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往前走了一步。
她一身酒气和水汽,可能正在发烧,酒气暖暖的随着水汽蒸腾起来,她的脸上都烧的发红。
他抬手要摸她额头,被她趁着转身躲开了。
她边走,边说:“我好的很…不用担心我说的是胡话。我也没醉,这不是醉话。我说的每一句,都不会反悔。”
她走着,还是觉得头晕,地板上那小方块拼出来的图案,七巧板似的会变换位置…她身子往一边斜靠,一伸手触到百宝架。
她摸了摸那木架,回头看陶骧。
陶骧与她不过半步,她得往后仰一仰身子,才能把他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很平静,不像她,晕头转向间,心里烦躁的恨不得抓个什么东西乱摔一气,好出一出今晚郁积在心头的腌臜气…她歪了头,边退边说话。
陶骧看她那脚步虚浮,若烟若柳般的身姿仿佛一手就掐的过来,目光却像淬着火的剑。
他眯了下眼。
静漪看到,呵呵笑着,抬手遮了他的眼。
“…还有呢,若是哪一个不好进陶家门,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有个小公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听说了么?今晚上那些无聊的人,在说,陶骧带着女人上天…真讨厌,这有什么…段奉孝,段二哥…那时候认得了一个交际花,段老太太不让他娶进门,他就…对外说,那是他的私人秘书…私人秘书,女儿生了,一个两个的,都抱回大宅去养…”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样的也不是不好,只要待你有情有义。不是不好…陶骧,最好还是不要那种特别复杂的女人吧,身份背景,深的摸不透…你说呢?”
陶骧听她说到这里,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耐性,她像个醉猫一样,险些就要随便在哪里就卧倒、缩成一团了。
静漪在楼梯边站下,深深地吸着气。
走的真累,她扶着栏杆,回头看陶骧。
“你别生气,我不是成心招你难过的…”她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难受…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那就先别说了。明天如果你还想说,我们再说。”陶骧说着,就想拉她上楼。
“我自己走…”静漪甩他的手。
陶骧正和她的蛮力较劲,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他们俩同时怔了怔,静漪用力过度,险些闪了出去,陶骧急忙拉住她。听得楼上一阵脚步声,陶骧看到陶驷往楼下探身一瞧,看到他们,大声说:“老七,文谟出事了。”
静漪眼看着陶驷快步下楼梯,紧随其后的是雅媚和尔宜。她们的衣服都还没换,显然刚刚都在楼上…陶骧扶着她,问陶驷道:“出什么事了?”
“司机开车快了些,在前面路口翻了车。人现在就在附近的海总。我们过去看看。”陶驷说。
“好。我去通知白伯父。”陶骧答应着。
“我刚打过电话了。走吧。”陶驷说。
雅媚已经下来,说:“你们快去吧。家里有我呢。”
陶骧看看静漪,跟着陶驷下了楼梯。他步子反而比较快,几步便超过了陶驷…静漪站在那,一转脸看到雅媚。
她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有弄懂。
雅媚叹口气,说:“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她叫虎妞下去吩咐厨房准备宵夜,自己和秋薇要扶静漪。静漪不让,说:“你们别拿我当醉鬼看。”
她说着,推开她们。
“静漪!”雅媚叫她。
尔宜正往下走,听到雅媚这一声都止住了脚步。
雅媚抬眼看她,说:“尔宜,你去拧把热毛巾来。”她说着,硬是将静漪拖着上了楼,将她摁在沙发上,先拿帕子给她擦着脸,“你要好好儿的,谁拿你当醉鬼?”
