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敖微笑,叫人放开他,成甘气恼地掸了掸衣袖,这才重露笑脸,到庚敖面前行礼。
庚敖请他入座,耐着性子听他对自己吹嘘了片刻,道:“此地为凶地,小宗伯怎突然现身于此?既来见孤,想必有事,直言无妨。”
成甘方才吹捧庚敖之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此刻听庚敖如此发问,一时又顿住了。
原来周王病至不能自理,洛邑的朝事,如今慢慢皆由王子跃代领。跃对成甘一向不喜,十分冷落。息后也知这个弟弟从前便是靠着逢迎周王才身居高位,只是从前她自己一直病着,无心与朝堂之事,如今身体渐好,跃又慢慢亲掌国事,每逢成甘来寻自己哭诉,自然站在儿子一方,起先还劝他多以大局为重,后来次数多了,便避而不见,成甘在周地位一落千丈,前些时日便离开洛邑去投奔妫颐。
妫颐倒是没嫌他,非但如此,对他还很是客气,封他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此次晋穆大战,他原本满心盼着晋国大胜,如此,自己往后不但能继续在晋国为官,有朝一日借着齐翚之力,说不定还能继续做着复国之梦,没想到妫颐一败涂地,他思前想后,冒着兵凶跑到这里,实际是想改投庚敖。
他吞吞吐吐说明了来意,最后道:“息后乃我亲姊,君夫人亦叫我一声阿舅,我一向便将穆侯视为己亲,此次大战,我一早就料到晋人必败无疑,本早就想改投穆侯,奈何被妫颐强留,前几日终于叫我逃了出来,九死一生,方至穆侯跟前。经此一次,穆侯威满天下,又有何人敢与穆侯比肩?
他说完了话,见对面的庚敖看着自己,神色平淡,不辨喜怒,心里一时没底,正忐忑着,忽听他问:“听闻你有重要之事要告我,何事?”
成甘忙起身,小步到了他近旁,附耳低声道:“我来,正是有事要告。实不相瞒,妫颐疑心前次王师伐楚失利,乃是穆侯你与郑人合谋所致。他对君夫人依旧怀有妄念,原本谋算我以探亲之名来见君夫人,将此事告知君夫人,以离间穆侯与君夫人,他好从中渔利。我一向将穆侯视为己亲,怎肯受他摆布?故辗转逃离,九死一生,今日终于得见穆侯,遂将此事相告。穆侯放心,我只盼穆侯与君夫人百年好合,决计不会在君夫人面前吐露半字!”
庚敖慢慢转头,盯着成甘,一语不发。
成甘原本有些得意,心想他定会感激自己,不想他这反应,却是出乎意料,被他看得渐渐心里发毛,脸上笑容退去,迟疑了下,试探道:“穆侯何故如此看我?”
“这便是你所谓之重要事?”
庚敖问了一句。
“是!穆侯你要当心小人,免得中了离间!”成甘一脸义愤。
庚敖忽然放声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在成甘错愕的目光注视下,道:“多谢小宗伯九死一生冒险前来相告!孤甚是感激,然小宗伯如蛟鹏出世,孤之庙堂,水浅天低,恐容藏不下,小宗伯还请另寻高就之所!”
哈哈大笑声中,他按剑而起,撇下成甘大步而去。
……
阿玄在西华关等了庚敖两个月了。
又是一年春至,西华关附近的野地里,冰雪渐渐消融,昨夜一场小雨过后,今早起来,远远看去,远处地平之上,已然开始冒出一片淡淡的新绿草嫩之色。
最近这个月,她脱衣已经渐渐显腹了。腹中孩儿非常乖巧,除了每天早上起来偶有呕感,她也更爱睡觉之外,剩余时间,阿玄便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人虽在关内,但从庚敖离开后,几乎每天,都能从守将那里得到关于前方的消息。
晋人不敌穆之勇士,溃不成军……
国君领军,一口气攻下了六邑……
国君驱走晋侯派来的求和使者,攻破晋都,晋侯妫颐和全部公族大夫被俘,迫于形势,向庚敖呈上降书,承诺割地纳贡,永不反悔……
最令阿玄感到欢喜的,便是庚敖如今已经领军行在了回关的路上。
按照行程,或许最快三天之后,她便能见到夫君的面了。
虽然还有数日他才能回,但阿玄对他的思念,已是一天天堆积,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日黄昏,她用过晏食,照习惯,在春和几个随扈的陪伴之下外出散步,不知不觉,行至西华关前。
夕阳慢慢沉下山头,金色的光芒,完全地笼罩了她面前的这座关隘。立于关下,仰头而望,暮色中爬满青苔和藤萝的这座古老关隘显得愈发雄壮沉浑,如同一道拔地而起的巨大屏障安插在了山峰之间,为穆人牢牢把守着东边的大门。
守将远远看到君夫人的身影,急忙跑来向她问好。
阿玄望了眼关隘之顶,微笑道:“我可上去?”
