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斋对于钞票,因为也曾经阔过,堪称是见多识广,所以此刻粗粗扫视一遍,心里立刻估算出了它的总数:“够!够!这不是英镑吗?这东西可值钱,别说让我找房子安家等你回来,再娶一房小老婆都够了!”话音落下,他又仰脸对着皓月嘻嘻一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放光:“活神仙,这钱都是你抓妖怪赚来的吧?”不等皓月回答,他伸手一打皓月的手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看在我这一趟担惊受怕送你们出城的份儿上,你可一定得收我为徒、传我个三招两式才行。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缺钱。要是能像你似的大把捞钱,那我还要什么家呀?房子地全扔给家里那个胖娘们儿去,我重起炉灶另开张,再娶她十房八房姨太太,看谁再敢说我半个不字!”
皓月静听着吴秀斋的高论,一个字也不想回答。说起来此人也是个活宝,不知是怎么搞的,居然死心塌地的赖上了自己。皓月完全没有收他为徒的打算,但日后如果他实在是对自己纠缠不休,皓月倒是愿意隔三差五的给他点钱,让他不至潦倒。居高临下的望着吴秀斋,皓月强忍着不皱眉头,同时又暗暗的纳罕,因为吴秀斋显然是比他姐姐密斯吴更为女性化,可竟然心心念念的总想娶姨太太,皓月总感觉他细皮嫩肉心术不足,不被人娶去就是好的。
对待这样一位兄台,皓月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无话可说,只道:“我和九嶷会尽快出发,没了我们,你的行动必定可以更加自由安全。你一个人,多保重吧!”
吴秀斋方才得了钱,一味的只是乐,如今听了这话,像刚反应过来似的,他心中一动,随即猛的站起了身:“你们到底要往哪里去?路上危不危险?”
皓月摇了摇头:“我们往关外去,路上无非是寒冷罢了,倒是没什么危险。”
“可那九嶷一贯狡诈猥琐,活神仙你这样品貌高洁,对他是不可不防啊!”
皓月听了吴秀斋对九嶷的评语,只感觉啼笑皆非,九嶷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目前看来似乎只是惫懒顽皮,似乎还没有恶劣到“狡诈猥琐”的地步。不过转念一想,皓月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为九嶷做辩护,因为一直和九嶷是对仇家,他不好意思忽然变了口风。
第五十九章
九嶷把四脚蛇托付给了吴秀斋,让吴秀斋找个暖和地方供四脚蛇冬眠。吴秀斋听闻此言,心中真有百分之一万的不情愿,然而意意思思的瞄着九嶷,因为身旁的皓月没有出言为他撑腰,所以他嗫嚅着搓了搓手,没敢公然的拒绝。
四脚蛇在九嶷身上爬了半天一夜,其间使出浑身解数,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寻死觅活,苦求九嶷在远行之时带上自己,然而九嶷躺在破床上睡了又睡,态度是非常的冷淡,简直像是没长人心,任凭四脚蛇在他枕边哭得啼血。四脚蛇苦求无果,一股恶气终于压制不住涌上心头,抬头瞪住了站在屋角的皓月,他开始大骂:“妈的狗崽子——”
一句话没骂完,皓月面不改色的迈步出门去了。
四脚蛇哑然,心里恨死了皓月,真想和皓月拼个你死我活,然而皓月的品性过于高洁,从来不和他搭话。而骂街也是需要听众的,皓月走了,九嶷睡了,那他一个人骂给谁听?
一滴很大的泪珠子滚出眼眶,四脚蛇气得哽咽出声——都是妖精,谁又比谁更高贵?皓月化为人形的时候,或许比他高明一点,可若是比起本相真身,四脚蛇认为自己显然是更美丽。狗崽子头圆腿短,周身一团团一片片全是乱毛,想一想都要令人喉咙做痒,简直不堪入目,哪像自己修长光滑,伶俐可人?
