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向万曼先生表达了自己由衷的钦佩之情。
服装秀大约半个小时就展示完毕了。在不断闪烁着的镁光灯和热烈掌声中,宋女士带着这个单元的设计师和模特登上T台向来宾表示感谢。结束后派对依然在继续。安娜与宋女士再次碰头时,向她表示恭贺,并表达自己对她那个宏大计划的钦佩之情。
宋女士说道:“现在进度还只进行到一半,离完成还早。尤其是清朝旗袍那一块儿,设计师遇到了点问题。我正有点犯愁。”
安娜忽然心念一动,接道:“我可以试着参与吗?”
宋女士略微一怔。
“我以前也修过服装设计一块儿,对这方面挺感兴趣。而且很巧,我父亲转业后接手了一个服装厂,厂里有一位旧上海滩出来的老打版师,手艺绝对顶尖,关于旗袍,我保证全国他就算不是第一,也绝对数的上号。Madame你要是相信我,我回去可以试着先设计出样稿给您过目。您看了再说。”
“没问题啊!这太好了!你既是中国人,又出过国,对东西方审美的融合应该有自己的见解,而且你还是艺术出身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的设计了!”
宋女士显得挺高兴。
安娜也挺兴奋的,没想到今晚之行居然有了这个意外收获。
“谢谢您Madame,那我先回去了,设计出来我再来找您。”
“可以。下次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就行。哦对了,以后你也叫我姐吧,不必像他们那样madame,madame了。”宋女士笑道。
“行,谢谢您宋姐。”安娜笑道。

☆、第77章

安娜跟随宋女士去后台取了些关于她那一台五朝秀的创意资料,询问来自于她的总体构想,回前头再稍停留片刻,便向万曼和宋女士夫妇告辞。
宋女士亲自送她到了门口,询问是否需要叫自己司机开车送她回去,安娜婉拒了。
“我正好也要走了,坐我顺风车吧。”
那么巧,刚才那位范明拿了外套便跟了出来。
“行。那我就把安娜交托给你了。你得负责把她安全送到。”
宋女士笑道。和安娜拥抱告别,转身进去了。
安娜走出马克西姆餐厅大门,范明快步跟了上来。
“我车停那边停车场,一百多米,我们过去?或者你在这里门口稍等,我去开过来。”范明殷勤地说道。
“不必了范先生,”安娜微笑道,“还不是很晚,我坐公交或者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别和我客气!”范明坚持,“还是我送你吧!我都答应宋姐了。还有,别范先生范先生了可以吗,叫我范明就行。我知道你们洋派,但先生什么的听着挺别扭,还没人这么叫过我。”
安娜仿佛没有听到。
“真的不用麻烦你了范先生!的士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一辆头几年开始出现的皇冠出租车停在了路边,安娜快步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出租车便离开了。
范明似乎有点错愕,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目送皇冠渐渐远去的影子。
“这女的,还有点意思……”
出租车消失在了夜色路灯下的街道尽头,范明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
……
安娜回到学校,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把剩下的时间都投入了查资料和设计上头。她原本就有很不错的美术功底,加上兴趣来袭,灵感源源不绝,没几天就出了一套初稿。初稿出来后,忙着修改润色,完善各种繁琐的细节装饰纹案,时间一下过的很快,生活也变得更加充实,至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没事儿就老担心陆中军会出事什么的,简直快要把自己给逼疯了的感觉。
半个月后,安娜和宋女士约了时间,带着自己的一套设计稿去她位于东四商业街的办公室。
这里也是影响了全中国整个八十年代高级时尚风的著名舶来品牌皮尔卡丹的总部。在宋女士的办公室里,安娜向她展示了自己的一套设计初稿和设计理念。
看得出来,宋女士对她的作品整体相当满意,甚至感到惊喜。无论是设计风格、颜色搭配还是服装上的细节装饰图案。两人探讨了些可以改进的细节之处后,安娜告辞离开。如此经过三次易稿,定稿终于出来了。随后便进入了面料、制版、以及刺绣等步骤的讨论,以观察出来后的整体效果。
关于制版,宋女士这边有师傅。但安娜更相信老何的功力。宋女士听安娜讲了老何的经历,对老何也挺感兴趣,同意让他来试试。安娜当即打了电话到厂里找老何,把自己在这边的情况说了下,让老何有兴趣的话立刻来北京。