“自然!君夫人当心便是!”守将忙道。
阿玄点头,春忙扶住她。
阿玄足踏脚下那仿佛镂印着刀剑和岁月痕迹的巨大青色石阶,一级一级慢慢攀登而上,最后登顶来到关楼,立于城墙的垛口,朝着远处前方眺望。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西华关的关楼。
夕阳刚刚沉下山头,关山之外,远山苍莽,长川蜿蜒其中,犹如玉带盘旋,头顶暮色,正迅速压拢而下,天空呈现一片最后的苍茫青紫,视线尽头的远方,归鸟争相振翅入林,猎猎风起,云端之下,若有声声龙吟鹤唳……
入目之景,其磅礴、其壮丽,令人浑然生出一种天地悠悠,万物刍狗之感。
阿玄心潮激荡之时,小腹忽然微微一动,仿似身体中正孕育的那孩子也感应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在用他的方式应和着母亲。
阿玄抬手,轻轻按在小腹上。
春见状,略微紧张,忙道:“君夫人可是乏了?天亦要黑了,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君上三日后便可回了。”
阿玄一笑,点了点头,再次眺望了一眼从关口延伸而出的那条驰道。
它笔直朝前,宛如劈开莽林的一支利剑,伸向那不可知的遥远远方。
三天之后,庚敖便会回了。
阿玄最后看了一眼消失在远方的驰道,慢慢转身,正要下去,忽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就在驰道尽头那片交织着暮色的树影之中,忽然出来了一个黑点。
起先它真的只是一个黑点,但很快,渐渐变大,跃入眼帘,竟是一匹快马,那匹马如风驰电掣,沿着驰道往关门方向急速而来,越来越大,亦越来越清晰。
每日都有讯报以快马送至关隘,守将起先以为是送信之人,阿玄却定住了身形,睁大眼睛,望着驰道之上那一抹穿破浓重暮色正朝城门疾驰而来的身影。
突然,她睁大眼睛,目中显出不敢置信之色,而马背之上的那人仿佛也看到了她在远在关楼之上的那道身影,坐于马上抬头,朝她一笑。
纵然因为距离太远,暮色太浓,彼此并不能捕捉到对方的目光,但就在那一刻,阿玄仿佛感应到了那马上之人的笑容,眼中迅速绽出了欣喜的光芒。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面庞亦涌上了热潮,转身便往下而去。
那匹快马如同闪电,转眼便到了关门之前,守将正要俯身向下喊话问明身份,却见那人勒住了马,一把摘下头鍪。
“开门!”
战马发出的嘶鸣中,这一声犹如振聋发聩,守将一愣,终于认出马上之人便是国君庚敖,大喜,一边大呼君上,一边高声命人大开关门。
关卒开启两扇关门。在大门开启之时所发出的沉重吱呀声中,一骑快马,转眼便冲入关门。
阿玄才下了没几步,便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关楼的那道石阶之下。
庚敖正迈步登上石阶。
阿玄停住了脚步。
庚敖一口气登上了数丈高的石阶,停在她的下一级台阶之上,朝她伸出双手。
“孤回了。”
他微微仰脸,凝视着上方的她,轻声道。
两个月不见,他竟又成了胡子拉渣的模样,整个人从头到脚,风尘仆仆,却笑容满面,双目更是炯炯。
他便如此朝自己伸出了双手。
阿玄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下一刻,人亦依偎入了他的怀里,庚敖一把抱住,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孤想你想的受不住了。你可有想孤?”
他亲吻她散发着馨香的鬓发,亲吻她柔软细嫩的耳垂,最后将唇压在她的耳畔,喃喃地问。
阿玄脸庞通红,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声:“我……也想你……”
在为了避嫌不得已躲到角落里的守将和士卒们那瞪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的注目之中,国君将他的君夫人一把抱了起来,快步下了关楼,脚步轻快无比。
第79章
是夜, 庚敖洗尘修面,恢复了往日的英俊模样, 散发仰面枕于阿玄膝上,阿玄为他擦干漆黑似墨的湿发, 又以指为他轻轻揉摩头皮。
庚敖闭目不动, 睫毛低垂, 呼吸平匀, 仿佛睡了过去。
阿玄知他为早些回来日夜兼程赶路, 此刻放松了下来,应当困乏,不忍叫醒他, 低头端详着他的沉静面容, 片刻后, 指尖忍不住轻轻抚过他两道英挺的眉, 随即慢慢地放平自己被他枕着的双腿,好让他睡的更舒适些, 又轻轻拉过被衾, 正要盖在他的身上, 见他眼睫微微一动,翻了个身, 脸鼻便轻轻压在了她的小腹上,亲昵地蹭了几下, 口中含含糊糊地道:“我不在时, 他可乖?有没欺负你, 叫你难受?”
原来还醒着,方才只是假寐骗她。
阿玄推开他那个往自己怀里拱的脑袋:“比你乖多了!”
