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已经看见了,只要我一喊你就会被捕,你真的想进监狱吗?快停手——”阿青忍着小腹的剧痛, 咬牙说道。
胥乔充耳不闻,脸上的表情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阿青看着他向他走来,张口欲喊,却被胥乔重重一拳击在脸上。
阿青在天旋地转中连连后退,还没重新稳住身体,后背就撞上了冰冷的墙壁,紧接着,他的喉咙被紧紧扣住了,同时,埋在他小腹的尖刀又开始缓缓前进。
阿青用上身体的全部力气,用力握住刀身阻止它继续前进,他紧绷到充血的眼睛极力往左侧未关的大门看去,看到对面楼房的住户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时,他试图开口求救,从嗓子里挤出的破碎声音却连玄关都传不出去。
忽然之间,他听到了一句话。
“阿青,你信我吗?”雨衣下的胥乔在他耳边说道。
他又惊又疑地看向胥乔,雨衣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嘴角上扬的嘴唇。
他曾见过这样带着一丝哀求的微笑。
在横店镇那晚,他笑着问他:“阿青,你信我吗?”
阿青的心忽然软了,手上的力量有一瞬松懈,也就是这一瞬,他感觉皮肉绽开,仅剩的刀身尽数没入他的小腹。
一股热血从他身体里涌出,和他一起落在地上。
胥乔后退了一步,避开阿青向他伸出的染血的右手,看着那只骨节粗大的手垂在血泊里,抽搐了两下,最后一动不动。
他没有迟疑地走进厨房,拎出一瓶二锅头,洒向沙发窗帘等家具,
最后,他擦然一根火柴,扔向沙发和窗帘,火焰瞬间高高窜起。
做完这一切后,胥乔走出大门,冷冷地和对面站在楼道里观看的胖男人对视了一秒,随后转头走下生锈的楼梯,骑着机车绝尘而去。
火焰气势汹汹,转瞬就烧出了窗外,隔壁住户的尖叫声阻拦了想要前去查看究竟的胖男人,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在被人注意之前转身回了房间。
胖男人关上房门,拿出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检查了一遍刚刚录制的视频,确认从胥乔骑车出现到杀人离去的过程都清晰无误后,将视频通过加密的网络渠道发向一个未知的地址。
一个小时后,又一条视频发向这个未知地址,视频里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朝门口的警察摇了摇头,自动缓缓合拢的手术室门缝里,护士正在往一个满面刺青的男人脸上盖布。
千里之外的莲界,在春风中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的铁线莲迷宫中,有缥缈无踪的声音传出。
“胥乔动手了,阿青已死。”
“……嗯。”
一辆平常无奇的黑色大众轿车在上京市郊外的一片荒地里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三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短发女人从车上陆续走下。为首的冷峻男人眼角下方有一条细细的疤痕,
黑色大众轿车的车头前方,正对着一辆已经熄火的面包车,车外站着一男一女,对着冷峻男人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男人面无表情的朝着面包车走去,和他一辆车走下的人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哗啦一声拉门声响,面包车前的女人在他眼前拉开车门。
原本躺在座位上的男人猛地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连头皮都没有放过,浑身刺青的青年。
按照大众的价值观来说,那是一个从第一眼望去就不像好人的青年。
“胥乔呢?”诨名阿青的青年开口就问。
“活着。”眼角下有伤疤的冷峻男人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还活着。”阿青怒声说:“我问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接下来,你马上就要秘密出京。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见不到他。”冷峻男人说:“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tmd以为你是警察局长吗?”阿青不顾腹部伤口的疼痛,挣扎着要下车。
哗啦啦的一阵响,围在面包车门外的五个男女都掏出枪对准了他。
剩下眼角有疤的那个男人,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本证件,冷声道:“初次见面,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李魏昂,是上京市公安局长。”
阿青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忽然失去了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车外的五名便衣警察,最后回到李魏昂的脸上。
“我被捕了?”他呆呆的问。
“现在还没有,如果你执意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那就不一定了。”李魏昂说。
阿青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整理现状。
“你想要我怎么配合你?”阿青开口。
“很简单。为了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我们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事情了结之前,你只要不露面就可以了。”
“老子才不需要条子来保证我的生命安全。”阿青恼羞成怒的说。
“你知道是谁差点杀了你吗?”李魏昂冷冷的说。
听到这个问题,阿青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没看见。他穿雨衣戴口罩,老子要是知道他是谁,一定饶不了他。”
李魏昂懒得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刺伤你的是胥乔,但是指使胥乔动手的是金立英。在你房间对面住的是金立英的眼线,一旦胥乔心软,他就会过来了结你,再留下一点儿线索,把罪名栽赃到胥乔头上。胥乔冒着暴露自身的危险,煞废苦心地留你一命,难道你要大咧咧地跳出去,让金立英的眼线发现,即刻杀了胥乔才好?”李魏昂说:“也是,虽然他避开了要害,但他毕竟狠狠捅了你一刀,你恨他也是应该的。”
“我不恨他!”阿青吼道:“我知道他迫不得已!”