老何空有一身精妙手艺,因为早年被打压的遭遇,这么多年小心做人不敢冒半点头出来,在厂里也就打打那些简单的版,收一两个小徒弟,犹如龙在浅水,颇有压抑之感,忽然得知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到北京去展示自己手艺,听安娜说,如果成功,作品以后甚至可能登上法国巴黎的时尚T台以展示中国传统服饰之美,顿时就动了心。考虑了两天便答应了下来,买了火车票立刻就去了北京。安娜去火车站接了老何,安顿下来后,带他去了宋女士的工作室,给他展示了自己的设计,和他详细探讨过各种细节,等他了然于心后,由宋女士给他派了两个助手,老何便憋了一口气开始闷头干了起来。
等着成品出来的功夫,当初陆中军和安娜说好的三个月归期也差不多了。
这几天稍微一空下来,安娜忍不住又开始牵挂陆中军了。隔天的给陆小琳打电话询问有没有他的消息。
经由安娜这边,陆小琳才知道了自己老哥三个月前就被某部门给借调走了的事,说他还没和自己联系,让安娜再耐心等上几天。
安娜只好又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再过几天,依然没他的消息。安娜唯恐陆中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北京进修的事,算着老爸不在家的时间,打电话给老妈。
萧瑜说并没有接到陆中军的电话,他也没有来找过。
安娜开始觉得不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到陆航,询问陆中军的消息。接电话的对方说陆中军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完了就挂了电话。
打完这个电话,安娜开始变得彻底惴惴了起来。之前好不容易靠着忙碌学习工作而被压制下去的所有的猜疑和担心这会儿又像毒蛇一样地开始在她心里孳生蔓延。
直觉告诉她,陆中军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按照他当时的说法,这会儿无论如何应该也已经回来了。而他如果回来了的话,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通知她才对。
安娜又给陆航打了个电话,这次指定说要找田主任,说有非常重要的事。
陆中军此前曾告诉过她,如果万一她找他有什么急事,而他不在陆航的话,可以找田主任代为传话。
接线的把电话转到了田主任那里。响了许久,就在安娜以为那头没有人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喂,哪里?”
“请问是田主任吗?”安娜问道。
对方似乎一愣,“你谁?”
“田主任您好,”安娜压抑住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的情绪,“我叫安娜,我想问下,陆中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安娜?”那头重复了一遍安娜的名字,顿了下,“你和陆中军什么关系?”
安娜避而不答,只说道:“田主任,我找陆中军有急事。三个月前他曾告诉我他现在应该会回来了。但是我一直没联系到他。他也跟我说过,要是我找他有急事而他不在的话,我可以让您帮忙转达消息。请您告诉我,陆中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归来?”
安娜说完,屏住呼吸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
对方迟疑了一下。
“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对象!”安娜终于说道。
田主任那头顿了一顿,声音听起来立刻变得含糊了起来。
“哦,这样啊!原来你就是他的那个对象啊!我之前听他有提起过……小安是吧?这样,我跟你讲,陆中军去执行一项任务了,但很快就能回来了……你别担心,再等几天啊,等他回来我第一时间让他和你联系……”
“田主任!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那个犹如毒蛇一样一直在啃噬着她的可怕念头再也忍不住了,安娜咬着牙问了出来。
“……没!怎么可能!小安,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先就这样了啊,我挂了……”
那头果然紧跟着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了单调的嘟嘟声。
安娜抓着手里那个电话听筒,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凭了所谓的第六感,她敢断定,刚才接电话的那个田主任一定有事在瞒着她。
陆中军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安娜心乱如麻,定了定心神,放下电话后,转身就去了辅导员那里请了几天假,回寝室和几个大姐说了声自己去隔壁城市有点事,胡乱收拾点东西,扭头出了校门跑到路上就想拦去汽车站的的士。
这会儿出租车本来就不多,又是大中午,等了几分钟没见到车,安娜转身要去公交站,这时,一辆拉达尼瓦从边上开了过来停下,范明从车里探出头来。
“去哪儿,我送你!”
