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后背都是血,血像水一样,将衬衫浸透贴在了他的脊梁上。
然而李纯也没有声张,单是凑到陆雪征身边低声耳语道:“干爹,您受伤流血了。”
陆雪征听了这话,才觉着周身是有些丝丝缕缕的疼痛。不过他那神经和肌肉还一起紧绷着,没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随便点头答应一声,他自顾自的继续上车去了。
李绍文赶时间在废车上泼了汽油点了火,为的是消灭一切证据。四辆汽车随即发动,驶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123章 苦中带甜

浓重夜色中,四辆汽车络绎驶入陆公馆。守门人随即关闭了大门,门外街上立刻又是一片万籁俱寂。
陆雪征推开车门跳下来,双手张开五指在裤子两侧蹭了一下,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手杖的支撑。
右侧小腿是真的有点隐隐作痛——也许是假的,谁知道呢?反正疼就是了。扭头望向后方,他看到白嘉治和丁朋五合力抬下了金小丰。金小丰无知无觉的垂下胳膊腿儿,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陆雪征并不怜悯他,受伤和死亡,仿佛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金小丰被熏烤成了一块巨大的腊肉,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周身,清楚的看到了破衣烂衫与斑斑血迹——这也都是宿命。
李纯和李绍文走过来,李纯再一次小声提醒道:“干爹,您流血了。”
此言一出,众位干儿子不禁把目光一齐射向陆雪征。在楼门前的电灯光下,他们这才发现干爹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陆雪征脱光衣服站在了浴室内,李绍文端起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的去冲洗他那身上的鲜血。浴室地面水光明亮,一层血红。陆雪征对着前方大玻璃镜转了个身,结果把自己吓了一跳——姑且不提周身的皮开肉绽,只说后背那几道深深的血槽,便足以令人心惊了。亏得他鬼神上身似的,这一路竟是没有感到疼痛。
李纯把刀伤药粉倒在手上,匀匀的往那伤口上撒去;一边撒一边皱着眉头咧着嘴,是在替干爹害疼;而李绍文拿着一条小小的白毛巾,轻轻擦拭干爹身上的血水。正在此时,白嘉治推门探进了脑袋:“干爹,金小丰醒了。”
金小丰昏迷不醒,白嘉治对他又拍又打,毫无效果;还是丁朋五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端来一盆刺骨冷水兜头泼去。果然,金小丰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了。
他醒就醒了,没事人似的站起来,裸露出的皮肤上大面积泛红,头顶成片的起了水泡,右边眉毛也被燎光了半截。白嘉治看着他的水泡,依旧无计可施,还是丁朋五兜头又连泼了他几盆冷水,然后抽出一把匕首戳破水泡,又让仆人找来烫伤药膏,给他涂上了一层。金小丰整个脑袋皮白肉红、破破烂烂,看起来颇为渗人,上面又泛了药膏的油光,越发不能入眼。
于是白嘉治和丁朋五,就心有灵犀的一起把眼珠斜开了。
李纯想用绷带为陆雪征周身薄薄的缠上一层,然而陆雪征不用。
“就这么晾着吧!”他说:“绷带万一粘到伤口上,换药的时候就要受罪了。”
李纯认真的想了想,末了答道:“也行,可是干爹就别穿衣裳了,反正天热,夜里也不冷。”
陆雪征答应一声,从李绍文手中接过一条干净裤衩穿了上。
推开浴室房门走出去,他看到金小丰静静的站在一旁,烟熏火燎、落花流水。
他抬手抓住金小丰的衣领,迫使对方低下头来:“脑袋烧成这样了?”
金小丰方才已经照过镜子,知道满头破裂的水泡并不比瘌痢美观许多。抬眼望向陆雪征周身那七长八短、深浅不一的伤口,他忽然发自内心的疼痛起来——干爹是很少受伤的。
陆雪征又问:“疼吧?”
当着众人,金小丰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陆雪征放开他,趿着拖鞋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烫伤就是疼,那有什么办法?下楼吃面,吃饱了好睡觉!”
