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热情吻他,直到两人都变得气喘吁吁,他的体温也变得滚烫了,这才松开他的嘴,等喘息平定了些,和他额抵着额,低低地说:“恪之,你还记得那天,我得到消息,赶去医院,见到你时的情景吗?”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虽然我在路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在你面前表露出任何的难过,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哭得不能自已。是你笑着不停地安慰我,说你没事。说比起那些已经没了的人,你非常幸运了。你不许我难过,要我和你一样高兴。”
“你是对的。我已经有你、你的陪伴、照顾,还有保护了,我还需要什么?”
她的手指,循着他英挺的眉,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划出了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五官轮廓。
“冯恪之,我爱你。真正让我爱的无法自拔的,不是你的脸,不是你的腿,不是你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是我面前的这个名叫冯恪之的男人和他的灵魂。”
“你可以觉得你自己不完美了。但我告诉你,在我的眼里,你的不完美就是你的勋章,于我而言,它让你显得更有魅力。”
“我们将来的孩子,也一定会为他们父亲从前为了捍卫脚下土地英勇战斗而获得的这枚永恒的勋章而感到骄傲。”
冯恪之凝视着孟兰亭,慢慢地,笑了,带着释怀。
“我果然还是那么蠢,自寻烦恼。兰亭,我没你真的不行。”
他顿了一下。
“但是往后,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你们。”
他仿佛许下什么誓愿似的,一字一字地说道。
孟兰亭轻轻亲了他一下。
他顺势和她接吻,耳鬓厮磨,渐渐地,呼吸又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几下听起来仿佛很是难受的哼哼之声。
“……兰亭,你先睡,别管我了……我去去浴室,等下就回……”
他忽然松开了孟兰亭,作势要掀被下床。
孟兰亭咬了咬唇,坐了起来,捉住了他的胳膊,低低地说:“你别装了,躺下去吧……”
冯恪之立刻乖乖地躺了下去。
在他期待又兴奋的目光注视之下,她红着脸,慢慢地,朝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靠了过去。
压抑又仿佛极是畅快的呻,吟声渐渐停止。
冯恪之爱怜地替她擦拭干净,自己重新躺了下去,关灯,将她揽入怀里。
“兰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困得快要睡过去时,感到他的唇忽然又凑到自己耳畔。
于是“嗯”了一声。
“以前打仗的时候,好多次,阵地里炮火横飞,人说死就死,你猜我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只要死不了,脸和下头也没事,其余的,去他妈的,随它去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居然还有点小小的得意。
孟兰亭一愣,瞌睡虫顿时被赶跑,忍不住吃吃地笑,捶了他一拳:“好不要脸。”
“是真的,这两样,太重要了……”
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大约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跟着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飞出卧室的窗户,散入这宁静的仲夏夜空,一夜好梦。


第95章 番外(一)
伊丽莎白米勒小姐是纽约《商业时刊》首席记者。
时刊创刊二十年,以深入独到的见解和专业详尽的信息而为人称道,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著名的商业杂志之一,也是商业金融巨头、政府高层官员以及各行业精英的案头必备读物。
五年之前,一个在金融界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东方人来到华尔街,迅速崛起。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他打造了著名的Demete投资公司,以个性鲜明、旁人难以复制的的成功的快速短线投资和买卖公司业务,令众多业内人士侧目,一跃成为了华尔街的顶级投资者。他旗下的基金,成为了热钱追逐的明星目标。他本人更是连续两年,被商业时刊评选为最有影响力的华尔街年度人物之一。
此人没有英文名,他是个中国人。从出现在华尔街的第一天起,就以自己的中文名冯恪之示人。华尔街的同行和客户,一般以他的姓氏“冯”来称呼他。
