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的皂靴轻轻踩在水中,一边走一边倾听着里正的介绍。
里正陪着赵青立在院子里,捕头带着衙役在废墟中翻检着,终于把两具已经烧焦的尸体从卧室内用担架抬了出来。
仵作张显请示赵青:“大人,卑职这就开始验尸?”
赵青想了想,道:“注意看清楚气管里有没有烟灰。”
张显闻言,诧异地看了赵青一眼,他没想到这位新来的赵县尉居然是个内行——烧死的尸体,如果气管里没有烟灰的话,就说明是死后焚尸;如果气管里有烟灰的话,就说明是活着被烧死的。
赵青见张显发呆,便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李大牛和姚氏是不是他杀。”
张显素来沉默寡言,答了声“是”,便去忙碌了。
捕头蔡一彤很负责任,不用赵青吩咐,他就带着几个衙役在废墟中搜查起来。
没过多久,仵作张显便来禀报:“大人,李大牛的气管里满是烟灰,姚氏的气管里没有烟灰。”
赵青道点了点头。
气管里满是烟灰,那就可以断定李大牛在起火时是活着的;气管里没有烟灰,说明姚氏在起火时已经死去。看来案情并不算很简单。
他看向张显:“你继续去检验。”
张显答应了一声,又去忙碌去了。
没过多久,捕头蔡一彤便过来禀报道:“大人,卑职在堂屋搜到了三个黑瓷碗,其中两个碗内还剩大半碗粥,一个碗内的粥被喝完了,碗壁上还沾着几粒米,米被烧成黄的了。”
赵青看了书记荣子安一眼,见他正在奋笔疾书记录,便看向蔡一彤:“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蔡一彤讷讷道:“卑职愚钝…”
赵青淡淡道:“你去看看李家卧室,尤其要注意床头柜,或者衣箱里面,看看里面的情形,这些是一般人家放钱财的地方。”
蔡一彤闻言眼睛一亮,忙带着人去搜寻。
过了一会儿,蔡一彤寻到了已经被烧得变形的衣柜,忙引了赵青过去看。
赵青看了看,发现衣柜中残留的衣服残留物很少,倒是卧室地下又不少衣服被烧毁留下的残骸。
他略一沉思,道:“凶手怕是图财。”
蔡一彤瞪圆了眼睛:“大人,您怎么看出来的?”
赵青想了想,道:“等审案时我再告诉你。”
蔡一彤:“…”
赵青开口问里正:“李大牛家经常和哪些人来往?”
里正想了想,道:“李大牛性格孤僻,不大和人来往,倒是姚氏性格热情,虽然有些泼辣,可是人缘却比李大牛要好一些。”
赵青又问:“有没有熟到可以到李大牛家吃饭的亲朋好友?”
里正正在想,旁边围观的村民便有人大声道:“李大牛小气得很,不好客,只有亲近的亲戚才会留饭!”
赵青看向里正,里正忙道:“李大牛的妹子已经去世了,经常来李大牛家的有李大牛的外甥马小虎和他的妹夫马志英,别的也没什么人了。”
赵青吩咐蔡一彤:“你带几个人跟着里正去寻马志英马小虎父子俩,把他们押到县衙东厅。”
蔡一彤答了声“是”,自去安排此事。
这边赵青便吩咐众人结束命案勘察。
赵青回到县衙东厅坐定,丁小五伺候着他净了手,又沏了一杯清茶奉上。
一杯茶喝完,赵青看看沙漏,发现已近午时,起身吩咐丁小五:“我们回家吧!”自从在沧州督军大半年之后,他越来越珍惜与慧雅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只要能回家,他便尽量回家陪着慧雅。
刚出东厅,赵青和丁小五迎面便碰上了蔡一彤。
蔡一彤身后的衙役押着两个壮汉。
他一见赵青,忙上前行礼:“大人,马志英和马小虎带到了!”
