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天清身形一震,眸光转向身旁郝瑟一瞬,轻轻阖目:“我并非仙人。”
“庄主,时辰不早了。”吕齐锐垂首提醒道。
吕盛丛点了点头,又探手小心摸了摸吕嵘的头顶,“嵘儿莫怕,药马上就好了,吃了药、病就好了,以后嵘儿就可以去骑马、去爬山、去看花灯去游湖、去天下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是啊,少爷,只差最后一颗心了。”吕齐锐含泪看着吕嵘露出笑容,又望向吕盛丛,“庄主,亦木准备好了。”
说着,就退后数步,身体靠在那口空棺材旁,站直身体,慢慢阖目。
郝瑟五人不禁神色大骇。
吕盛丛眸中狠光一闪,病弱身体骤然爆发无穷之力,高举利齿飞转的迁神钵,朝着吕齐锐如狼似虎扑去。
“住——手——”
郝瑟脑中轰鸣作响,嘶哑大喝,吸入口腔的空气变得稀薄,甚至稀释了眼前的时间…
眼中景象仿若浸入灰色粘稠的凝胶,变得缓慢而僵滞,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
奉泽庄家仆神色怔然,扭头回望;
尸天清流云衫狂舞而起,内力飙飞而出,将所有人震压倒地;
舒珞身形腾空而起,若惊电撕裂夜空,飞向吕盛丛;
迁神钵在半空猝然扭转,反向贯向了另一人的胸膛。
墨白背景之中,一团极浓极鲜的红色在空中绽放,变作铺天盖地的腥咸血雨,倾泄而下,染透了那一袭藕白长衫。
万籁俱寂!
只有那飞速旋转的迁神钵旋跳飞至半空,哐当落地。
染血金钵之中,齿轮渐渐静止,显出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一个血人,身形慢慢后倒,重重跌入了舒珞怀中。
舒珞双膝骤然跪地,满目茫然抱着怀中之人。
胸口血洞,骨肉分离,斑白的发丝浸在血水之中,犹如血溪。
“吕、庄、主…”舒珞仿若失了魂魄,满面虚空,喃喃突出怀中人的名字。
“庄主!!”
吕齐锐凄声大喊,扑到了吕盛丛身边,跪在血水之中,剧颤双手想要徒劳堵住那血水漫流的胸口血洞,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吕盛丛脸上现出灿烂的笑意,浑浊眸子此时却显出了明澈如雨后晴空的色泽:“亦木…我终究…对你…下不去手…”
一音未毕,枯眼闭合,气绝脉熄。
“庄主!庄主啊啊啊!!”吕齐锐全身扑在血水之中,失控嚎哭狂啸。
“庄主!庄主!”
奉泽庄一众家仆趴扑在地,哀哭几乎断气。
跪地人群之中,只有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僵立。
六西定定站在迁神钵旁侧,琉璃眼珠盯着那钵中心脏,忽然,瞳孔剧烈一缩,爆出一声长啸。
“啊啊啊啊!”
郝瑟三人大惊,猛然回头。
但见六西双目赤红,面容狰狞,全身溢出浓重如血的杀气,额角青筋仿若蚯蚓漫爬,剧烈扭动。
“走火入魔!”文京墨豁然大叫。
话音未落,尸天清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六西身后,手指猝点六西几处要穴。
六西眸中红光倏灭,直直倒在尸天清身上。
尸天清眉头紧蹙,将六西放平,抬头一望,顿时神色一冷。
奉泽庄一众家仆竟是不知何时都起了身,捧起了那四十八个白色瓷坛,吕齐锐手中捧着还在滴血的迁神钵,定定望向一个方向。
而他们目光的尽头,有三个家仆慢慢从小溶洞中走出,第一个家仆手中,捧着金灿灿的归虚鼎,而其后两个两家仆则抬着一个黑色的麻袋走上前,解开麻袋,从其中拖一个人。
手脚捆绑,嘴被封口,竟然是仲孙率然。
此时仲孙率然双目赤红,剧烈挣扎,口中呜呜大叫。
“你们要做什么?”郝瑟上前拦住吕齐锐。
“四十九颗心已齐,自然是要请云隐门的神医帮我们炼药!”吕齐锐神色恍惚道。
“不可!”尸天清冲身上前,定声喝道。
“你们莫要一错再错!”文京墨皱眉死死盯着众人。
以吕齐锐为首的奉泽庄一众,慢慢将目光移向郝瑟三人,一张张泪流满面的悲恸面容,映照着火光,触目惊心。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身形不禁一震。
“求求你们!”吕齐锐和奉泽庄一众家仆赫然跪地,朝着众人叩首不止。
“求求你们!”