楼下餐厅里,仆人用大托盘端上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陆雪征带着干儿子们围坐桌边,一人端着一碗吸吸溜溜的大吃。
吃饱喝足后,众人先不急着散去。陆雪征端着一杯热茶,问旁边的金小丰:“易横涛是死了?”
金小丰咽下最后一口面汤,在满头烈火一般的刺痛中答道:“他半路被流弹打死了。”
随即他又面不改色的解释道:“瓦房里起了大火,他害怕,推开窗户跳出去就往外跑,跑到半路,被流弹打死了。”
陆雪征一皱眉头,转向前方众位干儿子说道:“易崇德的确是把易横涛托付给了我,可是他自己治死了人,结下了仇,和我们无关。现在为了救他,我们险些搭上性命,这也就够可以了。死生有命,易横涛命薄,我们也无力回天。”
干儿子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陆雪征又问:“再来一碗?”
干儿子们都是能吃能喝的年轻汉子,听了这话,就略带矜持的继续表示赞同——那就再来一碗吧!
将近凌晨的时候,李绍文带着李纯开车离去了;丁朋五和林逢春又坐了一会儿,眼看天下太平,便也告辞而走。白嘉治留了下来,在客厅沙发上盖了一条薄毯子打盹儿,起着看门狗的作用。
陆雪征通体剧痛,一道道伤口疼的火烧火燎;仿佛李纯方才为他撒上的不是刀伤药,而是咸盐面。
他受了罪,躺不下睡不着,只能是开了电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翻开来,却也读不下去。
这时,金小丰拿着一管药膏走上来,蹲在床边低声唤道:“干爹。”
陆雪征放下小说射出目光,就见金小丰举起一只大手,手里捏着小小一管烫伤药膏。
于是陆雪征就伸手接过管子,将里面药膏挤到手指上,在金小丰的头顶上薄薄涂抹了一层。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金小丰是一件细瓷器,是一个小婴儿。而金小丰闭上眼睛,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抬手抱住陆雪征的小腿,他低头把脸埋到了干爹的大腿上。
陆雪征并没有说话,将药膏继续往他那后脑勺上抹开。
金小丰闭上了眼睛,他想自己如果真被烧死了,真被烧没了,那余下的灵魂也会被干爹捧在手心里。他七岁出去闯世界讨生活,多么弱小,多么害怕。即便后来长成了这般人高马大的模样,拥有了那般残忍毒辣的手段,可是在偶然的愣怔与惊醒中,他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
他在七岁那年一步迈进成人世界,从此瞬间衰老,再不长大。
陆雪征把手指上的一点残余药膏蹭到了金小丰的后脖颈上。仔细拧紧药膏管子,他出言问道:“身上还有没有伤?”
金小丰直起腰,仰脸望着他摇了摇头。
陆雪征在他那脸上摸了一把:“上床去趴着睡,别把药膏蹭到枕头上。”
金小丰开口问道:“干爹不睡吗?”
陆雪征低头抄起那本小说,寻找着翻到方才一页:“睡不着。”
金小丰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今天……干爹救了我一命。”
陆雪征盯着书页一笑,沉默半晌后忽然扭过头来,轻声问道:“易横涛真是被流弹打死的?”
金小丰迎着陆雪征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神情呆滞的缓缓答道:“干爹,我杀了他。”
然后不知为何,他的眼眶忽然一热,视野也变的晶莹模糊起来:“我可以冒险救他,可我不愿为他而死……”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几乎带了哭腔:“凭什么……我凭什么要为他去死……我死也要死的心甘情愿,他不配!”
神情痛苦的垂下头去,他语无伦次的继续说道:“我以为我要死了,所以一枪毙了他……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可是跑不出去,火那么大……”
一滴眼泪向下落到他的大腿上,他终于是哽咽出声:“我以为我真的是要死了……”
这时,陆雪征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面孔强行扳了过来。
“不要说了!”陆雪征一脸严肃,眼神锐利的像刀尖,一直扎到他的心里去:“你把这话从此忘掉,忘不掉,就烂到肚子里去,不许说了!”