四脚蛇越想越悲,认为九嶷不分美丑,真是瞎了狗眼。
吴秀斋不想照顾四脚蛇,四脚蛇对吴秀斋也是毫无兴趣。但吴秀斋得了钞票,心有底气,还能愉快的帮着皓月收拾行装;而四脚蛇一无所得,只成了个孤家寡人,所以死气活样的往桌子上一趴,他一动不动,只转动一双眼睛追着九嶷瞧,同时心中暗暗使劲,拼了命的诅咒皓月。
如此又过了一天,在白大帅的大兵一拨一拨将要过境之时,九嶷和皓月动了身。
皓月虽然一直是单枪匹马的走江湖,然而不知为何,居然颇有资产。资产全被他收进他的皮箱子里,箱内除了资产,还有不少华服,以及生发油和小木梳。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以着个洋装阔少的面貌出远门显然是不智,所以皓月不甚情愿的改头换面,做了个长袍马褂的平常打扮,九嶷则是穿了一身薄棉袄裤,是个很利落的短打扮,乍一看正像是皓月的随从或者保镖。
在十分寒冷的清晨时分,九嶷和皓月悄悄的离开旅店上了路。走出几步之后九嶷转身又回了房,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来,他从里面拎出了偷藏着的四脚蛇。
把四脚蛇往床上一扔,他三下五除二的锁好皮箱,迈步要往外走。四脚蛇含着一点眼泪望向他,忽然小声开了口:“九嶷九嶷,你不要提箱子,箱子太重了,你还带着伤呢!有重活让那狗崽子干,有好东西你自己先吃。”
这时九嶷已经拖着皮箱走到了门口,听闻此言,他回头对着四脚蛇一笑,眉毛黑压压的,眼睛乌溜溜的,是个顽劣的坏笑脸。笑过之后他向前一扬头,东一摇西一晃的真走了。
九嶷和皓月上了路。
本地人士若是想出远门,常见的交通工具乃是大骡子车。这骡子车远可走京城,近可去乡村,坐一趟也花不了几个大子儿。九嶷和皓月清晨上了大骡子车,天黑之前到达了最近的一座小县城。路上九嶷并不叫苦,可是一进旅店内的暖屋子里,他便立刻瘫坐在了洋炉子旁的砖地上。皓月见状,心中一惊,但是白脸上不露情绪,只在他一旁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了?饿了?”
九嶷蜷缩着也蹲了起来,他生得高大,蜷缩了也是巨大的一团。大脑袋极力的往领口里缩了,他闭着眼睛一点头:“嗯。”
皓月见他颤巍巍的抬起了一双手,无知无觉似的向洋炉子直伸,便犹犹豫豫的伸手一摁他的手背:“当心烫着。”
九嶷仿佛是很虚弱,从鼻子里哼出了话:“找个澡堂子,我想洗个热水澡。唉,你这狗崽子是真害人,本来凭着我的体格,我光着屁股都能过冬。现在可好,我在路上差点儿活活冻死。”
皓月听了这话,无言以对。九嶷的手背的确是寒如冰,他说冷,想必就是真冷。
讪讪的站起身,他最后只低声又嘱咐了一句:“别烫了手。”
这天晚上,九嶷没能去成澡堂子,但是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好饭。皓月有钱,足以驱使旅店内的伙计们跑去饭馆,将饭菜一样样的搬运进房。及至两人吃饱喝足了,不消吩咐,伙计又自动的送进了热水。
望着摆在凳子上的两盆热水,皓月有些尴尬,说话之前先清了清喉咙:“九嶷,今晚我们同屋睡。一是你身上有伤,我在你身旁,便于照顾;二是我们是上了通缉令的人,时刻都有危险,一旦出了事情,你我二人共同行动,也还利索痛快些,你的意思呢?”
九嶷病怏怏的坐在床边,对着皓月一踢长腿:“道理都让你说了,我还能有什么意思?过来,给爷洗脚!”
皓月横了他一眼,没理他,只把水盆搬到了他脚边,然后自顾自的拧了一把毛巾擦头擦脸擦脖子擦耳朵。最后把自己那一盆热水也端到了桌旁地上,他往椅子上一坐,弯了腰脱皮鞋脱袜子,开始洗脚。
九嶷东倒西歪的坐在床上,因为吃饱喝足有了余力,所以蠢蠢欲动,又想招惹皓月。此刻伸着脖子垂眼向前一望,他冷不丁的又开了腔:“嘿嘿,狗爪子挺白呀!”