赵青看了那父子俩一眼,吩咐道:“把他们隔开关押,下午再审!”
蔡一彤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此事。
第154章 十二年后
慧雅正在卧室内对镜理妆。
她盘了一个攒髻,只用了一个白银莲花簪簪住,耳朵上戴的也是白银莲花坠子。
淡淡地在唇上扫了些粉色胭脂之后,慧雅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裙。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交领衫子,系了条绣粉色莲花的大红缎裙,脚上穿的是大红缎子白绫高底绣鞋,这一身妆扮,比起东京自然有些落后,可是在宛县却正流行。
慧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粉色云霞般的桃花,心情平静而愉悦,有种小时候和女伴玩过家家时的那样愉快感受——在东京的繁华世界里,她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心情了。
在东京太师府,作为太师夫人,她也端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本心,如今这种返璞归真的快乐令她心情舒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慧雅知道是赵青回来了,便拎起裙摆疾步迎了出去。
赵青一进大门,便看到了门楼内正甜笑着等着他的慧雅。
见慧雅入乡随俗的妆扮,赵青不由微笑——慧雅生得美丽,无论如何妆扮都是好看的,即使她脂粉不施,也是清水出芙蓉,自有她特有的美丽。
慧雅挽着赵青进了院子,笑着问道:“阿青,今天发生什么案件没有?”
赵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今日午饭是什么?”
慧雅想了想,道:“荤菜是李妈妈用铁架子和白炭炙烤的孜然羊肉,素菜是姜汁凉粉、凉拌地皮菜和蒜蓉青菜,另外还有几样小菜。”
赵青一听有炙孜然羊肉,怕慧雅听了案情不肯吃,便道:“等用过饭我再告诉你。”
慧雅听了,也不强求,拉着赵青净罢手一起登上了二楼。
他们租的这个房子的正房是上下两层,共四间屋子。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二楼是一个大通间,左边铺排成了赵青的书房;右边摆放了一张大大的原木坐榻,上面摆放着一张原木小几、四个绣花软垫和两对月白绣桃花的绣花软枕,成了她的起居室。
李妈妈和小梅已经把午饭在二楼起居室摆好了。
用罢午饭,慧雅起身沏了壶茶,与赵青一起坐在起居室里饮茶闲聊。
赵青与慧雅一起喝了几杯茶,这才说起了今日的案情。
慧雅听了仵作验尸的情形,便道:“这个案件有点复杂了,案发时正是清晨,如果真的是意外起火的话,李大牛和姚氏两人尸体的气管中应该都有大量烟灰。”
赵青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慧雅,专注地倾听着慧雅的讲述。
慧雅眼中现出深思之色:“如果李大牛和姚氏都是被杀之后再被焚尸的话,他们的气管里应该都没有烟灰。现在李大牛的气管里满是烟灰,姚氏的气管里没有烟灰,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她身子前倾,双目炯炯注视着赵青:“凶手行凶杀李大牛和姚氏,李大牛和姚氏都倒了下去,然后凶手开始放火。可是实际上李大牛只是晕了过去,而姚氏确实已经死亡,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赵青垂下眼帘道:“如果这样推理的话,那李大牛和姚氏尸体上应该有伤口,下午我让仵作再次验尸。”
慧雅端起茶碗慢慢啜饮着。宛县的水和东京的水比起来,似乎要甜一些,泡出的茶也更好喝。
饮了几口清茶,慧雅这才道:“验尸罢,怕是还得再勘察一下子现场,寻找一下凶器。”
赵青点了点头,看向慧雅:“慧雅,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慧雅闻言眯着眼睛笑了,起身跑到赵青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我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以前在东京,说来我每日也都闲着,只是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家务,忙不完的应酬,还有那许多算计计较,如今我都不管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在永平县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感觉,好轻松好惬意!”
