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凤吓得面无人色,脑筋已经停了转,完全是依靠着本能跳入水中。一把抓住了史高飞的手臂,她尖锥锥的抬头高叫道:“无心,跳出来!快!”
无心手扳着刀背,极力想要把身体往上撑,因为将要力不能支了,所以他发出了一声怒吼:“走!”
史丹凤被他这一嗓子震得一哆嗦,随即像条听话的好猎犬似的,拽着史高飞扭头就往前跑。无心在水怪口中越陷越深,眼看刀尖已经斜斜的滑过口颚边缘要和自己一起落肚了,他正是无计可施,然而脚下忽然有了着力点,不知是什么东西堵在了水怪的体腔里,又冷又滑软中带硬。无心的两只脚有了着落,站稳之后拉长了身体,他把砍刀向上举了举,让它重新横架上了口颚两端。及至砍刀稳当了,他重新把力气全运上了双手,扳着刀背缓缓向上,拼了命的对抗水怪体内蠕蠕的吸力。
他赤身露体长条条的,类似一条水蛇,在水怪的体腔之中上下都容易。滑溜溜的从水怪的口颚中探出了上半身,他俯身趴在水怪的吸盘之上向下一溜。带着满身粘稠的液体,他“扑通”一声向下落入水中。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他并不直接狂奔,而是斜斜的冲向了一侧石壁。后方水怪再昂着吸盘大口去追他时,他已经窜上石壁高处,隐没在了无数倒垂着的钟乳石中。
水怪似乎是毫无智慧,一味只是昂首去追,对着无心藏身的方向发出猛冲。尖锐的钟乳石以刚克柔的迎接了它的大口。水怪很快撞碎了几根奇长的钟乳石,而锋利的石头渣滓显然也没饶了水怪。水怪毕竟是肉做的,几个回合之后它趴伏回了水中,环节密布的后背忽然起了涌动,它张开大口,却是缓缓的吐出了两具结了茧一般的尸首。浑圆的身体渐渐的扁了,它像一片柔软的叶子一样,波浪起伏的向后退去,很快和漆黑的暗河融为了一体。
无心静候了片刻,见水中是真安静了,便跳跃着落了地。低头看了看躺在浅水中的尸首,他见尸首从头到尾亮晶晶的蒙了一层透明的黏胶,皮肤则是干枯的紧贴着骨骼,面部表情尤其狰狞,全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无心看清之后不再停留,转而一路狂奔向前。在暗河尽头的石岸上,他和史家姐弟会了面。
史丹凤还在发傻,方才跑着跑着忽然不跑了,因为感觉自己跑得不对。史高飞糊里糊涂的被她扯出老远,如今她骤然刹了闸,史高飞也跟着停了步子。忽见无心鬼影似的追上来了,史丹凤像是服了一剂活血化瘀的猛药一般,周身经脉立刻畅通了,脑子里也有了思想。史高飞则是“呼”的长出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起往前迎,都想第一个拉住无心。然而无心半路拐了弯,一边拐弯,一边又向他们招了招手。他不想让他们死,可若是由着他们自由行动,又会必死无疑,所以他打算找个好地方安置他们。石岸边的石壁上开了个离地两米高的孔洞,洞前有钟乳石垂下,堪称是天然的掩护。无心让史丹凤先上,史丹凤懵里懵懂的,一脚踩着石头,一脚没地方蹬,正是上得为难,冷不防一双手推了她的屁股。她回头一瞧,见无心半蹲着身体,正要咬着牙齿向上托举自己。
史丹凤笨手笨脚的爬上去了,心里特别的舒服,暗想:“别看他没和我说话,其实他还是和我好。”
随后史高飞也进了孔洞。两人在里面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正要极力的给无心匀出空间,不料无心站在下方,将一根手指竖到唇边,向他们“嘘”了一声。
史高飞会意,压低声音说道:“宝宝,上来呀。”
无心摇了摇头,随即答道:“危险,不要出声,等我来找你们。”
然后他一转身,鬼影似的瞬间一闪。史丹凤再拿手电筒去照耀,洞外地面上已经空无一物。
谨记着无心的嘱咐,史丹凤关了手电筒,拼命的让弟弟往里缩。孔洞实在是小,稍不留神就要露出胳膊腿儿。史丹凤轻声说道:“小飞,你把腿再往里收一收。咱们不能给无心帮忙,也不能给无心添乱。刚才多危险哪,你说那东西是什么?是不是蛇?”