皓月一拧眉毛,依然是不理他。
九嶷自得其乐的继续开腔:“这床不大,我一个人睡都不自在,再加一个你,我怕是连身都翻不过来,这可不利于我的病体。所以呢,你洗完爪子之后立刻给我变成小狗儿,免得夜里要挤老子!”
皓月抬眼望向了他,见他似笑非笑,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还击。将一口恶气忍了又忍,皓月决定还是不理他。
第六十章
然而他的沉默战术并未能持久,吹灯上床之后躺了没有三分钟,他猛的一挣,同时背对着九嶷怒道:“不要碰我!”
九嶷从被窝里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后脑勺:“不行,我冷!”
“胡说八道,你冷个屁!”
“没良心的狗崽子,知道老子屁股冷,还不给老子暖暖!吃了你!”
话音落下,九嶷张大嘴巴,竟是当真在皓月的后脑勺上啃了一口。皓月正想向后一肘杵开他,可是未等出击,被窝里又闹了新情况。急赤白脸的拼命回了头,他压低声音怒道:“不要踢我的腿,你还没有洗脚!”
夜色之中,九嶷对着他嘿嘿发笑,牙齿和眼珠一起反射了窗外的月光,看起来真有点如鬼似魅的诡异模样。
“笑什么?”皓月转身面对了他,正色呵斥道:“不许笑,睡觉!”
九嶷环抱双臂一缩脖子:“我身体虚弱,怕冷,你得抱着我。”
“异想天开!成何体统!睡觉!”
“抱着我。”
“睡觉!”
“不抱就不睡。”
“无耻的家伙,你还对我耍起赖了?”
“嘿嘿嘿!”
九嶷怪笑出声,笑到一半气息一乱,却是吭吭的咳嗽了起来。皓月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乱喘,心中忽然有些发虚——九嶷,按理来讲,的确是受了能要性命的重伤,但九嶷本人一直嬉皮笑脸,一会儿要好了一会儿要死了,皓月冷眼旁观许久,到底也没看出他究竟恢复了几成。
等到九嶷渐渐把气喘匀了,皓月低声开了口:“其实你不必跟着我走。我能安顿吴秀斋,自然也会安顿你。你找个僻静地方好好养伤,比现在和我颠沛流离要舒服得多。”
九嶷这回再开口,中气显然就不那么足了,并且微微的还是有点喘:“闲着没事做,陪你走走也不错。”
“你不必把话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此行吉凶未定,你我都清楚。”
“哦,那我是想去山里捉几只妖精吃。”
皓月默然片刻,又说了话:“你吃妖精,吃了多少年了?”
九嶷一本正经的喃喃自语,一五一十的算了片刻,末了却是对着皓月做了个鬼脸:“记不清楚了。”
“为什么要吃妖精?我只见过妖吃妖,还未见过人吃妖?妖气入体,对于人身本是有害的。”
九嶷向皓月靠近了些许,很久没和人同床共枕了,虽然皓月本质上不能算人,但毕竟有个人形,而且温暖洁净。九嶷和他面对面躺着,几乎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还是古刹里的一名小僧,和自己的小伴儿亲热的凑到一起,嘁嘁喳喳。
“妖气伤人,我早知道。我当初吃妖精,既是为了解恨,也是为了寻死。哪知道我天赋异禀,竟然一直不死。”
“解恨?解什么恨?”
九嶷想了想,然后对着皓月一笑:“是只黄鼠狼精,变成人很好看,像你一样,是个美人。我和它相好了几年,可是最后它说什么人妖殊途,不要我了。”
抬手摸索着握住了皓月的肩膀,他恶狠狠的一呲雪白牙齿:“在认识它之前,人人都说我是三藏转世、是真僧下凡,认识了它之后,我为它抛弃了名声身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恶魔,我只能和它一起躲在深山老林里。它不想要我,我还想要它!”