说来真是奇怪,如今真的到了那个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她反而格外怀念先前的简单生活。
见慧雅如此,赵青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道:“我也是。”
对别人来说,需要穷尽一生力气去追寻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他反倒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和妻子在一起,查查案子,聊聊天,喝喝茶,吃一些粗茶淡饭,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慧雅依偎着赵青,忽然想起了被他们抛弃在东京的赵然,不由笑了:“然然一定气疯了!”
想到儿子赵然气急败坏的样子,赵青也笑了:“没事儿,有江大姐儿呢!”
赵然看起来活泼好动聪明伶俐,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内心敏感,还有些脆弱,而江大姐儿优雅、温柔、包容、贤惠,更重要的是,江大姐儿超级喜欢赵然。
听了赵青的话,慧雅却有些忧虑:“大姐儿这么好,对赵然还那么好,赵然这臭小子为什么就不喜欢大姐儿呢”
赵青闻言笑了,在慧雅脑袋上拍了拍:“你傻啊!他喜欢江家大姐儿,你没看出来罢了!”
“真的?”慧雅有些不敢相信,“可大姐儿来找他,他总是爱理不理的。”
想起自己那傲娇儿子,赵青道:“他是故意摆架子呢,不信你瞧着吧!”
慧雅将信将疑,道:“希望赵然真的只是摆架子吧!”
她展开双臂抱着赵青的腰,道:“大姐儿真是好乖,我好喜欢大姐儿啊——咦?阿青,你的腰怎么还这么细?”
赵青被慧雅摸得脸有些红,徒劳地挣扎着:“…慧雅你别乱来…”
慧雅才不管呢,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倒了。
到了下午,慧雅先醒了。
她下楼把自己让小梅出去买的一套书生装扮拿了出来,和小梅一起在楼下卧室忙活了一阵子,很快一个头戴黑纱幞头,身穿青色圆领便袍,脚穿皂靴的青年便从房中踱了出来。
李妈妈端详了一番,道:“还是有些女气…”
慧雅兴冲冲回了卧室,片刻后又出来了——嘴唇上方多了两撇小胡子。
李妈妈打量了又打量,总觉得她看上去还是怪怪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没过多久赵青下了楼,见了慧雅这个模样,觉得简直是违和之极,斜睨着慧雅半晌没说话。
慧雅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阿青,你不是还没聘请师爷么?就当我是你新聘的孙师爷吧!”
赵青忍不住道:“我会聘请这么娘气兮兮的师爷么?”
慧雅得意地笑:“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赵青睨了慧雅一眼,总觉得还是各种的违和,确有奈何不了慧雅,最后只得道:“师爷没有这么大的胸脯!”哪有胸脯那么大的师爷啊!
慧雅低头往下看:“啊?我已经用白绫勒过了啊,再勒的话就要疼了…要不,我再进去勒一勒?”
“算了算了,走吧!”赵青舍不得慧雅受罪,只得强忍着不适接受了自己有了一个大胸师爷的事实。
县衙距离慧雅和赵青的新家很近,赵青带了慧雅和丁小五,散步往县衙走去。
宛县与永平县中间隔了个独山,而独山的玉矿正在宛县境内,所以宛县街道上铺的都是从独山上运下来的废石,这些石头经历了几百年的踩踏,变得异常的平滑,有的甚至现出了半透明的材质。
慧雅低着头走路,口中道:“阿青,你看我脚下这块石头,中间会不会有玉呢?要是有玉的话,我趁夜里把它挖出来,不就发财了?”
赵青闻言笑了:“你以为这世上就你聪明啊!”
他看向慧雅,见慧雅连路都不走了,蹲在那里专注地研究地下的石头,便笑着道:“这些石头能被铺在这里几百年,还安然无恙,一定是早被人确定是没有玉的,你就死心吧!”
