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千桦看了看僵硬的臂弯,还保持着抱姿的臂弯,眸光一暗,起身离开了。
王歆扯了扯华珠的袖子,看向事发现场,轻声道:“好险,幸亏没事!”
华珠凝了凝眸,沉思着没说话。
王歆又道:“啊,我好像明白为什么雅歌小郡主面善了,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儿像染将军?”
华珠微微压低视线,在心中仔细做了比对,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有点儿像,都是蜜色肌肤,都有一双比常人更深邃立体的眼眸。”
颖萝也是蜜色肌肤,如果颖萝在世,应该与雅歌小郡主一样大了。也许,染千桦触景生情,在雅歌小郡主的身上找到了颖萝的影子?
又或者…
那种猜测太大胆,华珠摇了摇头。
荣王与赫连笙叫来太医为雅歌检查了一番,只是胳膊肘和膝盖有轻微的淤青,并无大碍。赫连笙让众人散了场,虽二人都未抵达终点,可二人的骑射表现已经叫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也没谁刻意追求什么结果了。
赫连笙叫来罗公公:“马匹为何突然发狂?谁动了手脚?”
罗公公忍住恶心,跑到被砍成两截儿的马旁,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查出个所以然,难为情地下了头。
赫连笙幽怨地瞪了瞪远处优哉游哉品茶,美如水墨画的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把定国候叫来!”
廖子承眉梢一挑,迟疑了一会儿,来了。
习惯性地戴上薄皮手套,按照验尸的手法把马的外观查了一遍,最后找赫连笙要了一把匕首,撬开了马的马掌。
荣王、荣王妃与雅歌就看着堂堂一等武侯,像个仵作一样验着马尸,不因血腥的惨状而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三人齐齐瞪眼,难以置信。
检查完马掌,廖子承把匕首还给了赫连笙,神色淡淡地说道:“是右前蹄的马掌钉子出了问题。钉子戳破马蹄,到达皮肉之中,引起了马的疼痛与狂躁。”
为了保护马蹄以及达到防滑的效果,一般会给马蹄钉上马掌,但钉子的长短极富将就,不该长到足以戳到马肉。赫连笙再傻,这点儿常识却是没忘,难道有人想趁机杀死小郡主?
赫连笙不高兴了。
换好衣裳返回案发现场的染千桦避重就轻道:“怕是哪个奴才把钉子弄错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爆出北齐有意破坏和谈的消息。罗公公点头应下:“将军所言极是,奴才这就去马棚盘问!”
荣王显然对这样的裁夺非常不满:“哼!我女儿差点儿死在你们的马蹄下!你们就推到奴才的头上算了?哼!这是恶意谋杀!”
荣王妃把满脸杂草的雅歌抱入怀中,关切地问:“摔疼了没有?”
雅歌笑着摇了摇头:“一点点疼,我没事了,虚惊一场。”
染千桦看着母慈子孝的一幕,胸口一闷,撇过了脸。
荣王妃搂紧女儿,面色沉重地道:“太子殿下,我女儿跟你们的公主赛马,完全是出于一番尊敬,用你北齐的话说,就是请公主多多指教,但为什么,你们北齐要做出这种事来?刚刚我女儿,只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我们还没这么傻,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牵出来的马上动手脚。”长乐公主翻身下马,目光深幽地看着荣王妃母女,“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给荣王、王妃和小郡主一个交代。”
“最好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这次和谈,不谈也罢!”荣王冷冷一哼,翻了个白眼,拉着妻儿离开了原地。
赫连笙吹胡子瞪眼。
长乐公主幽幽一叹,经历了那么多,她整个人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个孩子一般咋咋呼呼了:“子承,你认为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廖子承拿起那个马掌,指向中间的小孔和钉子道:“按理说,一个孔只能打一个钉子,这个孔却打了两个,每一次马蹄狂奔,产生巨大的摩擦,就会将稍上一点的钉子顶入马肉。这不是一个不小心就能完成的设计,对方非常用心地选了钉子的角度和长度。”
“所以,是有人刻意为之了。”长乐公主陷入了沉默。
染千桦与赫连笙也一并沉默。
如果是有人刻意制造的事端,那么,对方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伤害小郡主这么简单,很有可能是要蓄意破坏两国和谈。
也幸亏染千桦赶得快,要是再慢上一点,小郡主怕是要死在马蹄之下。届时,胡国内部一定会是一片声讨北齐的声音。
染千桦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腰间的佩剑,忽而想到了一个疑点:“我不明白,如果对方是要弄死雅歌郡主,那么他或者她,又怎么知道雅歌会选哪匹马?”
