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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宜回去了,静漪边走边思索。
“小姐,那个逄敦煌真的被抓了的话…会不会杀头?”秋薇悄声问。
静漪想了想,说:“也许会。”
但也许不会…假如逄敦煌不是炸弹袭击的主谋的话。不知道陶骧会不会网开一面?总觉得陶骧提到逄敦煌,是有些爱惜的意思在里头的。
她原本是有些累,洗过澡之后倒又清醒了些。关了灯,秋薇很快就打了鼾。她被这声音吵的越发睡不着。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她索性下楼去。记得楼下餐厅酒柜里有很多酒的。
她一路轻手轻脚的,没走两步白狮便跟了上来,脚步倒比她还要重一些,反而跑到她前面去了。
静漪为了不惊动张妈他们,并没有开灯。摸着黑进了餐厅,贴着墙边走,很快便摸到了酒柜。打开来就知道里面是一排排的玻璃瓶子。她想起一旁有蜡烛和洋火。摸摸索索地找到,点了一根蜡烛过来查看。
各种各样的洋酒,都是完好的,只有一个水晶鼓肚酒器里,有浅浅一层琥珀色的酒。她打开闻一闻,是白兰地。
“就这吧?”静漪拿了杯子,问了句。往身旁一看,白狮却不在了。“白狮?”她轻声叫。也听不到白狮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许是不知溜到哪里趴着了。
她倒了一杯酒,坐下来。
烛台放在餐桌上,微微的一团暖光,酒杯的边缘被烛火映着,亮晶晶的。
她喝了一小口,酒并不烈。
喝酒的工夫却抬头看到了壁炉上方悬着的相片…她将一大口白兰地咽下去。黑影中看着这幅相片,连相片中两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她又倒了一杯酒出来,看看剩下也不过一杯,索性都喝光好了。
她渐渐觉得自己是有点醉意了,耳边有隆隆雷声一般,越来越响。
心里明白那不是雷声,而是白天经历的爆炸。
她以为自己不害怕的…
陶骧进门便看到静漪伏在餐桌上,空着的酒瓶和翻倒的酒杯就在她面前。她只穿了薄薄的绸衫,黑色的、衣襟上绣着的金凤凰在微光下竟有些妖娆。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经在这里睡了多久…他过来,把酒杯扶起来。
第十四章愈浓愈烈的雨 (六)
从残留的酒味来判断,应该时候不短了。
“七少爷。”张妈从里面出来,看到陶骧在这吃了一惊。再看到静漪,就更吃惊。“哟,这是怎么着了…我可真是该死了…”
陶骧把外衣和军帽都放在一边,说:“张妈你下去吧。”
张妈披着外衣,看看他,说:“七少爷也早点休息。”
陶骧走到酒柜边,开柜门拿了一瓶酒出来,一边开,一边就在桌边坐了下来。静漪似乎被惊动了下,但是只偏了偏她的小脑袋瓜儿,又睡起来…他好半天才把瓶塞拔出来,倒出酒来,却已经没有了要喝的*辶。
白狮过来,趴在他们两人中间。
他默默地喝着酒。
远远近近的,总觉得附近的响声都在身边,唯独她的呼吸声细不可闻。他伸手过去,探一下她的鼻息,很浅…许是他动作重了些,她动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都停滞了片刻。陶骧收回了手,静漪却忽的便坐直了。散着的长发瀑布似的从肩头垂下去,几乎垂到地面上澌。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正喝着酒望着她的陶骧,仿佛他是从天而降的。她看了看四周。黑乎乎的,她一时没有能够闹清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却立即站了起来,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有点摇晃,扶了一把椅子。
身上的绸衫也摇晃着,金凤凰简直展翅飞翔起来。
陶骧放了酒杯,没出声,跟着起了身,顺手一抄她的手臂,身子便贴了上来。他一声也没响,只是身体的动作让静漪知道,这会儿他就跟一团火似的,不止他自己在烧,怕是也得让她烧一回才会善罢甘休…她咬着唇避开他的亲吻,手肘撑在他胸前,屏着呼吸,含混地说:“不…陶骧你别这样…我不方便…”
陶骧灼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颈间。
她能感受到他克制的*,不知为什么,这份克制让她陡然间心酸起来…她被他抵在一边,腰被椅背硌着,疼也是真有点疼,可是疼的就是要从那里深深地刺进身体中来…她渐渐眼眶发热,眼里充盈的泪水几乎马上要涌出,她就拼命忍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他好一会儿没放开她,而是亲地更加用力和深入,简直要把她给弄碎了似的狠。
可是到底松开,他也能感受到她松了一口气。
“静漪。”他叫她的名字。
静漪怔了下,他好像是第一次在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语气是有些暧昧不明,她嗯了一声。
等着他。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叫她吧?
