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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摸着她的头,说:“早些回去也好。在这里,我们倒彼此伤心。等缓一缓,你也想通了,也都静了心,我叫人接你回来住些日子的…”
她一贯温和的声音,说到这儿也失去了常态。
静漪低着头,一滴两滴的热乎乎的泪落在她发际。
她已不敢抬头,生怕触到了什么,自己也就溃不成军…
“母亲,还有一事…从前跟随我娘的人,还请母亲看在与我娘的情分上,善待她们。”静漪轻声说。
杜氏看了她,点头道:“程家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更不是养不起这几个闲人。况且,杏庐的人,老爷日后自有安排。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去吧。”
“请母亲多保重。”静漪站起来。
在出门的一刹,她回头看了眼杜氏。
杜氏挥了挥手。
她硬着心肠出了门。
“站住。”
她听见一声轻斥,是之鸾。
一回身,果然是之鸾仍在廊下。想必她在里面多久,之鸾就等了她多久。
同样等在外面的之忓过来,静漪已看出之鸾来意不善,就在她挡开之忓,被之鸾照着脸上来了一巴掌。
“七小姐自重。”之忓手快,没等之鸾第二个巴掌扇过来,他果断将静漪推开。
之鸾恨恨地瞪着他,转而对静漪道:“说你狐媚子霸道都轻了…怎么还仗着自个儿嫁进什么陶家去,连娘家都一体地轻贱了?伤父亲的心,伤母亲的心。你也不想想,没了你娘,在程家你算什么东西?没了程家给你撑腰,在陶家你可挪得动一步?不稀罕这个家,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静漪擦了下下巴。
手背上又沾了鲜血。
她冷漠地看了看之鸾,说:“七姐骂了解恨,就骂吧。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
之鸾盯着她,冷笑道:“你还咒上我了?”
“七姐保重。”静漪说完,疾步离开。
“小姐!”之忓追上来。
静漪抬手一挥。
之忓脚下一滞。
静漪做出的这个手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深重夜色中的程家大宅里,宽阔的石板路被电灯照着,在这最明亮的路上,十小姐程静漪衣袂被寒气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还是跟上去,只是远远的,仿佛隔着山、隔着水,看一只受了伤却仍然倔强地闪动着翅膀飞翔的蝴蝶。
他终于也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到十小姐的夫婿等在那里。
他恰好站在了树影下,尽管并不算隐蔽,也没有想要隐蔽,也恰好能看到陶骧在看到向十小姐走去时的表情…
陶骧把手套摘了,一手探到静漪的面颊上。
静漪已经疼到麻木的脸,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轻触。
陶骧看到她鼻子还在流着血,让她仰了头,拿起手帕便按上去…她明明是想推开他的,最终却只扶着他的手腕,僵直地站了。
他一声不出,手腕间的力量却充满了怒气似的。
她就这样站着,满眼是天幕上缀着的细细碎碎的星,鼻端充溢着浓之又浓的血腥味,喉咙里那些想要吐出来的细细碎碎的字,更是连不成句。
“陶骧…”她按着手帕,把他的名字叫的含糊不清。
他突然靠近了她,单手扶了她的颈子,让她贴近他,低声说:“陶太太,当着人,最好还是别连名带姓的称呼你的先生。
她愣住了。
宛帔头七过后,静漪随陶骧离开北平。
程家来送他们的,是程之慎。
之慎看着静漪脸上的伤,说:“那日我是急了,不该动手打你的。”
静漪转过身去。陶骧原本跟她站在一处,之慎一来,他很有自觉性地走到一边去了,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们。
“九哥,”静漪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九哥从来都是护着我的…我有委屈,九哥又何尝没有委屈呢?”
