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低声道:“郎君,你真的没有事情要和我说吗?”
李穆一顿,含含糊糊地道了句“无”,接着继续和她亲热。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去年春,你去了义成,我被阿耶带回家中后,得知陆柬之在交州抑郁不振,久病不愈,陆家阿妹求我帮忙。我便谱了一支琴曲,以曲代言,交给陆家阿妹,代为传给柬之。”
李穆慢慢地停住了。
洛神继续道:“曲名并非鸾凤鸣。曲中更没有男女私情。只是我出于和陆柬之的旧日情谊,勉励他振奋精神而已。”
“没有告诉你,是我的疏忽。我和陆柬之,从前也确实是有过往来。但嫁了你之后,我便将他视为兄长了。”
“郎君,你信不信我?”
李穆从她胸前抬起了头,和身下的她对望着,片刻前眸底泛出的那片激情之色,慢慢地消退。
他从她身上慢慢地翻了下去,闷声道:“我信。”
洛神紧紧咬唇,望着帐顶,说:“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穆沉默了片刻,道:“琴谱我已销去了。你不必担心,往后不会有人知道此事的。”
洛神亦跟着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低地道:“这回多谢你,替我保住了名声。”
李穆仿佛睡着了,良久,慢慢伸臂过来,将她身子重新揽入怀中,掌心安抚般地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必再多想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洛神嗯了一声,出神了片刻,闭上了眼睛。
……
次日大早,天还没亮,为免引来众人相送,李穆特意早早地带着洛神起了身,拜别卢氏,预备离开京口去往义成。
依然是沿着大江往西,先走一段水路。没想到去往渡口的路上,才走了一半,京口令还是提着东西追了上来。
盛情难却,李穆只得停下。
洛神隔着车帘子,和京口令招呼了一声,又道:“你们慢慢叙话。我先去了。”
李穆只道她不耐烦等,不以为意,便叫樊成先送洛神一行人先登船,等自己过去。
那京口令是个话多之人,礼节又足,拉着李穆,一直说个不停,最后喝了三杯送别酒,这才终于放行。
李穆想起洛神今早拜别他母亲和阿停,出发后,路上便没和自己说过话,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怕叫她等久了,一得脱身,立刻赶去渡口。
等他匆匆赶到,却吃惊地发现,船不见了,洛神和她的那些人也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装了自己衣物和杂物的几口箱子留在岸边,旁边蹲着一个看东西的随从。
李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奔了过去,问:“夫人呢?”
那随从见他来了,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哭丧着脸道:“夫人说她不随李郎君你去义成了,叫你自己去,她回建康。方才已经叫人开船,走了!”
李穆心咯噔一跳,立刻飞奔到了渡口前,立于江畔,朝东眺望。
但见江水逐流,奔涌朝前,又是顺风顺流,眼前只见一片茫茫,哪里还能看得到那条船的半分影子?
第105章
李穆心下便如脚下这滚滚江水,一片茫茫。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好好的,为何她突然就变了心意。自己不过是被京口令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她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丢下他就回往建康去了?
他猛地转头,厉声道:“夫人就没有别话了?”
随从想起方才夫人到了渡口,上船后,命人将这几口箱子抬出来,叫自己看着,又道了那么一句叫他转的话,随后便扬帆而去的一幕,此刻还是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见李穆脸色很是难看,缩了了缩脖,小声地道:“未曾留有别话。当时说了,撇下我就去了……”
李穆想起她今早出门后便不大理睬自己,又想起昨晚两人之间那一场对话,心里忽上忽下。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她在生自己的气。
但是他又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还要生自己的气?
他觉得自己早就想通了,不再介意琴谱的事,自然,也是相信她的话的。
李穆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错在哪里,竟引来她如此的不满,做出丢下自己一走了之的任性举动?