静漪被她说,心里倒反而安定些了似的。
雅媚在一旁坐下来,等尔宜过来,把热毛巾递给静漪,才说:“擦把脸,吃点东西就去睡觉。睡一觉醒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跟老七说。”
尔宜抿着唇,看静漪将热毛巾敷在脸上,便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对雅媚示意。
雅媚点点头。尔宜走开,她看了秋薇,轻声说:“秋薇,去收拾下床铺,等下让你家小姐就睡的。”
秋薇见她在这里,自己也放心,忙答应着去了。
雅媚揉着静漪的肩膀,说:“你呀,真让人担心。”
静漪将毛巾拿下来,脸被热气蒸的微红。倒像是哭过了似的,带着鼻音说:“对不住,二嫂。”
“究竟为了什么?今儿一晚上都好好儿的,怎么回来就不对了?”雅媚也并不绕弯儿,直问静漪。
静漪摇头。
虎妞带人上来送夜宵,雅媚见她不想说,也不好再拿话逼问,打发了下人们离开,亲自看着她吃点东西。
“你晚饭也没吃几口。我还说你难道是想变赵飞燕么?”雅媚给静漪盛了粥。
静漪倒想笑,嘴角一翘。
雅媚看着她,捧了粥碗在掌中,动一口都难似的,轻声说:“明天让医生来一趟吧,替你检查检查。我总觉得你这样子,像是有了…别忙着反驳我。别看你是学医的,到底年纪小些,也没经验,你这纸上谈兵的主儿,恐怕这事儿临到自个儿头上,未必拿得准。”
静漪正捧着粥,胃里虽已经空空的,根本也就吃不下。
雅媚说了这话,她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会有的。”她说。她将粥碗放了。
雅媚看她脸色由红转白,问:“你一直在想办法避孕?”
静漪垂着眼帘,先是闷声不响,但雅媚的沉默,似乎又在逼着她说实话。
她轻声说:“这又不难。”
这么私密的事,对方若不是雅媚,她真难以启齿。
但说出来,她似乎也就放松了些,只是还不能看雅媚。
“唉。”雅媚叹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膝头,说:“你自个儿的身子,你自个儿最清楚。就是我得给你提个醒儿,照老七那脾气,这事儿你得和他说。”
“这是我自个儿的事儿,跟他没关系。”静漪说。
恐怕他也不在乎。他的心思,岂是放在这上头的…
“这哪里能是你自个儿的事?”雅媚又拍拍她膝头,说:“去歇着吧。喝了这么多酒,怎么也伤身。粥不喝,这碗解酒的汤你得喝了。”
她也不说别的了,看着静漪把那碗汤拿起来。
这碗酸汤倒是不像清粥那样闻起来就有些腻,静漪把汤喝了,觉得舒服好些。见雅媚还在看她,她脸上烧起来,说:“二嫂,真的不是…”
雅媚看她虽有醉意,讲话倒还勉强清楚,说:“你这么折腾自个儿的身子,没有也好。”
她也有些生气。对静漪,她没有那么多客套。看看秋薇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她说:“回房休息去吧。不管怎么样,回头还是请大夫来给你看看。等下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省得着凉了。”
静漪起身,摇晃了下才站稳。到底先等雅媚也走了,才扶了秋薇回房去。
只简单的洗了脸,她便上床去。
被子干燥而且温暖,她躺在被窝里,许是累的很了,这样一放松下来,竟觉得浑身都疼。
她揉了下小腹,有点发冷,还隐隐作痛。
她忽的心里一动,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仔细想过,才松了口气。
这一来未免惊出一身冷汗,朦朦胧胧的睡意和醉意都被赶了个精光,她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黑影里只看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微微的有一点光闪着。
她清了清喉咙,喉咙也有点疼…她习惯地缩在一边,却是越睡越觉得冷,于是身子就更要缩成一团。
睡梦中似乎有人将她搂紧了,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使劲儿挣开,好透口气。后来终于是宽松了些,反而暖意融融,她才睡的安稳些…不知睡了多久,就有只很柔软的手在她脸上抚摸着。她醒了,但是不想睁眼。
那手摸着她的眉、睫毛…弄的她痒痒的,但她忍着。
有咕咕的吞口水的声音,忽的被粗重的呼吸声打断,紧接着是闷闷的一声笑,短暂的安静下来。
静漪睁开眼,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瓜就贴着她的枕头,圆嘟嘟的娇嫩的小脸儿几乎紧挨着她…她呼吸有短暂的停滞。
她不知道瑟瑟这小丫头在清早的光晕中,面孔是会像天使一般,发着光的。
“呀!”倒是瑟瑟被她忽然睁眼吓到,尖叫一声,扯着被单便滑了下去。
静漪便看到靠在床头的陶骧,她呆了一下。
陶骧伸手拍了一下被底的瑟瑟,说:“小乌龟又缩回壳子了?”