史高飞答道:“姐你别说话,宝宝不让我们出声。”
史丹凤果然闭了嘴——刚才受的刺激太大,她居然麻木不仁的没有很怕。恐怖情景存在她的脑子里,此刻正好让她慢慢的消化消化。
知道史家姐弟会乖乖的窝在洞内了,无心仿佛放下了一桩大心事似的,从头到脚一阵轻松。理智已经失去了,他只好凭着直觉行事。直觉告诉他史家姐弟是好的,那么他就相信他们是真的好。
一个人走在黑暗中,他遥遥的望见了一抹白光。心中无端的快乐了,他连跑带跳的到了白光近前,仰起头小声叫道:“白琉璃。”
白琉璃忙着念咒,和他也没有什么话说,于是闭着眼睛垂着脑袋,没有理睬他。
无心虽然还是一脑子乱麻,但是感觉对方是个很亲切的鬼魂。他不理睬自己,自己仿佛习以为常了似的,也并不生气:“我……我刚才遇到了我爸,我爸对我很好。”
白琉璃用一根食指轻轻一敲膝盖,算作回答。
无心抬手攥住一根倒垂下来的钟乳石,自顾自的又道:“我也想吃火锅了——我什么都想吃,我要饿死了。”
他很认真的向白琉璃征求意见:“你说,如果我去向我爸要东西吃,他会不会给我?”
白琉璃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他:“吵死了,走开。”
无心不走,执着的又问:“你在干什么?”
白琉璃把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了上:“我在给你报仇。”
无心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最后自己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忽然黑出了贼光,已经缓缓消退了的兽性重新复燃,他饿极了,不但想要生吞活剥,而且还要敲骨吸髓——只是不知道他的仇人兼猎物应该是谁。
无心喃喃的和白琉璃说话,因为自己的思路太乱,所以想要请白琉璃让自己清醒清醒。可白琉璃并没有爱心和他抚今思昔嚼舌头。对着嗡嗡乱叫的无心猛一挥手,他很不耐烦的蹙起了两道长眉。而无心身不由己的向后直飞,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滚落在地伸长了两条腿,无心六神无主的坐起身,望着前方又道:“白琉璃,你知道吗?水里有一条大蚂蝗,那么大。那么大的蚂蝗还是蚂蝗吗?不是蚂蝗了吧?”
一句话让他说的颠颠倒倒啰啰嗦嗦,但是他自得其乐,说得甚至忘记了饥饿。白琉璃不肯分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告诉他:“是蚂蝗。”
无心摇了摇头:“太大了,还是蚂蝗?”
白琉璃第无数次的发现无心是真烦人,恨不能找块大石头一举将他砸晕:“不是普通的蚂蝗……是蛊中之精……此地属阴适宜养蛊……别和我说话。”
无心听到这里,脑子忽然灵了:“蛊?既然是蛊,就必定有养蛊的人。养蛊的人在哪里?”