庚敖唇角一弯,笑了起来,顺势将她放在枕上,捧住她的脸,和她接吻。
娇妻在怀,温香软玉,鼻息中芬芳醉人,庚敖渐渐难以自持,忽然松开了她,翻身下地便要往浴房去。
阿玄睁开双眸,伸出一条雪白玉腿,勾住了他的腰身。
庚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那只挂在自己腰上的白嫩小脚,再转头看她,见她云鬓不整,衣襟半掩,遮不住衣下如蜜桃般日渐丰盈的一片雪肌,樱唇刚被亲的泛着润光,一双眼眸瞧着自己,盈盈若水。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了下,抬手握住她那只纤足,轻轻揉了揉她的足底心,哄道:“勿淘气,容孤先去缓缓……”
阿玄被他挠的足底发痒,脚趾蜷缩了起来。
“给我过来!”
她长腿又一勾,庚敖便似浑身力气被抽光了,手软脚软,听话地扑回了床榻上,却分毫也不敢压她小腹,只在她耳畔不住地轻声告饶:“你再勾我,我真要受不住了!”
阿玄将他推到了枕上,庚敖仰躺,看着她起身,双腿分开,压坐到了自己的腹部。
庚敖难免便联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口,却又有点不敢相信,睁大眼睛,半是惊喜,半是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被他双目这么盯着,阿玄脸庞禁不住发烫,慢慢浮出红晕,却还是朝他俯身,唇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问:“先前我不在时,你也如此的话,怎么办?”
庚敖口干舌燥,喃喃道:“我想着你……自己办了……
阿玄贝齿咬唇,轻轻嗯了声:“……这回我帮你……”
她还没开始做什么,庚敖便觉呼吸困难,盯着她红润水滟的一张樱唇,心跳的飞快无比。
他不再说话,只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液,盯着阿玄伸手过来,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裳,接着俯身,唇轻轻刷吻过他的胸膛,停留片刻,又慢慢沿着他平滑而结识的腹肌游移下滑……
庚敖被突然袭来的一种飘飘然的巨大满足感给紧紧地攫住了,就在他满心期待更多之时,阿玄忽然停住了。
庚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玄……”他恳求着。
阿玄抬头,脸红红的:“你闭眼,不许看。”
庚敖立刻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在她青涩却又充满柔情的含弄之下,没片刻,那原本威武逞凶的硕物便向她屈服了,脑海因那如爆炸般的巨大快感而变得一阵空白。
他满足地喘息着,将也还娇喘着的她搂到怀中,简直不知该如何疼她才能回报她对自己的好,两人耳鬓厮磨,喁喁私语,直到深夜。
阿玄终于困了,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庚敖在自己耳畔道:“明日我们便回国都,等你生下这孩子,养好了身子,孤便带你回赤葭,如何?”
阿玄睡意一下又没了,惊喜地睁眼,抬头看他,见他望着自己,双目含着微微笑意。
她一直便想着何日能再回赤葭,去看看隗龙,再探望义父、隗母,还有她从前曾亲手埋下的那只白鹿的坟。
时光荏苒,一晃,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点头:“好。”
……
大半个月后,国君携着小腹已经显身的君夫人回到了丘阳。
入城之日,民众夹道相迎,整个国都都陷入了狂热的欢庆气氛之中。
穆晋两国于曲地的大战结果,此时已沿着四通八达的驰道传遍了天下各诸侯国,宋、郑等国纷纷派遣使者前来祝贺,楚原本是想借着穆晋之战从中渔利,见状,不等庚敖发兵前来,自己先便撤退,秭地随之恢复了稳定。
成足月后领兵归都,庚敖照新法对有功将士实行封赏。这日成足求见,称此次对楚之战,自己曾得到当地秭人的大力相助,其中有一人,助力尤甚,当日他曾与楚兵作战,陷入包围之时,便是那人领着一支由数千秭人所组成的队伍赶来助阵,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终击退楚人,后来亦数次协同穆军出战,立下大功。那人武艺高强,箭法精绝,善于铸造,在当地极有威望,此次他回兵,亲自请他同行入国都以接受国君封赏,却被对方婉拒。
庚敖道:“有如此能人,亦曾出手助你抗楚,为何却不肯入国都受孤之封赏?他姓甚名谁?”
成足看向坐于一旁的君夫人:“便是隗龙。”
庚敖一愣,亦飞快看了眼阿玄,不说话了。
方才成足还在描述那秭人如何如何之时,阿玄便已猜到必是隗龙,果然,听到他的名字从成足口中说出,忙问:“我阿兄可都好?”
“禀君夫人,隗龙安好。”
“他可有话要你转我?”
“隗龙说,若是方便,叫我转告君夫人,他一切都好,请君夫人保重自己,不必挂心别事。”
阿玄一时沉默了下去,一旁的庚敖却忽然道:“我穆国实施新法,其中一项便是以功行赏,他既为国立了战功,岂能拒赏?命大主书记下,擢隗龙为公大夫,封一邑,食千户,即刻便传送过去!”