冯的目光精准无比,敢于冒险,手段更是让人嗅到法律框架之下的一点铁和血的气息。追随他的人将他奉若神明,趋之若鹜,破产者则诅咒他是吸血鬼和刽子手。
他在华尔街声名鹊起,传言还有着特殊的出身背景,但为人却极其低调,从不接受任何报纸杂志的采访,哪怕是像商业时刊这样的严肃刊物。连续两年,连时刊举办的人物新年嘉年华也没有参加。最近,市场又传言,他得到华尔街著名元老,商业信用公司的前任主席老菲利克斯的赏识,有意合并公司,以打造一个联合集团。各家商业报刊杂志的记者对他更感兴趣,无不想尽办法采访,但迄今为止,还是无人成功。
米勒小姐听说有个著名日报的同行,为了报道这个年轻的天才投资家如何度过他的一天,竟进行跟踪偷拍。
自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在跟到冯位于长岛百丽港的住所附近时,被保镖叉着扔了出去,相机也被扯了底片。
《时刊》创刊二十年,主编希望她能做一篇关于冯的个人专访,作为当期的特别报道。
从几年前,冯刚刚在华尔街崭露头角,米勒小姐就注意到了这张陌生的东方男人的脸孔。也曾多次联系,希望采访冯,但一直被他的办公室婉拒。现在再次接下了任务。
她早年毕业于最早接受男女学生同校教育的爱荷华大学新闻学院,凭着付出的比男性多十倍的努力和自己出众的综合条件,终于在这个男人占了绝对主导地位的新闻世界里搏杀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从业十年,她成功地采访过各行各业的著名商业人物。和老菲利克斯也有点私交。前几天登门拜访,提出了请老菲利克斯帮忙,从中搭桥牵线,安排一场专访的希望。
老菲利克斯说,这是冯的个人喜好问题。并非所有人都喜欢抛头露面去面对公众的视线,哪怕是上《商业时刊》,他不能因自己和他的私交而干涉他的隐私。但可以帮她在冯面前提一句,至于他接不接受,全在于他自己。
米勒小姐道谢后,离去。
这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她还是没有收到冯的办公室的任何反馈。
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冯今天去参加了一项俱乐部的帆船比赛,大约下午五点,比赛结束,帆船能够返港。
她早早赶到了曼哈顿的自由神像港,等在那里。
五点不到,带着她的俱乐部工作人员指着远处一艘正扬帆而来的帆船,说,那就是冯的船。
帆船很快回到岸边。
米勒小姐看到了在照片上已经见过无数次,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浮现出他脸容的冯。
米勒小姐知道他外表出众,但看到真人的时刻,还是有点意外。
这个中国男人,有着不输于西方男子的颀长个头,身材劲瘦。根据米勒小姐的目测和经验,他白色帆船服下的身体之上,应该没有丝毫的赘肉,充满了男性力量的感觉。
他皮肤微黑,五官分明,目光炯炯,人看起来比照片更显年轻,极富魅力。
同船的,除了他的几个帆船助手,还有一个六七岁大,同样也穿着帆船比赛服的男孩。
男孩的容貌特征和他有点像,应该就是他的儿子了。
米勒小姐听刚才的工作人员说,冯的儿子喜欢冲浪和帆船。冯今天来比赛,应该也是为了陪伴儿子。
在港口耀目的阳光里,他和那个男孩一道收了帆,将剩余的事交给同船助手,父子边说边笑,上岸走了过来。
男孩显得很兴奋,一边追着父亲迈开的大步,一边大声地和父亲说着米勒小姐已经学了大半年却还是在门外打着转的中国话。
忽然,男孩好似提了句“妈妈”,这个词,米勒小姐听懂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冯笑了起来,似乎为了表示赞赏之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阳光之下,他随了笑容而露出的齿雪白而整齐。
父子两人,很快就从米勒小姐的面前经过了。
“冯先生,等一下!我是商业时刊的记者伊丽莎白米勒,不知道您之前有没有在菲利克斯先生那里听到过我的名字?”
米勒小姐急忙追了出去,叫住了人。
这个中国男人停下了脚步,和身边的男孩一道转过头,向着自己投来视线。
她取出名片,递了上去,露出自己曾对镜练习过了无数遍的最完美的笑容:“冯先生,商业时刊的专业和权威,您应该是知道的。老菲利克斯先生就是我们的老朋友。我们计划出一期二十周年特刊,如果您能成为我们的特别报道,这将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她说完,见这个中国男人不过打量了自己一眼,礼貌,但明显冷淡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随后将名片交给身后跟上来的一个人员,牵了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米勒小姐有点焦急了。
错过今天,恐怕下次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冯先生!我的专业能力,请您放心!您要是有空,何不看下我以前给老菲利克斯先生写的专访?看过之后,您再决定是否接受也是不迟!”