她声音太轻,之慎听了却又觉得太重。
“像那晚,我倒不怪九哥。若是九哥能一巴掌打死我,我还得谢谢你,从此我也是一了百了…九哥听我说完吧。七姐厌烦我,但有一句话她总没说错。在程家,没了我娘,我什么都不是;没了程家,我在陶家,也什么都不行。”她停了停,转脸望着呆了脸的之慎,“九哥,往后做事千万稳健些。若再出差错,可没有妹妹可以嫁了…”
“小十!”之慎叫住她。
“九哥,保重。”静漪向陶骧走去。
“你等等。”之慎叫住静漪。
静漪还是停了脚步,“当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嫁人。让我重新回去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其实我也是无路可走…所谓不得已,也不过是借口。可这不是说,你们把我当个物件儿就是对的。我不是物件儿,我是人。”
之慎叹了口气。
静漪也不回头。之慎的叹息在嘈杂的环境里,清晰可辨。
“小十,有些事,不该我来说。你怨我也好,怨三哥也好,怨父亲也好,我没什么可替自己、替他们辩解的。但是有一样,我一定要告诉你。父亲差点没有能够赶上同帔姨见最后一面,是因为他赶着去了天津。帔姨病危,父亲一周内三赴天津,都是为了能够见到冯老先生,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之慎说。
静漪迈步便走。
她走的很快。
陶骧看到她向他走来,转了下身。陶骧扶了静漪一下,让她上车。他对之慎点头致意。
之慎向他走过来。
离开车时间还早,两人站在月台上,静默了半晌,之慎将手中的一个织锦盒交给陶骧,说:“这个交给静漪。她明白这是什么。”
陶骧将织锦盒接了。
“上车吧。到兰州之后,记得报平安。”之慎说。
“好。”陶骧没有说别的,尽管看得出来,之慎目光中诸多担忧。他只是伸出手来,和之慎握在一处。
“拜托你了。”之慎又说。他望着陶骧,补充道:“照顾好小十。你要让她受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可不答应。”
陶骧戴上手套。
之慎后退了两步,看着陶骧上了车。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八)
列车员将车门关好,陶骧对着月台上的之慎挥挥手。
火车启动,之慎跟着火车,沿月台走了很远。
火车渐渐远去。
他站下了…
火车一开,静漪便闭上了眼嬲。
车厢里有轻风,吹在脸上,渐渐觉得凉。
身上覆上了暖又轻的裘皮毯子,内里的丝绸顺滑地贴着她的手背,像温柔的抚触…她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陶骧坐在对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运笔如风,桌子上一摊书报文件…被她这样看,他眼皮也不抬一下。稍后敲了敲包厢门,将他手上的一摞文件都交给了岑高英。回来依旧坐下,望了她一眼涛。
静漪侧转了脸,望着窗外。
她那留着青紫掌印的半边脸,正对了他。
火车鸣笛,呜呜作响。
她总觉得,火车的鸣笛是像极了呜咽…
车厢猛烈的晃了一下,呜咽被噎住了。
陶骧把身边那个织锦盒放到她面前,说:“这是九哥让转交给你的。”
长方形的一个织锦盒,姜黄色底子,浅浅的纹路,是盛开的菊花纹样。有些老旧,象牙扣绊上已经生了细纹…静漪胸口闷闷的,像有什么在捶打。颈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也随着火车轻微的震颤,在她颈间滑动…她打开那象牙扣绊,掀开来,盒子里是两本薄薄的画册,装帧一模一样。其中一本多了两篇台阁体书写的诗词。字迹丰润端庄、雍容有度。她看着落款,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将册页放回织锦盒中。一双手按在锦盒上,仿佛把什么一并封在了里头。
静漪将毯子拉高些,身子却不住地往下沉,头脸就被蒙住了。就像只受惊的小兽似的,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好久都不动一下。
陶骧站起来,将窗帘拉好,车厢里完全暗了。
他把厢顶的煤气灯拧亮了,看了看她——似乎瑟缩地更小了似的——他弯身将裘皮的一角掀开。
静漪抬手遮眼。她面孔汗湿。
陶骧拨开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问道:“你要这样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帔姨走了,你要跟着走才算尽了孝?”
静漪就仿佛心口被猛扎了一刀似的,眼前几乎能看到喷溅的鲜血。
陶骧看清她几乎想要把自己撕碎了似的的眼神,镇定地、沉稳地说:“谁也替不了你伤心,我倒也不想管你,难道你就一味这样下去?”