廖子承点了点头:“有道理。雅歌挑选的马,在十匹之中,不算最娇小,也不算最强壮。”
长乐公主冷冷地睨了染千桦一眼,似嘲似讥道:“该不会,是雅歌的苦肉计吧?”
染千桦眸色一厉:“她差点儿死了!有人用这种苦肉计?就算她要用,你告诉我,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撬开马掌,怎么把钉子放进去?”
雅歌头一回入宫,之前不可能与宫里的人有过任何接触,长乐公主的假设,在众人听来根本站不住脚跟。
王歆遥望着场地中央僵持不下的一伙儿,问华珠:“怎么了他们?”
华珠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说道:“应该在查马为何会发狂。”
长乐公主似笑非笑地哼了哼:“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她是你什么人吗?呵呵,我不过是在例行一种假设,任何与马有过接触的人都不能被排除嫌疑,何况雅歌挑了半天才挑中,像是非它不可似的!”
染千桦浑身的冷意就在这一刻爆发了,如刀子般犀利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了长乐公主:“那你呢?会不会是你怕输给雅歌,在接到挑战书之后,立刻让马棚的人对马动了手脚?”
长乐公主炸毛了:“我又不知道她挑哪匹马!我动手有用吗?”
染千桦冷道:“那我们也都看到了,她没有对马掌动手脚!要是说她提前买通宫人,这一点,长乐你的可能性更大!宫女太监都是你们赫连家的人,她一个今天下午才到达皇宫的胡国郡主,怎么买通?长乐你以后要是被什么弄伤了,我也第一个怀疑你是使的苦肉计!”
长乐公主马鞭一挥:“染千桦你敢?”
赫连笙要崩溃了:“我说你们两个,从小吵到大,不累吗?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长乐公主瞪了染千桦一眼:“哼。”
染千桦不理她了。
廖子承沉思片刻,说道:“把另外九匹马的马掌全都卸下来!”
赫连笙摆了摆手,罗公公带上几名得力太监,把马掌全都卸下了,查过之后,惊人地发现,每一匹马的马掌都被动了手脚。如此一来,不管小郡主怎么挑选,都还是会摔得“粉身碎骨”。
赫连笙火了:“马棚的管事太监呢?把他给本宫押入暴室审讯!”
“是!”罗公公小跑着退了下去,两刻钟后折回,“殿下,朱太监畏罪自杀了!”
赫连笙不耐烦地吸了口凉气:“真是…唉,把他给我挫骨扬灰了!什么糟心事儿?真没意思!”语毕,甩袖回了东宫。
随后,皇帝派人将廖子承叫了过去,华珠陪王歆去御花园散心。
荣王与荣王妃又回了草场,同样呆在草场的还有染千桦与雅歌。雅歌也换了衣裳,染千桦依旧一袭黑色男装,只是再严肃的男装也遮不住她魔鬼的身材和美丽的脸庞。
雅歌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多谢你救了我。你的剑术好厉害,谁教的呀?”
谁教的…她好像不大记得了,反正不知从何时起,她知道如何出招、如何运气、如何一剑致命,祖父说,也许是她习武多年,自己无意中悟出来的剑法。
染千桦就道:“自学的。”
“哇!你真厉害!”雅歌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又道,“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染千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一动:“你想学剑法?”