她立刻再次追了上去,补充了一句。
冯继续朝前走去。
“冯先生!请相信我的诚意!”
就在米勒小姐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机会之时,忽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停住,最后转过了身。
“可以。我会让办公室安排,随后联系你的。”
他用纯正口音的英语回答,随即抬手,摸了摸正仰着脸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脸,牵起他的手,再次大步而去。
米勒小姐松了口气,欣喜不已,目送冯和他儿子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也跟着匆匆离开,去做专访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
冯没有让米勒小姐多等。
三天之后,她如约来到了冯位于第五大道的Demete公司的大门之前。
这间公司的门面,在商业集团和老牌巨头林立的华尔街里,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显眼之处。
但就是在这扇门后,冯每天早上九点,准时来到这里,指挥着手下的员工,运作着旗下以亿为计量单位的美元,进行着以他的大脑判断为基础的进出和买卖的投资活动。
根据米勒小姐陆续搜集到的资料,冯的年龄应该在三十五六岁左右,妻子曾是著名的弗里德曼教授的助手,五年前刚来美国时,依然为教授工作,三年前,受聘于以开放而著称的芝大数学系,短短几年时间,凭着发表的对数论的研究论文,获得教授的资格。
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女。他早年曾就读西点军校,参加过中国的二战,将军军衔,除此,似乎还有特殊的身份背景。五年前举家来到美国。他一边在哈佛读金融学位,一边进入华尔街,起先做些小投资,因为判断精准,名声大噪,受到关注。至今没有加入美国国籍。
这就是米勒小姐了解到的关于冯的一些个人信息。
能进行今天的这一场专访,米勒小姐非常期待,也极其重视。特意精心打扮,务必要以自己最干练,最专业,同时也不失女性魅力的形象,出现在专访对象的面前。
她被一个秘书,准时带到了冯的办公室门口。
秘书替她敲了敲门,推开。
米勒小姐走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占地约有五十平方的宽大的办公室。三面墙旁,是成排的装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夹的高大的红木书架,中间一张同样红木的办公桌,对面围了一排沙发。整体简单而凝练,正符合米勒小姐对于冯的个人风格的想象。
冯已经坐在沙发上,在等着她了。
和三天前他穿着帆船比赛服的样子不同,今天的受访者,身上套着剪裁合体的显然是出自名匠之手的灰色三件式西装,雪白的衬衫,系了条黑灰间纹的领带,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脚上一双皮鞋,一尘不染,连鞋跟之上,也看不到半点灰土。整个人从头到脚,雍容优雅,风度出众,令米勒小姐为之眼前一亮。
比起那天在港口的冷淡态度,今天他的神色虽然依旧严肃,但显得客气了不少。秘书送上咖啡,他开口,请米勒小姐入座,自己也坐到了斜对面的一张沙发上。
他坐下后,随意地将左腿交在了右腿之上。
米勒小姐看到了他露在左边裤管之下的一小截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的小腿。
她立刻就想起了关于他此前参加过二战、立下过赫赫功勋的消息。
因为关注,在米勒小姐的意识里,这个三天前才看到了真人的冯,就如同自己认识了很久的一个人。
她没有想到,会看到如此的一幕。
眼前浮现出三天之前,他带着他的儿子参加完帆船比赛上岸的一幕。
米勒小姐压下心中涌出的惊讶和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一种复杂而奇怪的感觉,收回视线,拿出纸和笔,脸上露出笑容,起了个头,随即开始采访。
自然了,谈论的,都是一些和他的金融和商业活动有关的话题。
和米勒小姐以前采访过的不少喜欢用长篇大论来表述自己的人不一样,对面的这位受访者,有着敏锐的思维,机辩的口才,习惯以简短又往往精要的话来表达思想。
这就是对谈没多久后,他留给米勒小姐的印象。
采访进行得十分愉快。
遇到这样的受访者,米勒小姐的情绪立刻被调到最佳的状态,妙语如珠。在引导着对方说出自己需要的东西之外,也尽情地向对方展示了自己的头脑和口才。
米勒小姐感觉的到,冯虽然从头到尾,神情始终不苟言笑,但对于自己今天的访问,他应该也是满意的。
在问完准备的最后一个关于他与老菲利克斯合作的问题之后,商业部分就告结束。
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也快到了。
但米勒小姐还不想走。
她很想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
她已经被彻底地勾出了好奇之心,想要更多地了解对面这个来自中国的神秘而低调的男子。
因为是人物专访,照常规,倘若对方愿意配合,她也是可以问一些商业之外的内容的。
她的视线落到了近旁的办公桌上。
桌角之上,放了几张照片。其中一个擦得一尘不染的相框里的照片,是个目光深邃,头发雪白的老年中国男子,脸部轮廓,看起来和冯有些相像。
“冯先生,能容我冒昧地猜一下,这位老人,他是您的父亲?”