白琉璃被他问得愁容满面,简直快要发火:“不知道,如果活着,一定不会远;如果死了,就不一定了。”
无心和白琉璃有问有答的说了半天话,感觉自己似乎是越来越聪明了,甚至已经能够开始思考:“不会远……对,养蛊不容易,养成了的蛊虫,谁会舍得随便抛弃?不会远……”他扭头望向了漆黑的洞中深处:“你说这座洞子会通到哪里去?里面会不会还有活物?一直走下去的话,能不能找到养蛊的人?我去走着试试看,如果能够走出一条新路,我就不必去杀蚂蝗了。”
说到这里,他一翻身爬起来,当真是攀援跳跃着冲入了黑暗。白琉璃面无表情的撩了他一眼,心想:“终于滚了。”
然后将手指搭上膝盖,他集中了全部精力继续念咒。一团幽幽的寒气笼罩了他的全身,先前藏在附近窥视他的小鬼已经全不见了,有些是被他吓跑了,有些则是被他吃掉了。
他身上的光芒越盛,石岸上的丁思汉越痛苦。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孔,他已经可以摸到一丝丝坚硬的毛细血管——血管已经枝枝杈杈的在他脸上显出了形状。
他的外套后面连着帽子,抬手掀起帽子扣在了头上,他不想让保镖们看到自己的异象。保镖们自从见识了大蚂蝗的胃口之后,先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全散尽了,变成了一小队肌肉发达的小绵羊,双腿打着晃横行。
小心翼翼的转过最后一道弯,丁思汉闭着眼睛停顿了一下,随即将手中的血符贴到了身后石壁上。前方的史家姐弟是彻底失踪了,他现在只能自己摸索着走。贴过血符之后,他在裤子一侧用力的蹭了蹭手指,生怕自己染了血腥气,会再招惹来大蚂蝗,虽然血符上的鲜血早已经干透了。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距离鬼巫师越来越近了。
他和鬼打了几辈子交道,完全的不怕鬼。鬼的气息他很熟悉,然而鬼巫师和一般的鬼不一样。一般的鬼都是阴气重,而鬼巫师则是邪气重。在偶尔的疏忽之时,他甚至会搞不清鬼巫师到底是生是死。说不清,与其揣测他是人是鬼,莫不如说他更像妖魔。
丁思汉每每想到这里,都很庆幸,因为鬼巫师的确是鬼。幸亏他是鬼,否则自己就全无还手之力了。试探着将一只脚迈下石岸,河水只没过了他的鞋面。还是通达大路走着舒服,他趟起了水,一路哗啦哗啦的往前走。走到水与岸的交界处,他停下脚步,向后方的保镖伸出了手。
从保镖为他撑开的背包里,他拿出了两只小黄旗子。双手执旗单膝跪地,他把旗子立在潮湿的石坡上,口中低声念道:“天清地灵,兵随将令,兵随印转,将随令行,速速领令启程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他松开双手一拍地面,两只小黄旗子竟是自行立住,丝毫不动。一股子凉风瞬间从后方吹过来了,无形刀剑一般穿过了两只黄旗之间。周围的邪气太重了,吓得他的小鬼不敢靠前,于是他充当开路将军施了一道阴兵咒,在弥漫着的邪气之中开了一道小门,让小鬼们能够通过小门继续前行。
凉风穿过双旗之后,立刻就弱化成了似有似无。这一段洞窟已经被白琉璃的念力镇得密不透风,小鬼们即便有了通道,也无法长驱直入。
丁思汉另有一番主意。拔了小旗向前走了几步,他故技重施,重新立旗念咒,引着小鬼们又向前行进了一段路途。感觉自己距离白琉璃实在是很近了,他收起小旗,从袋子里又掏出一只小盒子。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盒腥红油脂,乍一看仿佛印泥,其实是经过了炮制的尸油。挑了一指头抹在地上,他慢条斯理的描出弧线,最后正是画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圈。尸油是纯阴之物,这一个圆圈也就是他为小鬼们暂时划出的安身之处。有了尸油的安慰,也许小鬼们不会立刻急着逃跑。
把小鬼们暂且圈禁住了,丁思汉面对着白琉璃所在的方向盘腿坐下,身边正挨着他的乌合之鬼们。保镖们则是远远的立在了一旁——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下,他们刚刚看到了两名同伴的尸体。
把大敞四开的背包摆在一旁,他抬头对着前方冷笑了一下,随即把手伸入背包之中,摸出了一沓符。一招鲜,吃遍天,单凭着一手好符,他便可以在阴阳两界畅行无阻。手里的符干燥而又柔韧,是半透明的人皮,用烙铁在活人背上烫出咒文,烫到人死,符便成了。人皮主人的魂魄全被封在人皮符里,封得越久,怨气越重,一旦释放,必成凶灵。
丁思汉此刻并不需要凶灵作祟,所以一手托着人皮符,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抓了一把朱砂。将朱砂抹在人皮符上,符中的鬼是阴的,朱砂却是鬼的克星。将一张人皮符细细的抹匀了,他拿起第二张接着涂抹。一张一张的涂抹过了,他紧闭双眼定了定神——头脸的皮肤像是要被硬化的血管勒碎了,他的时间已经很有限。
