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亮:“…”
他甚至没有特意探问,就看得出来,老百姓们对靖州那位太孙妃,感恩戴德。
如果知道自己是奉命擒获那位,押去威胁太孙,估计还没离开王家集,就已经让愤怒的老百姓给撕碎了。
吃人家的嘴软,有那么片刻,于亮甚至觉得他们这么在人家这儿大吃大喝的,不大妥当,回过神不由失笑,他这是犯了哪门子毛病,虽说自己自认为不是那种祸害老百姓的兵痞,但也并没有把老百姓放在心里过。
以前行军打仗,到地方上为了搜刮粮草,人头也不知砍了多少颗!
就是自家那位颇有侠义心肠的将军冷淼,同样不怎么把老百姓看在眼里,这会儿矫情个屁!
于亮吩咐下去,让布置好岗哨,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
“趁着现在靖州那边还没有防备,兵贵神速,我们一举拿下靖州城,抓获许氏,带回京城!”
这一次大功告成,他可要好好歇一歇,回家也娶个媳妇,于家只剩下他一根独苗,总得留下香火才是。
房子很好,床铺柔软,被子也舒服。
于亮虽然提着小心,但还是免不了困倦,没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村正大大方方拎着灯笼,手里还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四下检查了下,看看这些当兵的有没有缺东西,碰见站岗放哨的士兵,还打声招呼,叮嘱两句。
“小兄弟,咱们村子毒蛇多,蚊虫也多,你们可仔细些,真让咬了说不得得受罪呢,我家就在村东头,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过去找我就是,我年纪大了,觉少。”
他这么客气,那些当兵的心里头舒坦得很。
一离开这些人的视线,村正身边的孩子就乐了:“好家伙,这帮家伙可真自大,就那点儿岗哨,连个暗哨都那么明显,别说咱们娘娘的亲军了,就是咱们村里的几个团练,拿下他们也费不了多大工夫!”
这小子真的是村正的孙子,只不过一早就去邬堡读书,如今跟着阿生,算是许薇姝正经的徒孙。
他在村子里有一帮小伙伴,平日也跟着团练民兵进行一般的军事训练,偶尔还能充当一下教官,也是无法无天的主儿!
“爷爷,你们惊醒点儿,我去通知我家先生,等摸清楚情况再说。”
村正也不以为意。
就村子里那点儿人,在他眼中就是瓮中之鳖,已经跑不了了,端看什么时候收网而已。
这孩子动作快,阿生的动作也不慢。
下半夜不到,阿生亲自带了百十个侦察兵进村,一千多人,连点儿声响都没闹出来,有个把岗哨机警,听见动静负隅顽抗的被杀了,其他人一网成擒。
冷淼被捉的时候,正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往外逃跑,还想抓一个孩子为人质。
可惜,那孩子才七八岁,一脸稚气,吓得一边哭,一边拿巴掌大的小匕首在他腰上捅了一刀。
等他被抓过去见到阿生时,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的头领,居然是年纪如此之小的一个孩子。
他很清楚自家手下的势力。
哪怕是被人有心算无心,哪怕是在敌人的地盘上,但要他手下这一千多精锐里的精锐,悄无声息的都栽了,那简直不可能。
至少,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敌人是个百战名将,那也就罢了,他技不如人,认栽也无奈,偏偏领队的只是个孩子!
“这不可能,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你怎么不说是仙法,或许老天爷看不惯你们倒行逆施,就是帮我们呢!”
反正阿生肯定没心思告诉他,这叫特种战术,除了自己这百十号人,邬堡里也拿不出第二支如此优秀的侦察兵了,这是娘娘亲口承认的。
冷淼冷着脸,看到对方轻轻松松把他身上的印信搜刮走,又换上他们的衣服,兴高采烈去偷营。
他一个劲儿地想,不可能会成功,不可能!
对方显然不怎么把冷淼当回事儿,连捆他也没有,就是有两个小士兵在门口守着,还在一边嗑瓜子聊天。
“我听阿生哥说,这人是个将军,还是主帅?”
“真的假的?朝廷那些将军有那么蠢吗?我记得咱们研讨高军神战例的时候,他老人家用兵如神,时而走堂皇正道,时而奇峰迭起,便是咱们娘娘事后分析,还说不一定能把得准高军神的脉,怎么现在朝廷的主刷,傻到和先锋一起行动?”