冯注视着相框,点头:“是。我的父亲。我非常尊敬的一个人。”
“我听说,你们中国人,都是习惯父母和孩子一起居住的。他和你们在一起吗?”
冯看了她一眼。
“我父亲去年去世了。”
米勒小姐一愣,急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不该问这个的。”
冯说:“无妨,人总有这么一天。父亲走得很安详,当时我和太太,还有孩子们,都在他的身边。他很高兴,说他这一辈子,过得很是精彩,也没有什么遗憾。”
因为冯的关系,米勒小姐也了解过冯的父亲早年的一些事迹,知道他对当时的中国而言,也是个风云人物,点头说:“他应该也会为有您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她转了个轻松的话题。
“冯先生,您当然知道,您连续两年,被评为华尔街年度人物之一。但您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商业人物,就在上个月,您的脸,还和许多好莱坞男影星一道,被妇女时代杂志评为年度世界最有魅力的男人脸孔之一。对此,不知道您有何感想?”
她盯着他。
冯一顿,随即笑了起来。
这是米勒小姐进入这间办公室后,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就仿佛冰雪消融,阳光透出云层。
毫不夸张地说,米勒小姐感到自己心脏的部位,跟着也微微跳了一下。
“谢谢。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但愿我的太太能看到,并且对此也表示赞同。”
他微笑着,幽默地应了一句。
米勒小姐一愣,忍不住又看了眼办公桌上摆着的另张全家福的照片。
一个穿着美丽的中国旗袍的年轻女人,和穿着军装的冯并肩坐着。
他们的膝上,各自抱了一个看起来周岁大小的孩子,脸上带着微笑。幸福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妻子,还是这么温柔的口吻。
米勒小姐仿佛嗅到了一缕什么气息,立刻追问:“冯先生,介意谈谈您的妻子吗?我知道她是一位数学家。我也看到过当年你们在上海结婚时的照片,当时的婚礼,非常轰动。您的妻子真的非常美丽。在今天过来之前,我特意也了解过一些中国的风俗习惯。我听说在你们中国很多地方,父母出于稳定感情,或者别的什么目的,会替孩子早早定下婚约。很多夫妻在结婚前,几乎没见到过对方的面。我很好奇,你和您的妻子是如何认识并确定感情的?”