在胥乔将尖刀尽数没入他小腹的时候,他听见了他低若蚊蝇的声音:
“装死别动,会有人来救你。”
所以他一动没动,压着伤口躺在地上,等来了救援。
李魏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真感人。但我对罪犯的心理历程不感兴趣。你只用告诉我,你是选择在金乌会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当个污点证人还是同谋共犯?”
这一次,阿青沉默了很久。
再度开口时,他问:“胥乔是什么选择?”
“眼前的这一切还不够让你明白他的选择吗?”
“尘埃落定……是什么时候?”阿青问。
“6月之前。”
阿青神色黯然的坐在原地没有说话。片刻后,他重新躺了回去。
“你的选择?”李魏昂冷声问道。
“我跟着胥乔走。”
行驶的面包车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李魏昂转身走向大众轿车,开门坐进后排。
“李局,现在去哪儿?”坐在驾驶席的男便衣警察问道。
“去各分局突击巡查。”
他总要为今天晚上的外出寻一个合理的由头。
李魏昂平静而冷漠的视线注视着窗外后退的景观,想起阿青刚刚问他的话。
“胥乔是什么选择?”
胥乔在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魏昂不由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胥乔的那一夜,他风尘仆仆,面色苍白,或许是外貌偏向阴柔的缘故,胥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如果没有他冷静而漠然的坦白的那些情报,李魏昂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将将20岁的俊秀青年竟然在做下那么多恶事的情况下,还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证据。
他原本可以逍遥法外,却愿意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奋不顾身,自投罗网。
他太聪敏谨慎了,聪敏谨慎到让李魏昂不敢放虎归山。
阿青做得成污点证人,胥乔却不行。
即使转作污点证人,和最多两三年就能重见光明的阿青不同,胥乔只能从死刑或无期徒刑减刑到漫长到足以消磨他精力和聪敏的有期徒刑。
胥乔选择的路,是一条叫黑色线人的路,生于黑暗,终于黑暗,即使金乌会被连根拔起,他也是警方蓄养在暗地里的一条狗,黑暗中的一把刀。
一十五年后,警方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一大笔钱,让他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有多少成为黑色线人的人,是能够活到第十五年的?
李魏昂望着车窗上的自己,自嘲的笑了笑,他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去为一个犯罪的人设身处地的着想?
