自己的心意吗?
郑衡目光落在了为她斟茶的裴定身上,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裴定恰恰抬眼,正巧撞进了郑衡满眼的笑意里,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觉得有些羞涩,苍白的脸色不禁染上了些许红晕,就连耳尖都微微泛红。
郑衡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千秋这是在害羞吗?感觉…新奇得很呀,毕竟她两世都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
裴定故意咳了咳,表情略略回复自然,问起了郑衡的近况。——这近况,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急着见他。
郑衡敛正神色,直接表明了意思:“千秋,你对光和大街那场暴动,所知多少?”
光和大街的暴乱…裴定凤目精光乍闪,摇头道:“所知不多,有人瞒天过海,裴家竟然不知道动乱,更不知道贺应棠提早回来。”
这样的问题,裴家父子先前才讨论过,所以裴定将当中推测都说了出来,没有多加遮瞒。
末了,他这样问道:“阿衡,你是否知道裴家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南景见过那名暗卫后,裴定始知郑衡身后还隐藏着一股势力,而且还是极为了不起的势力,能做到寻常官员所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暗处的势力固令人好奇羡慕,但裴定却无半点觊觎。这是韦君相给阿衡留下的,是专属于阿衡的秘密,他何须探究呢?
再者,他非常认同父亲的话语。裴家并非最强的,却也不那么弱,就算裴家现在势弱,他相信总会慢慢变强的。
既然知己弱,倘若还不能有进,那才真是笑话了。
现在阿衡提到了这场暴乱,想及这股不为人知的势力,他就顺便问了这么一句。
他虽则问了,却还真没有想到阿衡会知道些什么。毕竟,这场暴动太突然了,又有郊庙污等事在前,很容易被忽略。
然而,郑衡的回话,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郑衡点点头,答道:“这便是我想见千秋的缘由。实不相瞒,贺应棠之所以提前回京,是我所为。”
是否将这个内情说出来,郑衡还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直言。
对裴定的信任是基础,更重要的是,她从那些暴动的流民中得到了不少消息,总得让裴家有所准备才是。
裴定真是震惊了,他万没有想到与父亲言及的另一个厉害人物,竟然是阿衡。
竟然是阿衡令贺应棠提早返京、阻止这场暴乱的?这…这是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急喘了口气,气息略微不稳:“这么说,预知会有这场暴乱?不…如果你早知道的话,不会任由这场暴乱出现。可是有什么特别因由?”
他看向了郑衡,目光越发温柔平和。他相信阿衡,相信阿衡心底的悲悯,哪怕阿衡有千般谋算,她也不会拿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来作赌注。
所以,阿衡令贺应棠提早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郑衡低下了头,借喝茶的动作来掩饰眼底那丝起伏。她经历了那么多,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不管旁人暗唾她满手血腥也好,或是直骂她手段狠辣也罢,于她本身半点无碍。
但像裴定这种纯澈信任,笃定相信她所为必有因…说实话,这种感觉还不赖。
她放下茶杯,回道:“我当然是有因由的。我疑心郊庙污这事有贺家的手笔在,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魏延知。只是加上皇陵毁的话,这个手笔就太大了,反而会将贺家坑进去…”
她猜想,贺应棠远在关外卫,或许他本身对事态的进展也不是那么清楚的,而且她总有种危险的预感,便暗中令人促成贺应棠提早回京。
不想,贺应棠尚未达到京兆,便已发生了光和大街暴乱一事,最后便成了这个结果。
“这场暴动,我也没有想到,于是便将计就计。贺应棠提早回来,一来可以平息动乱,二来是为了离间。想必千秋也猜到这场动乱背后有手眼通天的人吧?”
暴动来得太突然、声势太浩大,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谁会相信?郑衡是绝对不相信的。
从她安插在贺应棠身边的人所传回来的蛛丝马迹来看,她猜测这个背后的人与贺应棠有所联系。既然贺应棠平息了这场动乱,那么必定与这个背后的人利益不符,他们之间的联系还能坚固如昔?