冯再次一笑:“你说对了。我和太太虽然很迟才相互见面,但在很小,”
他伸出手,比了下个头,语气着重。
“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定下婚约了。我们一见面,我就被她打动了,一见钟情,认定此生非她不娶。我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我太太也很快被我的真情打动,后来我们就结了婚,直到现在。”
“我允许你把我说的这段话,写进专访里。”
他注视着对面这个又吃惊,又欣羡无比的女记者。
“米勒小姐,坦白说吧,我之所以接受你的采访,也是和我的太太有关。过些天,就是我向她求婚成功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想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向她再次表白我对她的爱。谢谢她这么多年对我的陪伴。希望到时,她能有个小小的惊喜。”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米勒小姐又惊又喜,急忙记录下来,追问日子,说:“这是我们的荣幸。您放心……”
忽然,她想了起来,停笔,迷惑地抬起眼。
“等等,冯先生,根据我的资料,您和您的妻子,结婚好像不止十周年了……”
冯微微一笑:“这是我和太太之间的一个秘密,无可奉告。”
米勒小姐耸了耸肩,记了下来。
冯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米勒小姐知道时间已经超了,虽然还是恋恋不舍,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强行拖延了。
她收拾好笔和笔记本,对他接受采访表示感谢,起身离开。
冯送她到了办公室门口。
米勒小姐要出门前,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低头,看了眼他已被裤管遮住的左腿,迟疑了下,抬起眼睛,凝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说:“冯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您的腿,应该是在战争中失去的。您不但是成功的投资家,也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十分敬佩您。祝福您和您的太太,愿你们永远幸福。”
冯微微一笑:“谢谢你的祝福,小姐,相信您也会有的。今天的访问很愉快。我希望能尽快看到样刊。”


第96章 番外(二)
参加完会议回来,孟兰亭顺道先经过学校,去取一周前留在办公室的一些东西,出来,经过商学院教学楼附近时,迎面走来几个上过她数学课的女生,见了她,跑了过来,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已经差不多一周没见安安和乐乐的面了,孟兰亭对他们很是想念,急着回去,打完了招呼,见她们还不走,就那么站在自己的跟前看着自己,笑嘻嘻的有点反常,以为她们有事,就问了一句。
“冯太太,你看过这期的《商业时刊》吗?”
一个名叫珍妮的女生问她。
孟兰亭摇头,略感茫然。
女生们对望了一眼,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珍妮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翻到其中某页,递了过来。
“冯太太您看。这期刚出的特刊,专访人物是不是您的丈夫冯先生?他提到你们过去的恋爱史啦!”
孟兰亭一眼就看到内页里用来配文的冯恪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他,目光深邃,形象庄严。
“您看,这里这里……”
女生们迫不及待地指点着她。
孟兰亭接过杂志,视线落到专访的最后部分,盯着那几行“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不禁诧异了。
她从没有告诉过同事或者学生自己的丈夫是谁,做什么的。但冯恪之经常来学校接她,次数多了,难免落入人眼,现在被人认出,也是在所难免。
他此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半句他曾接受了商业时刊采访的消息。
这倒没什么。
令她诧异的是,他是怎么做的到在记者面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冯太太,真没想到,你们竟有这么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女生们感叹着。
孟兰亭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女孩子们冒着星星的双眼,微笑,合了杂志,还给她们,和她们道了声别,继续前行。
别说她们了。就连孟兰亭自己,也记不起来,他们会有这么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史。
看起来还挺美好的。
这是周末的下午。
四点半,冯恪之打电话让司机不必来,自己从第五大道开车出去,亲自去接了在附近上学的一对双胞胎儿女。
哥哥冯秉安,女儿冯秉乐,安安乐乐,兄妹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妹妹留着齐刘海的童花头,头上戴了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箍,穿了条漂亮裙子,双脚套着雪白的棉袜,还有一双柔软的小羊皮鞋。她的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彩色绘本,白白嫩嫩的手指,戳着绘本,嘴里叽叽咕咕地和小声给哥哥念着故事。
“……哥哥,白雪公主好可怜,你说是不是啊……”
见他没有反应,妹妹委屈地嘟起小嘴,冲着冯恪之告状:“爸爸,我给哥哥讲故事!哥哥他都不听!”
