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岐立在似锦身后,清清楚楚听到了似锦的祷告,一时有些怅然。
“龙体康健,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在见到乔夙之前,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
似锦祷告罢,正要往香火箱里塞银票,忽然闻到身后似有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淡淡的速水香,夹杂着薄荷气息和只有她能闻出来的体香——这是小凤凰特有的气息,也是那位姓林的特有的气味。
她把银票塞进香火箱,也不理林岐,转身出去了。
似锦从不觉得自己是大美女,这位林公子就比她更好看,因此不存在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可能,那这位林公子刻意接近她,应该是别有所图了。
似锦原本要去永福寺后的墓园给许凤鸣扫扫墓,烧一陌纸钱的,今日那个姓林的既然跟着,她就不打算去了,在山门外坐下等候韩勇回来。
林岐立在佛像前,低声吩咐道:“把那个韩勇放出来吧!”
扮作书僮的李涵答了声“是”,招手叫来暗卫,低低吩咐了几句。
似锦又饮了一盏茶,见韩勇还不出来,正要让车夫进寺里去找,却见韩勇急匆匆从山门奔了出来:“大姑娘!”
她忙起身:“韩勇,出什么事了?”
韩勇欲言又止,最后拱了拱手,低低道:“姑娘,寺里有贵人在,咱们还是回去吧,免得冲撞了贵人。”
他去寺里找济世大师,没有见到,却见到了炙手可热的李越李公公,还被李公公强留在了后面的禅房内。
好不容易李公公愿意让他出来了,却又补了一句:“要是想好好活着,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韩勇自幼侍候周胤,不知道见过多少稀奇古怪之事,当下心里就有数了——既然李公公在,怕是天下至尊至贵的贵人也在,赶紧催着姑娘离开,免得冲撞了贵人。
似锦知道韩勇是自己爹爹的亲信,有勇有谋做事周全,见他如此,便知事态严重,当即登车而去。
到了晚间,李越来到金明池行宫的临水殿,向景和帝禀报:“启禀陛下,属下的人一直跟着护送周姑娘。周姑娘进城之后,先去了银匠胡同曹宅,拜访了祥符县县尉曹翔的夫人王氏,在曹宅盘桓到了傍晚,这才告辞出来,直接回梧桐里周府了。”
景和帝听了,心中好奇:“那位曹夫人,和她关系如何?”
他知道似锦和王菁关系好,却不知好到什么地步。
李越忙道:“启禀陛下,曹夫人乃王学士的庶女,周姑娘的表姐,和她是闺中腻友,极为投契。”
景和帝心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想到似锦离开泽州到了京城,有王菁这样的闺中腻友来往陪伴,他心里觉得有些安慰。
另一方面,想到似锦心里除了他,还有别人,他又觉得酸酸的,怪不舒服。
接下来的这几日,似锦深居简出,日日呆在蒹葭院,做做针线,读读书,终于做出了一件雨过天青色松江布道袍。
这日傍晚,她让春剑去问孙妈妈,得知爹爹在外书房品茶,便用包袱装了那件道袍和一幅卷轴,拎着去了外书房。
周胤得了女儿亲手做的这件道袍,欢喜得很,忙上身试了试,发现尺寸正好,处处妥帖,不由欢喜:“我儿真是心灵手巧。”
似锦笑盈盈道:“爹爹,我再给您绣一个荷包和一个笔袋吧?”
周胤点头:“甚好。”
又提要求了:“爹爹喜欢青色,用青色缎子给爹爹做个荷包吧!”
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又拿出那幅卷轴递了过去:“爹爹,您看看这幅《湖天春色图》,这是我给爹爹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是她一个偶然的机会收购的前代画家吴历的真迹。
周胤展开卷轴,连声赞叹:“干笔焦墨,邃密郁苍,好画,好画啊!”
似锦一直在旁侍立,陪爹爹欣赏名画。
周胤欣赏完名画,抬眼看向似锦:“似锦,你是不是有事要和爹爹说?”