静漪冷的发抖。
这车厢里简直一丝暖气也没有。
陶骧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象牙白色的光洁的额头上,潮湿了的刘海纷乱着。他替她将刘海拂到一旁,发际的胭脂痣跃入眼中。他的手指在那里一顿。
静漪定定地瞅着他,额头上那一点,暖暖的,散开来。
片刻而已,他收回手,正要走开,她却握住了他的手。
陶骧愣了下,静漪的手很凉。
他看看她,说:“我出去抽支烟。”
他抽手转身,还没有走,静漪起来迅速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静漪全身都在发颤。她急切地需要一个附着物,好让自己不那么颤抖,颤抖的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为齑粉…虽然化为齑粉也好,她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陶骧转回身来,抬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拇指处硬硬的茧子将她柔腻的下巴磨的疼起来。她向后一躲,他的手便落了空,停在那里,定了格。就在他发愣的一瞬,她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子,干裂的嘴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她清凉的呼吸和冰冷的唇同时袭来,让他猛然间意识到,她这是要做什么。
陶骧将她推开了。
推的有点狠,静漪跌回去,撞在座椅上。
她撑了下椅背。凉凉的牛皮湿漉漉的,是手心里的冷汗在作祟…她转头看了陶骧,静默地。
陶骧往后退了一步,将车厢门锁了,回身将她猛的抱起来,推抵到壁上。
比起他上一回将她抱在怀里,她似乎又轻薄了很多,柔软的新生出来的叶子似的,还覆着细细的一层茸毛,简直手掌一搓,她的人就只剩下一抹微绿在掌间…而她踩在他的脚上,挪不得半分,背上剧痛,可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
陶骧看她忍痛,眯了眼。
抱着她,手就忍不住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肢。
静漪张口,仍是无声。只是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低了头,靠在他肩膀处。
他看着她发际的红痣…滚烫的唇碰触了下那点嫣红。
能感受到她身体在他掌下的颤栗,他心也就紧了紧。
“程静漪,这实在不是个好时候。”他嗓音已经低哑到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她心里说了三个字…我知道。也只是在心里。她闭上眼睛,仰了脸去亲他。总知道他是热乎乎的一个人,就这么紧紧地靠着他,暖意会给她一丝的力气…陶骧被她缠的燥了,打横将她抱起,一转身便把她放在长椅展开的裘皮毯上。
许是感受到实落,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
然后在他俯身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地亲吻她的时候,她喘息着,伸手去扯着他的毛衣…但她实在是太笨拙了,又被他狂热地亲吻着,几乎无暇考虑也根本不知道该要做什么才更恰当…可当她的手触到他灼热的身体时,仿佛被烫到似的,停了片刻,缩手回来,不知所措了。但她的手一旦离开那灼热,又好像更加不知所措…他的亲吻也停下来。
她吸着气,缓过来,心跳的更加迅疾,眼里就充了泪。