被淡淡的酒气拥着,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总之两人此时都有些酒意。她虽讨厌人喝酒之后胡缠,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三分酒气盖着脸,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就比如现在…他还是拥抱着她,力道轻柔了好些,较之之前。
她头有点沉,这样激烈的你来我往,总叫她疲惫。不知何时,她就会心力交瘁。
“我们得晚点出发了。”他说。
静漪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他说的应该是去南京的事。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稳定下来都要一阵子,他怎么能为了那走过场似的南京行说离开就离开?她应着,说我知道。但她总觉得他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于是她问:“还有事吗?”
他看看她,说:“没事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
她走的时候,看了眼他丢在桌上的衣服。照往日的习惯,她可能会替他收起来。可是今天她没这么干。
她那冷漠的眼神扫过去,恰好被陶骧看到。
“你等等。”他说。
静漪站下。
陶骧拿了酒瓶,虽是看着她的,酒却准确无误地倒进了杯子里去。
“有什么话就说。”他说。
静漪皱了眉,他冷冰冰的样子,覆着冰的火山似的。
“听说人抓到了?”静漪索性走回来。
她裹了下身上的睡袍。
陶骧喝着酒。
金色的凤凰敛了翅膀,被她压制住了。
“怎样?”他反问。
“逄敦煌的妹妹今天毕业。拿的是安荣奖学金第三等。逄敦煌不像是会拿妹妹的命冒险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过年的冒险回来探亲了。所以,应该不会是他。”静漪轻声地说。
陶骧不觉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
静漪看他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是弯了弯的,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陶骧眼看着那金凤凰翅膀轻轻扇动起来。
“不然这大半天,都干什么去了呢。我不知道的是…”陶骧眯了下眼,“你竟然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那我可不可以以为,他暂时是性命无虞的?”静漪盯了陶骧的眸子。
陶骧嘴角弯上去的弧度越来越大。他似乎很满意地听到了他想听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达到了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不是也该网开一面?”静漪轻声问。
她离陶骧很近,陶骧望着她白瓷似的面孔上柔软而一张一翕的唇,低声道:“我说过,无论如何,你得做好了我太太。可是有一样,你恐怕还是得学一学…”隔着衣袖,他将静漪的手腕一扯。
静漪就坐在了他腿上。
柔滑的丝绸睡衣薄水似的覆在她身上,似乎他一口气就能吹的那水漾开,露出其下无尽的春光来…他眸子里有这水样的影子,深深的,似能把她淹没。
“有些事,不该你过问。”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她耳边响着。
静漪笑出来。
她身子微微后仰,就这样看着他,说:“我当然知道什么不该过问。只不过眼下,逄敦煌对你来说是公事,对我来说是私事。冒险问问也无妨。”
“看来那半局棋下的颇有成效。”陶骧说。
静漪慢慢地点着头,问:“这个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陶骧低声道。
陶骧的目光从静漪脸上慢慢下移,手指抽了下她腰间的带子,睡衣向两边散开。静漪想起来,被陶骧的小臂压着腿,不得不保持着那个坐姿。
“陶骧…”她咬着牙关,胡乱地推拒着他,“陶骧!”
陶骧的唇印在她的锁骨处,被她这样凶狠地叫着名字,停了停,说:“你说。”
静漪喘息着,尽量让自己呼吸平息些,这样心跳就没有那么急,仿佛胸腔都要压制不住那剧烈的心跳了。
陶骧的目光让她害怕…她看不清那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
她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来,这神色也让陶骧微微眯了眼,听到她问:“符二小姐呢,她平安吗?”
