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鬓厮磨间,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柔声问她。
她的脸又悄悄地红了。
并未回答。
只是两只胳膊,慢慢爬上他坚实有力的后腰,紧紧地攀附了上去。
……
雨越下越大。
密集的雨点,随风扑卷,犹如战场上的鼙鼓,急促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
那处漏雨的瓦顶,从一开始的滴滴答答,变成了水流如注,哗哗地溅落在地。
屋里的地面,很快就被积起来的雨水打湿。
积水慢慢地流向床脚,将低低垂落在地的那面床帐也打湿了。
深色的水印,沿着床帐慢慢地向上蔓延,潮湿了一片。
帐中的女孩儿,双目紧闭,仰在枕上。
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铺开,周身雪白的柔滑肌肤之上,点点吻痕,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子。
她被自己的郎君推送着,眼看就看攀上那充满快乐的顶峰了。
可是他却那么坏,又故意离开她,折磨着她,就是不让她登顶。
一次又一次,反复不停。
“阿弥,你爱不爱郎君?”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咬着她的耳朵,低低地问。
她早被他戏弄得近乎崩溃了,面颊布满了红潮。立刻嗯嗯地点头。
“阿弥爱郎君什么?”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依旧闭着眼睛,急切而不满地哼着,只想要他给自己更多。
可是狠心的他吗,又停了下来。
她胡乱地应他:“都爱,阿弥爱郎君的一切……”
男人仿佛还不是很满意。
他分明已是热汗滚滚,双眼通红,却还是继续强忍着,又捧住她的脑袋,攫吻着她早已肿胀的唇瓣,继续蹂躏着她。
“以后会不会不要郎君了?”
洛神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疯狂地摇头。
“郎君要你说!”
他突然狠狠地撞击了她一下。
“啊——”
她随之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阿弥不会不要郎君——”她哼哼唧唧地说。
就在那一刹那,她终于被他送上了巅峰。
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
下半夜,雨渐渐地停了。
屋顶那片漏水的地方,水柱慢慢地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滴滴的水,从瓦片的裂口处,慢慢地凝聚,滴落下来。
这一夜,洛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
直到最后,她筋疲力尽了,被自己的丈夫搂在怀里,脑袋靠着他的胸膛,眼睛一闭,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77章
天微微地亮了。
瓦头上还湿漉漉的。昨夜残积的雨水,一滴一滴,慢慢地从上头滴下,落到台阶础石的积水坑里。
李穆早已醒来。闭目假寐着,一臂搂着贴在自己怀里还沉沉眠着的洛神。
昨夜的一幕一幕,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为自己利用那样的时机,迫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的举动,感到些许的自惭。
她是如此纯真,又如此听话,叫他很容易就达成心愿。从她那张动人的小嘴里,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此刻回想,满足之余,他的心底里,却又生出了一缕淡淡的空虚之感。
倘若不是昨夜他将她强行追了回来,又做了如此一个承诺,令她相信他和这个朝廷,以及维护这个朝廷的那些人,譬如她的阿耶之间,再不会有敌对的一天了,恐怕这一回,他便真的是要失去了她了。
上辈子,她嫁他时,已寡居多年。大虞那个朝廷,亦是风雨飘摇。而他权倾朝野,身居高位。她理解他,也愿意去爱他。
这一辈子,他却是强行娶到了她。
她还是父母兄长护翼下的一朵高贵娇花。
她竟会如此快地迷恋上自己,甚至为了他,不惜在父母面前力争,千里迢迢来此投奔于他。
他凭何,能得她如此厚爱,连他自己也是不知。
反倒每每想起,便觉如同镜中月,水中花。
那夜在仇池,在他最为情动之时,她忽然向他提了那样一个要求。
于她应当是无心。
但于他,却立刻想起了前世那个洞房之夜,亦是在床帐之内,她问他,是否有移鼎之心。
何其相似的一幕。
和她越多相处一天,他实是情不自禁,越多地喜爱她一分。
或许是喜爱多了,难免患得患失。
竟控制不住,总会疑心,当将来那不可避免到来的决裂之日降临之时,如今一心想和自己在一起的她,会不会变了心意,弃了自己。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很大度。让她自己抉择。
倘若她真的不要自己了,他亦能理解她。
当动荡来临时,他会尽全力,去保护她和她身边的人。
只要她一切安好。
但真的事到临头了,她要走了,他才知道,他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大度和洒脱。
完全无法忍受她抛下自己,回到她原本那个他要打碎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她很多的爱慕者。
而他,也已沦为了她的裙下之臣,不得翻身。
他知道。
纵然如今,他地位依旧卑贱,身份还是低微。
但,永久地占有,乃至彻底征服她,叫她一辈子亦臣服于自己的这个念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如此的强烈。
……
檐头积水滴落发出的轻微滴答之声,不绝于耳,更显这清晨的静谧。
他闭目,掌心轻轻摩挲着怀中女孩儿那片柔滑得几乎留不住手的温暖的后背肌肤——她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感觉。
院落之外,忽传来一阵叫声:“李刺史!夫人!城卒来报,高大公子天未亮就回了城外,定要见刺史和夫人!”