慧雅悻悻然起身,注意力很快又被一户临街人家的院墙吸引住了——这户人家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上面开放着一些早开的艳黄的凌霄花,这些凝蜡一般玲珑剔透的花朵,在春天的微风中轻轻摇动着。
看了一会儿之后,慧雅仰首轻声叹息道:“好美!”
赵青看着慧雅清澈的眼睛,柔声道:“觉得美的话,我以后常带你在这边经过。”
慧雅“嗯”了一声,伸手去拉赵青的手。
赵青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这时,两个青年书生谈笑着迎面走了过来,在看到慧雅和赵青紧握的手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一下子都变了,用一种惊诧莫名的眼神盯着赵青和慧雅握在一起的双手。
慧雅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了不对——她此时可是男装打扮啊!
她当即用力摆脱了赵青的手,哑着嗓子道:“赵世兄,请!”
赵青:“…”
慧雅一本正经道:“时间不早了,赵世兄快点吧!”
在那两个书生如见怪物的眼神中,慧雅负手跟在赵青身后,昂首朝前走去。
到了县衙东厅坐下,赵青先让小衙役寻了仵作张显过来,问道:“李大牛和姚氏尸身有没有别的伤口?”
张显从徒弟手中接过记录簿,先看了看,然后才道:“禀大人,卑职刚才细细解剖了李大牛和姚氏的尸身,发现李大牛的颅骨有凹陷,应该是生前后脑勺遭受重击;而姚氏的伤有两处,分别在左颅和头顶,应该是生前这两处曾遭受重击。”
慧雅端坐在赵青书案东边的高椅上,悄悄看了看坐在她左手边的书记荣子安一眼,见他正在奋笔疾书进行记录,便心安理得地旁观审案。
赵青抬眼看向张显:“张仵作,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张显黑瘦的脸上现出沉思之色,片刻后,他开口道:“禀大人,卑职认为李大牛和姚氏是他杀。李大牛后脑勺遭受重击,却只是晕了过去;而姚氏是左颅和头顶这两处遭受重击,其中头顶那次重击是致命的。”
赵青微微颔首,吩咐捕头传蔡一彤:“提马志英。”
马志英很快被提了出来。
赵青面无表情坐在书案后,凤眼微眯打量着马志英。
马志英生着一对扫帚眉,眼睛小小的,两眼距离很宽,鼻子大而扁平,身材粗壮。他一进东厅,先抬眼看了一圈,一跪下便粗声粗气叫起屈来:“大人,小人一向都是良民,为何要把小人拘来县衙?”
赵青也不说话,冷眼看马志英表演。待马志英叫完屈了,他这才问道:“马志英,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在哪里?”
马志英眨巴着小眼睛,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道:“卯时么…卯时到辰时小的还在家中睡觉呢!”
赵青凤眼幽深看着他:“有谁可以作证”
马志英苦笑道:“禀大人,小的是个鳏夫,独自睡觉,谁可以作证呢?小的儿子也在家中西屋,我父子都无人可以作证啊!”
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进来,摆了摆手,把蔡一彤叫了出去。
蔡一彤很快就进了了,走到赵青身旁低声道:“大人,衙役已经搜过马志英家了,没找到银子。”
赵青点了点头,看向马志英,道:“你昨晚在哪里?”
马志英愣了一下,道:“小人…小人昨晚在家里闲坐啊!”