“平安。已经让人送去医院。”陶骧清楚地回答,“还想知道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的太多。”静漪回答。
陶骧盯着她
“陶骧,我眼神不好,经常看不清人…一个人眼神不好的时候,鼻子和耳朵就更灵敏…”她轻声地说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骧问。她脸越来越白。
“陶骧,”静漪推开他,站起来退到两步外。似乎这就是个安全的距离。她迅速地将衣裙掩好。也似乎必须这样,她说话时才更有尊严。“你身上沾着别人味道的时候,别来碰我。一下都不行。”
陶骧的眸色越来越深。
静漪看得出来,他连呼吸都重了。
她不是不紧张,这些话她没有想过要对他说,可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既然你说了,我也能做到。陶骧你在外面的事…我绝不过问。可是在这里,你休想欺负…”
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被忽然起身过来的陶骧硬生生用亲吻给堵了回来。凶猛而激烈的亲吻,将两个人说不出来的怒气搅在一处。
“我…说了…”静漪趁着他喘息,急促地说。
陶骧却没有回应她。
她就被他抱着,只知道自己是在他臂弯间穿过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他压在她身上时仿佛山一样,让她透不过气来。更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是他强悍的无处不在的气息…
后背贴着的皮革很快被他们俩的汗水湿润了。她起初是咬着牙,后来便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咬的狠了些,口中都有血腥味了…这好像给了他更深的刺激,他就越来越用力…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七)
她疼的几乎昏过去,被他死扣着腰肢,听到他粗声粗气地在她耳畔说:“你的规矩,我记下了。我和你说的,你也别忘了。”
她眼前黑漆漆的,嘴巴咬合的愈加狠了些。她肩章上的银豆磕伤了她的嘴唇,血腥味漫延开来…这时候的他,却真的一副狼相,仿佛是能把她生吞活剥了…慢慢地,她就知道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应该是安定下来的心,却仍然悬在半空中似的,她眼泪涌出来。
“混蛋…”她哽咽,咬牙切齿地说。
他将她拥的更紧些,吻着她,含含混混的,混蛋这样的字眼终于还是给他硬是挡了回去…即便如此,他这个混蛋恐怕已经坐实了。
两人的衣衫都已经差不多湿透。宽大的沙发柔软而黏腻,陷在里面,沼泽地似的,难以自拔孀。
她清醒些,就不愿意呆在这里。
陶骧的眼睛似乎是这黑暗中仅有的亮,她却也不想看到。
她推着他蕊。
陶骧让了点空间给她,看她勉强地起身、走的跌跌撞撞,几乎马上跌了。他起身追上去,静漪甩开他的手,被他再抓住,忍不住低声:“陶骧!”
是有遏制不住的怒,还有怕。
但是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将她拥抱了。
他胸口滚烫。她的额头贴在他胸口处,额前火热一片。她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温热的湿润的混着烟草味和枪硝味,一丝丝地渗透着钻进她的鼻腔里来…她只觉得危险,好像这味道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会把她全体侵占。
她浑身发颤。
陶骧将她横抱起来,说:“我送你上去休息的。”
“不用!”她手握成拳。
陶骧在黑影中能看到她的手,僵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伸平、抽他一巴掌…他轻声说:“你再大声些,看看会惊动多少人?”
她攥拳的手都在抖。
就在她犹豫的工夫,他已经单手开了书房门,轻巧地转身带她出门。客厅比书房更暗,他也不知怎么就能无误地找准要走的路,她却在这样的辗转中眩晕感越来越强…
他将她送到卧室门口。
这一路上来,他脚步轻的细不可闻。
隔着门,能听到里头有低低的鼾声。
他将她放下来,看着她身子还在摇晃着,却已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
那扇门就在他面前合拢了。
陶骧站了一会儿,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回头看看。
白狮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过去,拍拍白狮的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看了看表。
距离他出发还有一个钟头…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睡一觉了。
这个时候其实想睡也是睡不成的,他扶着额头,轻轻敲打着。
肩膀处有点灼痛感。
她下力气咬他,有那么一瞬他简直以为会被扯下一片皮肉来。
他摸了下肩膀。
再过一会儿就该换衣服出门了…

尔宜清晨跑来喊静漪去骑马时,静漪刚刚起床收拾利落。
整栋屋子都安静的不得了,她觉得好像是陶骧凌晨离开时,将屋子里的声音也一起都带走了似的。连一早在她身边转着的秋薇也觉得气氛不对,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仿佛怕是惹恼了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恼。
跌了梳子、摔了发簪、折了团扇…好像没有一样不跟她过不去。每损一样东西,都让她心头的无名火蹿高一寸。心里是知道这样终究是不对,免不了硬压下去。
尔宜看她换了骑马装,头发就那么简单地编成长长的一条鞭子垂在身后,绕了一个圈儿,辫梢儿用攒珠扣子扣住,长度还几乎垂到腰间…尔宜伸手摸了摸光可鉴人的发辫,啧啧两声,说:“七嫂你的头发可真好。”
静漪被她手触着,下意识地一躲。
“咦?”尔宜被她的反应吓一跳似的,缩手问道:“怎么了?”
静漪摇头。
其实手臂上起了一层栗,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尔宜忽然凑近了看她,说:“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静漪甩了下马鞭。
尔宜看她脚上的小皮靴踢踢踏踏地,就走在了前头,笑嘻嘻地追上来…才走出门不远,便遇到谭园门前车子在等。走过去发现是符黎贞要出门。恰好遇到,静漪和尔宜停下来问候。符黎贞看到她们,问候过,就问:“昨晚睡的可还好?”