静漪掀了被单,见瑟瑟捂着头顶,忍不住想笑,翻身坐起来,去咯吱瑟瑟。
瑟瑟怕痒,在床上打着滚儿叫七叔七叔快救我。
陶骧没动。
看胖乎乎的瑟瑟肉团一样,和静漪滚在一处…都是水绿色的睡衣,在雪白的丝绸床单上,她们俩就像是春水上漾起的水花,柔软而美妙。
静漪气喘,坐在床边看着仍在打滚儿和陶骧撒娇的瑟瑟。
玩的有点疯了,她头晕目眩,只好坐着缓口气。
雅媚敲门来找瑟瑟,推门进来看到这场景,点着瑟瑟说:“一转眼就不见了,让我好找。怕你们还睡着,也不敢来敲门,谁知道这小丫头就真在这儿…你倒是怎么进来的,瑟瑟?”
瑟瑟站起来,在床上蹦了两蹦,掐着腰说:“开门就进来了。”
雅媚过来,揪着她的睡衣将她拎起来,看着静漪和陶骧因她来了,早下来穿了外衣,笑道:“你们以后不管谁最后进门的,可记得锁门。这淘气包无孔不入…快点洗洗,等你们吃早饭。”
“好。”静漪拢着头发,跟雅媚走到门口。
雅媚看她脸色发白,说:“给你炖了汤,快些下来喝。他们俩天亮才回,这一宿我都没睡好。让老七等会儿再睡的。”
静漪问:“文谟怎么样?司机呢?”
雅媚说:“他还好。司机重伤,刚刚脱离危险。”
“那就好。”静漪说着,抚了抚胸口。事情她都有些模糊,到这会儿才清醒的意识到严重性。
“我要去看白叔叔。”瑟瑟忽然说。
“好。过几天带你去。”雅媚说着,看了眼静漪身后,对她努努嘴,“关门吧,赶紧下来的。”
她说着就替静漪关了门。
静漪回身,陶骧已经进了盥洗室。她走到门边,看着他,腮上涂满了肥皂泡,胡子正刮了一半。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六)
她留意到他手背上,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他自己也抬手背看了一眼,说:“早就好了。”
“嗯。”她应着。
他身上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像整宿未睡。反而是她,明明睡了一晚,却像打过一仗那么累。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还没吭声,他的手伸过来,她靠在门边。他手上有水,湿乎乎的,按在她额上。
“发烧了。”他说丫。
她拉下他的手,说:“没有的事。”
说是没有,头就昏昏沉沉的。走进去,人都有点歪斜媲。
忍不住懊恼,要跟自己生气,看他注视着自己,就更加有些火冒三丈。陶骧看她脸色难看起来,问道:“等下我还要去医院,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静漪本能地说。她抽了自己的毛巾,“好好儿的去医院做什么?”
陶骧将脸上的泡沫擦净,听她如此声色俱厉地说着,倒有些奇怪,皱了眉。
静漪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岔了,抿了唇。
“那让二嫂带老八去好了。”陶骧倒也好说话。
静漪听了,却愈加觉得烦躁起来,说:“你就那么急着把老八嫁去白家?”
她不想和他一起挤在这里,说完就走。
陶骧身高臂长,一抬手,从她头顶越过去,门就关上了。
静漪猛的回头,陶骧声音低沉,问道:“你这究竟是为尔宜抱不平,还是为你自己?”