金小丰凝视着陆雪征,果然立刻闭上了嘴。
陆雪征用手指蹭去他眼角的一点泪光,然后顺势一拍他的手臂:“滚到里面睡觉去吧!看你这连哭带嚎的熊样!”
金小丰抬起双腿挪上床去。头皮是热的,药膏是凉的,他在短暂的麻痹与舒适中俯趴下去,侧过脸去望了陆雪征的背影。
陆雪征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我管不住你了!”
金小丰无言以对,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自作主张的后怕中保持了沉默。良久之后,他长长的伸出一条手臂,抓住了陆雪征身上那条大裤衩的裤腰。
裤腰上缝了松紧带,富有弹性。他把裤腰抻出老长,随即忽然松手,让那裤腰“啪”的一声打回了陆雪征的皮肉上。陆雪征背过一只手要去撵开他那不老实的爪子,却是立刻被他一把攥了住。
攥住之后,就不松开了。

第124章 云里雾里

易崇德是在翌日下午抵达天津的。陆雪征并没有提前向他告知自己的住处地址,然而他自有一套人脉,能够准确无误的直扑而来。
在他进门之时,陆雪征正坐在客厅内的一把木椅子上,深深低下头,让一名上门服务的小理发匠用毛刷子为他扫净后脖颈上的头发茬子。
在昨夜的恶战中,他在逃离火屋之时,被火苗烧焦了前额的几缕头发。他本来就是个短发,这回剪去焦掉的发梢,越发快要秃成喇嘛,仅比金小丰稍胜一筹。耳中听闻仆人禀告易崇德来了,他面不改色纹丝不动,单是抬手摩了摩脑袋,知道自己此刻风采尽失,变成乡下来的秃小子了。
眼看易崇德快步走进门了,陆雪征一手拿着湿毛巾满脖子的擦了一通,一手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脸上并没有笑模样,开口直接唤道:“易先生。”
易崇德在他面前刹住了脚步,就见他光脚打赤膊,只在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棉布大裤衩;周身伤口长短纵横,浅一些的已然结痂;深一些的依然鲜红,看起来着实是惊心可怖。于是在开口之前,他不由得先怔了一下:“陆先生,你这……”
陆雪征神情肃杀的低声说道:“易先生,昨夜我带人去救令郎,没料到杜文桢会布下埋伏,令郎死了,至于我——你也看到了。”
正在这时,金小丰在门口晃了一下,陆雪征板着脸向外一指:“他带了十几个人进去打前锋,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其余的人全被杜家放火烧死了。”
易崇德回头向门口望去,一眼看清金小丰,就见他满头水泡连绵、红白分明,泛起一层油光,正是烧伤的惨状。
再次面向了陆雪征,他就像失了神智一般的,恍恍惚惚轻声问道:“横涛……死了?”
陆雪征满面冰霜:“死了。被杜家手下一枪打死了,我连尸体都没能抢出来!”
易崇德呆站在原地,仿佛是完全不能理解陆雪征的语言了。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他的眼神茫然而又呆滞:“我那孩子……死了?”
易崇德慢慢坐在了沙发上,眼看着金小丰走进来,搬开了那一把椅子。
陆雪征在一旁陪坐,一言不发,并不是个和善的态度。仆人进门送上热茶,两人一起成了木雕泥塑,任那热茶变凉,仍是不言不语。
不知是过了多久,易崇德忽然抬手捂住脸,长长吸进一口气,随即颤抖着呼了出来。
他并没有悲伤欲绝痛哭流涕。放下手从裤兜里摸出手帕,他只在眼角处略拭了一下。再次转向陆雪征,他开口问道:“陆先生,横涛只不过是治死了他的一位手下,何至于让他如此不依不饶?横涛对他可是还有其它冒犯之处么?”