似锦这孩子一直长到十四岁才回到他身边,父女之间到底有些隔阂,每次似锦向他表示亲近,都是带着目的而来。
似锦看向爹爹,眼睛清澈,神情坚定:“爹爹,我买的宅子已经拾掇好了,我打算这几日就搬出去。”
这些日子,官媒频繁往来周府,与周夫人交好的礼部韩尚书夫人也频繁拜访惠畅堂,周夫人还特地交代似锦不必去请安——种种迹象表明周韶婚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她这个和离回来的庶出姐姐还是早些回避的好。
似锦自从离开泽州来到京城,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人情冷暖,与其被人嫌弃,不如自己识趣一些,主动离开。
周胤刚要开口,似锦便微微一笑,道:“爹爹,我在威远侯府被压抑得太久了,都快要窒息了,如今好容易逃出生天,我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还得爹爹保护我呢!”
又道:“爹爹,明日你有没有空?我想爹爹去看看我的新宅子。”
看着女儿与自己酷似的杏眼,周胤鼻子一阵酸涩,扭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方道:“爹爹明日休沐,上午陪你去看看吧。”
他了解在家中被压抑得快要窒息的感觉——当年被称为神童的他,就是忍受不了那样的家,这才决然来到京城。
他获得了解脱,似锦的娘兰氏却成了牺牲品……
第169章 番外之假如林岐前世重生(11)
似锦听爹爹说明日要去自己的宅子看看, 还挺开心:“爹爹, 那宅子特别适合读书人居住,您去看了,一定很喜欢。”
周胤也笑了:“嗯,那明日上午用罢早饭,咱们就出发吧!”
似锦离开之后,周胤展开似锦送他的《湖天春色图》欣赏起来。
正在这时, 孙妈妈进来通禀:“老爷,韩勇来了。”
韩勇行罢礼, 直起身子道:“老爷, 昨日我护送大姑娘去永福寺, 遇到了一件蹊跷事……”
他把昨日之事说了一遍。
周胤一边思忖一边道:“李越是陛下亲信, 他出现在永福寺,陛下应该也在永福寺;他拦着你不肯让你回山门那边,极有可能是陛下也在山门那边……”
韩勇是从小侍候周胤的,毕竟亲近,当下便道:“老爷, 当时我家那位和春剑正陪着大姑娘在山门外。”
又道:“昨日还有一点蹊跷, 永福寺香火旺盛, 可是昨日山门内外空荡荡,并无他人, 就连济世大师,一直到昨日离开,我等也没见到济世大师。”
周胤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过很快就自己否定了。
陛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周朝至尊至贵之人;似锦虽是他的女儿,却和离回了娘家……
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太远,应该不会有交集的。
想到这里,周胤就不再多想了,吩咐韩勇:“这件事先不理会,大姑娘预备搬到兰草巷居住,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再暗中警告一下附近的地痞流氓,免得他们欺负我的女儿。”
韩勇答了声“是”,又道:“老爷,您若是不放心,不如让我娘和我家那位去侍候大姑娘。”
如今尚书府是夫人管家,管事的都是夫人带来的陪房,他家这样的一直跟老爷的人就有些尴尬,与其在府里被排挤,不如跟着大姑娘过去侍候,也能给老爷分忧。
周胤一听,点了点头:“你去和你娘子,还有你娘说一声,然后让孙妈妈带了她们去找大姑娘,若是大姑娘同意了,再去禀报夫人。”
韩勇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似锦预备这几日就要搬出去住,因此一回蒹葭院,就命春剑和素心开始收拾行李。
春剑笑盈盈道:“姑娘,咱们哪里需要收拾行李,出发时把这些衾枕铺盖一收,立刻就能出发。”
似锦一想,的确如此,不由笑了,道:“蒹葭院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处,以后搬到咱们自己的宅子,要多养一些花花草草,再养几只猫狗。”
春剑插嘴:“姑娘,还得再寻一个专门养猫养狗的丫鬟。”
似锦眼波流转:“你有人选了?”