“嗯!”雅歌笑眯眯地点头,“我想跟你一样厉害啊!”
染千桦望向了别处,仿佛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雅歌绕了绕毡帽上的金色流苏,俏皮地说道:“我快十四了,年底满十四。你呢,染将军?”
“我啊,我年纪很大了。”染千桦低声说完,淡淡地牵了牵唇角,似有一种苦涩的意味。
雅歌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面对着染千桦,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问:“不会啊,你看起来很年轻,应该也就二十多岁吧!”
染千桦淡淡一笑,不语,须臾,话锋一转,说道:“荣王与荣王妃对你真好。”
雅歌摊开双臂,从容地笑道:“对呀!他们是对我挺好的,虽然我不是亲生的。”
染千桦的素手一握,长睫颤了颤,语气如常道:“不是…亲生的吗?我看你长得很像荣王。”
“他是我父亲的弟弟,我们当然像啦!你们北齐的女人,死了丈夫不可以再嫁,我们胡国,女人都是可以改嫁的。父亲死了,儿子可以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孩子;哥哥死了,弟弟也可以这样。”
少女的脸上,始终挂着乐观的微笑,仿佛一点儿也不为失去父亲而困扰。
“那你…母亲呢?”染千桦握紧拳头,好似抽空了力气,问。
“我母亲在那里呀!”雅歌笑着,摇手一指。
染千桦顺势看去,就见荣王与荣王妃同乘一骑,慢悠悠地仿佛走在天际。荣王妃娇小的身子被荣王紧紧拥在怀中,荣王低头,与她耳鬓厮磨,不知讲了什么,逗得她咯咯发笑。她扭过头,亲了亲荣王。荣王倍受鼓舞,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搂紧她腰身,加深了这个吻。很快,荣王的手不规矩地滑入了她衣襟。她嗔怒地拍了拍他。荣王大笑,策马朝着草场尽头奔了过去。他们夫妻的感情极好,待雅歌也好…
雅歌灿灿一笑:“今天真的太谢谢你啦,你的怀抱好温暖,有娘亲的味道!我先走啦,待会儿有晚宴,我去找一套你们北齐的裙子穿穿!”
染千桦望着雅歌一蹦一跳,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湿了眼眶。
突然,雅歌回过头,调皮地眨了眨眼:“你的身材这么惹火,为什么不穿女装?穿女装一定会更漂亮的!”
女装…染千桦低头,看了一眼几近残废的左手,神色一点点变得复杂。
一只大掌,轻轻握住了那手。
染千桦一惊,抬眸看向面前温润如玉的俊美男子,一瞬,错开了视线:“身体好了吗?”
顾绪阳点头,微微一笑,眼底的温柔,似三月拂风的柳:“好多了。”
染千桦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转身离去。
顾绪阳大步一迈,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灼灼地道:“千桦,我们成亲吧!”
染千桦的瞳仁一缩,到底起了一丝波澜,可很快又无声无息地消了下去:“顾绪阳,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不可能跟你成亲的。”
顾绪阳握住她胳膊,神色一肃,说道:“我不好吗?我哪儿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说出来,我做!”
染千桦不看他眼睛,垂下眸子道:“你很好,比我认识的许多男人都要好…”
“那你为什么不要?”顾绪阳打断了她可能越说越客套的话。
染千桦的嘴角颤了颤,隐忍着某种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决绝地拂开他的手。
龙阳宫
皇帝与廖子承商议着胡国递交的《和平协议》。
“子承,你认为呢?”
廖子承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北齐有这么多粮草?”
皇帝想了想,说道:“有是有,就是他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增了一倍,让人难以接受。”
“那就不要接受。”
廖子承起身,走到墙壁的地图旁,以手指蘸了水,在两国边界处划了一条线:“胡国要这么多粮草,如果我猜的没错,是准备充入军队。”
“充入军队?”皇帝狐疑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地图,若有所思道,“难道…他们想对我们发兵?”