两个小战士百思不得其解。
冷淼脸色涨红。
他哪里是不懂,分明是疏忽大意,没把小小靖州放在心上。
这一次他亲自来靖州,也是因为张兰芝张大人重视此事,要求底下务必‘请’太孙妃娘娘进京一趟,他总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现在看来,着实自大的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淼昏昏欲睡,心里总提着一口气。
一直到天亮,没听见动静,他这才松了口气。
李副将他们肯定是察觉有异,没让偷营成功,那就好,也许还有转机。
结果,天一明,冷淼被带去食堂吃饭时,就看见外面居然变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到处都是帐篷,或走或站,好些个身上皮甲被扒走的士兵,近乎麻木的在干活。
冷淼心中顿时凉了。
他以为靖州人要是一战而胜,肯定要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什么动静也没有。
就好像自己做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不在意,有时候更让人难以接受。
冷淼咬牙切齿,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周围看管的士兵,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还是阿生在附近,显然也知道冷淼其人,对他有几分好奇。
“似乎问反了,好像应该是我们问一问,你们要做什么?惑乱天下?姓张的也想当皇帝?”
阿生挠了挠头,“姓张的也太没自知之明,哪怕是几十年前,他的政务水平就一般,纯粹靠拍马屁上位,现在也没多大的长进,连给我们家太孙和太孙妃提鞋都不配,还是别打这种主意,省得遗臭万年。”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你…”
冷淼顿时被气得差点儿吐血!
这才是胡说八道,他家大人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寒门进士,做到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当然不可能没有能力。
天下人谁不知张大人的名号!
“那我来算算你们那位大人的功绩?对了,他上过战场,不过,好像没和羌国和延国打过,当年高军神给了他八个字的评语,自高自大,纸上谈兵!所以陛下哪怕把他当亲信,也只肯让他去必胜的战场上镀镀金,像什么剿匪啦,镇压一下连把刀都没有的所谓义军,正经真和人家羌国铁骑对上,那还是算了。”
“不过张大人是文臣,不会打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治理江南多年,江南还是年年凑不齐赋税,老百姓们过不下去,朝廷又拿不全税款,到是养肥了一大群蛀虫,怎么算,张大人不合格。”
冷淼吭哧半天,脸色涨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闭上嘴,哑口无言。
他可以说,自家大人不是不知兵,他自幼也是熟读兵书,江南乱民四起的时候,正是张大人坐镇江南,京畿要地,才稳若泰山。
可他说不出口。
作为亲信,他自然看得出来,大人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养贼自重的意思在,剿匪也不太尽心尽力,当然,遇上流民起义,遇上那些想称王称霸的,还是愿意镇压一二。
这些人显然对所谓的天下名臣,文臣之首,毫无敬意,只有轻蔑和鄙夷。
不知为何,冷淼想起他见到的那个小村子。那若不是许薇姝故意做的障眼法,眼前这个小小少年,似乎就变得的确有资格嘲讽自家大人了。
沉默下来,冷淼不肯再和这些人对话。
许薇姝似乎对他们不大在意,并没有杀了他们,或者严格看管。
大部分士兵都被押送去山上干活去了,每日早出晚归。一开始冷淼和于亮一些将领还担心这些士兵的生命安全。后来看他们虽然累得不行,一回来便倒头就睡,不过个个精神气十足。听说每日都能吃肉,至少能吃七八成饱,到像是比他们这些军官们吃得好上很多,连一些小将领。也愿意去做工了。
唯一的好消息,靖州这边的规矩。每天下午会有人去四下宣讲邸报。
报纸上什么消息都有,哪怕是军国大事,也有人述说评论。
作评论的也不知道是谁,还算有几把刷子。连他们兵败被俘之事,也占了一个版块儿,评论很公允。虽然说的他们不是很好听。
再之后,许薇姝好像封锁了他们战败的消息。也不知怎么骗过大人,又骗来两次援军。
那两个带队的同僚,没几日就和他相聚,几人以前在大人面前,还偶尔有些龃龉矛盾,如今同病相怜,到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时间一日日过去,冷淼的心越来越麻木,已经从天天想着大人来救他们,到只是挂念家中娇妻爱子。
就在他以为,直到自家大人攻破京城,抓住太孙,逼迫许薇姝放人,自己才能回家的时候,靖州这边气氛忽然又变得凝重。
邸报有三日没再泄露消息。
他们那些被俘虏的士兵们,也有好几日没被派出去做活。
于亮心中不安的很。
以前看着弟兄们被逼着去做活,他心里不痛快,现在都老老实实被关在一块儿,他更不安。
“将军…你说会不会要杀了我们?”
冷淼皱眉:“应该不会,你见哪家要杀俘,还给俘虏好吃好喝地供着的?”