最后在自己面前点起半截蜡烛头,他拈起一张人皮符在火苗上一燎,随即猛的挥向了前方。人皮符沾火即燃,在脱手而出的瞬间已经烧成了一团火流星。滴溜溜的直飞到了洞窟高处,人皮符在白琉璃面前彻底化灰,符中的魂魄受了朱砂与烈火的冲击,在自由的同时魂飞魄散。而在魂魄分崩离析的一刹那间,爆发出的凶杀之气直冲向了白琉璃。
白琉璃本是不怕鬼的,可万没想到丁思汉会把鬼当成高射炮弹轰击自己。他稳住心神正想还击,然而第二张人皮符又到了。
他被第二张人皮符狠狠的“震”了一下。慌忙向后退却了,他无论生死,一直是个幕后的人物,从来没有明刀明枪的上过真战场。他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咒死活人,却抵挡不住一个小孩子的拳脚。先前他打了丁思汉的软肋,如今丁思汉也打了他的软肋。人皮符接二连三的对他紧追不放,他仿佛陷在了开花炮阵里,但是他没有慌。一甩袖子退入洞中深处,他想找个僻静地方重起炉灶另开张。
火流星随着他换了方向。他集中了念力预备对抗,可在火流星穿越身体的一瞬间,他的影子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是人皮符了,他想,丁思汉换了招数!
丁思汉的确是换了招数。白琉璃毕竟是个鬼,而他没有必要用鬼打鬼。将他的先遣队尽数祭出之后,他进入正题,一挺身起了立。对着白琉璃的方向迈上一步,他一边结着手印,一边口中诵道:“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话音落下,他向前一甩手,发出的却是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纸符。纸符是常见的镇邪祟符,但因画符人是他丁思汉,所以纸符拥有了名副其实的力量,当真是把白琉璃镇了一下——一下而已,并没镇住。
丁思汉是要穷追猛打,白琉璃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接连又挨了几张镇邪祟符,他有心立刻退却,可很快发现一味的退也不是长久之计,丁思汉明显是有备而战,怀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纸符。想到对方先是伤害无心,如今又要伤害自己,白琉璃忽然怒不可遏的高高举起了双手,大吼一声狠狠拍下。洞窟之中的空气骤然激荡了,一根尖锐的钟乳石锥断裂脱落,直刺向了丁思汉的头顶心。丁思汉侧身一躲,让石锥紧贴自己碎在了地面。与此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一张符。口中低声念诵了咒语,他目中精光大盛——白琉璃已经乱了方寸,正好让他发动最后一击!
纸符平平的穿过了白琉璃的身体,白琉璃的影子随之一闪,紧接着凭空消失。纸符缓缓的落下,在它即将着地之时,洞中起了“啪”的一声爆响,纸符碎成无数细屑,白琉璃则是缓缓升回空中,鬼影已经变得忽明忽暗。
丁思汉万没想到他如此难缠,凭着自己连珠炮似的打法,他居然既不就范,也没有魂飞魄散。正想对他再补一招,暗中却是无声的冲出了一个白影,炮弹似的合身冲撞向他。未等保镖赶来救援,他已经被撞了个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歪脑袋,他又惊又喜的睁大了眼睛:“无心!”
不等无心回应,他一翻身扑向前方,两条腿还未站直,双臂却是先他一步的抱住了无心的腰。无心低头一看,正是面对了他恐怖的面孔。短暂的怔了一下,无心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垂下头,一口咬上了他的额头。
丁思汉惨叫一声,在窒息的痛苦中断断续续的说道:“又来了……又来了……又来杀我了……”
无心合拢牙关一甩头,从他额头上撕下了一片黑血淋漓的皮肉。远方暗中灯光闪烁,是保镖们摇晃着手电筒赶来救主了。无心见到了“人”,不禁一阵心悸。松开双手转身狂奔向了洞穴深处。
丁思汉捂着喉咙站起了身——无心逃了,鬼巫师,本来将要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如今趁乱也逃了。额头显出了黑糊糊的血洞,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反倒比他先前的模样更正常,因为是个受了伤的人模样,不再像妖魔鬼怪。
宛如中了毒一般,他的神经有些麻木,觉不出剧痛。转身向后走了几步,他放出了尸油圈中的小鬼们。小鬼们是没有价值的,但是可以给他通风报信,还可以冲淡鬼巫师留在此处的邪气。
用纸符烧成灰糊住伤口,他不顾保镖们的关怀,只自顾自的悠然想道:“我刚才又抱了他。”
他想了又想,想得十分细致,并且还自作主张的横生出了许多枝节。及至他想过瘾了,一弯腰拎起他的背包,他握着手电筒,一步一顿的走向了洞穴深处。
第240章 洞的主人
无心一口气逃出老远,末了壁虎一样爬过洞窟的穹顶,他在一块凸出的大石上落了脚。白琉璃飘飘忽忽的悬在他的前方,鬼影时明时暗的很不稳定。无心伸手去触碰他,手指掠过他的鬼影,空荡荡的毫无感觉,一直阴冷浓烈的邪气也淡得几近于无了。
无心忽然恐慌了:“你会散吗?”