春剑笑了:“方才小丫鬟幽客来求我,说想要到姑娘您这边侍候。”
似锦略一思索:“春剑,素心,你们觉得幽客怎么样?”
春剑道:“挺机灵的。”
素心则道:“幽客消息灵通,善于观察,善于打探消息,姑娘身边还真需要这样一个人。”
似锦见她俩都称赞幽客,便吩咐春剑:“幽客是归孙妈妈管的,你去和孙妈妈说一声吧!”
春剑还没出门,孙妈妈就带着韩勇的娘韩婆子和韩勇媳妇过来了。
得知爹爹把韩婆子和韩勇媳妇婆媳俩给了自己,似锦还挺开心,趁机问孙妈妈要幽客。
孙妈妈满口答应了下来,道:“那我这就去跟老爷和夫人回话。”
第二天上午,周胤骑着马,护着似锦的马车出了梧桐里,往嵩岳街方向去了。
周胤毕竟是读书人,背着手把前院后院都细细看了一遍,还上楼查看了一番,又叫来李青等人盘问了一通,心里很满意,却不肯表现出来。
他又出了后门,到了梅溪河边,立在青石岸堤上远眺一番,胸臆间诗意澎湃,当即赋诗一首。
似锦如今心情舒畅,当即变身马屁精,让管家李青拿了纸笔过来,自己把爹爹做的诗都记录了下来,然后道:“爹爹,等我搬来这边住后,我好好画一幅画,配您的这首诗,好不好?”
周胤知道女儿善画,甚是喜欢:“甚好甚好。你想好一个名号刻个章,到时候把画悬挂在爹爹的书房里。”
见爹爹已经松口,似锦便回去禀了周夫人,预备两天后搬家。
到了搬家那一日,周胤不愿面对别离,去永福寺寻好友济世大师谈佛理了。
似锦拜别周夫人,带着春剑和素心登车而去。
韩婆子、韩勇媳妇和幽客也乘马车跟着去了。
新居甚是宽敞,似锦住在二楼大通间,春剑住在一楼东厢房,素心独自住在西厢房。
幽客和先前宅子的两个丫鬟李竹和李兰住在东边耳房里。
韩婆子和韩勇媳妇住在西边耳房里。
厨娘就住在厨房楼上。
管家李青和看门的小厮则住在前院门房内。
一时安顿齐备,似锦想起北方风俗,初搬家要宴请亲友和左邻右舍,叫“燎锅底”,就命李青去嵩岳街上的太白遗风酒楼叫了三个席面,又请了福康布坊的金掌柜、两个大伙计和汪大嫂过来,预备分三处吃酒,进行“燎锅底”。
一时夜深,酒席散了,似锦交代李青小心门户,便洗漱了上楼歇下。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上巳节。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似锦心情甚好,便命人在后门外梅溪河边的岸堤上摆了两个锦凳和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一个攒盒,里面放着瓜果点心,另有一套素瓷茶盏。
似锦坐在锦凳上,安心垂钓。
春剑坐不住,和幽客在院子里踢毽子。
素心陪着似锦钓鱼,宅子里原先留下的丫鬟李竹在一边采摘薄荷制作薄荷膏。
春剑踢毽子踢了一身汗,出来看似锦的钓鱼成果,却发现水桶里空荡荡的,居然一条鱼都没有钓上,不由笑了起来:“姑娘,你好笨呀,钓了半个时辰,居然一条小鱼都没钓上。”
似锦正要说话,却见一条毛色雪白的哈巴狗,摇摇摆摆带着三个圆滚滚的小白狗从西边过来了,当即眼睛一亮:“呀,这是谁家的狗?好可爱!”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狗,只觉得软绵绵的,手感极好。
小狗似乎很喜欢她,围在似锦的周围,狗妈妈站在一边摇尾巴。
似锦把三只小狗都撸了一遍,眼巴巴又问李竹:“这是谁家的狗?”