他感到有点着恼。微微皱眉,忽又想起方才和京口令叙话时,对方曾提了一句,说是大早得人来报,说他提早出了门,这才匆匆赶来,幸好没有错过相送。
当时自己并未留意京口令的话。但此刻细细回想,突然之间,他若有所悟。
洛神撇下他独自走了,绝非是到了渡口才临时起意。
极有可能,今早的京口令就是她叫来的。这几日在家里,她看似若无其事,和自己的母亲和阿停她们处得融洽亲密,在自己的面前,亦一如既往,但说不定心里,她早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他被自己的小妻子给蒙了,浑然不觉,直到这最后一刻,才明白了过来。
李穆脸色愈发难看了。见那随从还呆呆地看着自己,沉着脸,命他暂时将东西搬到驿馆里去,在那里等着,不要回家惊动卢氏,自己立刻追了上去。
他沿着江岸一路西去,追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追到了一处可供舟船停泊过夜的码头,寻遍停在那里的船只,也没看到洛神坐的那条船的踪影。
这段水路因了靠近建康,水道繁忙,江中千帆百舸,从早到晚来回船只穿梭不停。那艘船的外表看起来也普普通通,并无任何显眼之处,加上江面宽阔,若是远离江岸而行,自己未必就能无所遗漏地看到它的踪影。
李穆站在江边,眺望着落日后的昏暗江面,出神了片刻,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决定停止这种徒劳无功的愚蠢行动。
他走陆路。若是全速前行,必快于她走水路。
与其像这样漫无目的地海底捞针,唯恐错过,倒不如快她一步,先赶到建康城东水道百里之外的那道闸口,在那里等着,守株待兔,等她船到了,将她拦截下来。
李穆打定了主意,纷乱了一日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遂胡乱在附近寻了个吃饭的地方,填饱了肚子,略作休整,便继续上路,不过隔日,人便到了江闸口。
江闸距离建康,只有不到百里的路了,所有船只都要经过此道关口,才能进入通往皇城的水道。
方数日前,李穆才带洛神坐船经由闸关出建康去往京口,那闸官自然认得他。忽见他去而复返,从天而降,说要在此等一条船来,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殷勤接待,只等他要寻的那条船到。
李穆便如此,在闸口等了三天。
这三天,通过这道必经闸口去往建康的船,不下千条。
整整三天,从早到晚,从开闸到闭闸,李穆亲自盯着,没有放过任何一条船只。
但是那么多的船,竟就没有看到她的那条。
而算着日子,就算她走得再慢,最迟今天,那船原本应该也是到了的。
李穆再也无法笃定了。心情更是从刚开始的困惑和着恼,变成了担忧和焦虑。
这段水路因近建康,多年一直平安无虞,且樊成等人又都和她同行,李穆原本并不担心她的安全,只想着早些将她拦截回来。
他非常肯定,她不可能走那么快,能跳过自己先回建康。
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一直没有到来。
李穆怀着变得焦虑不安的心情,又等了一天,依然不见船影。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叫闸官继续看着这里,借了几个人,以自己的名义,分别派往沿途几处衙门,问这几日是否有水道异常的报告,自己又沿江畔折了回来,一路打听,一路寻找。
又一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那么大的一条船,连同船上的人,仿佛一滴水,凭空地消失在了日头之下,无影无踪。
派去京口令那里的人,最后也传回了消息。道京口令亲自去李家附近悄悄打听过了,这几日,李夫人并没有回来。
希望再次落空了。
李穆已经几个晚上没好好合眼。人急得几乎就要发狂。
原本他是不愿将此事让高峤和长公主知道的,想着自己在她负气回家之前将她截住带走,事情也就过去了。
此刻再看,当初那个想法,显得如此可笑。
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情,盼着上天可怜,还有奇迹能够出现。
或许,她真的比他走得快。在他到达那道闸口之前,她便已经回了建康。此刻,人正安然在家。
这日,天刚蒙蒙亮,他入了建康,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了高家府邸的大门之前。
晨光黯淡,两扇黑漆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地闭着。门前空荡荡,只有大门上方那两盏尚未熄火的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摆荡,迎接着他去而复返的脚步。
他迈着沉重步伐,上了台阶,站在门槛之前,鼓足勇气,举手,握住了大门之上的一面门环。
过了好久,门里终于传出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之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何人?大早叩门……”
门里,探出了高家门房的脑袋。
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人。
那人一身风尘,脸上布满憔悴疲乏,眼眶凹陷,眼底布满血丝,一下瞪圆了眼睛:“李郎君?”
反应过来,忙打开了门。
李穆压下骤然猛跳的心,盯着门房,哑声问:“夫人可是回了?”