静漪心里正不自在,面上倒没什么,只说:“好的很。谢谢大嫂昨儿遣人来问。”符黎贞昨日没有出现,倒是让小柏来问候了,说是麒麟儿又不太舒服,大少奶奶离不开。她还让小柏带了些麒麟儿喜欢吃的东西过去。
“难为你们这么镇定。”符黎贞脸色比平日里要苍白些。
静漪问道:“麟儿好些了?”
“好些了。辔之带他呢,我得去医院一趟。”符黎贞说着走到车边。小柏跟着她,手里提着些东西。
静漪心里一动,没出声呢,尔宜先开口问道:“是谁住院了?”
“是弥贞呢。她原就有心悸的毛病…受不了惊吓。早知道也不许她去了…哪料得到当真会发生这种事。还好都没有受伤,送到医院也及时。多亏老七在。”符黎贞叹着气,看了静漪。
静漪见她委实担心,便说:“是呢,我问他,二小姐怎么样,他说平安,我才放心。”
“七哥昨晚上回来过?”尔宜惊讶地问道。
静漪笑道:“八妹你真是…是,回来过。大嫂快去医院吧。我们不耽误大嫂。替我们代为问候二小姐和伯母。”
静漪拉着尔宜站在一边,符黎贞上了车。
等车开走了,尔宜轻声说:“大嫂那家里,也亏得大嫂这些年…”她说着也就住了声,似乎是觉得跟静漪说这些也并不妥当。
静漪看尔宜,尔宜笑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偶尔听一耳朵。总之咱们家里待大嫂是不薄的。什么事,母亲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知道她艰难。”
静漪默不作声。
遇到符黎贞,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本该是更不愉快的。可此时她纷乱的心里竟然轻松了好些…她轻声说:“符二小姐好像没有来过家里?”
起码她来了之后是没有的。
尔宜看看她,叹气道:“她若只姓符也罢了;偏偏前面还缀了个马。说是那么说,都说的好听,她也没有那么不懂事吧,真来。”
尔宜挽着静漪的手,走的也不快。
静漪心想,尔宜看着不拘小节,其实该有的心思也都有。
“我不喜欢她。”尔宜忽然说。
静漪皱皱眉。尔宜没说为什么,但是脸就憋红了,放开静漪的手臂,竟有些气哼哼似的走到前面去了。静漪加快脚步,看着尔宜拎着手中的小马鞭甩呀甩的…尔宜跑到玛丽那间马舍前,伏在栅栏上看看,回头时已经笑了,说:“小灰又长大了些。”
静漪过去,站在她身旁,小灰和玛丽一起过来,尔宜摸着玛丽的鼻子,拿了方糖给它吃。静漪却弯下身,摸摸小灰…“小婶婶,八姑!”麒麟儿在叫她们。
静漪回头看时,麒麟儿正朝她跑来。她拉了麒麟儿的手,看他的样子,忙问:“不是说不舒坦,怎样又出来了?”
“他母亲前脚走,他后脚就要出来玩。我看他也好些了,就带他来这里遛个弯儿。”陶骏微笑着说。
静漪站起来,叫了声大哥,尔宜笑嘻嘻地过来拎着麒麟儿,说:“淘气鬼,你娘不在家,你就称大王了…走啦,跟我玩去。”
静漪把麒麟儿拉过来,等着尔宜牵出玛丽和小灰来,才跟着出了马厩。尔宜带着麒麟儿进场骑马去了。静漪原本就是因为和尔宜相约,遵守约定来的,并不热衷。此时看着尔宜带麒麟儿驰骋马上,倒也心情愉悦许多。
听到马儿嘶鸣,她转头看过去——一旁的小马场里,一匹俊美的黑马正在扬蹄撒欢儿,马鬃马尾随着它跳跃奔腾,波浪似的翻滚着,身上更像绸缎般油光锃亮…她“咦”了一声,不由问道:“这可是那…”
“换了个样子吧?”陶骏问道。
静漪却不想多日不见,黑骏马虽然还称不上膘肥体壮,脱胎换骨的意思是有了。她往那边走了两步,距离它稍近些。她几乎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黑骏马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马场里的惊心动魄和尘土飞扬了…“也难怪,这都多久了呢…”她叹道。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八)
黑骏马那长长的未经修剪的鬃毛和马尾还有着粗犷和不羁的气质。她也还记得它有一对精灵一般的眼,充满着野性…她似乎能想象,它曾经是多么自由的一个精灵。
“以后会更好的。”陶骏说。
静漪听他说,转脸看他。
他看着黑骏马的眼神很悠远。倒不太像是在看一匹马。
发现静漪看他,陶骏微笑道:“这是我受伤以来,第一次来马厩。跟以前,是大变样了。丫”
“大少爷。”福顺站在陶骏身后,这时候出声。
陶骏手一抬,说:“去吧老陈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他。媲”
静漪见福顺面有豫色,没出声。显然福顺不情愿,却也不敢不遵从陶骏的命令。她等福顺离开,才说:“陈伯在陶家很多年了吧?”