探头把嘴唇凑到皓月耳边,他轻声说出了后面的话:“我杀了它,吃了它,生吞活剥,然后等着死,可是始终没有死。”
说到这里,他颓然倒回了原位,紧握着皓月肩膀的双手也松了开来。而皓月先是在暗中静静的注视倾听,此刻望着九嶷,他依旧是不发一言,只向上扯了扯棉被,盖住了九嶷的肩膀。
皓月几乎是搂着九嶷睡了一夜。
床的确是小,九嶷在清醒的时候贫嘴恶舌十分欠揍,睡了之后却是隔三差五的打冷战。皓月有点后悔,悔不该带着他一起上路,但现在悔之已晚,因为九嶷明显是一口叨住了自己,并且像是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撒口。皓月的自我感觉一向不错,知道自己即便处在人类之中,也该属于上等货色,可自己尽管有着无数的好处,但也不至于迷倒一位疯疯癫癫的妖僧,况且他身为男子,引来个和尚对他穷追不舍,也算不得什么体面成绩。
可又不能把九嶷推出去冻死。
皓月犯了愁,愁得甚至暂时忘记了吕清奇。吕清奇与九嶷,在招人烦这一道上堪称是各有千秋,但和志在天下的吕清奇相比,胸无大志的九嶷又仿佛是可爱些许,还没有糟糕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午夜时分,皓月想救九嶷一救,让他将来洗心革面,做个好人。然而九嶷拱在他胸前呼噜不止,大脑袋不住的向上顶他下巴,吵得他双目炯炯心乱如麻,最后他忍无可忍抬起手,对着九嶷的后背猛捶一拳,总算捶出了片刻的宁静。
如此熬到了天亮,皓月和九嶷吃饱喝足之后又上了路。皓月一手拎着皮箱,同时斜眼瞄着九嶷。九嶷在他眼中真堪称是千变万化,夜里闹得不堪入目,如今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却又摆出了一张正经面孔。面无表情的走在皓月身边,他心不在焉的单只是走,一张面孔因为没有龇牙咧嘴做鬼脸,所以也很庄严,不是慈眉善目的庄严,是阴森邪佛式的庄严。走着走着忽然一扭脸,他对着皓月微微一笑,眼角有隐约的浅淡纹路,这点皱纹给他增添了不少人气。
皓月没有笑,而且心里有点乱:“你……你现在冷不冷?”
“冷。”
“那……累不累?”
“累。”
皓月忽然有点恼火:“那你回去吧!”
九嶷摇了摇头。
“为什么?”
九嶷转向前方,神情愉悦怡然:“回去干什么?装神弄鬼的日子过了这么久,我也过腻了。我看你这个小妖精挺不错,要不然,咱俩搭伙一起过吧!我不嫌你是条狗,你呢,每天晚上给我暖被窝,就算是我的媳妇!”
皓月一咬牙,气得险些变成狗。
第六十一章
气归气,皓月还得带着九嶷继续走。说起来他们还是通缉令上的人,然而京畿一带风云变幻,那张通缉令仿佛是根本没出北京。皓月按照出发前和九嶷商定好的计划,在县城内的火车站上了火车,向北直奔关外去了。
火车走得顺利,路上也没有军警盘查他二人的身份。及至火车开到了尽头,他们下火车换马车,辗转着又走了好几日。及至马车也坐到头了,皓月在一处乡村中落了脚。
九嶷没来过这一带,也不知道这乡村的名字。此地仿佛是颇为贫瘠,乡村疏疏落落,时常是连走几里不见人烟。村庄依傍着大山,大山连绵如海,山顶云雾缭绕的,是个高不可测的模样。这里说起来也算是皓月的故乡,然而村中众人显然是没一个认识他,皓月对待村民,也自有一套托词他说他是来找他哥哥的,他哥哥跟着商队往西走,一去不复返,仿佛是迷失在山里了。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但本地乡民并不惊讶。山路虽然险阻,然而是条捷径,很受马帮们的青睐。马帮们一路押送的全是鸦片,从西北往华北长路漫漫,要走大路,非得交上无数的税不可,想要省钱省时间,就只能翻山越岭走小路,虽然小路是十分的危险路险,山中的土匪也不好打发。
乡民认为皓月应该节哀顺变,哪来的回哪去,然而皓月思兄心切,居然在村中买了两条毛驴,非要带着随从进山。乡民们又不是皓月的爹,见拦不住他进山作死,只好冷眼旁观、不再多言。
皓月一手牵着驴,一手领着九嶷,就此往山中走去。及至出了村庄,他自己骑上了驴,又回头去看九嶷:“翻过两座山,就是我的家了。”
九嶷也抬腿跳上了驴背,压得驴子一晃:“你家?你多少年没回家了?”