门房摇头:“小娘子未曾回家……”
就在听到门房嘴里冒出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这一路上,支撑着李穆的所有侥幸和希望的念头,全部彻底破灭了。
他的额头、掌心、后背,顷刻间冒出冷汗,心坠到了冰冷的深渊之底,脖颈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给紧紧掐住,几乎就要窒息,却见那门房又露出了笑脸,叫他稍等,随即转身入内,很快飞快跑了回来,双手持了封信,恭敬地递上,笑道:“李郎君,怎就被我家小娘子给猜中了?小娘子随李郎君走前,交给我这信,道李郎君若是寻了回来,就叫我把这信转给你。”
李穆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突然之间,又活了回来,劈手夺过了信,“哗”的一声,撕破了整道封口,拉出里头的信纸。
才看了一眼,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瞬间凝住了。
门房见他双眼盯着信纸,一眨不眨,面容扭曲,表情似是笑,又似是哭,再瞧一眼,又像在咬牙切齿,极是怪异。一时看得呆了。
“李郎君?你怎的了?可是身体不适?小娘子又怎的了?她没和你一道?”
门房问他。
“我无事。你家小娘子也很好。不必告诉岳父母我来过的事。”
李穆嘶哑着声,吩咐了,一个箭步下了台阶,翻上马背,一人一马,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
这个深夜,李穆又赶回了京口。
他没有入镇,而是直接去往南郊。
乌骓这样的脚力,在终于赶到位于京口南郊的那座庄园大门前时,也是跑得筋疲力尽,浑身汗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感到主人松开马缰,背上一轻,乌骓两只前蹄便并拢在了一起,无力地跪趴在地,吐出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这么晚了,庄园大门早已闭合,门口黑漆漆的。
李穆奔至门前,用力拍门,发出的砰砰之声,在夜色里迅速递散开来。
樊成手中举着一支巡夜火把,疾步而出,看到李穆,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目露歉疚之色,忙向他行礼,低声道:“刺史见谅。那日实在事出突然。我才送小娘子上船,小娘子便说要走,一刻也不许再等,我实在是……”
还没等他说完,李穆便从他身边穿过,朝里大步去了。
“小娘子就住后头的清辉楼里!过回廊!左拐!池子过去就到了!”
樊成冲他背影喊。
李穆疾步穿过回廊,向左,奔向那座池边小楼。
楼中人已经睡去,门窗漆黑,楼下大门紧闭。
李穆几步并做一步地奔到门前,抬手去推,推不开。
门反闩了。
他拍门。
“谁啊?”
门里传出一道仆妇的问话之声。
“是我!”
他的嗓音又干又哑,但那仆妇还是辨了出来,哎了一声,急忙起身,点亮了灯。
“李郎君稍等,我先去和小娘子说一声!”
一阵噔噔噔的登梯之声。
李穆站在门前等待着,人依然还在喘息,带着他灼热体温的汗,一滴滴地从他额面上滚落。
过了一会儿,楼上一扇窗里亮起灯火,透出一片暖黄的灯火。
李穆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仆妇下来的脚步之声。
仆妇回话了,声音里却带了惶惑,隔着门道:“李郎君,实是对不住,不是我不给你开门,是小娘子说,知你一路辛苦,叫你自便,先去好好歇息。有话,明早再说。”
李穆目光暗沉,抬手想再次拍门,又停住了。
他退了出来,站在楼前地上,仰头望着楼上那扇小窗。
窗后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只有一片灯色。
他望了片刻,收回目光,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近旁的一株老樟树上,走了过去,攀着树干往上,很快上树,站在一簇枝干之上,朝着丈许之外的小楼纵身一跃,身影仿佛一只灵猿,跃了过去,伸臂一把抓住飞檐下的一道横梁,借力往上一荡,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屋顶之上。
他踩着屋檐,足底无声无息地踏过瓦顶,朝着那扇窗户走去,到了窗前,伸肘用力一顶,咔嗒一声,窗户开了。
他翻身而入,双足站在了实地之上。
这是一间女子的卧房,宝帐低垂,兰香弥漫。隔着一道珠帘,李穆看到一个女子身披曳地长衣,背对着自己,坐在镜匣之前。
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闯入,静静地望着镜,犹如沉醉在了镜中人的娇颜之中,握着手中一柄玉梳,慢慢地梳着垂落在她肩上的一束长发。
发如墨,衣如云,腕如雪,人如玉。
他终于找到了她,他那个几天之前,莫名丢下他,叫他经历了一番噩梦般寻妻经历的的小妻子!
在来的路上,李穆曾不止一次地咬紧牙关,想着等他抓到了她,他该如何叫她知道她的任性和她这种任性举动而带带给他的所有焦虑和怒气。
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在他日夜兼程,几乎跑瘫了乌骓,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这里,再次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之时,此前所有的担忧、愤怒,焦虑,不满,以及疲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满满的激动和狂喜,只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许她离开自己视线一步。
“阿弥!”