前些时候,安娜在宋女士那里又巧遇了范明两回,觉察到他对自己似乎有点异乎寻常的热络,所以对他态度一直保持着距离。
没想到这会儿在学校门口又碰到了他。心里正乱成一团,只想快点赶到车站,也管不了别的那么多了,向他匆匆道了声谢,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就上了车,范明似乎有点喜出望外,问清她要去汽车站,驾着车便朝前而去。
“怎么着了?看你好像有事啊?出什么事了?”
路上安娜一语不发,范明搭了句讪。
安娜虚弱地应了声。“谢谢你送我,能麻烦你开快点吗?”
范明扭头看了她一眼。
“没问题!”说着便加快了速度。
现在北京大街上机动车不多,连红绿灯路口也没多少,范明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将安娜送到了汽车站。
“哎,我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你!”
安娜下了车脚步匆匆往车站里赶去时,范明不甘心,在她后头又喊了一声。
“不用,谢谢你了!”
安娜回头说了声,朝里快步而去。正好那般去往陆航所在城市车快要发车了,安娜匆匆买了票上去,车门一关,汽车就开出了车站。
傍晚的时候,安娜终于抵达了陆航学院,门口警卫拦着不让她进去。安娜再三恳求,让他联系田主任,说自己找他有急事。警卫终于去打了个内线电话,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剃着寸板、个头不高,但腰背笔直的中年男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向一直等在岗亭边的安娜。
“姑娘,你就是那个安娜?我就是田中则。”
中年男人开口道。
安娜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中午联系过的田主任,朝他跑了过去。
“田主任,谢谢你见我!陆中军到底出什么事了?求你不要瞒着我!”
田主任看着她,起先没有说话。
他的一双眼睛通红,眼白布了层血丝,看起来似乎休息不够的样子。
他似乎没料到安娜会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站在那里,犹豫了下,脸上随后露出微笑,说道:“小安啊,你过来路也挺远,饭还没吃吧?这样,我先叫人送你去陆航招待所,你先吃饭,然后休息下……”
“田主任!”
安娜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陆中军他答应我三个月后就会回来的!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请你不要再瞒我,求求你告诉我吧!你要不说,我就跟着你不走了!”
田主任注视她几秒,终于说道:“进来吧!”说完转身朝里而去。
安娜急忙跟了进去,随他来到一间办公室。
田主任示意安娜坐,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安娜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等他最后终于也坐到了自己边上,立刻转向他。
“田主任!求求你告诉我把!陆中军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问着的时候,声音有点微微颤抖。
田主任沉吟了下,终于说道:“小安,因为之前听陆中军在我跟前提起过你,说你们准备结婚的,我想你们应该很有感情基础。既然你现在找了过来,我就跟你说了吧,希望你要有思想准备,但也不必过于悲观,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听着田主任这样的口气,安娜心底里原本还存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像是被泼了冷水的一丝火苗,彻底熄灭了。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就冰凉了下去,仿佛停在了血管里,不再流动。
她脸孔雪白,睁大眼睛盯着田主任。
“……是这样的,”田主任的声音低沉,“三个月前,陆中军被借调到某部在南海参与一项属于机密的海上地对空新型武器实验,具体我就不说了。一开始进行的十分顺利,但是就在几天前,进行最后一次作业时,因为舰桥指挥系统出了点意外故障,导致错误指令被发送出去,等地面觉察到不对想予以纠正时,已经来不及了,陆中军驾着的战机遭到攻击,坠毁在南海。随后搜救船只和人员就赶到了出事的那一带海域。但目前为止……”
田主任顿了一顿。
“目前只找了些机体残骸,飞行员还没有下落……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父亲,我这里,这几天也一直在和那边保持着联系,随时等着最新的搜救报告。”
安娜呆呆地坐着,眼泪沿着面颊不停地滚落了下来。
“小安,你也别过于担心!”田主任立刻说道,“搜救还在加大力度继续着。上头有指令,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搜救。没有结果,决不放弃!而且根据已经找到的机体残骸,可以初步推断他在飞机坠毁前很有可能已经用救生设备逃生了。他应该没事的。只是现在一时还找不到而已……”
安娜知道田主任这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即便陆中军真的在飞机坠毁前跳伞逃生了,在没有任何给养的情况下在海面漂浮着,到现在,也早已经过了搜救的黄金四十八小时时限。
想到他就那样一个人漂在无边无际的洋面之上,头顶着烈日,没有淡水,没有食物,周围除了洋流,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流泪,一直不停地流泪。
田主任起先还在安慰她,后来也沉默了下去,只坐在边上陪着,最后起来打了个电话,叫来了以前和安娜见过的那个胡干事。
安娜被胡干事送到了陆航招待所,田主任让她在这里等着消息。说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通知她。

☆、第78章

吴干事临走前让服务员把晚饭送到了安娜房间里。