“我和尔宜情况不同。再说她是你妹妹,陶骧。你不心疼,我何苦来的抱不平?”静漪看着他。这句话问的有些咬牙切齿,陶骧越听,眉就不自觉地锁起来。“哪怕多给他们点时间。尔宜虽然小,性子也是个倔的。硬来必然没有好结果。陶家的姑奶奶,在家都是娇养惯了的,一时有个不好,同谁交代的过去?我多嘴说,就说到这里。医院我去。可我是探望文谟,不是去执行你的命令。”
她眼见着陶骧的目光是越来越冷。
她想昨晚上自己对着他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此时陶骧的面目眼神,都让人害怕…她看陶骧的样子,似乎原本是想发火的,却不知为何望着她有好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动。
隔了几层门,外面秋薇在敲门催。
听不清秋薇在说什么,大概这个时候,是请他们下去用早点的。
静漪看着陶骧那剃的青虚虚的下巴抽紧了…她想开门出去,却被他抬手便握住了手臂,她有点慌,“陶骧!”
他拉了她一把,自己开门先出去,把她一个人留在盥洗室。
门一关,静漪便只觉得心头猛跳。
好像刚刚是从险境脱离一般。
她忽觉得有些腹痛,忙后退两步,在抽水马桶上坐下来,竟半晌才能缓过来,抬头看到一旁的镜子里,脸色是白里透青、眼圈乌黑…她扶了下镜子,起身去洗脸。
出来时陶骧已经换好了衣服在等她。
静漪要换衣服,陶骧便坐在椅子上。她是想让他出去的,但是陶骧不动,似乎也没有想要动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去。
陶骧看着她将睡衣脱下来,贴身的内衣有着洁白的色泽…她几乎是想把自己藏在影子里,好让他看不见;那洁白的色泽上就总有一层灰暗,所以她的人就显得尤其的小了些。
他抽了支烟出来,找打火机的工夫,再抬眼看她,就已经穿上了件黑色的旗袍。滚着细细的金线牙子,简单美观的很。旗袍很短,刚刚过膝。她细细的小腿上裹了一层几近透明的丝袜,肉色透出来…他看她低了头,将鞋带绕在纤细的脚踝处。
“昨天晚上说的话,你还记得多少?”他问。
静漪刚刚直起身、将手帕塞在胁下的玉环中,听到他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烟,正瞅着她。
她其实不怎么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那大概总不会是些好话,说不定,自己还趁着酒意骂了他。仅仅看他的脸色,倒也看不出那些话的后果到底怎么样…不过人醉了,大概说什么都是真心话。她难得能说句真心话的。说了,也就说了。她有什么好否认的…就冲着金润祺那张似吐着信子似的毒嘴,她也不能不把受到的那些转给他。
那都是他该得的。
“我记不记得没什么要紧,你记得就行。”她说着,走到他面前来,站了。
他的目光依旧清冷,站起来说:“我记性也没那么好。你那些醉话胡话,说过就算了。”
他说着就先往外走,开了门,见她不动,挥了下手,等她先出门。
静漪走到他身边停了停。
她委实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同她说。
“我倒也知道你委屈。”陶骧语气很松弛。她眼神里的犹疑和不确定,很值得玩味。他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关房门的刹那,他说:“我也不会非拦着你,若你真有那个本领离开陶家,我可以成全你。”静漪看着他迈着四方步子下楼梯,自信而又有些不在意的样子…她轻声地问:“你以为我走不了?”