廖子承盯着地图,摸了摸下巴:“不排除这种可能。带剑的契约才有效,一旦北齐为了所谓的和平与真心奉上这些粮草,胡国就能大量扩建军队,等时机成熟再将北齐一军。”
“打仗…我倒是不怕,有染千桦在,胡国根本不堪一击!”是啊,有染千桦庇佑着北齐,他凭什么答应胡国这么可恶的条件?坚决不答应!
入夜时分,长欢殿,帝后为胡国使者接风洗尘。
帝后端坐于琉璃台的主位上,旁侧稍下的位置,一边是赫连笙与王歆,一边是荣王、荣王妃与雅歌小郡主。
王帝师和长乐公主坐在宾位席的上首处,尔后是染千桦、廖子承、华珠、以及一些品级较高的大臣,年政远官职不够,不在受邀的行列。
荣王妃与雅歌小郡主都换上了大周女子的服饰,荣王妃身着鹅黄色阮烟罗裙衫,头顶参鸾髻,簪了一对兰花花钿、一支五尾凤钗、六枚黄金海棠珠花,并一对海棠吊坠耳环,珠光宝气,华贵逼人。在她身旁的雅歌则显得清丽许多,红色长裙,回心髻,两支梅花金钗,描了螺子黛与口脂,好像瞬间多了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华珠收回视线,看向了身边的廖子承,发现他也在看那边,不由地眉头一皱,酸溜溜地道:“好看吧?比我漂亮吧?”
廖子承轻轻地笑了,摸着她小脑袋道:“醋缸!”
“你知道还看?”华珠撇了撇嘴儿。
廖子承缓缓说道:“我是看她们俩,好像长得不怎么相像。”
华珠就问:“不是亲生的?”
廖子承想了想,答道:“据说是亲生的。”
亲生的不大像也不算不正常,她是年政远的女儿,也跟年政远一点儿都不像。只不过,染千桦好像对雅歌小郡主格外关心。
华珠叹了叹,继续观看场地中央的舞蹈。跳的是长欢歌,由六十六名宫女共同演绎,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霓裳随着她们的旋转在大殿中央如烟花般绽放了起来。鼓点越来越激昂,旋转越来越快速,色泽越来越鲜艳,整个舞蹈被推向高潮,所有人都沉浸了在它带来的强悍的视觉冲击中。一舞作罢,殿内静得只剩喘气的声音。
皇后最先做出反应,笑了笑,说道:“真是好舞,跳出了我北齐的繁荣昌盛。”
皇帝哈哈一笑:“是啊,我北齐定是要繁荣昌盛、千秋万代的。”
看了皇后一眼,又难掩笑意地说道,“借着胡国使臣来访的大好日子,朕,要宣布两则喜讯。”
众人一听喜讯,全都坐直了身子,朝皇帝投去了期待的眸光。
握住廖子承的手,见廖子承神色无波,华珠眨了眨眼,也看向了皇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情绪很高涨,尽管荣王提出了十分苛刻的和平条件,皇帝也没露出一丝不耐与不愉,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喜讯能让皇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保持如此愉悦的心情呢?
皇帝含笑的眸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廖子承那儿顿了顿,随即神色一肃,朗声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朕认真思虑了良久才决定要将它昭告天下。”
看了看一众人等,喉头滑动了一下,又道,“朕与染如烟情投意合,已于多年前有了夫妻之实。然,小人作祟,令朕与如烟之间滋生了不必要的误会,以至于如烟含泪远走他乡。而今真相大白,朕心愧疚,决定追封染如烟为孝惠仁皇后!并恢复廖子承的皇子身份,更名赫连景,赐玉泉宫!”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惊呆了。
染如烟…皇后?
廖子承…皇子?
染如烟…跟皇帝情投意合还有了夫妻之实?