是守门的那个老兵。
李穆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怀中的女孩儿,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嘈杂声给惊醒了,眼睫颤了一下,立刻睁开双眸,伸来一只软软的温热胳膊,推他:“郎君,醒醒!听到了吗?外头说我大兄来了?不许你再关他在外头!快放他进来!”
她仿佛有点紧张。
李穆缓缓睁眸,凝视着她担心的模样,一笑,抬起片刻前贴着她后背的那只手,揉了揉她拱过来的那只脑袋,随即翻了个身,在她“哎唷”一下抱怨声里,将她压在了身下。
“不行!阿兄还在等着呢——”
她不停地拒绝。
李穆一语不发,只继续着自己的事。
很快,她的声音变得含糊而娇软,渐渐低了下去。
……
临出门前,李穆停了脚步,伸手,替洛神整了整衣领,随即附耳,低声问:“等下见了大兄,知道该如何说吗?”
洛神脸微微一热,轻轻嗯了一声。
……
高胤在刺史府的那间前堂里等了良久,终于听到了人来的脚步之声。
李穆带着阿妹,总算是现身了。
面对他的不快,李穆若无其事,面带笑容地寒暄,态度客气而恭敬。
仿佛昨夜根本就没发生过强行带走阿妹,还将他关在城门之外的那段不愉快经历。
这便罢了,叫高胤更加意外的,还是他的阿妹。
她和昨日,竟也判若两人。
随李穆进来,跨过那扇门槛时,李穆伸手扶她,她就让他牵。
随后又站在李穆的身边,距离靠得很近。
李穆为姗姗来迟让他久等而致歉时,她仿佛含羞,低下了头,面颊之上,隐隐可见飞上的一片红晕。
方才来之前,一大清早,李穆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一猜就知。
叫高胤忍不住有点生气。
当高胤强压不满,转向她,问她要不要随自己回建康时,她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她身边的男子,随即用愧疚、又含着几分祈求的目光,低声说:“大兄,劳烦你回去,可否转告一声阿耶阿娘,夫妇本为一体,我留下了……”
“请他们放心,我在这里,一切会很好的!”
仿佛为了说服大兄,她又用郑重的语气,强调了一句。
高胤望着不过才一夜,便态度大变的阿妹,半晌,将视线慢慢转回到她身边的那男子身上,盯着他。
李穆面带微笑,道:“有劳大兄了。回去之后,请将我昨夜那信转交岳父。”
高胤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也好。我这就回了。往后你自己要保重,若有事,记得随时给我传信。”
他这话,是对洛神说的。
洛神起先有点担心大兄会坚持执行阿耶的意思,定将自己随他回去。
此刻听他改口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松气之余,心里又感到有点愧疚。
“大兄,叫你空走了一趟……”
她唤了声高胤。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停住了。
高胤一笑,柔声安慰道:“无妨,你莫多想。你既决定留下,我过来,亲眼见过了此地,心里有个数,等回去之后,也能向伯父伯母交代一番了。”
洛神点头,眼圈微微红了。
她真的何其有幸,生而在世,不但得遇如意郎君,更能得到父母兄长多年如同一日的如此呵护。
高胤又交待了一番樊成和阿菊等人,道回去后,便叫他们返城。
交代完毕,他最后看了眼李穆,目光复杂,转身而去。
……
高胤回到宿营地,向一直等待着的樊成和阿菊交代了一声,吩咐折回去,继续跟随洛神留在义成。
阿菊不用说,很是欢喜,连樊成仿佛也是松了口气。
高胤转头,看了眼高桓昨夜睡的那顶帐篷,见还立在那里,孤零零一只,很是突兀,道:“六郎还未起身?”
阿菊道:“方才我去帐口瞧了一眼,六郎君还在睡。想是昨日实在乏了。我见他还睡着,便没叫他。”
高胤皱了皱眉,转身自己过去,到了帐前,一把掀开帐门,走了进去,道:“六郎,起来了!”
他唤了几声,见高桓还蒙头盖脑地缩在被下,一动不动,上去一把撩开,目瞪口呆。
被下哪里有人?