他唤了她一声,一把掀开珠帘,朝她大步而去。
洛神拢了拢自己那把梳得犹如绸缎般平滑光亮的长发,回头,瞥了眼他风尘仆仆的一副落魄样,淡淡地道:“总算还没蠢到家,知道找来这里了。”
“不是叫你自便先去歇了吗?你又做贼似的爬我窗,意欲为何?”
珠帘伴着她的清脆话声,瑟瑟而动。
第106章
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李穆猝然停了脚步。
他望着一脸淡漠的她,方才乍见她时心底涌出的狂喜和激动之情,慢慢地消退了。
“阿弥,你分明没回建康,却说回了!你气我无妨,为何要如此骗我?你可知这几日,到处寻你不着,以为你出了事,我是如何过来的?”
他的脸色凝重,语带质问,嗓音发闷,听起来干涩又嘶哑。
洛神哼了一声。
“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
“那晚上我分明向你解释了琴谱的事,说我和陆柬之已过去了,嫁了你,便对你一心一意,你怎就不信了?”
李穆沉默了片刻,道:“那夜我也已对你说了,我信你!你还要我如何自证?”
“啪”!
洛神将手中那枚梳子重重扣在了镜匣上,倏地站了起来。
“你胡说!你若真的信我,那晚上你拿回了琴谱,那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当面问我?却把气闷在心里,一味地拿我身子发泄?你分明是信了陆焕之的话!”
“那会儿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过后,我又屡次三番地问你,想你告诉我实情。你为何就是不说?你可知我那几日心里有多难过?若不是后来我自己去寻人,终于叫我得知那晚上发生的事,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
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眸里,映了跳动着的两点烛火的光点,犹如点着了火星子,亮得异常。
“李穆,你说你信我,但你扪心自问,有你如此信人的吗?”
“我宁可你回来,将琴谱丢在我的脸上!是我的错,我不会认吗?可你没有!你分明心里装着阴私,面上却在装着大度罢了!怕是连你自己都觉自己大度吧?可我不稀罕你这好!”
她微微地喘着气,胸脯随她呼吸不停起伏。
“初嫁你时,我确实不愿。但后来我为你做的事,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难道你都没有半点感知?我写下这琴谱的那段日子,发生过什么事,难道你都忘了?阿耶以你对朝廷存心不利为由,强行将我带回建康,不许我再跟你了。那会儿倘若不是我心里有你,我会不顾阿耶反对,自己去往义成寻你?”
“我知道,比起你对我的好,我为你做的,确实微不足道。但我真的认定你是我这辈子的郎君了,我想你也将我视为你的妻。”
“如今我才知道,你并没有。当初是你强行娶了我的。你一边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一边却总是在心里抓着我和陆柬之从前的事不放!”
“李穆,你到底为何如此?你告诉我!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我真的可以改……”
洛神眼眶发热,鼻头一酸,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悄滑落。
她飞快地偏过了脸,将泪珠隐在了烛火照不到的暗面里。
窗上树影摇曳,小楼里陷入了静默。
李穆望着朦胧烛火里她只留给自己的半张侧脸,眼底那片因了星夜兼路而熬出来的血丝,颜色愈发地红了,连眼角之处,亦跟着,慢慢地泛出了些许红痕。
洛神等了许久,未听他开口发一句话,蓦然偏回一张俏脸,盯着他双目凹陷、一脸胡渣、神色憔悴,却始终沉默的样子。
“你当你这幅样子,担心了我几天,没睡好觉,我就会心疼自责了?告诉你,我的心狠着呢!倘若不是不愿阿家担心,我会忍到现在?倘若不是不愿阿耶阿娘知晓,我会给你留书叫你来此?倘若不是想着再给你个机会,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来?”
“你不信我,有事宁可闷在心里也不和我说清楚。”
她冷笑。
“这回陆大兄的琴谱侥幸是无事了,下回,说不定再冒出来个张大兄,王大兄!一辈子长着呢,似我这么蠢的人,也不敢保证,我就再不会犯错,不会开罪你了。谁知到了下回,你又会是如何?与其这样,我宁可一拍两散,大家各自清净!”
“这回我就是故意的,你又能怎样!实在气不过,你走就是了!”
李穆脚步微微动了一动,却又止住了。
她顿了一下。
“你还是不说是吧?”
“好,好。”她气得俏脸发白,点头。
“你立马给我走,回你的义成去!”