当年,她不是因为爱上别人而闹着与余桢和离,最后被染老将军给逐出家门了吗?难道…传说中的“奸夫”就是皇帝?
哎呀,皇帝的口味真重,后宫三千佳丽,他非得偏爱一个有夫之妇。
如果染如烟是与皇帝有了一腿,就难怪拼死与余桢和离了,有了西瓜,谁还要芝麻?
至于廖子承,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的确是在染如烟与余桢和离那年怀上的孩子…就不知…会否是皇帝的孩子,万一有人混淆了皇室血脉怎么办?
一名大臣慕地站了起来,正是御史台大夫赵大人,他拱了拱手,正色道:“圣上,恕老臣鲁莽。老臣敢问圣上,可有证据表明廖子承乃我北齐的皇室血脉?染如烟曾嫁二夫,这孩子,可能是余桢的,也可能是廖大人的,圣上追封然如烟为孝惠仁皇后,老臣并无意见,可恢复廖子承的皇子身份一事,还请圣上三思!”
彭大人也站起身,拱手道:“微臣赞同赵大人的说法。北齐皇室血脉单薄,但这并不是他人能随意混淆的借口,若圣上并无实际证据证明廖子承乃圣上的孩子,微臣坚决不赞同恢复他的皇子身份!”
紧接着,又有一名、两名、三名…无数名大臣,联名反对廖子承恢复皇子身份,理由一致:时隔多年,无法确定他是不是染如烟与圣上的孩子。
皇帝的肺都要气炸了,为这一刻,他等了多久?又或者,为了这一刻,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走出炼丹房,上朝堂,原以为手握大权,巩固了朝纲,便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让儿子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可瞧这些老顽固啊,都做了什么?之前是一个一个地要废黜太子,现在,又一个一个地阻止他认儿子!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华珠扯了扯廖子承的袖子:“你这个当事人要不要站出来说几句?”
廖子承面无表情地剥了一个鲜虾,塞进华珠嘴里:“玉泉宫美人很多的。”
华珠一噎,那还是不要说了,她才不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哼!”皇帝猛灌了三杯烈酒,皇后面露难色地劝了劝他,“圣上,大臣们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圣上千万不要动怒,不要那自己的龙体开玩笑。”
怒?他哪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这群老顽固活活气死的!
皇帝心情陡然跌入谷底,深吸几口气,忽觉没脸见廖子承了,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皇后尴尬地红了脸,对乐师打了手势,乐师会意,奏起了下一个曲目,宫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了一曲新的歌舞。
荣王没想到自己来和谈竟看了这样一出好戏,早听闻这个廖子承备受皇室器重,别人花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高度,他只用一年就走完了,原先还以为他是跟自己大哥一样,都是多么惊才艳艳的人物呢。听了皇帝的一道圣谕,才明白廖子承根本是皇子。也对啊,做父亲的,当然会偏疼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跟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哈哈,赫连笙这傻帽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了吧!
忍住笑意,荣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赫连笙,又看了看故作镇定的皇后,对荣王妃道:“我们这回没白来,有好戏看了。”
小郡主凑过来,滴溜着黑亮的眼珠,问:“什么好戏呀?我也要看!”