贺应棠返回当晚就有人暗中潜入贺家,又被贺应棠亲自恭送出去,就足以证明了她的猜测。
离间,已成了。
裴定肯定了郑衡的话语,不忌讳承认裴家的弱点:“当有这么一个人,瞒住了京兆所有人的耳目,当然也包括了裴家。但是这个厉害的人究竟施谁,我们没有线索。”
郑衡眉眼冷了下去,沉声道:“千秋,这个人是谁,我却已经想到了。这还多亏了暴动的流民!”
她令萃华阁的人阻止贺应棠的动作,自然也密切监控着那些暴动头子的行踪。
顺藤摸瓜之下,萃华阁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个发现,令郑衡难以置信。然而,如果背后真是此人,那么许多事情就有了合理解释。
裴定的心跳得快了些,紧接上了话:“阿衡,这个人…是谁?”平仄客说感谢大家!其实请假这样的事,我都在读者群里面说了的,请大家见谅!

第294章 本心

在背后策划了这场暴动的人,究竟是谁?
裴定屏气凝神,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脑中霎时闪过了好几个名字,等待着郑衡的答案。
“据那几个流民头子交代,他们收了吴州大盐商楼宝常的大笔钱。楼宝常其人,千秋应该听说过吧?”
裴定点点头,觉脑中迷雾正在渐渐散去:“听说过,江南道的胜雪盐场,便是楼家产业。”
可是楼宝常这个大盐商,何以会牵涉到京兆的动乱?裴定知道,当中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没有接上。
想必,这便是阿衡接下来要说的话语了。
果然,郑衡继续说道:“千秋只知道胜雪盐场是楼家产业,却不知…胜雪盐场最大的干股,就握在京兆某位重臣手中。”
听到“重臣”二字,裴定忽而觉得脑中“噼啪”一声响,有什么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掩藏的内容。
他凤目中有深深的惊诧,也隐着一丝哀伤,随即垂下眼帘,萧索道:“阿衡所说的重臣,是当朝尚书令叶献?”
叶家世居江南道,叶家势力在江南道的巩固和延伸无人能及。吴州隶属江南道,国朝最大的胜雪盐场怎么能绕得过叶家?
原本,这并非多艰难才想到的事情。叶献与胜雪盐场有关系,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
只是…只是叶献做到了尚书令这个位置,已经位极人臣。谁能想得到,叶献还有更大的野心呢?
经郑衡稍稍点拨,裴定便立刻想到了叶献这个人。从这些年的朝局动荡来看,叶献行事其实还是留下蛛丝马迹的。
别的不说,只说叶献一改常态,极力支持皇上对北宁出兵一事,就已能看得出端倪了。
裴定心底未尝没有疑心过叶献这个人,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想到了叶献身上。可是这些年来,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得更深一层,因而直到现在才有答案。
与其说他没有想,不如说他拒绝去想。毕竟,裴家与叶家乃世交,叶献是尚和的祖父!
他与尚和同承一师,虽则两人道不同,以致两人之间越走越远。但在他心里面,过往师兄弟的情义并非一场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经历过。
他记得与尚和的陌路,更不会忘记与尚和的兄弟情谊,并且觉得后者更为珍贵。
而现在,阿衡却告诉他,尚和的祖父叶献,是这场京兆暴动背后之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结果难以接受。
这场暴动针对的是皇上,叶献向来以至佑帝的忠臣自居。那么他发动这场暴乱,意图如何,已经非常非常明显了。
他心底由不得有丝难过:那么,尚和是否知道叶献的种种谋算呢?或者说,叶家这些手笔里面,尚和有没有参与呢?