成足应了,要退出时,庚敖又叫住他:“他既不愿入都,便不必勉强他,不必叫他来谢封!”
成足再次答应。
“还有!”庚敖仿佛突然又想了起来,再次叫住他。
“再选两个美人一并送去,此亦为他应当所得!”
成足正要再应,听到君夫人道:“美人就罢了,不必了!”
成足立在那里,神色茫然,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阿玄看了庚敖一眼。
庚敖动了动肩膀,终于勉强道:“罢了,美人不必了。”
成足退出后,近旁无人,庚敖道:“夫人,你阿兄与孤相仿年纪,如今孤也要做人父亲了,他却至今未娶,孤便送他两个美人,以解孤独,你何以不满?”
阿玄道:“你封官封地就好,送美人又为何意?怎没见你给别的功勋之人送过美人?”
庚敖笑眯眯道:“他是你义兄,孤自然要分外厚待于他。”
阿玄呸了他一口,庚敖大笑,搂住她道:“下回去秭,你必要见他,孤不拦你,只是你记得问一声,他到底如何才肯娶。他一日不娶,孤心里的疙瘩便一日不去……”
他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朝着这方向快步而来。
偌大王宫之中,也就只有小姑姑敢如此走路了。
果然,玉玑人还未至,声便先扬:“我来了……”
庚敖急忙放开阿玄,人还没坐稳,玉玑便已入内,看见阿玄,眼睛一亮,朝庚敖点了点头,径直便跑到她身边跪坐下去,看向阿玄日渐隆起的小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欢喜道:“叔祖嫌我聒噪,允我来宫中住。这回我能一直陪你,住到等你生下了娃娃了!”
庚敖眼前一黑,以手撑额,呻吟:“小姑姑,你年岁不小了,再不嫁,恐人老珠黄,叔祖更是忧心忡忡,前些日还要我替你留意婚事,你说说,你想嫁何人,只要是你看中,无论是谁,孤必为你做主,便是绑,也绑来叫他和你成亲!”
玉玑嗤笑一声,搂住阿玄臂膀,正色道:“你身为国君,朝堂多少事情不去理,白日竟也在此虚度光阴?非我教训你,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我是看不下去才开口,怎每次我来,你都未在修政,还一直盯着我的婚事不放?”
庚敖苦笑,只好起身往外去,摇头道:“好,好,孤这就走,白日将她让你便是,等孤回了,你千万勿再现身。”
……
玉玑自此便住下了。
庚敖白日确实忙碌,不大有空能陪阿玄,有玉玑陪着,阿玄养胎的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到了这年的夏末,一日半夜忽然胎动,原是十月怀胎日子已满,顺利生下了她和庚敖的头生子,因出生之时,朝阳正出,取名为照。
国君本就属于晚婚之列,举国上下,都在盼望君夫人能平安诞下穆国长公子,消息传开,举国欣喜,庚敖下令大赦全国,凡非犯下重刑罪者,皆可得赦免,以示庆贺。
长公子照满月后的某日,传来伊贯危重的消息。
庚敖亲自前去探望,数日后,伊贯辞世,庚敖赐谥号,赏厚葬,以表国君对国中老臣礼遇之恩。
再过些天,阿玄从入宫来探望照的玉玑口中听闻了一个消息,此前一直被幽禁在太宫中的伯伊夫人于数日前的夜里,被烧死在了宫室之中。
据说起因是她那宠佞鲁秀子不堪冷宫生活,当夜意欲独自潜逃,却被伯伊夫人发觉,伯伊夫人恨极发狂,以烛台击他头颅,不想引发火情,宫禁见到火光前来扑救,伯伊夫人却状若疯狂,以恶言诅咒君夫人,被一根烧断的横梁砸下击中,当场殒命。
庚敖当时听闻消息,十分愤怒,只是怕惊吓到了阿玄,并未告诉她。
烈公当年之殇,与伯伊夫人亦脱不了干系,庚敖当初未杀,只以她参与周季之乱的罪名而将她禁于太宫,一是不欲旧事重提令烈公蒙羞,二也是看在伊贯的面上,不想做的太过难看,却不想她临死还如此口恶,余怒未消,于路寝痛斥了那些请求将她和烈公同穴而葬的伊家之人,命野葬于荒,巫司施魇咒,永世不得移出。
玉玑在旁不忿,怒斥伯伊夫人失心疯之时,阿玄倒并无多少怒意。
人之无良,相怨一方。伯伊夫人如此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好好过好每一天,便是人生最大的福气。