安娜一口也没吃。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整整一个晚上,她没合眼过片刻,就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直等着消息。外面走廊上发出的任何一点动静,一声咳嗽,或者几下脚步声,都会让她感到心惊肉跳,犹如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一般。
然而并没有什么消息。
第二天上午,门外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似乎是朝这个房间而来。被焦虑和恐惧折磨了一整夜的安娜心脏再次狂跳,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陆小琳。
陆小琳眼睛也红肿着,看起来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一看到安娜,眼圈再次一红,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朝安娜扑了过来,抱住她就又哭了出来。
安娜强忍着眼泪,带着陆小琳坐到了床边,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低声安慰着她。
陆小琳哭了一会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哽咽着道:“安娜姐,我哥会没事的,是吧?他跟你说好三个月后就能回来的是吧?他不会言而无信就这么不回来的……”
眼泪控制不住再次从安娜眼眶里滚落,她吸了吸鼻子。
“是,他是答应过我的。你别担心。他很快回来的。”
陆小琳不再说话,只默默流泪,等情绪终于稳定了些后,这才告诉安娜,她也是昨晚才知道消息的。她父亲原本不想通知她,是华兰打电话跟她说的。她赶到陆航去找田主任,得知安娜已经来了,便找了过来。
“安娜姐,我好害怕……万一我哥要是回不来了……”
陆小琳的眼泪再次滚落了下来。
安娜忍住心底里因为陆小琳这句话而被勾出的巨大恐惧和无助,紧紧抱着陆小琳。
“不会的。你相信我,我知道他一定回来的!”
……
白天过去,又一个夜幕降临。
已经是安娜过来的第三天了。
陆小琳前两天一直和安娜在一起,下午先离开了,说回家去陪下父亲。临走前再三叮嘱,让安娜吃点东西,说她这两天几乎什么都没吃下去,再这样下去,人要受不了的。
这三天里,安娜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到陆航。一开始田主任还有接,依然是原来那句话,让她耐心等着。后来就找不到人了。
陆小琳离开后,安娜再次赶到陆航学院,却被告知白天田主任已经离开学院。
犹如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安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招待所,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到招待所的总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萧瑜。一听到老妈的声音,安娜再也忍不住,对着话筒就哽咽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萧瑜吓了一跳,慌忙追问出了什么事。
说陆中军可能已经出了意外,再也回不来了。这样的一句话,现在仿佛也成了刺她心头的一把匕刃,更唯恐一语成谶,她竟然没有勇气把它说出口。
“……没什么……”安娜忍住抽泣,“就是有点想你们了……所以打了个电话……没事……我挺好……我先挂了……”
安娜挂了电话,在边上人投来的诧异目光注视之中,流着眼泪回到房间,再也支持不住,扑到床上,眼泪就开始无声地汹涌流淌。
这两天陆小琳在的时候,她还一直强忍着情绪安慰她,自己根本不敢表露出太过悲伤,唯恐自己的情绪会让陆小琳更增焦虑。
现在毫无顾忌了。边上也没有别人了。
她不愿意再去回想从前和陆中军有关的一切。但是脑海里却像是有一个放映机,不断地自动闪现出和他有关的一帧帧的画面。
他们第一次相见,她惶惑无助地蹲在地上,他的态度冷淡无比,甚至带了点粗暴……
她从学生家里家访出来,路上搭了他的车,在基站的那个晚上,他和老丁谈笑风生。隔着火堆,他的笑容让她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要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他开的车撞了路边人家的猪圈,车被扣了,皎洁明亮的月光之下,他背着她走路,用他一贯霸道又带了宠爱的语气命令她这样那样……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每一次久别后的见面,都是疯狂而热烈的做-爱。他曾印在她肌肤上的每一个吻,每一下碰触,直到这一刻,仿佛都还停留在她肌肤每一个毛细孔的记忆里,无论何时,叫她一想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地心悸。
——她记得他们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清清楚楚。
……
安娜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地缩在床上。仿佛这样就才有犹如他在自己边上时的那种温暖感。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在黑暗里一直哭,不停地哭。终于哭到累了,嗓子也嘶哑了,整个人筋疲力尽,几天以来的积聚起来的所有焦虑、担忧、恐惧渐渐仿佛都飘离而去了,她的意识也慢慢地开始模糊,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仿佛是在梦魇里,又仿佛是真实。四下俱静的深夜里,忽然,她的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拍门声还在继续。
是真的有人来了。不是她的梦境。
“安娜!我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传进了她的耳朵。
陆中军的声音!