陆雪征当即摇了头,面向前方答道:“我不知道。”
易崇德犹豫片刻,又出言问道:“陆先生是得到了杜文桢那边的消息,所以才决定昨夜动手去救横涛吗?”
陆雪征这回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易先生,你把令郎托付给我,我总要为他负起责任。如果绑架当天能有机会进行营救,那我当天就去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昨天夜里,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时机。”
易崇德苍白了一张面孔,盯着陆雪征说道:“陆先生为何不等我到天津后再动手?”
陆雪征横了他一眼,眉宇间隐隐显出了怒气勃发的模样:“易先生这话问得好!横竖被绑的又不是我儿子,我何必急着卖命去救?”
易崇德有些怨恨陆雪征,又不能怨恨陆雪征——不是不敢,是不能。陆雪征都伤到那般地步了,自己这边没法子再埋怨出口。
这时,陆雪征站起身来,将一件经纬稀疏的单薄睡袍披在了身上:“我和你都是要向杜文桢报仇的。大家现在各报各的仇,你愿意合作,那也可以。如果在天津没有稳妥地方落脚,就在我这里住,杜文桢总不会到我家里绑架杀人!至于令郎的尸首,你出面去索要吧;我没那个面子,要也要不来!”
然后他迈步向外走去,在经过门口时吩咐仆人:“去为易先生准备午饭。”
易崇德眼看着陆雪征离去,自己坐在沙发上,却是没有动。
他装成不崩溃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崩溃。他那古怪的小儿子死了——毫无预兆的,就死了!
他在心乱如麻的同时,头脑中却又是一片空白。他须得安稳坐在沙发上做几个深呼吸,把三魂七魄从九霄云外收拢回来。
与此同时,丁朋五开车到了。
丁朋五告诉陆雪征:“干爹,杜家货栈今天关了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过听说院里烧的很厉害。”
陆雪征坐在书房里,正在给金小丰的光脑袋涂药:“让白嘉治出门,运一箱子弹回来。前几天听说那个卫团长是被关了禁闭?”
卫团长是本地警备军中的一名武将,瘾头大的了不得,全靠偷卖军火来供给自己的“白面儿”。白嘉治常年从卫团长那里购买手枪子弹,卫团长东窗事发被关了禁闭,倒把白嘉治搞得很忧愁。而丁朋五此刻听了这句问话,连忙摇头答道:“姓卫的早出来了,步枪是不敢再卖,但是子弹管得不严,没有妨碍。”
陆雪征放下药膏管子,用一张草纸擦拭了手指:“那就好。他走,你留下来照应家里。”
丁朋五一弯腰,正要答应出声,不想仆人忽然推门进来,急急的轻声说道:“大老板,外面来了一群杜家的人,指名道姓的要见您呢!”
此言一出,丁朋五登时勃然变色,蹲在地上的金小丰也骤然抬起了头。而陆雪征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把身上那件摇摇欲坠的睡袍仔细穿了上,然后一边系好腰间衣带,一边迈步向外走去。
在陆公馆的前院里,陆雪征迎面堵住了强行闯入的杜家人马。
对方约有个十二三人,为首一名西装革履,是位体面魁梧的汉子。那人见了陆雪征,劈头便道:“陆先生昨夜走的真是匆忙,连汽车都扔在路边不肯要了?”
陆雪征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低声叱道:“滚出去!”
对方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陆先生不要客气,我们已经把车拖到院外了。”
陆雪征沉下一张脸,隐隐加重了语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和我谈客气?滚出去!”
那名汉子也是有备而来,所以即便受到驱赶侮辱,也能做到满不在乎:“我是没有资格和陆先生讲话,但我是代表我们杜老板来的,我们杜老板总有资格和您谈客气吧?”
陆雪征不耐烦的向外一挥手:“杜文桢如果有话要说,就让他亲自过来,别NND放条野狗冒充钦差大臣!”
话说到这里,他扭头便走。而丁朋五顶了上来,对着杜家人马吆吆喝喝:“我说,你们回吧!别忘了把外面那辆破车带走!”