分明不过塞了一堆他的衣物,作人形隆起状,瞒人眼目而已。
高胤回过神儿来,大怒,知他必是趁着昨夜旁人睡着,躲过值夜守卫的眼睛跑了。
转身正要再追回去,忽然看到枕下被下露出一纸,似是所留之信,拿起,看了一遍。
高桓信上说,他来此一些时日,亲眼目睹了北地兵凶,流民之困,身为高氏子弟,回顾从前生涯,只知富贵享乐,素餐尸位,羞愧不已。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他要跟从李穆,做伯父从前未竟之事,北伐中原,驱走胡虏,光复两都,希望大兄能成全于他,叩拜顿首。
一番话语,竟也写得慷慨激昂,充满了少年人的方刚血气和勃勃雄心。
高胤持信,脸上的怒气,渐渐地消退,终于收起信,走了出去。
樊成已经整好了人,问是否立刻道附近野地寻找。六郎君既是想留在义成,想必也不会跑远。
高胤立在道旁,环顾了一圈四野:“罢了,他既执意要留,也随他吧。”
樊成应是。
这一趟,他是空走了个来回,非但连阿妹没带回去,最后连六弟,也由了他,让他留下了。
但好在还有一封李穆的信,料他在信里对伯父应是有所言,回去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交代。
高胤沉吟了片刻,便命自己的随从预备行装,原路南归。
他一路疾行,大半个月后,这一日,终于抵达建康,入城,稍作整歇,便持了李穆之信,径直去寻高峤复命。
第78章
高峤从台城归,才入门,便听高七说大公子回了,一路平安,正在书房等他。
“阿弥和六郎呢?可有同归?”高峤立刻问。
高七摇头。
高峤心咯噔一跳,脸色立刻便不好了,官服也来不及脱,匆匆去了书房。
见到高胤,先问他路上情况。
高胤道一路顺利,随即起身谢罪:“伯父,侄儿无能,这一趟,非但没能带回阿妹,连六郎也留下了。”
高峤眉头微蹙:“我方才听高七已经说了。怎生一回事?”
“六郎一向想要追随李穆,伯父你也知道的。李穆先前不收他,多少也是因了伯父不允的缘故。这回我去,六郎不肯随我回,留了一信,言明心志。侄儿想他年少热血,又难得立有大志,在李穆那里,料他应也会加以照看,便自作主张,未强行将他带回。请伯父责罚。”
他将高桓的留书,呈了上去。
高峤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阿弥呢,她怎也不回?先前不是说,去了和李穆把话道清就回来吗?”
“伯父,阿妹原本是要随我回的,不想出来了,被李穆又追了回去……”
高胤想起自己那日被关在城门外的一幕,便觉气闷,亦是不想再多提,含糊一句带了过去,方道:“李穆给了我一封信,道是对伯父的交代。”
他取出信,再次呈上。
高峤立刻接过,展开信瓤。
高胤私下并未看过信,也不知李穆到底写了什么,何为交代。
见高峤盯着那信,一语不发,忍不住好奇,问道:“他如何说?”
高峤将信递给他,面带怒气,哼了一声:“泛泛之言,丝毫不见诚意!这便是交代?他就是拿这话,哄住了阿弥,阿弥也不回了?”
在高峤的面前,高胤可不敢提一夜之间,阿妹便态度大变,和李穆郎情妾意的一番所见。
斟酌着道:“李穆此言,虽属空话,对朝廷亦是不敬,目中无人,狂傲至极。但观其人,应不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否则当初伯父去往京口质问于他,无凭无据,他大可不必承认,推诿得一干二净,便也不至于惹伯父如此不悦,更无后来诸多事情。”
“他既如此说了,想必便是真心之言,亦可视为对伯父的退让。往后朝廷局面若可维持如今之状,料也无大事。伯父不必过虑。”
他说完,见高峤脸色还是带怒,索性再补了一句自己早就想说的话:“事已至此,阿妹都嫁他了,又愿意随他,伯父还能如何?难道上奏朝廷,以隐患为由,趁他根基尚浅,早早予以铲除?”
高峤被侄儿的这一句话,当场扎住了心。
正是爱女夹在了中间,才叫他想起来就恨不当初。
高胤虽一句未提,但高峤也早猜到,必是女儿自己心甘情愿留在了那里,侄儿才无功而返。
对这个当初用计诓走女儿,如今又把女儿哄得连自己这个阿耶也不要了的李穆,更是厌得无以复加。
他的脸色极是难看,缓了半晌,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暂时先如此吧!义成怎样了?我听闻西金鲜卑正厉兵秣马欲夺西京。李穆不是与我还有一年之约?如今都过去数月了,他那里如何?”