陶骧似是没听见这句问话。
他步调不改,岑高英在楼梯口站着,见他们下来,同他打招呼之后,对着他身后说了声七少奶奶早。他站下,听岑高英汇报的工夫,静漪从他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的。
他嘴角一沉,岑高英说着话,看他这样,停了停。
“继续。”他把手上的烟掐灭。
岑高英汇报的事情很重要。其中还有一样,是关于逄敦煌…想到这个逄敦煌,他笑了下。边听着岑高英说,边望了眼里面。
餐桌边,静漪正同瑟瑟坐在一处,瑟瑟拿着叉子叉了块蛋糕给她吃,那一大一小两张漂亮的不得了的面孔凑在一处,都在笑着,也都沾了奶油…他又轻声地说:“把我的意思,电告大帅…等等!还有石将军的意见,也附上。就说逄敦煌的事,请大帅定夺。”
“是,七少。”岑高英做着记录,见陶骧沉吟,又问道:“七少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去吧。”他说着,挥了下手。
岑高英离开。
他在厅里踱了两步。
因看到小女佣拎了一只大花篮,在给客厅里的花瓶换上新鲜的花。是大捧的栀子花。见他看过去,小女佣给他行礼。他点点头,看那换下来的栀子花被放在地上。其实也还好看,只是粉白的花瓣,边缘有一点泛黄…他又点了支烟。
烟气弥漫开些,也遮不住栀子花的香气。
这花的香气,偶尔想想,还真是霸道的很…
“老七,还不过来吃饭么?”雅媚出来看到他,叫道。
陶骧进了餐厅,坐下来。刚打开餐巾,就听雅媚说:“母亲有没有说让你们端午节回去过?这可是你们俩婚后第一个端午,照规矩是要在家过的。”
“你这是要撵人的意思么?”陶驷正在看报,听雅媚如此说,抬头道。
“我巴不得他们整年都在这里呢。可是你忘了,咱们那年,一年大小节庆,端午、七夕、中秋和冬至,四大节都在家里。奶奶最看重这些,母亲又从来都照着奶奶的规矩一丝儿不错地来的。我想着你们也得回去过节的。”雅媚说。
陶驷想想也是。他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于是继续看他的报纸。
陶骧看看静漪,静漪说:“是的,母亲嘱咐过的。事情要是差不多,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他没出声,见尔宜没在这里,问二哥老八哪里去了?
陶驷说:“早起就不见她了。”
雅媚想想,问虎妞:“谁看到八小姐了么?”
虎妞出去问了问,回来说八小姐一早让车子载她出门了,但是没有说去哪儿。
陶驷说:“真不像话,出门总要有个交代。”
雅媚却说:“她都那么大了…尔宜不知道看不看得中金陵女大?我同她去参观,她好像无可无不可似的。”
陶驷把报纸叠了两叠,放到陶骧手边,一边指了要他看的新闻,一边看了雅媚道:“随她的意思吧。”
陶骧瞥了眼报纸,拿过来看看,说:“雨天路滑,翻个车,文章做成这样…也真是有心了。”
静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便将报纸扔在一旁,似乎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陶驷说:“所以你和七妹还是早些回去吧。我看你在这黄梅天里,也快闷的发霉了。”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七)
陶骧没出声,看了静漪。
静漪低垂眼帘,说:“一晃,我们在这里也好多天了。总觉得累了二哥二嫂多日,可要走了,还真舍不得。”
她微笑着,长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影子。
雅媚笑着说:“听她这张嘴——累了我们多日,可要怎么报答我们好?”
静漪抬眼望着她,问:“二嫂说呢?”
“咱们几个去吃西餐好不好?”雅媚问道,“好久没有出去吃饭了。这里不比上海,法国餐厅、意大利餐厅也少。不过有一家法国餐厅,三少奶奶也常去的。媲”
“费氏么?”陶驷皱了下眉,“恐怕现在三少奶奶也不去了吧。”
雅媚想想,说:“是不太方便。不过那里的鹅肝真是好。”
陶驷看看她,问静漪道:“七妹觉得怎么样?我对这些向来没有很多研究。”
“我倒是喜欢的。”静漪含笑道。
陶骧问道:“是那个费氏?”
陶驷点头,道:“统派大佬费玉明的侄子开的。起初倒是个吃法国大餐的好地方,现在好多时候是他们聚会的地方。若去了那,难免遇到那些人。不同政见,就算是场面上过得去,总是打嘴仗的时候多。差不多的人,也不怎么去了。”
陶骧说:“去吃顿饭有什么。费玉明视我们如眼中钉,难道他的侄子也会嫌我们的钱腥?”