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了一条留言说“星期六剧情很甜”
更改了日期,感觉这三章连在一起会看的比较过瘾
所以今天三更
我会尽量调节这个更新章数的,这种剧情张力大的,我都尽量不去切分,一次性更出来给你们看
第229章
江璟深带金鲤真吃晚餐的地方是一家以品质和收费闻名上京的法餐厅。
三个月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在横店镇酒店的房间大床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时隔多日再次见面, 他们却像两个不常走动的远亲,一个疏远又客气地讲述着他在美国的所见所闻以及说唱巨星法斯宾德对她的问候,一个则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地敷衍应答。
金鲤真很不开心,她把这不开心的原因归结为法餐厅的食物分量太少,味道不合口味, 还要顾忌着对面江璟深的看法细嚼慢咽。
她特意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金鲤真立即看去, 失望地发现是一条新闻推送——泥塘区有黑帮成员死于械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璟深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心不在焉, 她的敷衍,她看到新闻推送的失望, 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早已知道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现在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加深他的推断而已。
没什么好伤心的,因为早有预料。
江璟深希望自己和他想的一样洒脱,事实却是他因为对方露骨的心不在焉而心痛如绞。
她的演技那么好, 曾经让多疑的他也信以为真。
在横店镇的时候, 她的演技却憋脚得如同薛耀,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的演技已经够差了,现在他才知道,更差的是,她连演都已经不愿意为他演了。
她的眼, 她的心,都在迫切地表示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
“真真。”江璟深说:“下个月的15号,是我举办订婚宴的日子。”
“哦。”她面无波澜,随口说道:“3月15号挺好的,是白色情人节呢,祝贺你。”
江璟深的心像是灌了铅一样,止不住的向下坠去,四周的空气是那么沉重,压的他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看着她味同嚼蜡的吃着一块开放式三明治,听见他从喉咙里挤出不像自己的声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金鲤真抬眼朝他看来,他看见那双又黑又亮,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盛着吃惊,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直接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他也没有料到。
毕竟,提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在这段感情里彻底认输。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输的一天。
他原本以为,金鲤真对这个问题,会茫然,会疑惑,会沉默许久。
出人意料的是,她几乎不做思考,就说出了回答:
“等价交换的原则。”她说:“你付出多少,我就还你多少。”
“人类社会好像有不计代价的爱,不求回报的爱。真遗憾,我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笑道:“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之后的晚餐时间,两人没有再发生过一句交谈。
江璟深想起过去的事,一直到他送她回家的时候,他依然在想。
他想起他们还在洛杉矶的时候,他逐渐接受她,将她真心看作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手把手的教她读书认字,她也每天围绕在自己身边,舅舅长舅舅短的喊个不停。
他想起他们刚刚回国的时候,他翻看着家人的旧照片忍不住落泪,她从身后抱了上来,在他耳边五音不全的唱“世上只有真真好”。
再然后,她回到了金家,而他正式进入社会,成为令人生畏的“正泰集团董事会主席兼总裁”,他开始利用她去对付金家,她也毫不留恋的奔向了花花绿绿的新世界。
越来越远,越来越敷衍。
而他竟然还可笑地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江璟深面无表情的看着车窗前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用力到指骨发白,最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并非这一刻他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她,而是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他却硬生生地将未来扭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汽车在金鲤真公寓楼下的停车场里停下了。
在她的右手正要开门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爱胥乔吗?”
她迟疑了片刻,说:“不爱。”
等到关门声响,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璟深脸上的面无表情才层层崩溃。
他想要发出两声嘲笑来讽刺可笑的自己,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神色悲哀。
江璟深不记得自己在停车场里呆了多久,当他驶回自己家楼下的车库,从车里开门走出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那个令他不屑又嫉妒的男人。
胥乔的目光从车窗里移到他的脸上:“……真真呢?”
江璟深冷笑着说:“还在酒店睡着吧,我只是回来拿东西。”
胥乔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平静到近乎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有一个交易和你做。”胥乔对他说。
“你,和我谈交易?”江璟深心中感到一丝嘲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嘲讽是针对胥乔,还是针对他自己。
“你和袁娅结婚,不就是为了搭上人行行长,对金家进行洗钱调查吗?”胥乔说:“我可以帮你彻底扳倒金家,金邵鸿、金立茂、金立英——让你家破人亡的凶手,一个都逃不掉,让他们有生之年,都烂在大陆的监狱里。”
江璟深看着胥乔,神色不知不觉变了。
“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江璟深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到:“和袁娅解除婚约,一心一意和真真在一起。”
“……再说一遍,你的要求是什么?”