安娜的心脏猛地张缩,原本仿佛已经冷凝了的心脏血液随了这个声音瞬间又复活了过来。心跳猛地加快,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下去的时候来不及开灯,脚绊到了边上的一个落地衣架,架子稀里哗啦地被勾了下来,安娜也被绊着摔到了地上。
“安娜!你怎了了!”
门外陆中军听到房里发出的动静,更加心急如焚,用力拧了拧锁,就想破开进去。
安娜根本感觉不到人摔在地上时的任何疼痛。她整个人仿佛还漂浮在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里,没有片刻停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奔过去打开了门。
借了走廊拐角处的一盏照明灯,安娜看到一个有着熟悉轮廓的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她睁大眼睛,望着对面那个真真切切的人。
“我回来了!”
陆中军张开双臂,一下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安娜赤着双脚,脚底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任凭陆中军将自己紧紧抱住,她却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陆中军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吻开始像雨点像一样地落在她的额前和脸上。
他的嘴唇干燥无比,干的甚至像是脱了层皮。最后当他亲吻她冰凉的双唇,叫着她的名字时,安娜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突然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
陆中军丝毫没有防备,被她推的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体。
“安娜你怎么了?”他朝她再次走来,伸出了胳膊,“是我啊!我跟你说过我会回来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啪”的一声,安娜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陆中军一愣,但胳膊并没有停,伸过来再次将她抱在了怀里。
“陆中军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安娜原本已经干涩了的眼睛里突然再次涌出了泪水,嘶哑着声音,抬手拼命地推他,不让他抱自己。
“你给我滚!你以后再也不要回来找我了!我不想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了!”
陆中军沉默了下来,更加紧地抱着她不放。
安娜挣脱不开他犹如铁钳一样的双臂,终于放弃了,一边哭,一边握拳胡乱打他,张嘴咬他肩膀。
陆中军始终一语不发,只是那样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着情绪,直到她落在自己胸膛上的双拳渐渐变得无力,抽泣声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时候,忽然将她横抱着送到了床上,自己跟着躺在了她身边,干裂的唇吻过她布满了泪痕的面颊,最后移到她耳畔轻声哄道:“我知道你累了。我回来了。我就在你边上。你放心睡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侧躺在她边上,始终那样抱着她,仿佛哄小孩一样地轻拍着她地后背。
安娜蜷缩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但双手依旧死死抓住他两边胳膊不放,一下一下地抽噎着,最后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已经沉沉睡了过去,陆中军终于轻轻抽出自己那条被她枕的开始有点发麻的手臂,拧亮了台灯。
昏黄的台灯灯光充盈了这个原本昏暗的空间,也照亮了她在睡梦中的半张侧颜。
她的脸庞苍白而憔悴,原本就尖的下巴现在更尖了,几绺乌黑乱发凌乱地粘在脸颊和额头上,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就连睫毛也被泪水沾在了一块儿。即便是在睡梦中了,她那两道原本秀气的眉也皱着,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可怕梦境一样。
陆中军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此刻就躺着自己身边的安娜,带着无比的疼惜怜爱之情。许久,他帮她拢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关了台灯,自己打开角落里的一扇窗户,坐到了摆在窗台前的一张椅子上,双腿架都了窗台上,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包烟。
……
安娜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头脑有片刻的空白,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躺在枕上出神了几秒,昨夜的一幕忽然闪现,心跳猛地加快,倏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