“这是庄主用命换来的药!”
“只有这个药能救活少爷!”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无数哀求声仿若定身的咒语,将三人牢牢禁锢在了地上。
郝瑟紧咬牙关,尸天清狠狠闭眼,文京墨转目难再多看一眼。
“不能炼药!”突然,一声大叫猝然响起。
众人身形一震,骤然转目。
竟是仲孙率然挣脱了绑嘴的布条,急声大喝:“不能炼药,那个归虚鼎,是赝品!”
此言一出,就如晴天霹雳,顿时将奉泽庄一众给劈呆了。
“赝、赝品?!不可能!不可能!”吕齐锐大叫,“这是天人给我们的归虚鼎,不可能是假的!之前,我明明以人血解除了归虚鼎的封印,就和天人说的一样,归虚鼎吸食人血,便可启动,这是真的,是真的!”
“是假的!”仲孙率然艰难道,“若是真的的归虚鼎,以人血解除封印之后,鼎身应呈赤红之色,如血石玛瑙,而这个归虚鼎…却还是金色的。”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那金灿灿的铜鼎,尽数惊呆。
“不会的、不会的!”吕齐锐满目慌乱,频频摇头,声带哭腔,“天人明明说,这是真的归虚鼎,价值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仲孙率然面色一沉,“他骗了你们…”
“不会、不会,天人不会骗我们,他是天人,他诊出了少爷的病,为少爷调养,还送给我们长生不老的药方…天人不会骗我们的、不会…”
仲孙率然狠狠闭眼。
吕齐锐颓然坐地,突然,又猛然跳起身,拽住仲孙率然脖领,嘶声大吼:“真的归虚鼎在哪?在哪?!”
“归虚鼎已经失踪百年,无人知道它的去向,我哪里能知道它的下落…”仲孙率然悲恸摇头。
吕齐锐浑身开始剧烈发抖,仿若迷路的孩童一般,满面惊慌,身形剧晃。
忽然,他的目光望向定定跪在吕盛丛尸身旁的舒珞身上,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朝着舒珞狂乱叩首:
“舒公子,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你告诉我,真的归虚鼎在哪?求求你!舒公子!”
舒珞慢慢抬头,血水顺着额头凌乱发丝点点滴落,落在微微发颤的青白薄唇之上。
“我…不知道…”
“舒公子!求求你!”吕齐锐彷如没听到舒珞的回答,依旧不停磕头。
“舒公子!求求你!”奉泽庄一众也跪地叩首。
舒珞慢慢阖目,摇头,凝声道:“舒珞从未骗过吕庄主,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一瞬死寂。
吕齐锐身形一颤,瘫倒在地,慢慢爬向前,捧起地上的迁神钵,失声嘶泣。
众家仆五体投地,抱头痛哭。
霎时间,整座溶洞都被这凄惨哭声所淹没。
谁都没发现,溶洞中央的白色的棺材突然微微一动,探出了一只苍白的小手,扶住了棺材边缘。
“爹爹?”