第80章
照儿能吃会睡, 到了次年初春,他半岁之时, 不但坐的稳稳当当,还能爬行几步了, 整日咿咿呀呀, 一逗便笑, 可爱至极, 庚敖此时也终于能腾出空闲, 便于此时借出巡之际,带着阿玄出了国都往西南去,一路巡视, 最后抵达了秭, 当夜于馆舍内过了一夜, 次日, 两人换了常服,去往僰父坟前祭拜。
时隔数年, 物是人非, 再次回到了曾生活过多年的这片故地, 阿玄跪于僰父墓前,回忆当初义父音容笑貌, 依然历历在目,一时百感交集, 忍不住眼眶湿润。
庚敖随她恭敬叩拜, 抬头见她泪盈余睫, 知她此刻心潮起伏,便先起身退至数十步外,静静等她自己平定情绪之时,看见远处渐渐行来一人,步伐迈的稳健无比,走的稍近,便认了出来,正是隗龙。
随扈将他拦下了。
庚敖转头看了阿玄背影一眼,转身朝隗龙走去,示意随扈放行。
隗龙站定,和庚敖对望片刻,终于向他下拜,说道:“蒙君上之恩,隗龙方得以晋爵封地,得知君上和君夫人到此,故此前来拜谢。”
庚敖面露笑容:“去岁御楚之战,你功不可没,国有章法,孤亦是循法而封,你不必多礼。”
他亲自大步上前,双手扶起了隗龙。
隗龙忙辞道:“不敢。”
庚敖道:“有何不敢?成足曾对孤言,去岁御楚之战,倘若不是得你大力相助,战果如何,尚未得知。孤封赏军功之时,本欲于百官之前倍加荣耀于你,奈何你淡泊名利,不入丘阳,孤心中一直有憾,此次前来,一是为偿夫人心愿,二来,亦有一事,想要重托于你。”
隗龙迟疑了下:“敢问何事?”
“孤有意在我穆国重量地界,设郡县,举郡令,秭亦为其中一郡,孤意欲委你为郡令,代孤牧治此地之民,你可愿意?”
隗龙一怔,正要推辞,庚敖又道:“孤知你心中顾虑。不错,从前孤确曾与你有过不快,彼旧事耳,如今若还耿耿于怀,未免流于下乘。孤今日此意,绝非一时兴起,更非别有用心,乃出于郑重。秭毗邻楚,为要冲之地,辖官非担当、信靠之人,不能委以重任。你本就为秭人,能力担当,毋庸置疑,论信靠,阿玄视你为阿兄,孤实在想不出,除你之外,还有何人能比你更胜任此位?”
他注视着隗龙,双目炯炯:“隗龙,秭国虽是被孤所灭,然以当今乱世,即便孤不灭秭,以秭之弱肉,迟早必也成强者口中之食。如今在孤治下,倘若孤能令秭地之人有饭可食,有衣可穿,你又何必拘于旧,不肯为我所用?”
隗龙望着对面的男子。
他还很年轻,和他一样,尚未到而立之年,不过一身常衣,此刻亦面带微微笑意,但长身而立,气度恢弘,周身上下,那种仿佛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风范,竟叫自己无法抗拒。
终于,他缓缓地再次向着对面的男子下拜,道:“多谢君上看重,委我以重任,从今往后,我必竭尽所能,不敢懈怠。”
庚敖面露喜色,再次将他扶起,转头见阿玄正朝这方向快步而来,笑道:“你兄妹二人许久未见了,她一直在孤面前念及你,如今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孤还有些官员要见,先回了,将她交与你,等你二人叙旧毕,你将她送回便是。”
阿玄目送庚敖背影渐渐离去,拭了拭眼角残余泪痕,凝视隗龙片刻,笑了:“阿兄,你瞧着黑了不少,这两年莫非都在日头下奔走?”
隗龙摸了摸脸:“是吗?”
阿玄点头:“是。不过,瞧着比从前更有男子气概了。”
隗龙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两人原本因为长久未见而带来的距离之感,随了这一声笑,顿时消融于无痕之中。
“阿兄,你好吗?”
“好。你呢?”
“我也很好。”阿玄道,“去年有了孩子,取名照。此次来秭,本想带他同行,但因他过小,出行诸多不便,故留在了宫中。下回等他再大些,我必带他来此拜祭义父,到时也请阿兄教他射箭。”
隗龙笑:“好。如此我便在此恭候。长公子有父如此,再有你的教导,日后必有大为,阿兄实在为你高兴。”
他看着阿玄的目光是真诚的,语气中带出的欢欣,更是发自肺腑。
阿玄点头:“多谢阿兄,如此我便为照儿定下你这个射箭师傅了!”