来人受了丁朋五的推搡,几乎站立不住,一边后退一边顽抗:“兄弟,对不住,我奉我们杜老板的命令,现在把车拖过来物归原主!你们不要也不行!”
丁朋五听闻此言,立刻接道:“放你妈的屁!你说这破车是我们的,那就真是我们的了?你有什么证据?我还说你们杜老板偷了我干爹一箱钞票呢,怎么不见你们把贼赃送回来?”
那人本不是个善茬,眼看丁朋五咄咄逼人,便也试探着还起手来:“证据?货栈里上百双眼睛看着呢,你还想要什么证据?房子里的尸首现在还停着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派人接回去下葬啊?”
丁朋五脑子灵活,马上作出反驳:“我们家里上上下下也都亲眼看见你们杜老板偷了我们干爹一箱钞票,四个爪子落地,用嘴叼起跑的!这也是证据,你们倒是还钱哪!你们家里死了人,还想要讹着我们去发送,怎么着?你们是活不起也死不起了?我告诉你,破车必须拖走,你今天敢跟老子耍无赖,老子把你连车带人一起火葬了!”
白嘉治旁听许久,见丁朋五只是一味的耍嘴皮子,拿不出实际行动,便十分烦躁。默不作声的带着一群手下包抄过来,他率先扑上去开始了武斗。丁朋五见状,很是痛快:“老子今天先教训你一顿,也给你们杜老板做个例子!妈的还闹到我们家里来了,真是找死!”
丁朋五和白嘉治在院内和杜家人马纠缠不休;而陆雪征和易崇德并肩站在客厅窗前,默不作声的向外眺望战况。
易崇德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一派平静,虽然那平静类似风中湖面,荡荡漾漾的完全不稳定。
陆雪征也不说什么,眼看着丁朋五与白嘉治对杜家人马进行围攻。待到杜家人马仓皇撤退之后,他转向易崇德,轻轻叹了一口气:“易先生,你跟我来,先吃顿便饭填饱肚子,然后再说别的事情。”
杜家人马的叫嚣似乎是刺激了易崇德的神经。他没有再看陆雪征,但是勉强自己拖起沉重双腿,跟着陆雪征走向了餐厅。

第125章 不明

入夜之后,丁朋五代替白嘉治留在了陆公馆。金小丰主动说道:“你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一夜,我上楼到干爹房里去睡。”
丁朋五很乐意,因为在干爹面前多少还是有些拘谨的,夜里也许要闹失眠,睡沙发反而是更自在;而金小丰既然胆子大面子也大,就让他上楼去保护干爹,正好他那个脑袋吓人,全世界大概也就只有干爹看了不会作呕。
易崇德被安排进了客房内,陆雪征告诉他:“前一阵子,令郎就住在这里。”
这句话让易崇德弯腰摸了摸床上被褥,随即苍白着面孔一点头:“哦。”
然后他转身坐到了床边,轻声说道:“好,陆先生请自便吧。”
待陆雪征走后,易崇德脱掉鞋子,抬腿上床半躺半坐。深深的吸进一口气,他仰头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陆雪征回到房内,在临睡前给金小丰涂抹烫伤药膏。金小丰素来皮糙肉厚,如今脑袋被大火炙烤成了这般惨象,可是经过药膏的治疗,头顶心的皮肤竟是已然有了干结好转的趋势;唯有后脑勺上又起了一层小水泡。陆雪征坐在床沿,照例是用一根钢针为他将水泡逐个挑开,又拿镊子钳了酒精棉球,给他仔细涂抹伤处。他抱着膝盖蹲在对方腿间,倒是老实得很,埋头忍痛,一声不吭。
“易家那几名随从,也都安顿好了?”他问金小丰。
金小丰闷声答道:“安顿好了,住在楼下。”
陆雪征放下镊子,又问:“疼不疼?”