皓月叹了口气:“很多年了。”随即他又盯着九嶷说道:“这山里有位山神,乃是九尾狐所化。他法力高强,然而从不恃强凌弱,是个好妖精。我们若是和他见了面,你可万万不要冲撞他,我们犯不上与他为敌。”
话音落下,他看见九嶷喉结一动,竟是大大的咽了一口口水。
“你又饿了?”他问道。
九嶷摇头不语他的确是饿了,因为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陌生妖气。吕清奇那一脚踢散了他七八成的元气,他急需吞吃几只妖精补养一番,然而一直没有机会。平时嗅不到妖气,他也不想;如今忽然嗅到了,他不由得开始垂涎三尺。瑟瑟发抖的坐在驴背上,他一眼一眼的偷看皓月。皓月细皮嫩肉的,看着是特别的可口,他强忍着不扑上去咬人,因为怕把皓月咬翻了脸。
山路难行,幸而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人身上,倒也有几分暖意。皓月带着九嶷走了又走,一路上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甚至还经过了几道山洞。最后他们通过一道长而黑的洞子,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小小谷地,谷底远方伫立着几座古旧房屋,房屋周围盛开了几株腊梅。
皓月下了驴,先是静静的审视眼前风景,紧接着连跑带跳的向前赶了几步,站在雪中做了个深呼吸。笑着转身面对了九嶷,他大声说道:“回家了!”
九嶷也从驴背上溜了下来。放开缰绳让两头驴自己溜达开了,他信步向前,周身的骨头有点疼痛,但是还可以忍耐,肚子里也有食,然而依旧是饿。没想到皓月会忽然高兴得蹦蹦跳跳,九嶷觉得他这样子很有趣这才是只小狗儿该有的模样。
他想撩拨皓月,让皓月别别扭扭的跟自己打闹一场,然而又不敢真的动手,因为周遭的妖气越来越重了,他的食欲也越来越强了,偏偏皓月又总是温暖洁净,看着又像是特别的好吃。他大概真的天生不是好坯子,作恶的时候,他时常会管不住自己。
跟着皓月向前走,他进了远方那几间破房子。房内空空荡荡,然而并非特别的肮脏,皓月袖手站立了,告诉九嶷:“山里的妖精,但凡是良善的,都受过先师的恩惠,所以这房子虽是很多年无人住了,但是年年都有妖精前来修缮,总不至于倒塌。只是”他犹豫着环顾了四周:“除了里间卧室里还存留着先师留下的一些什物,这里再没其它的宝贝。想在这里找到诛杀吕清奇的法子,实在是”
话到这里,他不再说了,只摇了摇头。
九嶷让自己的两道浓眉上下活动了一番,心里不甚相信皓月的话。如果他是皓月的师父,他想,自己定然要留几手绝活,否则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尤其徒弟还都是山精水怪之流,师父若是不够厉害,又怎能镇压得住这帮东西?
“小笨狗!”他自顾自的转身迈了步:“你懂个屁!看哥哥的吧!”
皓月跟上了他,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又要发怒:“九嶷!收起你的轻薄言语!”
九嶷就喜欢看皓月气急败坏,所以完全没有停止轻薄的意思。在里间一间类似卧室的屋子里,他从一口前清时代的木头箱子里掏出了厚厚一沓子古书和破符。一张一张的翻看了,看到最后,他若有所思的问道:“小狗儿”
皓月冷着脸答道:“闭嘴!不要和我说话!”
“小狗儿,你那头驴师兄既然是你师父逐出去的,那么你师父就没想到自己这是养虎为患、贻害人间吗?”
皓月横眉怒目的答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说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循环,吕清奇固然法力高强,但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总有一天还会再回来的!”
“回来干什么?”
“不知道!没问!”
九嶷笑微微的不再多说,自顾自的扭头往窗外看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既然要回来,就必定是有所图,可这苍茫深山之中,又有什么是值得吕清奇图的?财宝?应该不是。法术秘籍?看样子也没有。还有什么?妖精?这地方的妖精倒的确是不少,够吕清奇敞开吃、吃到吐了。对于妖精来讲,吃妖自然是个大补的法子,到底有多补,九嶷自己最清楚。
“小狗儿。”他轻声又开了口:“你刚才说,这山里有九尾狐?”