白琉璃把头垂到了胸前,低声答道:“不会。”
无心向他招手,让他靠近自己:“你虚弱的像只新死鬼。”
白琉璃一点头:“嗯,我伤了元气。”
无心像捧一轮月亮似的,把他拢到了自己胸前:“你不能抱我了,也不能吃火锅了。”
白琉璃蜷缩在一团微弱的白光之中,有了点落花流水的意思,声音也软了:“只是看你很可怜,才想抱抱你。其实抱不抱的,没有关系。”
他的鬼影闪烁了一下:“不过重庆火锅,是真的很想吃。上一次吃时我是十二岁,还没有进西康。”
无心忽然难过了:“对不起。”
白琉璃歪着脑袋,从湿漉漉的长发中去看他,看着看着,笑了一下:“等到出了洞,你谈恋爱给我看吧!”
无心的脑筋没有跟上他的要求,不过不假思索的点了头:“好,我谈恋爱给你看。”
看谈恋爱的快乐弥补了吃不到火锅的遗憾,于是白琉璃开始寻找藏身之处。无心想要像藏匿史家姐弟一样,找个洞把白琉璃封住。然而石壁上洞眼虽然不少,可他不会画符,无从封起。他的感觉最为灵敏,耳朵在暗中动了一动,他隐隐听到了远方一步一停的脚步声音。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他让白琉璃飘进了一道又窄又深的石缝中。咬破舌头反复的舔了石缝两边,他的鲜血成了拦路门神,至少可以挡住普通的小鬼。
白琉璃缩在深处,也不敢靠近他的血。眼看无心伸长舌头左舔舔右舔舔,像只水鬼或者野猴,白琉璃一蹙眉毛,又有些讨厌他了。
无心先是安顿了史家姐弟,如今又安顿了白琉璃。收回舌头落了地,他想了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无端的生出了一阵喜悦。从前的往事虽然还是影影绰绰不明朗,但是他把眼下的局面大致弄清楚了。向前又跑了一段路,他爬上石壁做了埋伏。在等待敌人逼近的时间里,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种种片段,有花有雪,有一望无际的林海,有温暖的怀抱,有堆积如山的奶粉罐子。抬手搭上一小块凸起的石头,他收拢手指抓了抓,然后自己一抿嘴——还有个又甜又香的女人。
正当此时,脚步声音越来越近了。
声音很轻,显然抬脚落步都很有控制,然而一直不见有光出现,也许是他们在摸黑前进。无心静静的等待着,一直等到他们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对他来讲,丁思汉的保镖比丁思汉本人更富有杀伤力,因为他们身大力不亏,凶神恶煞奈何不了无心,他们却是能够三拳两脚的把无心打成俘虏。
所以无心一动不动,等他们走得更近一点。
在无心等待之时,丁思汉也在等待,等待无心和鬼巫师的出现。鬼巫师虽然没有被自己打散,但也弱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弱,丁思汉极力的集中了精神,却是始终觉察不出鬼巫师特有的邪气。身边围绕着的小鬼又太多了,几乎对他造成了干扰。
他不着急,慢慢的往前走,头顶骤然掠过一道疾风,后方一名保镖发出了惨叫。几支手电筒瞬间一起开了,沿着地上一片细细的血点子瞧,他们在通道一边发现了濒死的同伴。同伴的颈侧动脉是血糊糊的一片,皮肉仿佛是被生生撕扯开的,鲜血滔滔的淌了一地。救人是绝对的来不及了,他们眼看着同伴在血泊之中抽搐成了一具尸体。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后来有人开了口:“难道除了水里,地上也有东西?”