她想征求狗的主人同意,喂狗妈妈和小狗吃点东西。
李竹起身看了看,道:“姑娘,应该是西隔壁林家的狗,我先前见过他家小厮遛狗。”
似锦抬头向西看去,却见一个青衣书生分花拂柳从西边而来,身材高挑,形容清俊,正是见了无数次的自称姓林的那位。
林岐缓步而来,见似锦杏眼圆睁看着自己,手却依旧在小奶狗背上停留着,手指还在抚摸小奶狗,不由微笑——他就知道似锦喜欢猫狗,见了可爱的猫狗就走不动路。
他走了过去,洒然拱手行礼:“周姑娘,好巧!”
似锦:“……嗯,真的很巧呀!”
她看了看三只小奶狗,又看了看林岐,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福身还礼,陪笑道:“林公子,这三只小狗和狗妈妈可是贵宅养的?”
林岐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忙移开了视线——每次似锦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就会没了原则,什么都答应她——轻声道:“周姑娘很喜欢小狗么?”
似锦忙不迭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她担心林岐领会不到自己对他的小狗的喜爱,忙又强调了一遍:“我好喜欢小狗呀!”
林岐微笑奇起来:“你想要几只?”
似锦眼睛亮晶晶,试探着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只小狗都给我,行不行?我可以付银子给你!”
林岐不忍她失望,当即道:“我曾见你在河边画画,你画一幅《上巳春光图》给我,换这三只小狗如何?”
似锦满口答应了。
又试探着道:“要不小狗先给我,画我从从容容地画,画好了装裱了,再给你?”
林岐笑着答应了下来。
他见旁边有钓竿,而盛着水的木桶里一条鱼都没有,便道:“没钓上鱼么?我帮你钓吧!”
似锦正要拒绝,谁知林岐接着道:“大白、二白和小白都喜欢吃鲜河鱼。”
似锦当即笑盈盈道:“那就拜托林公子您了!”
林岐吩咐扮作书僮的李涵去准备鱼食,自己在似锦方才坐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摆出架势开始钓鱼。
他果真有几分本事,片刻后就钓上了一条小鲗鱼。
似锦在一边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心里一动——这个姓林的,不光长得像小凤凰,动作也很像……
她心里莫名有些伤感,在另一张锦凳上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望着河上的帆影,回忆着往事。
过了一会儿,似锦屏退侍候的人,开口问道:“林公子,你是不是认识许凤鸣?”
林岐静默了片刻,道:“是。”
似锦眼睛溢满了泪水,轻轻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林岐默然许久,道:“我们是……亲戚。”
似锦笑了,眼睫毛湿漉漉:“我就说呢,你和她长得很像,怪不得,原来是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晚上八点更新~
第170章 番外之假如林岐前世重生(12)
似锦似不甚在意地又问了一句:“林公子, 你和许凤鸣是什么亲戚,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一边问话,一边用眼睛观察着林岐。
林岐察觉到了似锦的小心思和话中的试探,心里既甜蜜,又觉得凄凉——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发现了,这一世没有他的参与, 似锦活得并不快乐,步步为营, 处处防备, 偏偏四周饿狼虎视眈眈。
他看着梅溪河对岸的葱郁树林, 低声道:“我和许凤鸣极亲近, 亲近到许凤鸣临离开前把你托付给我的程度。”
似锦心中酸楚,叹了口气道:“哦,许凤鸣她自己不肯见我,临离开却把我托付给了你,然后六年后你才出现。”
林岐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伤感, 轻轻道:“许凤鸣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大错已经酿成, 只能尽力补救了。”
他说的话似锦一个字都不信,她忽然开口道:“既然许凤鸣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你, 那我离开泽州时,许凤鸣给了我多少银子做盘缠?”