在他看来,顿顿有白面,那就是供着,如今佛祖神仙,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于亮一想也是,到底松了口气,只是还免不了辗转担忧。
终于,外面来了两个年轻小伙子,所有俘虏都被集中,分批带走,冷淼和于亮也终于被带了出去,进了那座靖州城。
冷淼反而松了口气。
靖州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过,已经在外面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教训,他也不至于觉得恨不能接受。
似乎这样的靖州,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败给的是一个能把穷困潦倒的地方,变成如此繁华所在的太孙妃,而不是区区一女流。
邬堡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在忙乱。
一匹匹甚至只在传说中见过的宝马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前,马车也多。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娘娘,虽然她根本就没穿正装,也没有满头珠翠,甚至只穿了一袭旧衣,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整个邬堡大门前鸦雀无声,除了她,其他人完全没有存在感。
“六月二十五日,延国联合羌国犯边,太孙亲自领兵迎敌,前江南巡抚张兰芝不顾外敌,威逼京城,现在京畿要地,危若累卵,我不说废话,只说一句,若是朝廷大乱,羌国入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靖州大好儿郎,这一战,许胜不许败!”
“是!许胜不许败!”
无数士兵,轰然应是!
冷淼只是过去让那位太孙妃看了一眼,就直接被扔过去帮着装粮草,处理各类后勤事务。
他本来还想嘲讽几句,这位太孙妃到是心大,敢用俘虏做这种活儿,结果一扭头发现,他手底下那些精兵,至少有一多半儿都特别积极,不光是干活积极,还积极管束别人。
反正他也不明白,怎么短短时日,自家兄弟就对人家俯首帖耳了。
于亮到是能理解,他和底下士兵的关系更亲密些,听他们义愤填膺地说过老百姓过得有多苦,丰年也饿肚子,只是饿不死,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一条人命就没了,人命在这样的乱世,比什么都不值钱。
“太孙妃不一样,太孙妃是真心把人命当人命,对老百姓们是真好,要不是我还拖家带口,家眷都在江南。说什么我也愿意做个靖州人。”
于亮也只有无言。他不知不觉也开始觉得,自家大人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应该说。张大人的失败,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江南兵,不能和靖州兵比素质。
数量上再多,那也是滥竽充数。
靖州这边出兵之前。地图早就准备好,情报消息详细至极。推演过无数次,做过无数的预案。
具体预案,他们这些俘虏当然不会知道,不过平常吃饭。听那些人聊天,听了这么长时间,对各种新鲜名词早就耳熟能详。一听了之后,于亮就觉得。和人家靖州这边的将军比,自家那些同僚根本就不叫会打仗。
于是,不过三个月之后,太孙妃入驻京城,代替太孙统摄大殷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许薇姝进京之时,宫中早就一片混乱,整个皇宫都被烧毁了一大半,好多皇子,除了附逆的几个小皇子,其他的都死了,据说不是张兰芝下的手,有受惊过度,意外身亡,还有的是死在了大火中,各种原因,已经没办法考证。
只是京城一片萧条,户户见哭声。
太子的嫡长子,现任福王,人到是没死,只是变得疯疯傻傻,被擒获后,太孙妃连见都没见,直接把他们往东宫里一扔,封闭宫门,东宫是当监牢用了。
许薇姝也确实没有心思管那些朝廷中大臣们的扯皮,讨好,谄媚,上赶着投诚。
方容那边的战事吃紧,情况并不算太好。
许薇姝三下五除二,用十分粗暴的手段一举压服朝廷,所有还有磨磨唧唧纠结谁是正统,不能杀了张兰芝,他是忠臣,还有什么附逆的皇子该怎么处罚之类事情的大臣,全都一概赶回家去。
先看了看朝廷的国库。
户部那边自然是不能不给看,只是国库里一堆欠条,银子完全不够用。
那些个因为战乱损失很大的世家大族,还有好些官员,只好又让许薇姝剪了一回羊毛。
许薇姝说的客气,没办法,朝廷战事吃紧,前方将士需要粮草,兵器。
这一下子,许薇姝的名声就坏了大半。
好些人叫她死要钱的商贾娘娘。
许薇姝也不在意,所有尸位素餐,跟不上她工作进度的大臣都让年纪轻轻,从靖州带来的小孩子给顶替了去。
一开始,那些大臣们各种阴奉阳违扯后腿,只想着看这帮小孩子的笑话,没成想,人家不吃他们那一套,人家管理事务的方法,自成体系,分工分得很细致,办了两次学习班,把下面的小官,小吏就给提拔起来,很快,好多大臣就觉得自己无立锥之地。
其实不是那些年轻的孩子真的很能干,他们也犯错,犯过很多错,但所有的错误,似乎只犯一次,成熟的非常迅速。
更多的官员,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太孙妃说什么是什么,特别乖巧,到弄得其他人满头雾水,只好承认那位娘娘手段高明,不知怎么笼络了朝臣。
许薇姝敢这么干,还得感谢夜行人的支持,她脑子里记录的各种信息太有用了,大臣们藏着掖着,不轻易示人的秘密,她很随意就能摆在明面上,不愁官员不听话。
在大殷朝,能绝对清白无辜,身上没有隐秘的人或许有,官员一个也无。
还得感谢羌国和延国的攻势严峻。
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朝廷机器运作,就自然而然,要顺畅一些。
许薇姝把京城的事儿理顺了,方容那儿顿时压力减轻,战局开始扭转。
羌国和延国,说白了是两个国家,还是有深仇大恨的国家,他们之间的联合,又怎么可能顺顺利利?