老马医陈伯,他们一起给玛丽接生的那次,她见识过老兽医的精湛医术。
“祖父在的时候,他就在府里了。家里三代都是马医,也三代都是陶家的奴才。”陶骏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里有种冷漠。
静漪想想,也许就是他这种冷漠,上下尊卑分的清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下人在他面前,总有些畏惧的…她笑笑,听到麒麟儿笑,马蹄声阵阵的近了,看到尔宜让麒麟儿站在马背上,不禁又有些心惊,忍不住喊了声:“尔宜,小心些!”
“没关系。让他们去。”陶骏微笑着说。
“万一摔着了呢?”静漪不假思索地说。不说符黎贞拿这儿子跟眼珠子似的,便不是,摔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哪个男孩子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才学的会骑马?”陶骏笑道,“我虽然记不得到底几岁被父亲扶上马背,也记不得到底摔了多少跤,那份儿疼我可记的清楚。从学骑马来说,麟儿的年纪已经不小。他总要学的。也得学想要有朝一日不跌跤,就得先跌个鼻青脸肿。”
静漪想他说的也对。
从前马术课上,一般的女同学战战兢兢也好,无所畏惧也好,总免不了吃些苦头。这她倒赞同…而且麒麟儿这么大了,还在吃奶,实在是娇养太过了些。可她还是只要想想那么小的孩子就要跌跤,先就心疼了。
“别说让他学骑马,先给他断了奶再说。不然这么下去,这儿子要成姑娘了。”陶骏手一拢,对着尔宜他们喊:“再跑快些!”
静漪看着尔宜的马已经骑的很快,若再快些,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大少爷,”陈伯先过来给陶骏请了安,看到静漪在,才叫了声“七少奶奶”。
“陈伯。”静漪微笑。
须发皆白的陈伯将身上脏掉的围裙解下来,鞋和扎着的裤腿上都有草屑和泥点。
陶骏便问:“土怎么还在?”
陈伯看看他,说:“七爷说…”
陶骏是在微笑着的,看了眼静漪已经转开脸,仿佛没有听到陈伯提到了陶骧,说:“你们如今是只听七爷的么?土是我的马。我当初说的是什么?”
陈伯听了,也微笑着说:“大少爷,土虽然是您的马,可是您当时说的是治不了就打死…后来治好了,去问,大少奶奶说,大少爷您有话,还是不要了。也是好不容易救活了,那样血统纯正的马,也难得第二匹。我们就问七爷,还留着土不留。七爷说万一大少爷哪天想起来土呢?七爷也没别的话,就问了这么一句。我们斗胆,把土留着了。大少爷,土现在也是老马了。别看老,哪儿也都还挺好…”
“我看见了。”陶骏半晌才说。语气倒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似乎是出了点神,“牵出来给我瞧瞧。”
陈伯松口气,忙回头挥手让人赶紧牵马去。
静漪始终听着,不插一言。待看到尔宜把麒麟儿送回来,才说:“快来歇会儿,瞧这一头汗。”
麒麟儿跑过来,小脸儿通红。静漪拿手帕给他擦汗,他转脸问父亲:“爹爹,我什么时候能和七叔八姑那样有一匹自己的马?”
陶骏微笑,沉默片刻,看到马夫把他那匹土色的老马牵了出来,说:“这是跟着爹爹当年出生入死的老马,你要是答应了爹爹,以后会好好待它,它就是你的了。”
麒麟儿尖叫着向陶骏扑过去,口齿不清且语无伦次地对他父亲表达着他的喜悦。然后就朝着土跑过去,福顺怕他出危险,一把把他抱起来,让麒麟儿抱着土亲了半晌。
“高兴成这样,当心这老马欺负你这幼崽儿。”尔宜笑着,甩着她手里的马鞭子。
陶骏微笑道:“麟儿日后不要跟着八姑学,要跟着七叔学——只可惜老七恐怕会越来越不着家,顾不得教麟儿了。”
静漪默然。
尔宜却说:“怎么会一次两次都挑不出时间?七嫂,哦?”
“哦。”静漪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这要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