金小丰点了点头,低声答道:“疼。”
陆雪征笑了,抬脚向他那身上轻轻磕了一下:“忍着吧,过两天就好了。”
金小丰抬头看了陆雪征一眼,忽然也笑了。他那头上惨不忍睹,脸面却还干净,双眼微微陷在阴影里,眼神就显得特别深邃,说不清是阴险还是动情。
起身收拾起了那一套治疗器械,他随即铺床展被,摆好了上床睡觉的架势。陆雪征小心翼翼的侧躺下去,丝毫不敢乱动——他可以去疼金小丰,可是谁又愿意来疼他呢?他那周身皮开肉绽,后背上的皮肤现在还翻着呢!
除此之外,右腿也疼。他故意的不再去碰手杖,强迫自己独立行走。但是断过的骨头和先前相比,的确是不一样了。
电灯关闭。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陆雪征低声说道:“这NND,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救出来,险些搭上了我们的性命。看来我是不能做这些投机倒把的事情,一旦插手、必定倒霉。”
金小丰感受到了他的温暖气息,心中忽然一动,想要亲一亲干爹。
不是意乱情迷时胡吻乱舔,是“亲”——亲嘴的“亲”。
亲爱的,亲密的,也许是欲望蠢动的前奏,也许只是一种亲昵。体内那永不长大的小男孩蛰伏下去了,他恢复成了一名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可当他是一名小男孩时,他孤苦无依,拥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勇气;及至他骤然长大了,却是瞻前顾后的懦弱起来。
“干爹……”他在一片漆黑中轻轻发出了声音:“我想……”
“想什么?”
他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想……亲你……”
话未说完,温暖触感在他嘴唇上一闪而过,快而结实,带着“啧”的一声轻响。陆雪征躺回原位,抬手一拍他的胳膊:“人高马大的,撒什么娇!快点睡吧,明天还不知道是要怎样!”
金小丰,因为不敢去揉搓浑身是伤的干爹,所以只好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他想自己是实话实说,并没有撒娇;真的,自己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撒过娇。
陆雪征今夜总算是能安稳躺下,所以抓紧时间闭了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他自觉着此事复杂凶险,绝不是能够轻易罢休的光景,所以睁开眼睛便是打起精神。白嘉治不声不响的过来了,和一名保镖抬着大皮箱径直进入书房,忙碌一番开门走出来,他对陆雪征言简意赅的说道:“干爹,东西放好了。”
他说这话时,陆雪征已经洗漱完毕,刚刚穿上了长裤,正坐在卧室内伸长了两条腿,等着金小丰为自己穿鞋。赤膊套上一件单薄的米黄色的薄绸褂子,他也没系纽扣,敞着怀晾那结了痂的长短伤口。
“今天怕是要出门。”他眼看着金小丰为自己系好了皮鞋鞋带,便一挺身站起来,一边抬手去系纽扣,一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又格外用力的跺了跺右脚:“你们做好准备,不要怕事。这回有易崇德做挡箭牌,就算杜文桢找来了日本人,我们也不必担心。”
白嘉治听闻此言,刚要答应,不想丁朋五忽然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干爹,杜文桢来了!”
陆雪征一愣,随即听闻窗外已经起了喧哗吵闹,其中一个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杜文桢的嗓门:“易老板!在下杜文桢,听闻您从上海过来了,特来拜访探望!令郎此刻已在医院苏醒过来,我想易老板一定思子心切,所以就擅自登门,来通报这个好消息啦!”
这话一出,陆雪征心中大惊,连忙走到窗前向下眺望,只见杜文桢前呼后拥带了十几名保镖,强行突破院门进入公馆,大概是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见到易崇德,所以索性当院叫嚷,隔空喊话。而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一扇窗子也被猛然推开了,易崇德探头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显然很受刺激,可是居高临下的说出话来,音都不颤:“楼下哪位是杜老板?”
杜文桢走到人前,仰头对着上方一抱拳:“在下杜文桢!”
易崇德没有回礼,只问:“你说我的儿子还活着?”
杜文桢昂然答道:“易老板,说到这里,我可要向你邀个功了!若不是我这边抢救及时,令郎必然不能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