丁思汉无言的摇了摇头——他不敢确定,也许是新敌人,也许是无心。有小鬼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嘁嘁喳喳指指点点。他猛的晃动手电筒照向了斜上方,一簇钟乳石中闪过了一条白影,他的手慢了一秒钟,甚至没能分辨出无心消失的方向。
关闭了手中的手电筒,丁思汉悠然神往的叹了口气。保镖的死亡并不能让他动心,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无心。无心在的时候,他终日思索着如何折磨对方;无心不在了,逃了,他又像个贱种似的,开始饥渴的思念对方。他简直搞不清了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几辈子的光影记忆全重叠在了一起,男女老少四个字似乎也根本无法将他描述清楚了。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对无心又痴又迷,也像个身经百战的老色胚一样,恨不能垂涎三尺的一口吞了对方。羞涩而兴奋的回忆着自己方才对无心的一抱,他走了神,任由黑血顺着自己的鼻尖往下滴答。
小鬼们献媚似的挤到他的耳边,一个说无心在这边,另一个说无心在那边,他被小鬼们指挥得团团乱转,可是连无心的毛都没能觑见。正是茫然之时,身后又起了一声哀嚎。三束手电筒光芒一起向后转了,走在中间的一名保镖随即猛一闭眼,因为迎面被喷了满头满脸的热血。
无心又咬死了一名殿后的保镖。和保镖们相比,他的武器只有牙齿。锋利的牙齿咬断颈侧动脉,一断即逃,他在地面上几乎是不停留。有人开枪了,一边射击一边崩溃似的怒吼出声。潮湿的碎石屑应声飞溅,死去的保镖软软的瘫在地上,无心则是再一次不知所踪。
丁思汉身边只剩下了两个活人,一个活人在叱天骂地的开枪乱打,另一个活人则是靠了边,自作主张的想要沿着原路往回走。丁思汉其实一直很依赖保镖们的功夫和力量,可惜保镖们的精神不如他们的肉体结实,而且水中的蚂蝗和地上的无心,已经解决掉了他们中的三分之二。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丁思汉蹲下了身,先是念念有词的在地上画出了两道符,随即双手一拍地面,口中轻声喝道:“起!”
躺在地面上的两具新尸首,一具近一点,一具远一点,全有了反应,摇摇晃晃的先后站起了身。他让小鬼附上了他们新鲜的尸体,虽然行尸走肉总比不得活人灵活,但是聊胜于无,可以勉强一用。
死人活了,活人则是吓傻了。丁思汉用手电筒向他们晃了一下,声音轻而沙哑,在洞窟之中引出了空旷的回声:“不要怕,跟我走。”
死人跟上了他,活人犹犹豫豫的,不知要不要跟。不知怎的,他们忽然感觉眼前的丁老先生不再是他们印象中的丁老先生了。印象中的丁老先生虽然也有点神鬼莫测的意思,可是老头挺和气,不冒险。跟着老先生混饭吃,是个缺德不缺钱的太平差事。
活人是有思想的,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们不会给丁老先生陪葬。握着散弹枪不进反退,他们起了二心。洞子地面高低崎岖,上下还横贯着七长八短的钟乳石,撒腿狂奔是做不到的,但是只要够机灵,一路跳跃着还是能够逃出速度。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活人互通有无的交流了眼神。
然而在他们即将撤退之时,一股子寒气直刺心肺。头脑瞬间晕了一下,他们的魂魄已被外界的小鬼冲出了身体。
丁思汉带着四具活尸,一往无前的继续走。同时,他放心大胆、肆无忌惮的开了口:“无心,我知道你在附近!”
在四具活尸的包围下,他料想无心没有办法从天而降的咬死自己:“无心,上辈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你和我,我和你,还记得吗?”
无心没有回应,而他翻尸倒骨抚今思昔,却是自己把自己感动了:“无心,你看我——”他的气息颤了一下:“你看我为了找你,人都不要了,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