清脆童音轻起,宛若一声惊雷炸响众人耳畔。
众人猛然回头,但见那棺材中,坐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攀着棺材边缘起身探头。
而在棺材下方,就躺着吕盛丛惨不忍睹的尸身。
“不!”吕齐锐惊声大喊,连滚带爬冲向棺材。
舒珞身形暴跳跃起,尸天清身闪如风,同时飙冲而出。
可所有人都没有那一道蜂针快。
就听“嗖”一声,吕嵘刚刚探出棺材的额头上,多出了一根细若毛发的银针。
小小的额头晃了晃,又重重躺回了棺材。
众人愣愣回头。
血色灯火下,紫衣青年手臂高举,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左手的阳阙忽明忽暗,一双三白眼隐在手臂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让他多睡一会儿,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噩梦…”
郝瑟缓缓放下手臂,遮住双眼:
“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次梦到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大家都猜对了
真正的凶手
还有真正的杀人动机
以上。
第88章 十七回 纷纭天人面难现 怆然一笑释罪身
烟涌为云,气凝成空,
哀哀悲嚣,归为尘土;
柳蝉欲碎,再无纷鸣,
风絮飘残,茫茫碧落。
奉泽庄东辰阁内,舒珞、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和吕齐锐围站在床边,看着仲孙率然为床上的吕嵘诊脉。
“仲孙大夫,我家少爷怎么样了?”吕齐锐双目赤红问道。
仲孙率然收手,轻叹一口气:“郝大侠蜂针之上的迷药药性并不烈,依在下推断,应还有半个时辰就能清醒。”
“仲孙大夫,我问的是我家少爷的病。”吕齐锐焦声道。
仲孙率然皱了皱眉:“请恕在下才疏学浅,直到如今,仍是诊不出吕家少爷到底患了何种疾病,只能诊出他心脉不畅,气血虚弱,却并未到你们所说的命悬一线之际!”
“定是那个什么狗屁天人夸大其词,骗了你们!”郝瑟怒道。
“不!在天人来奉泽庄之前,少爷的确已经病入膏肓,是因为服了天人的药,才稳住了病情。”吕齐锐垂头道。
众人不由对视一眼。
“吕管家,可否将那药方给在下看看?”仲孙率然道。
“自然可以。”吕齐锐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仲孙率然。
仲孙率然展开定眼一看,面色不禁一变。
“仲孙大夫,如何?”舒珞皱眉问道。
“这药方是不是骗人的?”郝瑟捏拳头。
仲孙率然阖目摇头:“原来如此,吕少爷是天生心疾。”
“天生心疾?”舒珞神色一肃。
“天生心脏有残,搏力不足,动血难涌,” 仲孙率然长叹一口气,“据我所知,凡患此疾者,无人可活过十岁。”
是…先天性心脏病…
郝瑟豁然明白过来。
舒珞神色凝重,尸天清双眉紧蹙,文京墨轻轻叹气。
“那位大人也是这样说的,说此病自古无医,用这药方上的汤药,仅能续命,除非用他的长生不老丹,方能救命…”吕齐锐颤声道。
“仲孙大夫,这药方当真可以续命?”舒珞问道。
仲孙率然脸上显出十分复杂的神色,点了点头:“此方精妙绝伦,用药之精准、配药之大胆、医术之精湛,放眼天下,恐怕只有一人可成就此方。”
“仲孙大夫所说之人,莫非就是那位天人?”文京墨眯眼问道。
众人齐刷刷看向仲孙率然。
仲孙率然长叹一口气:“没错,就是他!他是云隐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也是云隐门百年来最邪卑的恶徒。”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
“此人来自云隐门?”舒珞眸沉如潭。
仲孙率然用衣袖沾了沾额头的汗渍:“二十年前,他是掌门的关门大弟子,天赋极高,医术精湛,已被内定为下一任掌门,却偏偏走了魔道,偏爱炼制诡道丹药,掌门发现之后,勃然大怒要将他处死,不料此人竟叛逃而出,不知所踪。”