刚一入夏,捷报频传。
随着天气转暖,乱象纷呈的大殷朝,似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变化
又是一年冬来到。
漫天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冬日里大雪铺天盖地,在丰年没来之前,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至少在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义庄里的死尸都能堆得满满堂堂,好些良善人家,都要拿出一笔闲散资金,购置棺木,勉强让那些个冻死街头的老人小孩儿们入土为安。
林阁老戴着斗笠,慢吞吞地在略显苍白的官道上走。
他那辆破旧马车晃晃悠悠跟在后头。
林阁老是半年前起复,进京去吏部任尚书一职,不过路上难走,兵荒马乱的,他一走就是三个月,到冬日里才赶到京城。
当然,更多还是因为现在监国的是个女人。
太孙妃一举掌控朝政,很有些牝鸡司晨的意思在,让他想起前朝的周后之祸。
偏偏那位太孙长在边疆,战事吃紧,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又十分信任他的这位太孙妃。
“哎,也怪王家那位芬娘不争气!”
当年先皇令王家的千金为太孙的侧妃,连旨意都下了,就等着进宫,没成想,这位千金闺秀居然闹出和人私下定情的消息来。
男方还是岭南那边来赴考的才子,叫郭桐,中了进士,目前在翰林院当差。
郭桐可不敢真和太孙抢女人,奈何人家姑娘是个‘忠贞’的,一心一意只想着她的郭郎,事情闹得很大,把王阁老气得快疯了,恨不得真把自家闺女给打死了事。
幸亏太孙是真心胸宽广,并无怪罪,可那位想进宫。是绝无可能。
这事儿本来并没有传扬出去,毕竟对王家来说,这是丑闻,太孙得了消息,就主动替他们掩了去,只道是国事繁忙,自己没心思娶侧妃。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朝臣的压力,太孙也一肩扛了,有一阵子满朝文武都上折子说这件事。要他莫要辜负了先皇的心意。
最后还是王阁老受不住,披发赤足,到殿上痛哭流涕,只说女儿无德。朝臣们才哑口无言。
方容也不生气,好生安抚了一通。
知道这事儿之后。许薇姝和袁琦这些比较了解方容的,都忍不住失笑。
人家王家千金看上别人,虽然不是方容的手笔,而是当年义王的手段。
不过。他可没少推波助澜,要不是他让夜行人动了手脚,证据哪来的?
人家王家那位姑娘。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就算爱上哪个男人。也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让别人知道。
关于太孙后院的事儿,要不是眼下这个太孙妃做大,好些老百姓都把她当菩萨供着,林阁老也不可能去瞎琢磨。
他的书童驾着马车,一听自家老爷嘀嘀咕咕,就翻了个白眼:“您老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上一次要不是您非上折子说什么忠王贪污受贿,操纵科举,结党营私,才害得自己丢官去职,现在可好,人家太孙妃哪儿碍着你了?要不是太孙妃,连我都要出去砍柴卖,才能养得活您老了!”
林阁老沉着脸没说话。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道路上。
就因为这条官道,他才不坐马车,非得自己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看。
越看,林阁老的脸色越难看。
“哼,劳民伤财!”
修这么一条路,要花多少银钱?又要花费多少人力?
林阁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是从知县的位置上,爬了一辈子,运气和能力都有,这才爬到上面,对于底下那些门道,清清楚楚。
但凡官府修桥铺路,整修堤坝什么的,大部分是为了捞钱,别看这官道修得好,就以为是好事,眼下战事刚刚有平定的希望,朝廷大军总算扭转败局,军费肯定不能少,花钱也多,朝廷居然还在这时候修路,还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要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他这心里头和泼了油一样难受。
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几辆驴车,车上居然装着苹果和梨子,堆得满满的,走得很慢。
果香随风而散,飘出三里地去。
这可是冬日!