阿玄又谢他一直代自己照看僰父坟茔,请他带路,去往隗母的坟前,再次拜祭过后,两人并肩,一边叙话,一边朝前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当年隗母曾将阿玄救起的那片芦苇渡前。
这里波光澹澹,芦苇丛的梢头余着尚未开尽的一片白色芦花,风吹过,芦苇弯腰,芦花飘飘荡荡,一切都如昨日。
阿玄折了一枝芦苇茎杆,如自己小时那样,破开做了一只苇笛,凑到唇边,试了试,苇笛发出几下短暂的呜呜哩哩之声,听起来甚是怪异。
阿玄摇了摇头,停了下来,看向隗龙:“好些年没吹,吹不好了。”
隗龙一笑,亦折了一杆老茎,很快做好苇笛,呼了一口气,凑到唇边,笛便发出了一道带着韵律的悠扬之声。
阿玄听了出来,正是她熟悉的当地女子在平原山地间采摘桑葛野菜时惯唱的采秀之曲,亦可寄托少男少女恋慕之时的情怀表达。
阿玄凝神细听,待音绝了,道:“阿兄你吹的还是和小时一样好听。”
隗龙凝望阿玄片刻,蓦然折断了手中芦笛,朝着前方奋力一投。
那截断了的芦笛便落在了水面之上,半浮半沉,随着水波,缓缓东流而去,终于彻底消失。
他转头看向阿玄:“穆侯还在等你,阿兄送你回吧。”
阿玄点头,朝他一笑:“多谢阿兄。”
隗龙将阿玄送回舍馆,目睹她的身影在扈从相随之下隐没在那扇大门之内,停驻了片刻,长长地吐出了胸膈中的一口气,转身迈步,朝前而去。
她遇到了她命中的那个男子,如今过的很好,这便是他所乐见的。
从今开始,除了做好这一地之事,他也会去寻一个自己喜欢,她亦同样喜欢自己的可爱女子,和她生儿育女,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
照儿留在宫中,虽有春和玉玑的悉心照料,但阿玄还是十分牵挂,何况出来有些时候了,自己此行目的也一一达成,唯一所剩的心愿,便是再去看看从前她亲手埋下的那处白鹿之茔。
当日她将白鹿带回之后,埋在了林中深处它曾经栖息的洞穴之畔。
庚敖忙碌了两日,终于在离开之前,这日的清早,伴着阿玄踏入了这片她往日常常前来采药的老林之中。
树林依稀还是阿玄记忆里的模样,被猎户和樵夫踩出的路径也依旧还在,只是越靠近阿玄记忆里的鹿洞,因少有人往来,道路便愈发难行,脚下渐渐爬满藤棘,头顶的树荫也愈发浓重,光线阴暗的如同傍晚,到了最后,还是靠着庚敖抽刀,不断劈开挡在前头的藤蔓和荆棘,艰难行了大半日,最后终于寻到了地方。
那座土丘依然还在,便静静卧于地上,只是周围落满枯枝败叶,上头已经长满了萋萋碧草,随着阿玄靠近发出的脚步之声,隐在土丘后的一只野獾被惊动了,忽然从草丛里蹿出,转眼逃的无影无踪。
阿玄在那座土丘前站立了片刻,随行之人见状,上来欲要拔除土丘上荒草之时,庚敖阻拦,命人都退下,自己亲自上前清理枯枝落叶,又拔除野草。
阿玄默默加入,渐渐将周围整理干净,开始清除土丘上生出来的那堆野草之时,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土丘之上,她看到生了一种对序叶序的草,它的颜色是紫色的,茎枝柔嫩,叶片如同鹿茸,覆盖一层细细的白色茸毛,靠得再近些,阿玄仿佛闻到了一种浓郁的清苦气息。
庚敖伸手拔了一簇,那种清苦的如同药味的芳香愈发浓厚了。他正要丢弃,被阿玄叫住了。
庚敖一怔,停了下来。
阿玄从他手中接过紫草,扯下一片叶子,揉了揉,捻出一些汁液,随即凑过去,仔细地闻它的气味。
阿玄从小跟着僰父,认遍了百草,但她从没见过这林子里有这样的草,并且,凭了她的经验和直觉,她断定这应该是一种能够治病的药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何功效而已。
她再次闻了闻,随即捻了一点叶子,送到嘴里,尝了尝它的味道。
入口极苦,但片刻过后,舌底却又泛出微微的甘津。
“勿尝!”