仲孙率然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云隐门寻了他整整二十年,数年前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下也是一月前才寻到奉泽庄这一点线索,不料,还是来迟了…”
“这长生不老丹的炼制方法,是此人所创?”尸天清沉声问道。
“难道真的能长生?”文京墨也追问一句,
仲孙率然神色一震,看了众人一眼,艰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云隐门中并无此种骇人听闻的炼丹之法,应是此人独门秘法,但这丹药是否有长生不老、医治百病之功效,却是无人知晓。”
众人神色阴沉,齐齐默然。
吕齐锐面色灰白,全身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天人明明说,待药引备好,便会有云隐门的神医前来助我们炼药,仲孙大夫明明云隐门的神医,怎么、怎么会不知道…”
“显然,他骗了你们,就如他给了你们假的归墟鼎一般——骗了你们!”文京墨冷声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如此相信天人,庄主甚至将半数家产相赠…怎么会这样…”吕齐锐头埋双手,慢慢跪地,无声哭泣。
“仲孙大夫,他叫什么名字?!” 郝瑟咬牙切齿问道。
“你们知道他的名字也无用…”仲孙率然摇头。
“他的名字!”郝瑟一把揪住了仲孙率然的衣领。
仲孙率然苦笑:“吴茱萸。”
“啥子?”郝瑟一愣。
众人也不禁怔然。
“云隐门内门弟子,皆是以中药之名赐名。”仲孙率然摇头,“但他离开了云隐门,定不会再用这个名字。”
“他的样貌?”舒珞寒音问道。
仲孙率然又是摇头:“此人善运药物改变体貌,何况他离开云隐门已经二十年,早已不知他如今变成了何种模样…”
“吕管家!你见过此人,他是何种样貌?”尸天清骤然提声。
“那人…两年前来时…天人之姿,风华无双,令人无法逼视…”吕齐锐抬眼,面容之上,隐隐漫上惊惧之色。
“天人之姿…”众人不禁一惊,齐齐看向了尸天清。
“难道,那人和尸兄长得一样?”舒珞惊诧大叫。
“不、不!完全不一样!”吕齐锐连连摆手,“只是那感觉,很像…不,比起尸大侠,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如凌霄之上的神仙,俯视芸芸众生,光芒四射,令人望而自惭形秽、不可造次、不可亵渎、只想伏地跪拜…”
“哈!”郝瑟冷哼一声,“感情这人长得就是一聚光灯啊!”
“此人到底样貌如何?!”舒珞沉声追问。
吕齐锐脸上显出迷茫表情:“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会不记得?”文京墨皱眉,“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样貌当令人终身难忘,你怎会忘记?!”
吕齐锐慌乱摇头:“的确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人的风姿…可若说具体的样貌,却是一团模糊…”
文京墨眉头一紧,豁然看向仲孙率然。
“罢了,早该料到。”仲孙率然无奈摇头,“云隐门中盛传,此人曾发明了一种奇香,可迷惑人的心智,致使凡看过他样貌的人,都不记得他的形貌…就如障眼法一般。”
“该死!”郝瑟怒喝。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良久,舒珞才轻叹一口气,沉声道:“吕齐锐,那枉死的四十八人,除了方璞络,尸身可还在?”
吕齐锐噗通跪地:“已、已经毁了…”
舒珞脸上划过一丝痛色,顿了顿,又道:“你将那四十八枚心脏速速火烧收殓,并将尸灰一道送回其门派或家属手中,每人再赠百金抚恤!”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舒、舒公子!那些心…”吕齐锐全身发抖。
“吕齐锐!”舒珞朗眸一冷,赫然提声,“难道你还想继续留着那些心脏,待以后有机会再炼制长生之丹?!”
吕齐锐浑身一抖,伏地埋头:“…不敢…”
舒珞定定望着吕齐锐,琼温容颜渐凝,犹如一面冷酷玉雕,浮寒慑人:
“吕齐锐,这是条件!让奉泽庄存在下去的条件!否则,天下将不会再有奉泽庄三个字!”