林阁老怔了下,干脆上了车,交代书童加快点儿速度,没一会儿,就赶上前面的驴车。
运送水果的是个半大小子,十四五岁的模样,特别好奇地扭过头看林阁老,看着他就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牙。
那牙齿不像大部分人那般又黑又黄,虽然也有点儿发黄,不过勉强还算是白的。
“大爷,您也进京?口渴了没,要不要来一颗苹果,很便宜的,瞧瞧这个头,是新品种,特别甜,您要是想吃,可以给您先尝尝看。”
说着,小孩子就从车上拿了个碗和竹签递过去,碗里切了几块儿苹果。
林阁老还真就夹了一块。
别说,果然很香甜。
或许是冬天能吃到这个,所以这东西就显得更甜,可惜他囊中羞涩,幸亏这苹果并没有特别贵,还是买了两个,自己一个,给了他的书童一个。
现在天色晚了,快到关城门的时候,官道上人不多,难得碰上同行的,那少年也很活泼外向,就和林阁老聊起天儿来。
“我本来想赶早市,可我爹和我娘非说要先去拜娘娘庙,求娘娘保佑明天风调雨顺,一去就耽误了时间,看来只能去赶个夜市,晚上在京城住一宿。”
少年叹气,“今年客栈的房价涨了好些,我看,我只能住个通铺了。”
林阁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可聊着聊着,忽然发现有点儿不对。
“…我看林县,赵县,几个县的路也该修一修才对,听说户部几个大人都说预算不够,等明年天气暖喝之后修,比冬日里修路能省下三分之一的钱,非要等一阵子,他们是等了,省钱了,可赵县的路修不好,我们想买他们的棉布,都要走大半天,冬天正农闲的时候,刚好可以赚几个辛苦钱,也能多置办年货,真是不会算账,娘娘怎么也不力排众议一下,当初修京城的官道,不就没听那帮阁老胡说八道!”
林阁老:“…”
其实,老百姓随口就能说几句国家大事,好像不算坏事儿,说明京城的老百姓有见识。
可这话,说的他还真不痛快!
“…朝廷这么修路,不嫌劳民伤财?老百姓们也没怨声载道的?”
那少年很古怪地瞪了他一眼。
“老大爷,您这是什么话,不就修个路?多大点儿事儿?呃,您是从外地来的吧?”
他扫了林阁老一眼。
书童发誓,这小少年肯定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是个乡巴佬,虽然没说出口,可眼睛里确实流露出一点儿自傲来,大约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没见识!
“自从咱们娘娘弄出一种什么水泥,修路简单的很,根本不怎么费力气!”
“娘娘说了,不能在工钱上克扣,一天管三顿饭,每天还拿三十文的工钱。可惜要求的工期太短,能修的路太少,咱京城本来路就不坏!”
这少年一口一个咱们娘娘怎么着,咱们娘娘怎么着,听得林阁老晕头转向的。
心里到开始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然后一路进了城,林阁老的三观是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这世道变化太快。
他一进城门就迷路了。
这位纯碎是自己找罪受,没让人来接他,也没提前通知,自以为离开京城没几年,回京和回家似的,还能到处看看。
却不曾想,进了京城忽然发现,道路拓宽了,房子整齐了,居然多出不少二层甚至三层的小楼。
多出好几条街来,街面上的铺子和以前大不一样,过去他印象里的宅院,似乎都被推平。
一时间,林阁老发现自己有点儿寸步难行的感觉。
幸亏那个卖水果的少年熟门熟路,先叫过在城门口守着卖热茶的小贩,让他花一文钱买了一份简易地图。
林阁老咬了咬牙,拒绝少年的指引,忽然下定决心,他非得抽出一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先把京城给摸索清楚。
想他林文杰,一辈子最自傲的事情,便是知道民生,可如今进了京城,却发现自己成了睁眼瞎,一问三不知,那还了得!
只是虽然没来得及四处走,但京城的变化,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往年偏远的地方,一到冬日就到处倒着尸体。
运送尸体的车子,一天下来都不能停下,今年别说尸体,连乞儿也不见一个。
往年脏乱的街市,如今整整齐齐。
往年老百姓们神态麻木,面黄肌瘦,如今他第一眼就看见两个中年妇女和商贩讨价还价,面孔红润,中气十足,还有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围着厚厚实实的棉衣,蹲在地上让算命先生给他算命,非要算一算,他媳妇还能不能再怀一胎!
更古怪的是,他看了半天地图,地图上居然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只好去问路,一卖首饰的小哥儿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儿,直接让他去找旁边戳在路边不知道干什么的两个衙役。
林阁老:“…”
原来衙役也是随便就能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