庚敖急忙阻止。
阿玄摇了摇头:“无妨。叶片有被动物啃咬过的痕迹,必定无毒。”
僰父从前曾说过,人虽为万物之灵,但那些世代栖息在深山老林中的东西们,才是真正的道法天地,它们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种她前所未见的野草,味道既如此苦,蛇兽还来啃咬,必是灵药。
这座土丘之下,息着那只曾被她救下养大的灵鹿,如今它想必早已化归土壤,她不知今日这土壤之上何以会生出这种药草,但她有一种直觉,这或许便白鹿留给她的慷慨的馈赠。
她亲手挖掘,小心地掘采了一半,连土带泥归置好后,和庚敖将土丘上的其余杂草清理干净,最后只剩那种紫色鹿叶,留它们继续在此伴着白鹿,亦造福于这林中的生灵。
庚敖又亲自取土,将坟丘周围因为雨水冲刷变得塌陷下去的沟渠填满,再以石压牢,一切妥当之后,一行人终于离开了。
阿玄行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四周静谧无声,有风过,吹的土丘上的鹿草随风摇曳,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之声。
……
三年后,这个艳阳高照的秋日,距离西华关外数百里外,在那片广袤的看不到尽头的桑原上延续了千百年的平静,被马嘶和虎啸之声打破了。各国战车和士兵列队所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这三年中,穆侯庚敖战无不胜,纵横天下,在他刚过而立的这年,于桑原召天下诸侯会盟,宋、郑、陈、卫……这些地处中原腹地的大小共计十余国,纷纷应召而来,会盟约定共尊天子,凡缔盟之国,从今往后,未得周室和盟主国的许可,不得擅自发动对盟约国的战争,而一旦遭到盟约国外的势力入侵,亦能得到盟主国的声援和保护。
这场会盟,虽名目上立下了共尊天子,维持不战,但人人心中都清楚,这场会盟的背后,是穆国向天下宣告它真正称霸于列国的象征。
从这一天起,穆国正式开创霸业,再无哪个国家敢独自贸然挑战它的兵势,穆侯威名,更是传遍列国。齐、燕等地域较远之国,虽未加入会盟,但各自派遣使者前来道贺,当日场面,壮观无比。
阿玄带着一双儿女,依旧在西华关里,等着庚敖会盟归来。这日寺人余来传话,说有人来到了关外,求见君夫人。
阿玄问清来人,沉吟了下,叮嘱春照看孩子,自己换了衣裳出来,命人将齐翚带入。
一晃多年未见,齐翚比阿玄印象中的模样已经老了许多,不过也就三十多岁,两鬓却已微微见苍,见到阿玄,他向她行礼,态度恭恭敬敬。
阿玄面带微笑,请他入座,他命人奉上一只他带来的宝匣,却被阿玄阻止了。
“夜邑君寻我至此,可是有事?”
因为他曾是息国贵族的身份,阿玄对他很是礼遇。
齐翚注视着阿玄,忽然从座上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朝她双膝下跪,叩首道:“翚愿倾尽财富,尽数贡献于君夫人,只要君夫人肯劝穆侯重立息国!”
阿玄沉默之时,他又道:“翚知此行冒昧,更兼不情之请,不该在君夫人面前开口,然倘若不见君夫人一面,便是身死,亦是不甘!息国不仅是我齐翚之故国,亦是息后之故国,息后纵然不在君夫人面前提及此事,心中恐怕也有遗恨,难道君夫人便丝毫也不肯怜悯?”
“可笑我齐翚,从前穷竭精力,只为复国,到头来依旧成空,如今天下,能助息国复立之人,唯穆侯一人耳!而穆侯盛宠于君夫人,天下更是无人不知,倘若能得君夫人垂怜,就此在穆侯面前说上一两句话,穆侯必有所考虑。倘若能有如此一天,于我齐翚,于千千万万的息国遗民,宛如再造之恩!”
他再次向阿玄叩首,直身之时,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阿玄注视了他片刻,问:“倘若穆侯真的助息国复立,当扶何人为君?夜邑君请告诉我。”
齐翚张了张嘴。
“我的舅父成甘吗?你当也知,便是连我母亲,对他如今也早已失望,扶如此之人立国,夜邑君真认定是件好事?”
齐翚忙道:“倘若成甘公子不妥,还有其余公族之人……”
阿玄打断了他:“夜邑君,有一事,我一直不解,你可否告知,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复国?”
“翚之父、祖,世代深受息侯之恩,翚生而为息国之人,死亦为息国之鬼。翚早知复国如同一梦,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不为之奔走,愧对先祖,亦愧对息侯!”
阿玄摇了摇头:“你可曾想过,民众真正所欲为何?不是一个名为息的国和王,而是能为他们带去安定生活,有饭吃、有衣穿的王。天下各国纷争,如今不过刚起了个头,日后只会愈发暴烈,纵然息国得以复立,以如此国小民寡之国,如何能如你所愿,于列国倾轧之中得以永继?不止息国,这天下也是同理。世上没有永世存继的国,更无永世存继的王。我敬你的孤臣之心,亦有感于你对故国的执念,只是今日,即便是我母亲开口,我也不会要穆侯再去复立一个已然不存的国家。”
“息国气数已尽,如人之耄耋寿满,让它就此消失,岂不更顺应天道?”