说到最后一个字,舒珞瞬间如换了一个人,衣袂翻舞,浓霜遮眸,玉树身姿散出令人窒息的魄压之气,层层荡碾四方。
吕齐锐五体投地,汗滴如豆,浑身抖若筛糠:“奉泽庄,谨遵舒公子之命!”
“好。”舒珞闭眼,轻轻颔首,那一身骇人压力渐渐消散,藕白衣袂回落,又变作那个温润亲和的意游公子。
可郝瑟的面色却是变了,猛然上前一步,提声道:“舒公子,你这是何意?”
舒珞睁眼,静静看着郝瑟,缓声道:“吕盛丛已死,此事就此了结…”
郝瑟双目一竖,精光迸裂:“可是这奉泽庄上下全都是——是…”
帮凶!
冲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对面,舒珞静静看着自己,温雅柔和的面容之上,轻轻浮起了笑意,就如天边微勾的仰月,皎洁温柔,却又高悬悲凉。
“舒某…只能这样做…”
“阿瑟…”尸天清修长手指轻轻按在郝瑟肩头,哑音低沉,宛若崇山峻岭之中回响的古琴奏鸣,“这样最好。”
郝瑟猛然转头,双目赤红盯着尸天清。
尸天清轻轻摇了摇头。
郝瑟喉头发紧,转目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双手插袖,双目微敛,面容冷峻:“你要如何做?将奉泽庄上下全部杀光?还是将此事的真相公诸于世?”
郝瑟眉头一蹙,张了张嘴,却是任何声音都无法发出。
“若真是将此案真相公布江湖,后果会如何?”文京墨声线微冷,“我告诉你,只有一个后果,江湖上的那些所谓豪杰大侠会立即扯起正义之旗,将奉泽庄踏平,再将奉泽庄的所有人,包括吕嵘在内,都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郝瑟狠狠攥紧拳头。
“你觉得死去的那些人很无辜?要给他们讨个公道?你又可曾想过,他们都是接了玉竹信江湖上有名有号江湖客,这种人,哪一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又有谁能保证,他们手上没有无辜人的性命?!”文京墨声线拔高。
郝瑟狠狠吸了一口气,沉默。
文京墨轻叹,沉下嗓音:“郝瑟,你莫要忘了,这里不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这里是江湖,这是人命如草芥的江湖!我们不过就是江湖中营营碌碌苟且偷生之人,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
“我知道…”郝瑟狠狠闭眼,“我知道…”
越啬寨里冲天的火光…
桑丝巷中的血流如河…
奉泽庄内一腔腔空洞的胸膛…
回荡在眼前的一幕幕,就如一根一根的铁锥,狠狠刺入郝瑟的脑仁,痛不欲生。
舒珞低头,嘴角含着苦涩笑意,文京墨阖目,静下呼吸,尸天清微微敛目,攥紧剑柄。
一股无能为力的萧条气氛弥漫在整间屋中。
“爹爹?”突然,床上传出一声睡意朦胧的童音。
众人身形一震。
只见床铺之上,吕嵘揉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黑漆漆的眼睛四下扫望:“吕管家,爹爹呢?”
吕齐锐跪地俯身,泣声嘶哑:“庄主、庄主…他…”
说了几个字,就已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舒哥哥,爹爹呢?”吕嵘又看向舒珞。
那一双眸子,纯洁又干净,仿若晴空下最明亮的露珠。
舒珞艰难垂眼,避开吕嵘的眼神。
众人齐齐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吕庄主昨夜,已经离世。”
突然,一道哑音响起。
众人一惊,猛然回头。
但见那一袭缥缈流云衫,仿若一缕晨雾,冉冉移至床边。
“什、什么?!”吕嵘双眼豁然绷圆,双目渐泛赤红。
尸天清撩袍蹲身,清澈眸子定定看着吕嵘,轻声道:“吕少爷,你的爹爹是为了保护你,与挖心妖物同归于尽而死。”
“保、保护嵘儿…”吕嵘的眼眶之中溢出晶莹液体。
“对,是为了保护嵘儿。”舒珞吸了口气,蹲在尸天清身侧,抬手轻轻抚摸吕嵘的头顶,绽出温柔笑意,“嵘儿放心,再也不会有…挖心的妖物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吕嵘的面颊落下。
“吕少爷,你放心好啦!”郝瑟一吸鼻子,蹲在尸天清身侧,使劲儿揉了揉吕嵘的发丝,“你的爹爹已经成仙,以后就住在天上,等吕少爷百年之后,就可以去天上和爹爹重逢啦!”