郑衡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裴定的脸色变化,由他自己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其实…仔细想来,这个消息也非那么突然的。现在顺着这个消息回头再看时,便发现一切早有征兆,只不过他们此前尚没有发现而已。
想必千秋少时与叶雍这个师弟的情谊必定十分深厚,不然不会有如此激烈动荡的心绪。
最叫人难以接受的,并非是多么坏的结果,而是这个坏结果恰好出现熟悉的好人身上。
当初,她得知盈王的所做所为时,比千秋更加难以接受。可见都会过去的…
虽则想得云淡风气,但郑衡还是忍不住伸手碰触裴定的手掌,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裴定反手握住郑衡的手,不敢用力,而是轻轻贴至颊边,低低说道:“阿衡,谢谢你。我…我觉得好受多了。”
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开始平和,心绪也渐趋平静。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而笑了起来,低声说道:“阿衡,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其实裴家与叶献,有何差别呢?我有什么资格觉得哀伤和愤怒?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郑衡任由裴定握住她的手,听了此话便答道:“千秋,你知道的,这不一样。叶献以忠臣自居,可是无论是支持对北宁出兵,还是策划这场动乱,所为的都是损坏国朝。裴家…是不一样的。”
本心不一样,那么裴家与叶献便不一样了。如果裴家的本心是损害国朝,那么当初她就不会与裴家结盟,更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合作了。
在郑衡看来,本心便是基础,这才是最重要的。
“本心?是啊,本心…”裴定喃喃道,凤目染上了种种光彩,时而暗淡,时而璀璨,飘忽无定。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太始楼上见到暴乱时的心情。那时长街有血腥,百姓与京畿卫的对峙一触即发,他是怎么想的?
当时他其实来不及想什么,只想伸手推窗跃出去阻止赵宏远,只想着裴家势微,眼见着血腥即将在面前而无法阻止。
他想着,自己和裴家都太弱,没有使得国朝避危的权力。
国朝避危,这就是他心头所想,与叶献…是不一样的。
他又想起了阿衡当初在千辉楼说的那番话。阿衡着力流民、指点河东局势,还说到裴家的祖训,是了,裴家的祖训!
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这是大多数读书人的倾向。那么裴家的倾向呢?他本身的倾向呢?
从当初决定出仕到现在,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的目标他的冀望,不会认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
他无比清醒,也无比果决。现在知道叶献便是那背后之人,心志怎么能有所动摇呢?
他握着郑衡的手紧了紧,苍白的脸容有了丝笑意,缓缓答道:“阿衡,我明白了。”
明白了阿衡当初和现在所说的意思,更明白了自己的本心。他的本心,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本心,无非是六个字:大道废,有仁义。
如此,而已。
他扬了扬凤目,眸光璀璨至极,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极为…动人。
瞧见了裴定眼眸中的果决坚定,郑衡的心也像落到了安稳的地方。是了,千秋便是这样的人,哪怕偶有起伏,也绝不动摇。
哀家决定…不,我决定,再予千秋一股青云之力。平仄客说总有哀家养成小五的感觉。话说…我小五这算不算抓住一切吃豆腐的机会啊?

295章 星移

日追月移,至佑十六年徐徐来到了。伴随着年节而来的,是大宣朝五十年不遇的严寒。
从腊月初开始,京兆陆陆续续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使得京兆的气温比往年低了许多。
不独京兆,大宣各大道也出现了严寒天气,就连南端的雁停城,也偶尔飘起了飞雪,这已经是大宣的奇景了。
得知各大道的严寒天气后,司天台的官员紧张不已。他们翻看司天台以往的记录,发现五十多年国朝有过类似的天气,后来出现了各种雪灾,令得国朝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司天台官员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严峻的情况告诉了户部和工部的官员,让他们作好相关准备,以应对接下来的寒灾。
户部尚书王东贽心里叫苦不迭,还亲自去见了司天监周易,苦着脸问道:“周大人,情况真的如此严重吗?会不会出错了?”
王东贽就差直接说“周大人请告诉本官这是假的吧”了,这是他心底里的声音,他多么希望这就是现实。
周易神色凝重,点头道:“王大人,还是提早作准备吧,以防万一。本官以为,寒灾极有可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