阿玄最后说道。
齐翚神色黯然,目中的最后一点希望光芒亦渐渐消灭,终于,朝着阿玄行了一礼,哑声道:“君夫人之言,翚领受了,告辞。”
阿玄立于关楼之上,目睹齐翚和他的随从们渐渐远去的萧瑟背影,最后将目光投向远处桑原的方向。
唉,他若还不回来,不止一双儿女,就连她,也忍不住开始偷偷想念了。
……
此次庚敖出关,阿玄嫌路远,本不欲同行,偏她那个两岁的女儿璎,一刻也不愿父亲走开,知道父亲要离开王宫一段时间,哭的涕泪涟涟,庚敖对这个娇若玉雪的女儿一向疼爱如命,当场拍板要带她同行,阿玄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一双儿女随庚敖同行到了这里。
庚敖那日出关之前,再三向璎保证,说数日内必定归来,两岁的女娃娃才忍着哭泣,抽噎着送走了父亲,漂亮的眼睛里含了一包眼泪,叫阿玄看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好在儿子照快四岁了,原本顶顶淘气的男孩子,在做了妹妹璎的阿兄之后,仿佛一下就长大了,对妹妹极尽爱护之能,这几天,等着父亲归来至极,照带着妹妹玩耍,璎初次离开王宫,虽然和父亲暂别,但母亲在旁,哥哥陪着,周围还有许多她从前未曾去过的好玩的地方,渐渐终于不再天天追问阿玄父亲何日归来了,和哥哥愉快地玩耍在了一起。只是到了这两天,又时不时开始念着父亲,自从阿玄告诉她,站在关楼之上能最快地看到父亲归来,她便迷上了爬城楼,哄也哄不住。
这日一早,阿玄带着照儿和璎又一起去爬城墙,一直玩到日上头顶,两个孩子回来后吃饱肚子,被哄上了床,没一会儿,璎的眼皮子就沉了下去,眼看快要睡着了,忽然嚷了一声“阿爹”。
因庚敖带信,说这两日便能回,女儿冷不防的这一声娇音,倒让阿玄心口跳了一跳,以为真是庚敖回了,转头看向门口,哪里有人,再看女儿,她已经闭上眼睛,嘟着张小嘴睡了过去。
阿玄笑了起来,看着一双儿女恬静睡颜,忍不住俯身下去,各自在他们额头轻轻印上一吻,替他们盖好被,轻手轻脚要下床时,手指忽然被一只小手轻轻抓住,转头,见照睁开了眼睛,原来他还醒着。
“照儿还不睡?”
阿玄便侧卧到了儿子身畔,柔声哄道。
儿子长长的两排睫毛动了一动,睁大一双眼睛望着阿玄:“娘,阿爹快回了吗?”
庚敖出关已有半个月了。
阿玄点头:“是。照儿也想他了?”
照儿不应,只把脸埋在了阿玄的怀里。
比起阿玄这个做母亲的,庚敖对一双儿女,尤其是女儿,简直宠爱的根本不讲道理,常被阿玄数落,所以比起时常教训自己的母亲,两个孩子其实和庚敖更加亲近,只是女儿对父亲的毫不掩饰,儿子比起来要内敛些罢了。
阿玄轻轻抚摸着儿子漆黑的发,低声道:“你阿爹这两天就回了。睡吧,娘陪你。”
照儿在母亲怀中闭目片刻,睁开眼睛,低声道:“娘,我听人说,阿爹是当世霸主,我长大了,要和阿爹一样做霸主!”
他说完,仿佛感到有些害臊,一张小脸又立刻钻进了阿玄怀里。
阿玄轻拍他的后背:“好。娘就等着照儿做霸主,和你阿爹一样!”
“娘……霸主为何?”
过了一会儿,照又睁开眼睛,轻声问道。
阿玄笑了,对上儿子那双和庚敖肖似的漂亮眼睛,想了下,道:“霸主能号令天下诸侯,令原本敌对征战的国家因为忌惮而不敢相互用兵,从而维持稳定,让民众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照儿似懂非懂,用力点头:“阿爹真了不起。我一定要和他一样做霸主,还要做霸主的霸主,谁不听话,我就打谁!”
阿玄失笑:“怎可谁不听话就打谁?好了,睡吧,莫乱想了。”
照儿乖乖闭上眼睛,闻着熟悉的来自母亲身上的馨香,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在他的梦乡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正在他继承自父亲的果敢的那颗心中慢慢地萌芽。
庚敖回来,入室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心爱的女人,怀里搂着他们的一双小人儿,三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女儿被他宠的霸道无比,连睡相也是如此,摊手摊脚地横卧着,呼噜呼噜熟睡,一只小脚丫翘起来,架在了照的脖子上。
庚敖心里涌出无比的满足之感,轻手轻脚地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将女儿的脚丫子从儿子的脖子上拿开,将她抱正,又轻轻将儿子攥着妻子衣襟的那只小手拿开,随后俯身下来,凝视着睡梦中的阿玄。
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在他的眼中,她却依旧娇如同雨后一支带露的蔷薇,他只觉一直要不够她,倘若不是怕她太过辛苦,他更想她再为自己多生几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越多越好。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了下她的面庞。
阿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睛,忽然看到庚敖那张渐渐朝自己靠过来的面庞,惊喜地睁大眼睛,和他默默对望了片刻,唇角慢慢上翘,伸臂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压向自己。
庚敖顺势跪在了床榻之前,低头,和她深深地亲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