哥哥比妹妹不过大了几分钟而已,两人性子却天差地别。
冯恪之老觉得儿子大约就是孟兰亭小时候的翻版。看孟兰亭那张至今还被自己私藏着的幼年照就知道了。小小年纪,连笑容都老成持重。有时在儿子的面前,冯恪之觉得自己都不得不收敛着些,免得一不小心,万一失去了做父亲的威严。
但女儿就不一样了,又娇又软,像团小棉花似的,最喜欢缠着冯恪之。冯恪之更是打心眼里疼爱,恨不得把月亮星星都摘下来送给她才好。
听着女儿告状,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瞥了眼儿子,微微咳了一声,柔声哄着女儿:“没关系的,爸爸在听呢。爸爸喜欢听。”
“妹妹,我在听的。”
哥哥仿佛回过神,转脸,也起哄委屈的妹妹。
“刚才哥哥是在想妈妈几点回,所以才没回答你的问题。”
他补充了一句,又贴心地帮妹妹翻过去一页。
妹妹一下也想起了妈妈。
妈妈总是那么忙,比爸爸还要忙。都快一星期没见到她的面了。
“爸爸,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她立刻问父亲。
“晚上就回。妈妈辛苦了一个星期,吃了晚餐,你们俩早点回房间睡觉,让妈妈也早点休息,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说。
“好。”
儿子点头。
“嗯嗯。爸爸要陪着妈妈早点休息哦,晚上我也不要爸爸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小女儿的贴心,更是让冯恪之眉开眼笑。
汽车开出校区,经过路边一家书报亭时,冯恪之忽然想起一件事,车都开过去了,又退了些回来,将车停在近旁,落下车窗,探出头问摊主:“有妇女时代杂志吗?”
摊主是个圆滚滚的黑人妇女,立刻拿了过来。
冯恪之飞快翻了几下,视线微微一停,立刻付了钱,收了杂志,继续开车朝前。
“爸爸,你买这本书干什么?”
女儿探头过来,好奇地问。
“回家给你妈妈看。”
冯恪之说。
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有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安保的位于百丽港附近的家。
老闫远远看见他的汽车来了,早早开了大门迎接,等车到了门口,不必他问,立刻笑道:“九公子,少奶奶刚才也回家啦,等着你和小公子还有小小姐呢!”
听到母亲已经在家了,女儿欢呼,儿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等车一停,妹妹连自己的东西都来不及拿,推开车门下了车,撒开两腿,穿过花园就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哥哥帮她收拾好散落在后座的书报、外套还有那本绘本,跟着追了上去。
孟兰亭知道冯恪之每个周末都会亲自去接儿女回家,雷打不动,自己也不用操心。刚到家也才一会儿,换了身衣服,下到厨房,正和冯妈还有去年带着一家跟着他们刚来这里的阿红商量着晚上要做的菜,伴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女儿银铃般的喊叫声已经传入耳中。
“妈妈!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
“少奶奶快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冯妈笑着催她出去。
孟兰亭来到客厅,看见女儿像只快乐的小鸟,朝着自己飞奔而来,脸上露出笑容,蹲了下去,张开双手,将她接入了怀中,亲了口她的脸。
“妈妈前几天老是在想你,你有没有想妈妈?”
“想了。哥哥也想。爸爸也想妈妈。”
女儿甜甜地说,伸出两只胳膊,环着她的脖颈,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
孟兰亭又亲了口女儿,这才放下了她,改而搂住站在一旁看的儿子,也想亲他。
他仿佛有点忸怩,脸微微地红了,但还是站着,乖乖地让母亲亲了自己脸一口,这才说:“爸爸在后头。”
冯恪之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手里拿了本杂志。孟兰亭迎上去,看了眼封面。
他带回来的,是很受时下女性欢迎的妇女时代杂志。内容多为减肥、鼓励女性参加工作,怎样赚钱,吸引异性的小技巧,以及介绍最流行的发型、衣服等等。
她有空,偶尔也会翻一下。
“你也看这个?”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给你看的。”
他笑吟吟地说。
孟兰亭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也好久没看了,笑着道谢,接了过来。
“你这就看好了,正好坐下来休息休息。我带孩子们上楼去。”
冯恪之硬是把孟兰亭按到了沙发上,还极其体贴地把自己刚才带回来的杂志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才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抱着女儿,带着两人上楼去换衣服了。
孟兰亭低头,随意翻着杂志,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停了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拿杂志压住脸,一个人仰在沙发上,捧腹了好久。
吃完晚饭,冯恪之说他还有点事,要去书房处置下。孟兰亭和阿红一道帮俩孩子洗了澡,随后在起居室里,儿子静静地看着书,孟兰亭陪着女儿玩下棋。
玩到八点多,离他们周末规定的上床时间还有一会儿,冯恪之大约做好了他的事,找了过来,两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靠在门框边上,笑看着几人,轻轻咳了一声。
儿子抬头,看了眼父亲,收到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就拉起了正在和妈妈下棋的妹妹的手,说:“妈妈,我和妹妹去睡觉了。你也和爸爸去睡觉吧。”
妹妹正在兴头上,正要摇头,忽然看到父亲来了,想起傍晚在车里答应过的事,又点头说好。
孟兰亭牵了儿子的手,送他到了房间里。
冯恪之也走了进来,抱起小女儿,送她回了房间。
孟兰亭帮儿子盖子被子,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和他道了睡前晚安,关灯出来。又来到隔壁女儿的房间,也同样安顿好,和冯恪之一道出了女儿的卧室,手就被他牵住了,带着往两人自己的卧室去。
到了门口,孟兰亭要推门进去,忽然被他阻拦了。
“闭上眼睛。”
冯恪之说。
“你想干什么?”