高胤便将自己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听到义成城垣高筑,四方流民,每日如流水般入城请求庇护,又听得李穆已与仇池侯氏结下盟约,正在垦荒积粮,扩充兵力,方才那难看的脸色,才终于稍有好转。
高胤见他不再开口问事了,便告退。
高峤抚慰了他一番,道他路上奔波辛苦,叫他好生歇息,过些日再去广陵不迟。
高胤恭敬地应了,退了下去。
侄儿一走,高峤便坐不住了,起身,双手背后,在书房里踱步。
走了十几道来回,停了下来,盯着李穆的那封书信,终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回来拿起信,匆匆朝外而去。
天黑之时,他从船头登上了白鹭洲,来到萧永嘉所居的别苑大门之外。
门房说,长公主不在已有几日,受邀出去做客了。
高峤一愣。
前次萧永嘉提和离,他愤而施加强举,被冷拒,遂惭而退,至今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些时日,萧永嘉那边,自然不可能先主动寻他。
高峤刚开始的羞愧之感褪去之后,便一天天地在挨。
劝自己不要和妇人一般见识,不如再去寻她,把话说个清楚。
却每回都是下定了决心,临出门,又退了回来。
今日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如何还忍得住,这才急匆匆地赶来。
却没有想到,萧永嘉竟不在。
忙追问详细。门房又说,她是受怀德县主之邀去做客的,三天前出的门,今日还未归来。
怀德县主的封地,位于建康西北数十里外的怀德县。
这个县主,高峤也是知道的,乃萧氏旁族的一个女儿,性格豪爽,小时起,和萧永嘉的关系便很不错。
萧永嘉的人缘不好,这些年,剩下往来的人里,就数和她关系最为密切了。
原本也没什么。
但这个县主,曾死了三任丈夫。刚前些时日,好似又嫁了第四任。是个官职低微的黄门散骑,不但比县主小了十几岁,且貌若潘安。成婚之时,萧永嘉还曾送过贺礼。
高峤愣住了。又问归期,门房道是不知。
他在门口立了半晌,心中慢慢有如猫抓,极是不安。
不过迟疑了片刻,便决定,立即亲自去将萧永嘉接回。
毕竟,女儿的事情,最为重要。
他急着要寻她商议。
他匆匆折回,弃车骑马,一路疾行,终于赶到了怀德县,寻到地方,命人前去拍门。
门打开,下人得知这个连夜来此的中年男子竟就是长公主的丈夫,当朝尚书令高峤,十分吃惊,急忙入内通报,又将他引入。
高峤匆匆入内,人还未到宴乐大堂,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待被引入,立于门口,见堂中华灯璀璨,亮如白昼,美酒佳肴,客人盈堂,更有伶人吹笛奏笙,舞者绕柱翩跹。
如此纵情作乐的夜宴景象,在建康那些追求享乐的达官贵人家中,几乎夜夜上演,高峤早司空见惯。
站在门口,两道目光便搜寻萧永嘉的身影。
一眼看到她斜斜侧卧于一张铺着锦席的阔榻之上,一手支头,另手拈了一柄团扇,面前半杯残酒,笑吟吟地看着县主和她那个年轻丈夫在旁玩着樗蒲。
周围欢声笑语,萧永嘉的侧旁,绕着殷勤服侍的美婢俊童,她面上亦带着笑。一双眼睛里,却分明显露出了几分心不在焉的疲态。
忽然,眼角风扫到了立在大堂门口的高峤。
她一怔,迅速转脸,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他来了,脸上笑容,微微凝住。
高峤的闯入,极不和谐,顿时打断了宴乐的气氛。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县主急忙起身,带着自己那个小丈夫来迎。
高峤微笑道:“连夜登门,实是冒昧,只是有一急事,要寻长公主商议。家人道她来贵处做客,我便不请自来。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长公主和高峤夫妇不和,县主自然知道,又清楚萧永嘉的性子,不似自己想得开,想她一人长居岛上,女儿如今又不在身边,未免孤单,前些日,便趁着自己做生日,将她邀来。
忽见高峤这般冒出来,极是惊讶。听他口中说有急事,观他神色,心里总觉不像,口中却顺着道:“高相公怎出此言?前日因我贺生辰,才将长公主邀来。舍不得放她走,又强行留至今日。不想却耽误了高相公的事,累你连夜大老远地从建康赶来。怪我不好!”
说着,回头催萧永嘉:“阿令!快些,高相公寻你有急事!”背着高峤,朝她暗暗挤了挤眼,略带促狭。
萧永嘉慢慢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高峤盯着,见一美童跪地,为她穿屐。
她趿上木屐,走了过来,看了眼高峤,道:“出去说吧。”
高峤跟着走了出去,随前头的萧永嘉,停在庭院的一处凉亭前。
萧永嘉叫人退下,望着高峤:“寻我何事?”