说罢,他紧张地看着赵青。
赵青笑了笑,吩咐衙役把马志英押下去继续单独关押,然后再提马小虎过来。
慧雅拿过荣子安手中的卷宗看了起来,当她看到现场勘查时有一段文字记录的是李大牛夫妻卧室衣柜中残留的衣服残留物很少,而卧室地下有不少衣服被烧毁留下的残骸时,不由陷入深思。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赵青,道:“大人,衣柜中衣服残留物少,而地下衣服残留物多,应该是凶手在放火前在寻找李大牛夫妇卖菜地所得的银两,所以把衣柜中的衣服都扔了出去。”
赵青含笑点头。
书记荣子安眼睁睁看看一直面无表情的县尉大人对着娘气兮兮的师爷微微一笑,他觉得一层鸡皮疙瘩迅速地布满了自己的背部。
慧雅又指着卷宗中的一处道:“据李相公庄里正所说,李大牛这人小气得很,可是李家堂屋里却寻出了三个碗,而且都有粥的痕迹,这说明李家一大清早就来了一个客人,而且是关系近到小气的李大牛愿意留饭的客人,那么这个客人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马志英和马小虎父子俩中的一个了。”
她看向赵青,道:“大人,不如让人去马家庄调查昨晚马志英和马小虎到底做什么去了。”
赵青点了点头,吩咐蔡一彤寻两个机灵些的衙役过来,他预备寻两个衙役去马家庄打听一番。
蔡一彤出去寻合适的衙役去了。
马小虎很快便被衙役押了过来。
赵青打量着堂下跪着的马小虎。
和父亲马志英不同,马小虎身材中等,可是生得颇为清秀。
赵青问的是同样的问题:“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在哪里?”
马小虎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说清楚早上卯时到辰时他在哪里。
赵青一言不发凝视着他。
慧雅也专注地看着他。
马小虎抬起头来,声音颤抖道:“小人…小人在家里睡觉…”
赵青声音清冷:“那你爹呢?”
“我爹?”马小虎眼中现出一丝迷茫,“那么早,我爹当然在家里睡觉啊!”
赵青抓住了他话中的“当然”一词,不由看向慧雅。
慧雅也正在看他。
夫妻俩相视一看,心下了然——马小虎并不能肯定今日卯时到辰时他爹到底在哪里?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不在家里,所以他不知道父亲马志英在不在家。
赵青声音冷厉,喝到:“马小虎,今日卯时到辰时你到底在哪里?”
马小虎身子哆嗦了一下,捂住脸跪在那里,却依旧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审讯中,马小虎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慧雅身子探向赵青,压低声音道:“大人,不如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小人陪你去李相公庄和马家庄探听一下消息。”
赵青微微颔首,明吩咐衙役把马小虎押了下去。
第155章 十二年后
宛城虽然不曾在运河岸边,却有一条极宽极大的白河从城东流过,也算得上是水城了
这个城市小小的,城中的街道全部用类似玉石的青石铺成,街道两侧种植着梧桐树,在这美丽的时节,满城的绿意,宛城也变成了白河岸边一颗绿莹莹的宝珠。
如今已是傍晚时分,赵青与慧雅带着丁小五出了县衙,沿着青石街道走到了城南。
这条街道很窄,仅容赵青和慧雅并排而走,街道两边都是高高的两层或者三层石头垒成的小楼。
小楼的石壁上被不知道多少年的风雨淋出了一层层的绿苔,间或露出一个窗口,有时会有人探头出来看,多是美丽的女孩子。
快要走到小街尽头的时候,慧雅看到前面探出一幅有些旧的杏黄旗子,上书一个“酒”字。
杏黄旗子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
慧雅看向赵青:“阿青,前面有个酒店!”
赵青见她眼睛发亮,便知慧雅想进去看看,便道:“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了店门前,这才发现店名叫“穆记米线店”。
慧雅仰首看着上方的招牌,笑着对赵青说道:“宛州府这边的米线和东京的不太一样,我怕你吃不惯呢!”
赵青秀致的眉毛挑了起来。
慧雅嫣然一笑,道:“东京的米线都是砂锅米线,汤是香浓无比加了各种药材的高汤,味道很足;可是宛州这边的米线都是把米线用滚水煮软捞出,浇上鸡汤,再放些切碎的韭菜、花生米和榨菜,味道特别清淡。”
赵青还没开口,店里当垆卖酒的娘子就笑着开口道:“客官请放心,小店的米线不是宛州风味,而是地道的东京砂锅米线!”