孟兰亭戒备地看着他。
“听话。”
孟兰亭迟疑了下,闭眼。
“不行,我得绑住你。要不你不听话。”
耳畔传来他的一道不放心似的嘀咕声。
孟兰亭睁开眼,见他笑眯眯地从兜里抽出一条领带,不顾她的反对,一边哄着“乖乖的别动”,一边强行替她蒙住了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跟着我走。”
他这才放下了心,推开门,牵着她手,带她进去。
孟兰亭只好跟着他慢慢地走了进去。朝前走了大概十几步路,停了下来。
“我叫你睁开,你再睁。”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温柔无比。说着,替她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领带。
“睁开吧。”
孟兰亭慢慢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没有开电灯。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点燃了香蜡的美丽的宫廷式枝状烛台。
在烛台放出的明亮又梦幻的奶油色的宁静烛光里,孟兰亭看到床上用玫瑰花瓣铺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在玫瑰花心的中间,横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
孟兰亭睁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了下,慢慢地看向身边含笑望着自己的冯恪之。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在脑子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一时竟记不起来,今天这个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冯恪之将鲜花拿了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兰亭,你忘了吗,十年前的今天……”
等等!
她看着面前的这束红得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突然,旧日的记忆,一下冒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
就在十年前的今天,那还是战火纷飞的岁月。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弹指之间,光阴一闪而过,而这中间,又曾发生了多少的月圆月缺,人间聚散。
但现在想起来,那个她在一个凿于山腰的深深的防空洞里接受一个男子的求婚的深夜,却不过仿佛发生在了昨日。
她的视线再次掠过身畔摇曳的烛光和那颗娇艳的玫瑰之心,慢慢地抬眸,落到面前这个在烛光中深情凝视着自己的男子的脸庞,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向我求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冯恪之笑了,抬手,拇指擦过她含着晶莹泪光的眼角,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说:“很乖,没有忘记。奖赏你的。”
他的声音,犹如大提琴G大调发出的最为低沉而震颤的华丽音色。
孟兰亭的心仿佛花儿,无声地绽放。
他亲了她,随即松开了她,在她目光的追随之下,走到留声机旁,将唱针搭在了黑胶唱片上。
唱片旋转,在一阵留白的轻微的沙沙声中,留声机里,渐渐地传来了一阵抑扬顿挫,又深情而沙哑的女声。
依然是过去的Ella Fitzgerald。
这一次,她为他们唱的是Love and Kisses。
“冯太太,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个舞吗?”
在歌声中,冯恪之回到了孟兰亭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微微闪着光亮,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迷人。
孟兰亭觉得自己就要醉了。
她将手交给了他。将自己的舞步和人,也全部都交给了面前这个最会跳舞的男子。
他的双臂慢慢地圈住了自己的腰。
孟兰亭的脸,渐渐也贴在了他的胸膛,闭了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之间,除了相和的呼吸、心跳,就是Ella Fitzgerald的Love and Kisses。
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恍恍惚惚中,孟兰亭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们决定远渡重洋重新开始一切的那段日子。
那是一段彷徨而犹疑的日子。
他说,当日的少年,不顾一切偷偷去报考军校,为的,是驱赶外来的侵略者。
倘若有朝一日,外寇再次入侵,即便到了那时,他已失了另一腿,只要需要,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回到战场。
只要他还有双手可以持枪。
但今日的一切,却不是他的所愿。
他对她说,当日的那个少年,他不能背叛。
他也对她说,将来,日后的某一天,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们,未必就需要他的帮助。但为防万一,他还是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想为他们成立一个基金。
就这样,五年之前,他们离开了祖国,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
他说,他永远也不会更改国籍。
他是中国人。
最后他说,他希望她的决定,能得到她的支持。
她怎么可能不支持他的决定?