陶骧看着她,将她的手捉住。
静漪咬着嘴唇。这回咬的有些狠。
他低头,轻啄她的唇,低声在她耳边说:“放松一点…”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紧绷的身子却依旧没有一点松弛的迹象。
随着他的亲吻再次加深,扶在她颈间的手,灵活地解开了她颌下的钮子。
火车轮子压过铁轨,咔嚓咔嚓的响声中,钮子被解开的节奏,与那响声相合,也仿佛同她的心跳相合…他的手覆在她胸前,轻轻一握,她忍不住咬住了他的唇。
他的呼吸在一收一放间,沉稳而从容,手更是慢慢地在她胸前滑着步子似的,逐步向下走去。她的肌肤仿佛要被他的手点着了,她的外衣、她的衬衫、她的裙子、她的胸衣…慢慢地、一层一层地褪开,皮肤上渗出了水,还在一点点地往外渗,这让她越来越觉得燥热,失水似的,嘴巴也开始发干…朦胧间是知道接下去还会怎样的,却仍不安,并且要不安地扭动着。仿佛身体里有个不是她的灵魂,拼命地想要钻出她的身体,需索更深切的暖意去了…偏偏这个时候,陶骧却慢下来。她攀着他的身体,藤萝似的,想要缠绕住他…此时只有他身体的温暖,才能给她救赎。她啃咬着他的唇,吮吸着,就像他亲她的时候那样。
陶骧僵了一下。
他稍稍抬起身子,看着静漪。
她紧闭着双眼,不住地试图靠近他。她的样子是有些糊里糊涂的…分明已经情热,他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的。
可是他原先并没有打算这样要她。
身体和头脑似乎在往两个方向去,他就在此时清醒了片刻。
他撑着手臂,就那么看着她。
银白色的裘皮上,是静漪身体,曲线毕现。她洁净如玉,她皎皎如月,她就在他的身下,就在他的禁锢中,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柔的软的弱的很,这就更给他一种想即刻便把她揉碎了的冲动,揉的细细碎碎的,甚至毁掉她、毁的彻底…他甚至能觉察出自己那从脚底到头顶每一个毛孔都有跳怂的火焰。
她睁开眼,看着他,咬着牙,伸出手去,指尖触到了他的腰间的皮带。
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她全靠摸索,寻找着搭扣…她的身子几乎完全贴在他身上,汗湿的额发、散开的发髻、随着薄汗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充斥着陶骧的鼻腔。
他抓住她的手。
静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是被烧红的铁钩子,瞬间将陶骧已经要压下去的心底的火儿勾了上来。
他的手带着她的手,将皮带扣轻而易地拨开、抽出。
仿佛这是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就近在咫尺。
静漪跪在长椅上,不但亲手打开了她的发髻,让一头长发飞瀑一般落下来,也将自己身上已经散开的衣裙慢慢地解脱了,一件件丢在一旁。
脱完了,她净白柔腻的身子便完全裸露在他的目光中了。
陶骧将她一推,她整个人撞在车厢皮质的靠背上,不等她呼痛,他跟过来,紧贴着她的身子,亲她…这一亲简直天昏地暗。
迷蒙之间,她被他再次放倒。
窄窄的长椅,她窄窄的身子恰好占了一半,那一半,仿佛是完全不需要的…
陶骧俯身过来。
她的肌肤清凉而柔软,还瑟瑟发抖,他的身体灼热…他缓慢而轻柔地亲吻着她,在她身上游走的双手,试图让她渐渐地放松、柔软…并且等着她,果然稍稍放松、柔软…只是这个过程在他看来,有些过于漫长。
他终于等不得,轻轻地将她分开,让她纤长的小腿搭在他的腰间…他挺身,立即感到她紧绷了起来,抓在他腰间的手,指甲简直要嵌进他的皮肉之中。比起焦躁的痛苦,这点小伤简直微不足道,他额上满是汗珠,轻声安抚着她,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随着他的进逼、深入,她简直要将他同样撕碎了。