“和袁娅解除婚约,一心一意和真真在一起。”
胥乔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不避不让地看着自己,目光如炬,仿佛他只要说一句假话,就会被马上看破。
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金鲤真的声音。
“人类社会好像有不计代价的爱,不求回报的爱。”
“你知道背叛金乌会要冒多大的风险吗?”江璟深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这和你无关。”胥乔面无波澜:“告诉我,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江璟深听见自己的声音:
“做,但我要看到三人锒铛入狱才兑现我的承诺。”
得到回答后,胥乔像是没有其他再关心的问题,转身就走。
江璟深看着他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忽然叫住了他。
背对着他的身影停下脚步,片刻后,回过了身来。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江璟深说:“她在家里等你。”
不去看胥乔听到这句话是什么表情,江璟深转身向前走去。
在电梯门完全关闭的上一秒,他听到了重机车疾驰而去的轰鸣声。
他曾经以为会永远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始终会长大。
永远只会说喜欢的小女孩,应该认识到,她已经爱上了一个人。
江璟深的后背靠在冰冷的电梯墙上,慢慢滑坐下来。
她该长大了……即使不是因为他。
第230章
胥乔怀着急切的心情从电梯里走出的时候, 一眼就望见百无聊赖地坐在他门前的金鲤真, 她屈膝环抱双腿,脚上穿着蓝色的胖鱼头棉拖, 鱼头附近是竖着倒着的二十几瓶的养乐多空瓶, 她膝盖上的双手里也握着一瓶养乐多,花瓣般饱满的嘴唇咬着吸管却没有喝,她目光放空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墙面, 仿佛在思考什么,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出神, 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 她欣喜地抬头朝他望来, 刘海下圆圆的杏眼黑亮清澈,可怜又可爱。
她眼中的期待仿佛一根锋利的尖刺,忽然间刺破胥乔今晚的所有故作平静——
他不得不将她亲手推给另一个男人的痛苦和不甘, 他不得不亲手伤害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唯一朋友的悲痛和愤怒——在这一刻,全部从被她刺破的漏洞中涌出。
胥乔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具只有呼吸的行尸走肉,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金鲤真面前。
她一句话都不说,无声地用目光表达着她的控诉。
蓝色的胖鱼头轻轻踢在他的鞋上, 她握着手里的养乐多, 委屈地小声埋怨:“你又一声不吭地去哪里了?为什么手机要关机?”
胥乔的心脏和眼睛同时在发痒发涩, 他已经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正在向眼眸深处汇聚,等待着一个冲破阻挠,决堤而出的机会。
为了不在她面前流泪, 他蹲下身来,将她轻柔地圈入怀中。
她身上甜甜的气味丝丝入鼻,重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心跳,他的灵魂却好像浮出深深的海底,重新呼吸到氧气。
“你为什么不进去等?”他露出笑容,试着语气轻快地说话,眼泪却在他开口的瞬间顺着脸颊流下,划过他上扬的嘴角。
“我想早点骂你,早点打你,早点欺负你。”她一拳打在他身上。
软绵绵的拳头轻飘飘地砸在他身上,胥乔嘴角的微笑弧度不由扬得更高,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流得更汹涌了。
有一滴眼泪不小心落到她裸露的脖颈,胥乔感觉她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她原本放松垂下的双手条件反射地抬起,他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对不起”也到了嘴边,他刚刚张口,却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在喉咙里湮没,他的整个人,整个心灵,都在她被刺痛后没有退缩,反而主动靠来的拥抱里分崩离析,消弭无踪。
“我打疼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他说:“你力气真大。”
轻轻一击,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给点阳光就灿烂。”金鲤真听出他在戏弄她,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真的疼。”他收紧双臂,在她肩上喃喃自语。
他的养父母都患有重病,养父酗酒成瘾,喝醉了对一家人拳打脚踢。
疗养院里,胥珊利用他来吸引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看着他挨打受辱,逼他忍受那些人的毛手毛脚。
福利机构里,他和其他人泾渭分明,他们在河的一边,他独自在另一边,在他的评估报告上,他的评语是“孤僻、易怒、有严重暴力倾向,不建议开放领养程序”。
他偷渡来到莲界,却落入黑道的手中,宽胖子逼他扮做男妓,下套骗人钱财,为了磨平他脑后的反骨,宽胖子当着全帮会人的面,命令人拔掉了他的十指指甲,看完行刑全程后,宽胖子在哄笑声中把抽完的烟头摁灭在他锁骨。
再后来,他杀死了宽胖子,他把从前受过的耻辱,一一还了回去,宽胖子没撑住,在他还完“恩情”前死了,他就在他的尸体上还完全部。
宽胖子的尸体坠入大海,成为无数海洋生物的养料。
一切就此终结,他的仇恨随着宽胖子的死亡烟消云散。
他本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但他没有。他顺着宽胖子的路走了下去,重组宽字会,由屠龙的勇士化为恶龙。
走了一半的路,要怎么回头?