这个林公子即使能打听到许凤鸣私下叫她“白又胖”,却定不能打听到她离开泽州时许凤鸣给她的银票数目——因为数目的确太大了, 一般人不会相信许凤鸣会给一个贴身丫鬟这么多银子的。
林岐看着似锦,心道:我的白又胖,不管何时都是一个小机灵鬼啊!
他的右手做出了表示数目六的手势——大拇指和尾指伸出,其余三根指头都收了起来。
似锦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盯着林岐,笑着道:“嗯,的确是六十两银子。”
她藏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
林岐看着她,轻轻道:“不是六十两,是六千两。你那时候说想要做大家闺秀,京城大家闺秀的陪嫁,六千两银子足够了。”
似锦的心跳很快,她站起身,杏眼圆睁看着林岐:“那时候在青龙山,我随着许凤鸣跟着先生读书,我那时候特别爱读书,一丁点的时间都不肯浪费,就连许凤鸣也夸我呢……”
说到最后,似锦的声音已经有一丝颤抖,眼睛也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层水雾,鼻头也红了。
见似锦这模样,林岐想笑,可是嘴角牵了牵,却没笑出来。
他依旧坐在锦凳上,仰首看着似锦:“你和许凤鸣在青龙山跟着和先生读书,起初还不错,你功课学得很好。可惜等到和先生讲易理,你就不爱听了,天天跑出去玩,荡秋千,骑马,画画,逗鸟,烤鱼……许凤鸣根本没夸你,他说了你好几次,可惜你不听。他说你是笨蛋,你说你靠他就行了,何必学听不懂的易理。”
这些都是他和似锦那时最美好的回忆。
似锦眼泪夺眶而出,她盯着林岐,声音压抑:“你,到底是谁?”
这些是她和许凤鸣的秘密。
她是真的觉得易理枯燥难懂,于是就跑出去玩,许凤鸣说她,她还得意洋洋说:“我靠着你就行了,何必学我根本听不懂的易理?”
那时候的似锦,是真心打算着以后靠定许凤鸣,许凤鸣嫁人,她也要跟着过去做女管事。
林岐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似锦,低声道:“傻白又胖,我是小凤凰呀!”
似锦其实已经朦朦胧胧猜到了,因为许多细节,是她和许凤鸣之间的秘密,真的只有她和许凤鸣知道,外人不可能知道。
她仰首看着林岐:“你……怎么变成男的了?”
眼前这人曾扮成女道去接近她,似锦不小心触到了他身前——甚是平坦,绝对是男子。
再说了,眼前这人,虽然肌肤细嫩,长相甚美,可是喉结明显,肩宽腰窄腿长,身材高挑,绝对是男子。
林岐忽然凑近似锦,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做许凤鸣时,一直是男扮女装。你难道忘记了,我洗澡时从不让你靠近,我换衣服也避着你,而且我也从来不看你洗澡不看你换衣服。”
似锦全都明白了。
她不愿意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变成一个男子,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人是在骗她,想了想,又问了一个问题:“我能不能看看你的后腰?”
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似锦发现许凤鸣后腰窝处有一点红痣。
林岐看了看四周,有些无奈:“这里不太方便吧……”
似锦才不怕呢,她都是和离回家的人了,和寡妇也差不了多少,又不打算再嫁,才不在乎名声:“没事,我不觉得不方便。”
林岐瞅了她一眼,背对着她,脱去外面的青色道袍,露出了白绫中衣,然后撩起了中衣。
看着林岐后腰围雪白肌肤上那个比米粒稍大一些的红痣,似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凑近细看,还是不敢置信,下意识就伸手去挠。
林岐平生此处最是怕痒,被似锦的指甲轻轻挠了挠,腰部当即颤抖了一下,低低“啊”了一声。
似锦没有说话。
这红痣是真的,被人摸腰时怕痒的反应也是真的。
眼前就是许凤鸣,只是许凤鸣变成男人了。
三月的春风轻轻拂过似锦的脸,她能够闻到风中带来的河水、泥土、树丛和青草特有的清新的气息。
半日,似锦听到自己问道:“你是许凤鸣,可是许凤鸣已经离世,那你现在是谁?”