荣王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道:“好戏还没开场,开场了父王叫你。”
“好!”小郡主笑眯眯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一双美丽的眼睛朝斜对面看了过去,殿内有多少人热议廖子承的身份她不是很在意,反正一开始她就觉得廖子承像皇子,而今真的是皇子,仿佛水到渠成一样。她其实比较在意廖子承身边的那位黑衣女将军,一整晚,染千桦的眸光都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让她,想忽略都难。
荣王妃用帕子擦了汗,又扇了扇风,叹道:“北齐的酒真烈,我们草原上的酒喝一坛子都没事,这里的,我喝了几杯就晕乎,我去如厕。”
“我陪你去。”荣王扶住荣王妃的手。
荣王妃笑了笑,温声道:“不用了,你陪雅歌,她今日受了惊吓,别再让她落单。”
虽然荣王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会如此脆弱,实际上雅歌的确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掉下来后吓了一阵子,很快便恢复了。可即便如此,荣王还是挪了挪身子,挨着雅歌坐下了。
十月的风,微凉,吹动着硕果的幽香,和一股似有还无的昙香。
荣王妃如厕完毕,头脑的晕乎却没有丝毫减轻,他们胡人又不像中土人,上哪儿都必须带个丫鬟,他们是很独立的。可荣王妃发现,这种独立,今晚好像给她带来了某种困扰。
湖风,慢悠悠地吹来,清冽而清冷。
荣王妃脚步沉沉地走在深宫中央,一举眸,明月高挂,一环视,山林环绕。
“这是…哪儿啊?”荣王妃摸着酡红的脸,脚步踉跄地朝前走去,“有没有人?这是哪儿?”
一边走,一边发问,可北齐的皇宫真的太大了,十个胡国王庭加起来也没有皇宫的一半。
荣王妃扯了扯燥热的胸口,又随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有没有人?这是哪里?”
前方,模模糊糊的,像有个人影,不对,是两个人影。一个特别、特别高大,比房子还高;另一个,跟正常人差不多。
荣王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快要接近对方时,双脚一绊,直直扑进了对方怀里。
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大脑一懵,他刚刚心情不佳,便想来玉湖吹吹风,他不敢承认,当所有大臣都反对时,他的自信微微地动摇了。他就是一个懦弱的皇帝,怕太后怕了那么多年,要不是廖子承与太后闹出一场你死我活的局面,他大概…依然窝在自己的炼丹房。
刚刚,他来了这里,他想看看如烟和他孕育子承的地方,想记得自己多么对不住对方,想坚定信念和勇气,跟那些老顽固抗争到底!
可…可他正缅怀到兴处,怎么有个女人跑来了?还对他投怀送抱了?
荣王妃按了按晕乎的脑袋,迷离着眸子道:“对…对不起,我…我可能迷路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送我去找余桢好不好?求求你了,圣上!
“圣上,请你帮我叫一下荣王吧,我好像走不动了。”
圣上,你把余桢叫来,我求你了,圣上…
耳畔一个声音,脑子里另一个声音,飘着飘着,绕着绕着,竟慢慢重叠了,这张妩媚的脸,这副纤柔的身子,好像也与记忆中的样子慢慢重叠了。
皇帝的双眸猛地爆发出一阵猩红的光,将怀中女子一个翻身压在了地上:“朕会疼你的!朕会好好疼你!这辈子都疼你!只疼你一个!”
荣王妃勃然变色:“圣上!圣上你…你…你干什么?我是荣王妃啊…”
皇帝俊逸的脸,被烈酒熏出了醉人的颜色,可那眼底的情潮兽欲,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狰狞,他双腿压住她的腿,单掌扣住她双手,喘息着道:“你不是荣王妃,你是朕的女人!朕是天下的主宰,朕要谁,谁就是朕的!”
“圣上,你喝多了,你放开我!你不要做傻事!”荣王妃浑身哆嗦了起来,“圣上…不要…不要这样,圣上,我有丈夫了,求你放过我吧…”
圣上,求你,把余桢叫来吧,我…
你会死的,如烟。
我控制不住了,圣上请你走开,我…我不要做对不起余桢的事…
别走,余桢,别走…余桢,我好难受,你怎么现在才来?余桢快给我,好难受…
“圣上!啊——”皇帝的吻落下,荣王妃急忙避开,尖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
皇帝吻住她的唇,把她的尖叫声吞进了肚子。
“我是谁?”
“你…你是北齐的皇帝…”荣王妃哆嗦着哭泣。
二十年的心结,二十年的遗憾,这一晚,仿佛终于圆满。
说不清是酒精琐碎,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场荒诞的欢爱,在玉湖边,在汉白玉观音旁,落下一滴细碎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