弃暗投明,身上已经染上的淤泥和鲜血又要怎么洗净?
假如世间真有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的人,那也不会是他。
他涂满鲜血和罪恶的人生,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注定。
他的养父母,在出国前是金氏王国名下一家工厂的工人,他们先患有重疾被工厂辞退,后举家出国“务工”,落脚底特律后,他们忽然就多出一个“儿子”。
他的养父母因病去世后,胥珊因为交不起消费被迫大学休学,她原本性格腼腆,却不知为何染上毒瘾,迅速堕落,勤勤恳恳时偏偏找不到工作,骄奢淫逸后,反而找到疗养院的高薪工作。
胥珊死后,照顾他的福利机构每年都接收来自金氏集团的一笔大额“捐赠”。
宽字会原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宽胖子见他骨头硬不肯配合,原本只打算任他自生自灭,却在拔掉他十指指甲后迅速在莲界崛起,成为小有名气的地方帮派。
“真真……我好疼……”他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说出,他的嘴唇在笑,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有一把刀,将他的心脏当做苹果,优雅地削下红色的苹果皮,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红色的血肉落到地上,鲜血滴答流。
干脆死了好了。
无数次,他都在看不见太阳的永夜里漠然地思考。
直到太阳照进永夜,雷电划破苍穹。
他不想死了。
他每一天只想,想要再靠近一点。
想要她喜欢自己一点。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温暖。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光明。
想要再多活一天。
再多留一天,多爱一天。
“我觉得没用多大力气啊……”她心虚地说,右手在他背上生疏地拍了拍:“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打你了……”
他竭力忍着哭声,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他还不满意,又说道:“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答应你,今年夏天之前只和你玩,只和你睡觉,只喜欢你,够了吧?”
也许是能量储备趋于饱和的缘故,她现在通过人类的食物就可以满足日常消耗,不会再感觉抓心挠肺的饿了,既然没有那么饿……那就忍一忍好了。
忘记他就在耳边,她小声嘀咕:“爱哭鬼,怕了你了……”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在温暖的阳光下,心甘情愿地灰飞烟灭,湮没后的每一粒尘埃都向着太阳飞去。
他紧紧抱住她,死死咬在自己的手腕上,才能堵住失控的哭声和颤抖。
铁锈般的鲜血和又咸又涩的泪水一起流入他的口中,直直往心脏逆流而去。
足够了。
有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他愿意为她献出一切。
足够了。
他愿意为她即刻去死。
他心甘情愿为她献出拥有的一切。
请拿走他滚烫的血液,他坚硬的骨头,他跳动的心脏,他痛苦而扭曲的灵魂,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你流血了?”金鲤真忽然从他怀中挣脱,拉过他的手腕,看到他手背和手腕连接出的牙印和血迹,她抬头怒视着他:“不准再伤害自己了,听到没?!”
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愿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又不是没有见过。”
她不以为意地嘟囔着,抓着他的衣袖,胡乱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他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这么狼狈。
“我其实不爱哭。”他努力露出笑容,对她笑着说。
“呵呵。”她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他喃喃自语:“我其实很能忍……多痛都能忍。”
“我其实很聪明,看过一遍的东西都能记住。在疗养院的时候,我一直梦想着,长大以后当一名律师,专门为受欺负的人伸张正义。”
“我其实不想去伤害别人,可是不去伤害别人,我就会被伤害……”
“我其实还有很多的优点,我一直都想将这些优点表现给你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尽力笑着,用尽全身力气,却抹不平声音的颤抖:“可是这些优点,和你身边男人们所具有的优势比起来,太渺小了……太无用了。”
“我没有令人瞩目的家世,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没有一呼百应的声望,我只是一个恶迹斑斑,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一个在刀尖上行走,贪求不属于自己的珍宝的社会渣滓。即使是这样……”胥乔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他用力低下头,听到自己泣不成声的可怜声音:“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还是想要爱你,真真,请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