高峤转头,看了眼四周,见光线昏暗,近旁无人,犹豫了下,靠得近了些,压低声说:“阿令,前次……实在是我不好……我一时昏了头,竟对你做出如此之事……回去后,我很是后悔。这些时日,早就想来给你赔个不是……”
“高峤!这就是你寻我说的急事?”
萧永嘉原本态度还算和气,突然仿佛怒了,微微提声,打断了他的话。
高峤一愣。见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自己一提,她就如此态度,可见何等厌恶,不禁倍觉羞耻,老脸一红。
幸好此处也无灯光,无人能见,慌忙摆手:“罢了罢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说这个了……我来寻你,是为了女儿女婿的事!”
“阿弥可是不愿回,留在了义成?”
高峤又是一愣:“你早知道了?”
萧永嘉皱了皱眉:“李穆可有说什么?”
“说日后只要朝廷不施加逼迫,不阻碍他北伐,他便永作大虞之臣……”
“那不就结了!”
萧永嘉点了点头。
“我进去了。你回吧。”
她转过身,撇下了高峤,朝里而去。
第79章
萧永嘉回到宴堂,依旧坐了回去。
县主见她这么快就回了,不禁诧异,停了和小丈夫的卿卿我我,问高峤。
萧永嘉端起面前那杯又被仆童注满美酒的盏,抿了一口,笑着说:“他另有事,回了。”
那县主是个玻璃心肝玲珑人,借故出去,向下人问高峤。
听得方才,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没片刻,高相公便被长公主打发走了,急忙追了出去,在门口追上了,请他留步。
笑着说:“难得高相公来我家,怎不坐坐,如此走了,被人知道,岂非道我怠慢?”
高峤来时,只觉肚子里攒了一腔的情绪。等真见着人,被萧永嘉不过三言两语,说的便泄了气。加上先前那事,见她不肯谅解,倍增羞惭。独自在那里愣怔了片刻,只能掉头而去。
他是个放不下脸面的人,只道萧永嘉不愿看见自己,如何还肯留?道明早早朝,辞了县主,去了。
县主目送高峤和随从骑马离去,转回来,见萧永嘉似也乏了,面露倦色,便散了夜宴,亲自送她归寝。
萧永嘉笑道:“我又不是外人,自便。你快些回吧,免得冷落了你那小郎。”
县主嗤了一声,亦笑:“他大约巴不得我在你这里停久些才好。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偷腥的猫?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在我跟前老老实实,哄我开心,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萧永嘉摇头。
县主觑了她一眼。
“不过,自也是有例外的。我倒从没听说过高相公有何风流韵事。阿令,不是我多嘴,他如此一个大忙人,连夜骑马走了几十里路来我家寻你,说什么急事,又何来的急事?你留他一晚,能少块肉不成?方才我去送他,见他那模样,也是有些不忍。”
萧永嘉坐在镜匣前,自己拆着发鬓,起先不言,听县主在那里又发笑,仿佛想到了什么趣事儿,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你为何笑?”
县主道:“我是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事了。想当初,建康有多少女儿家,做梦都想嫁给高氏翩翩世子郎?谁能想到,他如今会被你如此嫌弃?如今想起,那会儿的事情,仿佛也不过昨日才发生的。瞧瞧镜子里头,咱们却都已是老了。如今我若有不如意事,便时常拿我前头那三个死了的男人譬。再几年,说不定连自己躺哪里都不知,又有何事想不开,非要论个一二三四,处处争个黑白对错?”
萧永嘉拆着发髻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望着镜中自己的人影,一动不动。
县主见她怔忪不语,自知失言,忙道:“怪我话又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和我又怎一样?请你来我家,本是要取乐高兴的,我却和你说这些扫兴的话。你莫往心里去。”
萧永嘉笑了一笑,抬手,正伸向梳子,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下人道:“长公主,县主,不好了!方才高相公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了手,被送了回来!”
县主“哎呦”一声。
萧永嘉手一顿,放下梳子,立刻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疾步而出。
来到前堂,见高峤坐着,右手扶着左臂,皱眉似在忍痛,脸色也有点白。高七在旁,正和县主府上的管事在说话。停下脚步,厉声便斥:“高七,你怎做的事?竟连个人都护不好?”
高七很是惶恐,连连告罪,道是天黑路窄,一时疏忽,没看好路,叫马蹄踏空到一个路面凹陷下去的洞里,相公这才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