“成仙?天上?”吕嵘泪珠滚下愣然双目,“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郝瑟双眸明灿如星,无半丝阴霾,“不信的话,可以…额、那个…”
“不信,你可以问这个仙人哥哥。”文京墨站在三人身后,平静补上半句,手指还十分顺手指向了尸天清。
吕嵘泪眼婆娑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身形顿了顿,长睫眨动一下,微微一笑:“是真的。”
睫闪清星,笑沐华光。
那笑容,就如漫漫长夜之后,初现在沉墨天空的第一道晨曦,耀散碧霄,载来晴晖。
吕嵘泪水狂涌而出,抹眼大哭:“太好了、太好了…爹爹、太好了…呜呜呜…”
哭声中,吕齐锐深深叩首,泪水染湿地面:“多谢、多谢…”
舒珞慢慢站起身,含笑垂眼,朝着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长长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到
很累
写的慢
明日无更新
墨兔要去体检
看看毛色什么的
哇卡卡卡
第89章 十八回 一册推出惊人事 梦醒忆碎遭辞离
凌晨小雨压雾轻,风光著草日晴明。
雨过天晴,浓雾消散,整座奉泽庄沐浴在阳光之下,水露清亮。
梅园花架藤绿如荫,文京墨端坐其下,手捧书册,埋头细读。
郝瑟翘脚坐在对面石凳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奇问道:
“文书生,这册子你已经看了三天了,到底上面写了什么,你看得这么入迷?”顿了顿,突然双眼一亮,“莫不是奉泽庄的账册?”
“是名册。”文京墨合起册子,横了郝瑟一眼。
“名册?”郝瑟一头雾水接过册子翻开一看,嘴里的瓜子立时掉到了地上。
册子最后一页上分明写着“空语道长”、“方璞络”以及“止观和尚”三人的名字。
“这、这难道是…”郝瑟咽了咽口水,一脸紧张看向文京墨。
“这是吕齐锐因舒公子的要求而列出来的名册,上面记录了那四十八人的姓名、门派和来历。”文京墨轻叹一口气,“舒公子用罢,小生便借来看了看。”
郝瑟慢慢合上名册,叹了口气,又将名册递还文京墨:“文书生,你要这些册子作啥子?”
“小生只是有一事想不通。”文京墨双目微眯,“这世间,但凡是人,必有私心,可为何奉泽庄的这些家仆,却能为了自家的主人,竟然可以不顾法纪、不顾天道、尽数沦为挖心杀人的帮凶,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岂不是很反常?
“难道…又是什么控制人心的药物所致?”郝瑟推测。
文京墨摇了摇头:“的确是控制人心,但却不是什么药物,而是——这本名册。”
“哈?”郝瑟惊呆。
文京墨扬起手里的名册:“这名册中记载的四十八人,有五名是奉泽庄的护卫,余下的四十三人皆是奉玉竹信而来的江湖客,小生前日去查过那五名护卫的来历,发现而这五名护卫,也并非家生子,而是从外请来的江湖佣客。”
“所以,这四十八人都是来自奉泽庄的外人?”郝瑟问道。
文京墨点头。
“死的都是外人…而家生子的家仆却都变成了帮凶…这意味着什么?”郝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或许就如吕齐锐所说,这四十八颗心脏的人选要求很高,要么是命格,要么是身体、要么是武功…”文京墨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但是奉泽庄中近百名家仆,却连一个符合条件的都没有,这只怕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