她的丈夫,这个名叫冯恪之的男人,他生而是天空里的一只苍鹰,注定,停不下那一双飞翔的翅膀。
风雨同舟,振翅共翔。
这,大约就是十年前的那个深夜,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求婚而立下的关于婚约的誓。
“兰亭,有没有看到妇女时代把我列入最有魅力的男性面孔之一?”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他低低的询问之声。
孟兰亭顿时想起傍晚他刚回来时的那一番动作。
浪漫的仿佛沉浸在了旧时光里的气氛,一下就被打断了。
她极力忍住笑,唔了一声。
“杂志评价说,我的脸,有着西方男子的鲜明轮廓,又有着东方特有的俊雅和内敛。你觉着呢?”
他的语气,有点洋洋自得。
“冯恪之,你竟然不知道吗?妇女时代杂志的主编,我认识她,她去年曾来过我们学校。她的钱都投在了你的基金里。所以……”
她微微咳了一下。
“我觉着,你最好还是不要太相信这种评价了……”
冯恪之的脚步一顿。
“还有,商业时刊上,你的那篇专访是怎么回事?什么一见钟情!热烈追求!我只记得一见面,你就揪住我的头发,剪下了我的辫子!”
“你老实交代,你当时一见钟情,热烈追求的人,到底是谁?”
冯恪之的舞步,彻底停了下来,松开了抱住孟兰亭腰身的胳膊。
孟兰亭抬起眼,见他气呼呼地盯着自己,一脸的不高兴。
“生气啦?”
孟兰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撇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乖,别气啦。”
孟兰亭贴到了他的胸膛上,抬起两只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了自己。
她亲他的下巴。
“我和你开玩笑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一次在上海的街头,见到你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坐在车里,转头望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在想,他是哪家的少年郎,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少来!”
他终于偏回来一点脸。哼了一声。
“是真的。”
“要不是接下来你那么坏,剪了我的头发还欺负我,说不定那时候,我就会爱上你了……”
她的唇附到了他的耳边,继续软声软气地哄着。
冯恪之终于转怒为喜,摸了摸自己的脸,将她重新抱了起来,两人倒在了床上。
一阵热吻之后,孟兰亭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兰亭,我也告诉你个事。当年的那张婚书,其实我当时不但撕了,还踩了一脚。唉,我以前真是混蛋。”
“我早就猜到了。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赶紧自己交代。”
他一愣,想了下。
“你还记得以前,爹找不到你小时候照片的事吗?是被我给偷走了。”
孟兰亭忍住笑,嗯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偷偷亲过小时候的我?”
他又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冯恪之愣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凑到她的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你猜不到吧?”
他有点得意。
孟兰亭趴在枕上,笑得身子蜷成了一团,两只肩膀都微微发抖了。
他狐疑地盯着她:“你笑什么?你别说你又知道?”
“你听谁说的?”
他脸色忽然一变。
孟兰亭只顾笑,哪里还说得出话。
冯恪之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扑了过来,呵着她的痒:“快说!”
孟兰亭笑得肚子都疼了,连声求饶,总算停了下来,见他还那样盯着自己,咬了咬唇,终于低低地说:“后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时你那么快……我跟被大蚊子咬了一口似的,就完了……”
她忍不住,又捂住脸,吃吃地笑了起来。
冯恪之脸色愈发难看了,盯了她片刻,恶狠狠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等着!叫你给我胡说八道……”
笑声,威胁声,讨饶声,合着留声机里那抑扬顿挫又沙哑而优美的“Love and Kisses”的歌声,这美好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会很幸福的,直到头发花白,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