慧雅闻言,便要拉着赵青进去:“咦那我倒是要尝尝了!”
她刚拉着了赵青的手,想到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忙松开了赵青,捋了捋下巴不曾存在的胡须,看向赵青:“赵兄,请!”
赵青微笑,随着慧雅进了店中。
小店虽然简陋,桌椅全部是用杨木制成的,而且未曾着漆,可是异常的洁净整齐,令人放心。
赵青和慧雅寻了个靠门口近的桌子相对坐了下来。
慧雅正要问当垆卖酒的娘子要水牌点菜,一抬头却发现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青,不由扶额叹息——赵青怎么不管到哪里都要招蜂引蝶呢?
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卖酒的娘子生得还挺美,虽然荆钗布裙,却难掩那股清媚之意。
这个卖酒的娘子盯着赵青,一双眼周略带红晕的桃花眼中早已溢满了泪水。
赵青诧异地看着她——他也觉得此女有几分眼熟。
卖酒的娘子推开柜台上的门挡,疾步走了出来,屈膝先给赵青行了个礼,起身后含泪看着赵青道:“青公子,奴是十二公子身边的雨燕啊!十六年前,奴在嵩山别业曾见过您,当时您和十二公子一起过去的…”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忙低头慌乱地寻找汗巾子拭泪。
慧雅见状,忙从袖袋中掏出自己的一方白挑线汗巾子递了过去:“干净的,我还没用过。”
这个闺名唤作雨燕的女子接过慧雅的汗巾子,道了谢,轻轻拭着脸上的泪。
赵青这时候也想起来了——这个雨燕就是当年被穆远洋和他派到毛太师身边的暗探。
他记得当时十二哥说过这个雨燕非常忠诚。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雨燕。
参与了那样的大事,却能够保住性命,可见十二哥对她很是信任。
雨燕拭去了眼泪,可是新的眼泪很快又流了出来,拭也拭不尽。
她含着泪问赵青:“奴只想问一句,十二公子他…他可还好?”
赵青点了点头,道:“十二哥他很好…这些年他都很开心。”十二哥日日有赵然陪着他淘气,怎么会不好?
雨燕含着泪笑了,道:“十二公子好,奴就放心了!”
当年公子为了留她一命,吩咐万云带着她远走他乡,让他们俩永远不要再进入东京。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当年在嵩山别业的往事,可是,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雨燕笑着看了慧雅一眼,她已经认出了慧雅是女扮男装,便笑着道:“这是夫人吧?”
她记得十二公子有一次喝醉,说过弟弟赵青喜欢的女人眼睛大大的,眉目浓秀,生得很美丽,眼前这个美丽少妇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应该便是赵青的夫人孙氏了。
说着话,她又给慧雅行了礼。
慧雅此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笑着起身回了个礼。
“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是当年十二公子爱吃的几样小菜,”雨燕有些羞涩道,“外子的手艺还算差强人意,两位赏脸品尝一下吧!”
雨燕很快便送上了四样小菜和一壶酒。
慧雅定睛一看,发现分别是一碟乌油油的黄雀鲊,一碟红灿灿的糟鲥鱼,一碟银闪闪的木樨银鱼和一碟绿油油的薄荷叶拌鲜核桃仁,皆用雪白的银边小碟装了,看起来色彩鲜明,不由有些发愣——这些都是她当年的拿手菜啊!
赵青也有些发愣,秀致的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他一直怀疑十二哥先前偷偷喜欢过慧雅,现在看来,果真是真的——雨燕刚才说了 “是当年十二公子爱吃的几样小菜”!
慧雅几样菜都尝了尝,觉得味道还真不错。
这时候砂锅米线做好了,雨燕的丈夫用托盘端了出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浓眉大眼,身材健壮。
赵青此时也认出雨燕的丈夫当年是穆远洋麾下的侍卫,当年的名字叫万云,心中不由也有些唏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如今早已风流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