他依然没有做声,脚步也未再挪动。
洛神朝他走来,伸手推搡起他。
“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了!”
李穆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气力,被她轻而易举地推着,双脚往后退去,不断地退,直到退到了门边,再无路可退。
他的后背,被胸膛上的那两只小手给摁在了墙上。那手又离了他的胸膛,伸过去要开门。
就在她那只手要碰到门把之时,李穆忽然抬起一臂,捏住了手腕,拽了一下,洛神足下一个趔趄,人便扑向了他,被他张臂,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给我走……你放开我!”
人分明都在他怀里了,她一张俏面犹含怒气,奋力地挣扎,不住地打他,踢他,犹如一只亮着尖牙利齿的凶恶的小老虎。
李穆一手紧紧地箍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一下便堵住了她那张不停地一张一合地赶着他走的小嘴。
洛神呜呜地叫着,拼命晃着脑袋,想要挣脱出来。但他的吻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有力。任她胡乱踢打着自己,不叫她离自己唇舌半分。
洛神双手渐渐垂落,无力地搭在了他的臂上,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
男子的吻炽烈而狂野。他红着双眼,鼻息呼出的潮热,犹如荒野中在烈日喜爱蒸蔚沸腾的无边热雾,夺走了两人各自的呼吸。唇和唇相贴,齿和齿相撞,纠缠在了一起,再也没有留下半丝半毫的空隙。
洛神那段纤细修长的天鹅颈,无力地往后仰去,任凭脑后他那只宽厚手掌的依托,闭上眼眸,承受着来自他唇舌的犹如狂风暴雨般的侵略和攻袭。
仿佛这还远远不够。
他猛地松开了她的嘴,大口地喘息着,又将怀中那无力的娇小的人儿整个地抱起,转身,将她压在了自己滚烫的胸膛和那坚硬的墙体之间。
夜凉如水。一阵风,从那扇方才被他顶开的窗中涌入。烛火摇曳了几下,灭了。
小楼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珠帘随风轻轻碰撞,伴着小楼里断断续续的男子的剧烈喘息和女子的娇喘,发出如水般的轻灵瑟瑟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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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中,夜风里,门墙角落的发自相依唇齿的那阵喘息之声,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去。一道道的热汗却依然宛若落雨,从男人皮肤上的每一只毛孔里不断地渗出,他的心房,也还在胸腔下激烈地跳动着,他没有放下洛神,依然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紧紧压在墙上,双手托着她,慢慢地低头,将自己的脸,压在了垂散在她肩头的那片又凉又软的发丝里。
“阿弥,我控制不住自己……”
良久,昏暗里,洛神的耳畔,传来了他低低的沙哑之声。
“我在嫉妒那姓陆的。”
洛神一呆,听到他含含糊糊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阿弥,当初我是凭了当初一股执念,费尽心机,也算是上天成全,运道够好,才得以娶你。娶了你之后,我慢慢才知,你到底是如何好的一个女孩儿。你越是好,我便越是患得患失。我不知我何以能得你倾心。他却能陪你吹箫抚琴、吟诗作画。你赠他一曲,不必言语,他便知你所想。你与他箫琴和鸣,过去了那么多年,至今建康城中,还流传佳话……”
他的声音愈发地黯哑,如这笼罩住了小楼的无边暗夜。
“我却连字都写得没法叫岳父满意。他有我如此一个女婿,想必也是万分无奈……”
他顿了一顿。
“阿弥,那夜陆焕之偷出琴谱寻人想要四处扩散,被我拿回琴谱后,在我面前说你念着他的兄长,说你从小心肠最是善软,你是可怜我,才对我好。回来后,我分明不住地提醒自己,他的那些话,都不过是无中生有,恶意离间。但我却还是没法不放在心上。因他恰好说出了平日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心底所想。”
“阿弥,哪怕我被人设计丧命,我也从未像恨他那般地恨一个人,所以我才往死里打他……”
“我便是如此一个人。你方才说得没错。分明在心底里怀着不可告人的阴私,充满了疑虑,回来将余怒撒在你的身上,过后却还要在你面前故作大度,只字不提,便好似我原谅了你的过失,就差连我自己都要感动了,我可真是个混帐……”
洛神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
“……你方才骂得没有错……阿弥,我知道我错了……”
声音愈发沙哑,似乎哽住了。
他顿了一顿。
“当初要娶你的人是我,如今不信你的人还是我……阿弥,都是我活该……只要你能消气,无论如何对我,都是我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