“是有一条。”
“怎么没人想过要吃掉他?你师父慈悲为怀,不肯吃倒也罢了;吕清奇并非善类,怎么也没打过他的主意?”
“据我所知,吕清奇被先师赶走的时候,还没有本领去和九尾狐相斗。”
九嶷不言语了,同时忽然怀疑皓月的师父是个老滑头。
第六十二章
九嶷当初一口咬定,说皓月的师父必定留下了治驴之法,哄得皓月也活了心,带着他跑到了此处山中。然而在和皓月对了一番话之后,九嶷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肠,忽然转了话锋。扔了手中的凌乱破纸,他开始叫苦叫累,让皓月立刻烧热水给自己喝。
这几间房屋虽然古老之极,然而不缺乏照料,应用之物俱全,屋后有小溪流过,凿开冰面就能汲水。皓月捡来枯枝败叶生了炉子,又将一壶冷水坐到了炉子上。九嶷没心没肺的跟着他转,转着转着向前一栽,很准确的扑上了皓月的后背。
皓月不理他,也没撵他,因为一路上和他朝夕相处,已经习惯了他的无赖举动。等到水开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粗瓷大碗,洗净之后倒了一碗开水给他,眼看他端着水低头要喝了,皓月又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九嶷的头发太短,又不喜欢戴帽子,皓月总怀疑他会被寒风吹出病来。
摸过之后,他看见九嶷抬眼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眼睛明亮,笑容诚恳,居然不是坏笑。
“小狗儿。”九嶷开了口,声音很低:“你对人好起来,倒是真好。”
皓月板了板脸:“我只对好人好!”
九嶷嗤笑了一声:“我不在乎别人的好坏,也不在乎自己的好坏。不过你要是肯一直对我好,我也可以考虑做个好人。”
皓月忽然生出了一点兴趣:“我看那只四脚蛇对你也很不错。”
九嶷单手端碗,低头又喝了一大口热水,然后抬头笑道:“阿四是个小笨蛋,我还不至于为了个小笨蛋洗心革面。”
“我不笨?”
九嶷弯腰把碗放到了灶台上,随即用力搓了搓双手:“你也笨。”
“我哪里笨?”
九嶷抬起搓热了的双手,一言不发的捧住了九嶷的脸。下一面他俯身低头,伸出了滚烫的舌头,结结实实的在皓月脸上舔了一大口。皓月惊得大叫一声,紧接着不假思索的扭头一口,正咬住了九嶷的面颊。恶狠狠的合拢了牙齿,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咬还是先骂还是先逃。趁着自己还没有恶心到晕过去,他干脆利落的在九嶷脸上留下了个深牙印。
然后松了口跑出门,他弯腰抓起一把雪,不管不顾的满脸乱擦了一通,同时就听九嶷在后方哈哈大笑。气喘吁吁的红着脸直起身,他回头正要大骂一通,孰料在他开口之前,忽然有个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咦?你不是三鞭老道的小徒弟吗?”
皓月一愣,闻声转身一瞧,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这青年穿着一身薄薄的青布衣裤,空手赤脚,披着长发,乃是个干干净净的清秀模样。
“山”皓月迟疑着开了口:“山神?”
青年笑了,笑得双目弯弯:“小白狗,你还认识我?”
皓月听了对方的称呼,颇觉尴尬:“山神,我在外面有了个新名字,叫做皓月。”然后他不甚情愿的向九嶷的方向一摆头:“他他是我的我的”
皓月不想承认九嶷是自己的朋友,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他的新身份,故而有些张口结舌。幸而山神善解人意,对着皓月摆了摆手:“好好好,不必说了。我辈妖类行走人间,本是注定孤独一生,有人肯要已经算是运气,还挑剔什么男女?况且这位兄台一表人才,放在人类中也算是仪表堂堂了,很好很好,恭喜恭喜。我是见识够了人间繁华,生了厌世之心,要不然我也下山找个伴儿去!说老实话,自从三鞭老道见阎王之后,我没了知音,也真是寂寞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