陶驷哈哈一笑,道:“那就去。我让人打电话定位子。不过你看今天费玉明的署名文章,仔细读两遍,能体会出一点意思。”
“还体会什么,他就那么点意思,车轱辘话来会说。你耐烦听呢?他们统派也好,左派也好,右派什么的,都没有要紧。想动我们,也得掂量掂量,手上这点劲儿,够不够使的。”陶骧将报纸一推。
静漪听着,简直就觉得陶骧那淡淡的语气,是将风暴掀了起来的。只是转眼间,他说起这让他嫌闷的黄梅天和同石将军约好的道场比剑,又轻松的不得了了…
雅媚看她不说话,就说:“今儿还得去医院呢,我们得去探望下文谟…静漪,你能去吗?”
静漪点头道:“要去的。”
雅媚看看她脸色,倒也还好。又看了眼陶骧,正要说他两句,便听到外面车响,“是尔宜回来了吧?”
她话音未落,尔宜从外头进来。
一身的衣裙湿了个透,脸上更是不成气色。
静漪吃惊,先起身过来,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
尔宜接了毛巾,擦着脸上身上,被静漪一问,仿佛一肚子的委屈可找着地方倾诉了,断断续续地说:“可气死我了…早起原本好好儿的,下了楼看到报纸就气炸了肺。报纸上那都胡说些什么呢?”
静漪因没看报纸,尔宜这样言辞激烈地说着,她也有些发蒙。倒是雅媚在一旁说:“你跟那些小报制气么?照那小报上,你二哥私生的闺女都好几个了呢。难道我还要去理论?”
“雅媚!”陶驷叫道。
他看了眼低头吃蛋糕的瑟瑟,还好瑟瑟头都没抬。
“我打个比方,你慌什么?”雅媚说。
尔宜原本生气呢,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笑,可马上又气红了脸,说:“那也不能乱写…七嫂,报纸上说,是我和白文谟一起…一起…出的事。写的乱七八糟的,这以后还叫我怎么见人?还说我在医院里躺着,人事不省——我就叫他们报馆的人看看,到底是谁人事不省!”
静漪问:“你去报馆了?”
“我还能不去报馆?我若不去,他们当我真的死了么?”尔宜绞着毛巾,满面通红,额上全是汗。
静漪便说:“快些上去换了衣服,小心着凉。”
“七嫂,我现在全身都是火,才不会着凉呢。”尔宜大声说。
“八姑,喝口水。”瑟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在几个大人身边,忽然冒出她的小脑袋瓜来,手里还真捧着一杯茶水。
尔宜就算是再火爆的性子,看到瑟瑟那娇嫩的小脸儿,也不得不暂时收敛,接了茶,轻声说:“谢谢瑟瑟。还是瑟瑟疼八姑。”
看她喝着茶,雅媚牵了瑟瑟交给她的看妈,回来又说:“你也是。不是不让你去讨个公道,可哪儿用得着你上门去呢?他们这种小报,卖的就是这份儿危言耸听的钱。你闹上门去,反倒又给了他们好材料。等明儿的报纸出来你看,一准儿是陶尔宜报馆撒泼,名门闺秀斯文扫地…你哪头儿划算?都不如同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给记者拍两张相片就算了。”
尔宜喝了茶,翻了个白眼给雅媚,说:“二嫂,我当然知道这才是个好法子。可我等不了,今儿我就要他们好看。”
静漪悄悄让人给她又倒了杯茶,说:“你坐下来慢慢儿说。”
她站在一旁,听尔宜粗声大气地说着怎么出了门就让司机带着自己去报馆,怎么冲上报馆去,怎么找了主编,又逼得报馆的馆长出来亲自同她解释…在尔宜的叙述中,她自己就像是个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女英雄。一来一去之间,就把报馆闹了个天翻地覆…“我就不想看着他们那幅嘴脸。这还是报人么?有本领写时评、写政论,去议论国家大事去,逮住我一个弱女子,胡乱编排些不堪入目的风流韵事,毁人名誉,真枉为文人!”尔宜愤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