“一会儿就好…”
这句被反复重复的话,在接下来的过程里仿佛是麻醉剂,不停地从他的嘴唇间,注射进她的耳蜗中。
然而疼痛却始终没有缓解。
他每一下的撞击,竟同铁轨的响声相合,带给她的痛楚也似乎加倍了…她死咬着嘴唇,被他发觉,唇舌也强悍地进攻。
她起先是强忍着,后来便开始哭泣。
哭的难以遏制。
哭的让人揪心…
可在他,这是完全停不下来的时候,他只能在自己想要猛烈地撞击的时候,控制下力道,以免将她伤的过重…她的眼泪就顺着面颊肆意地流。他吮吸过,又迅速流下来。他只好任她哭下去…他知道这些日子其实她都没有真正痛快地哭出来过。
她需要一场彻底的疼痛,和彻底的哭泣。
一念至此,他将她柔软弱小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也不再怜惜她…他的节奏时快时慢,始终掌控着她和他的身体间的韵律。
静漪也不知道这没完没了的痛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她终于昏沉沉地被他妥善安置。
他的身体紧靠着她,柔软的裘皮像是她的皮肤似的紧紧包裹着她。
她已经没有力气和他说,就算是这样,她仍是觉得冷…而且她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她说不出来。
她想着如果就这么睡一觉也好…他好不容易肯放她睡觉了…或者,也许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也好。
很快,陶骧发觉静漪不对劲了。
紧贴着他的这具身子越来越烫。
他起身穿衣,从她随身带的药盒里找了阿司匹林。
她摇头不肯吃。
他硬是逼着她吃下去…她只是轻声地和他说谢谢。不知说了多少回,终于不说了,那是她已经烧的糊涂了。
陶骧开门出去。
没有人守在近前,他高声喊人。
匆促的脚步声响起来,他看清先跑过来的是阿图。
陶骧告诉阿图,传他的命令,原定计划有变,到达太原后,立刻去医院。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一)
【第十三章易聚易散的云】
静漪这一病缠绵病榻又有月余。待她渐渐好起来,已至初夏。其间她就在琅园静养。刚返家时她病的凶,连陶骧也被陶夫人嘱咐不要打扰到她。陶骧起初尊母命别室而居,后来军务繁忙,连家都顾不上回了。静漪人在病中,精神萎靡不振,颇有段日子是晨昏不辨,有时守在身边的人有时都认不清,这些倒都不太在心上。见不到他,她心里竟是轻松的。只是病中被家里上上下下像只瓷娃娃一样对待,汤药不断,尤其陶夫人还嘱咐了大少奶奶就近照看,她又觉得不轻松。
符黎贞倒是一日三次的来琅园看静漪吃药。
静漪开始用的是西药。胡少波时常带着护士来给她打针。待她病情稳定,符黎贞便看着她用中药。静漪当然知道这是陶老夫人和婆婆的意思,又有符黎贞看着她服用,少不得不依从。
陶骧一日回来,亲眼看到她喝药的苦状。原本因病就苍白的脸,喝了药简直面目发青。偏偏她又不叫苦,汤药总喝的一滴不剩。他看的都皱眉。秋薇心疼她,给她一颗话梅,她却不吃。陶骧倒有些纳闷。秋薇出来,悄悄拭泪,跟陶骧说,从前太太每次让小姐喝药,都拿话梅哄她的…后来小姐大了,喝药讨话梅,倒是哄太太开心了嬷。
陶骧深知静漪这一病不起,大半是心里来的。
这天再看到张妈和秋薇大幅阵仗的端着药上楼去,就说:“这些药就停了吧。没有病,倒拿药培着,也生出病来了。”
说这话时正好符黎贞陪着陶老夫人来,听到了,符黎贞先一笑,陶老夫人却皱眉崮。
陶骧见祖母不乐意了,笑着说:“我看她都好差不多了么。”
陶老夫人瞅着他叹气,说:“你懂什么?”