林岐默然。
似锦是他最亲的人,他也是似锦最亲的人,他已经骗了似锦,如果继续骗下去,是对似锦更大的伤害,不如早些承认,早些承担。
他下定了决心,转过身,伸手扶住了似锦的双臂,沉声道:“如今我是林岐,大周的皇帝林岐。”
似锦站在那里,若不是林岐扶着她,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哦,林岐,大周的皇帝。
今上景和帝,名字的确是林岐。
景和帝和他同辈的兄弟,名字都从了山字旁,庆王大名唤作林嶂,平王唤作林峥,宁王唤作林嵘……
似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这梦有苦有甜,有分离的痛苦,也有重聚的欢乐,有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也有开心欢乐富贵荣华……
在梦里,她曾风光无限十里红妆嫁入侯府,也曾日夜悬心拚命遮掩,最后借了当今天子景和帝的势,这才与孙浴泉和离逃出生天。
如今好不容易她自由了,生活中有了开心和快活,这时有人站了出来,说他是许凤鸣。
似锦经历多少苦难,都放在内心深处珍藏的许凤鸣。
而这人正是当今天子景和帝。
原来她心中的桃花源,只是别人的一场戏。
她则是这场戏中无关紧要的甲乙丙。
似锦叹息一声,退后三步,屈膝行礼:“周氏女见过陛下,恭祝陛下万福金安。”
第171章 番外之假如林岐前世重生(13)
林岐怔怔看着似锦。
她对自己如此恭顺, 其实才是最大的疏远。
似锦其实最会撒娇, 她若是喜欢谁,而且确定对方也喜欢她,就会像小狗一样傻乎乎地粘着对方。
因为六年前,她就是这样对他的。
春风从河上而来,带着隐隐的水汽,微微有些凉意。
似锦始终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
林岐知道似锦外柔内刚, 看着甜美温柔,其实很是执拗, 如今她认定自己一直在骗她, 自己再解释也是枉然, 不如缓缓而来, 见机行事。
想到这里,林岐低声道:“似锦,你起来吧,我知道我错了,我辜负了你。你放心, 我不会纠缠你了。”
说罢, 他转身向西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 既然错了,就要承认, 以后好好补救就是。
一直等到林岐的脚步声消失,似锦这才扶着膝盖直起了身子。
她两条腿全都麻了。
似锦在锦凳上坐了下来,抖开裙裾遮住双腿, 抱着膝盖,静静看着梅溪河上来来往往的帆影。
细思往事,她知道自己也有错。
她虚荣心强,想要回到周家做大家闺秀,是她先要离开的。
她眼皮浅,一听嫡母说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要求娶她,再加上孙浴泉长相俊美,就答应了孙家的婚事,自己傻乎乎跳入火坑。
她太要面子,在威远侯府明明过得不好,却打肿脸充胖子,每次出门交际,都打扮得美丽华贵,笑脸迎人,好让人觉得自己嫁得好,过得风光……
似锦知道自己错了太多,可是她依旧接受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她一直把许凤鸣当做最亲的人,也自以为许凤鸣和自己最亲,其实许凤鸣根本没那么重视她。
若是重视她,她离开泽州时,许凤鸣为何不告诉她真相?
若是重视她,她得知许凤鸣来了京城连着好几次去求见时,许凤鸣为何给她那么多次闭门羹吃?
若是重视她,这六年来她日日呆在京城,得空就求了嫡婆婆威远侯太夫人,去永福寺后墓园为许凤鸣扫墓,为何许凤鸣就不肯见她一面?
他就这样看着她傻乎乎去祭扫空墓,听着她对着空墓说话,任凭她一次又一次为了曾经的选择痛哭?
算了吧,对小凤凰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似锦趴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林岐并没有走远,他立在西边的树丛后,怔怔看着坐在锦凳上的似锦的背影。
服侍似锦的人都被李越想办法拦住了,根本不会去打扰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