陶骧来扶奶奶进门。看到大嫂笑微微地望着他,他就说:“是药三分毒,奶奶。”
“我说你不懂,你还不服气。你媳妇原本就是个单薄的孩子,先时刚进门,我就看出她禀气柔弱,像是病后失于调养。别的不说,这不到一年,两场大病,不下死力气慢慢儿调养,日后有她吃苦的时候呢。”陶老夫人说到后来竟有些动气。
符黎贞忙劝道:“奶奶,七弟是心疼七妹呢。”
她这么一说,陶老夫人倒看了陶骧,陶骧被奶奶看着,说:“药是真不能总是吃,奶奶。”
陶老夫人就说:“既是这样,罢了。”
“奶奶英明。”陶骧说。
“不让她吃,你替她吃。”陶老夫人毫不犹豫地说。
这下连跟在后面的金萱银萱都笑出来。陈妈拎着一个食盒,这时候忙端稳了,说:“老太太要吓着七少爷了。”
陶骧笑道:“我倒是不怕吃。就是怕奶奶的好东西被糟践了。”
“你这不也知道是好东西?”陶老夫人说着便要上楼。陶骧忙请她坐,看了秋薇一眼。
秋薇机灵,急忙说:“老太太您稍等。小姐说今儿身上觉得松快,正要下来走动走动、去园子里看看花呢。”一溜烟儿地跑上去了。须臾,果然静漪从楼上下来。
陶老夫人刚坐下,抬眼看看静漪。天已经热了,她还穿着夹袄。月白色的夹袄,银线挑绣的花样,素素的,衬的她脸色极白。身旁的秋薇大约是每日跑进跑出,倒被晒的肤色显了黑,与静漪一比,却显得她健康多了。陶老夫人就忍不住说:“老七你还说,你看看你媳妇儿瘦的可怜样儿。再不好好儿补补,人不说她病着没好好儿调养,倒说咱们陶家苛待媳妇儿了。静漪过来,让奶奶看看。”
静漪并不知道她下来之前他们祖孙都说了什么。看了陶骧一眼,陶骧却不解释。
符黎贞见这二人如此这般,笑道:“七叔心疼你整日吃药难受,跟奶奶说停了药呢。”她坐在一旁,身边是麒麟儿。“奶奶,也难怪七弟说,我瞧着七妹喝那苦巴巴的药汁子也不忍的。只是七妹身子确实弱,两个大夫看了都说还得再喝几副药呢。倒是这些药喝了之后,不妨用丸剂,慢慢养一养。”
麒麟儿听她说着,抿着嘴看静漪,道:“我爹爹也不喜欢喝药汁子。早起还把药汁子泼了。”
小孩儿家的话不期然地说出来,大人们听了都是一顿。
静漪自从病着,符黎贞每日来,都不曾带儿子一道来的。这乍一看到麒麟儿,她招手让他过来,说:“麟儿好像长高了些。”
麒麟儿看看他母亲,似是在得到许可。
陶骧看着静漪的手——原本手腕子就细,这下简直细的要担不住腕上那条金镶玉链了…他一转眼,见祖母似无意地也望了一眼静漪的手腕子。
符黎贞推了推儿子,让他到静漪这边来,说:“让七婶看看的…真高了么?这孩子真让我发愁,只是不长个儿。那日姑奶奶还说呢。”
“小机灵鬼儿。”陶老夫人宠爱地抚了抚麒麟儿的额头,看着静漪和麒麟儿在一处,笑了笑,说:“我看也是长高了些…往下天气该热了,不如趁着这时候也让麟儿出去多跑跑。还有静漪渐渐地可以出门走动走动。老闷着也不好,哪怕在院子里先走几步呢。只是别累着。”
“是。这两日身上觉得有些力气,我是想下来走走的。奶奶别担心。”静漪说。看到陶骧悄悄起身离开了,她往陶老夫人身边挪了下。
陶老夫人微笑,说:“瞧你这会子连走出这个院子都不能。不知到哪天才能走出大门口呢。”
“病久了腿脚是没有力气,七妹也不用着急。”符黎贞轻声说着,让麒麟儿回到她身边去。“奶奶,过几日我就想带麟儿出趟门。”
陶老夫人问:“可是要回娘家?”
静漪习惯了陶老夫人慈祥中洞若观火的目光,倒没有多想。符黎贞却是微微一怔,才说:“是呢。我也很久没回娘家了。我母亲总想出来,只是脱不得身,也想念麟儿的,距上次见,也有日子了。”
静漪低了头,把衣袖拢了拢。秋薇给她拿了条披肩来。麒麟儿回头看静漪,问:“小婶婶,我姨妈生辰,小婶婶能不能来?”
静漪还没说话,陶老夫人先笑了。
符黎贞拍了下儿子的小脸蛋儿,说:“小婶婶怎么能去呢?”
陶老夫人看着符黎贞,说:“我倒忘了,弥贞是四月的生辰。也有多时不见了,她还好吗?”
符黎贞忙说:“奶奶记挂。弥贞还好。只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一来咱们家里这阵子事多,二来她也有些不便,就没能来。我想着这几年姐妹们都没能相聚,回趟家,顺便替她做做生日也好。奶奶知道,她也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