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听了便问:“大嫂最爱谁的戏?”
符黎贞先瞪了雅媚一眼,对静漪道:“也都是胡乱听的。倒是程老板的戏,听来最有滋味。扮相也好,身段也好,难得的是戏词都和旁人有些个不一样的地方。《游龙戏凤》、《贺后骂殿》什么的是好,我还是最爱程老板那一出《思凡》,太见功力。”
静漪一听,便知道符氏是个听戏的行家里手。只可惜她于此一道,是颇为不通的,于是便笑笑,道:“秋天里倒是在京里听过程老板的《游龙戏凤》。若是程老板来这里登台就好了。”
“听母亲回来提过。可是孔家夫人堂会么?”符氏微笑着问。
“是的。”静漪这才想起来那晚在孔家,陶夫人和雅媚也在。
“只可惜那晚临时有事,我们走的早了些。程老板轻易不会出京的。倒是有个号称是他女弟子的来了,听说这阵子在城里颇得追捧。我看了看,戏码子直排到下了十五,都是程派名段。咱们且记上一笔,回头敲七妹这笔小竹杠。不看戏,也看看这位心机极深的风流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瞧过戏,一路奔了德祥楼去用了宵夜再回家不迟。”雅媚笑道。
“只要母亲同意,听二嫂的安排。”静漪先答应了雅媚。
符黎贞见她大大方方地答应了,说:“母亲若是不同意,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找乐子罢。”
正巧陶夫人进来,只听了符氏这句话,就问起来究竟是何事。雅媚在这样的事上倒是个爱张罗的,添油加醋地把刚刚的话说给陶夫人听,一番热闹竟勾的陶夫人也笑着说凭她去闹吧,只是不兴张扬太过,事儿竟就这么定下来了。
陶夫人看看时候不早,要带着雅媚和瑟瑟去老夫人那边。静漪备着今日也许会有女客来新房探访,就和符氏一道往回走。
她出来时同陶骧一道走着的,符氏却是行动都乘轿。她觉得不便挤乘符氏这一顶小轿,使得符氏不便。符氏却让轿子跟着,自己同静漪走着回去。
谭园距离陶夫人这里倒不算远,穿过陶府中轴的正院的后花园便可以了。静漪因见这小小的后花园都已经扎上彩绸和松柏枝条,料着前面正殿里布置的就更奢华。昨日她只顾了行礼,倒也没仔细看。此刻只是觉得这么隆重地装点起来,庄严肃穆的宅邸添了些喜气,没有那么令人生畏了。
符黎贞说:“本来年下家里也都这样装饰,这回因为你们大婚,提早装饰好了,这两天再添置些,倒省了些麻烦。”
她个子比静漪高出一截,只是人纤弱,行动真个是弱柳扶风一般。静漪低头看时,见符黎贞裙下鞋尖微露,看出她是半大脚的,听着说话间已经有些气喘,忙搀扶了她,让她上轿去。
“再走两步也就到了呢。”符黎贞扶了静漪,轻声说,“七妹人温柔善良,和七弟真相配。”
静漪倒不想符氏同她说这个,只是微笑不语。
石板路边积雪堆着,有的高低都超过一旁的假山。想来这一冬没少下雪。天色也有些阴沉,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了。
“我娘家妹子也和七妹这样的好性情。听说她前几日回来了,若不是偶感风寒,也就好来看望我们了。待她来了,让你们认得认得。”符氏说着,同静漪一先一后穿过半月门。
静漪举目一望,已经看到谭园大门。
符氏有一阵子不说话,她正想找个话题,就见前面急匆匆奔来了一个使女,老远看到她们,便喊了声“大少奶奶”!
转眼她已经来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少奶奶…快…”
“什么事这么慌张,有话慢慢儿说。”符氏从容地道。
“大少爷…大少爷要打死白狮…白狮…”使女跑的太急了,到此刻在符氏清冷的目光下,又有些惧怕,越说越不成句。
符氏也不等她说完,起脚便走。边走边问:“大少爷为什么发作白狮?”
“…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说是要出来透口气,让福顺推他出来…天晓得白狮怎么发了疯似的要咬福顺,铁链子都咬断了两条…福顺一身的血…”使女断断续续地说着。
符黎贞秀眉一蹙,脚下不停地匆匆往谭园赶,已经顾不得身旁还有个静漪。
静漪走到谭园门口处,犹豫了下,还是跟着进了门。
一进门她便呆了下。
白狮已经被吊了起来,就挂在院中的紫藤架上。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八)
她心一提,看清楚白狮四肢还在颤动,知道还活着。只是看到毛上沾了鲜血,让人不忍卒睹。此时陶骏已经让人备下了一桶水摆在下面,想必是打算把白狮呛死的…她忍不住脚下就有些磕绊。
符黎贞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她进门下台阶越发从容不迫,穿过院落向在檐下轮椅上坐着的陶骏走去,说:“大清早的何苦来发这么大的火?福顺呢?你伤到哪里没?”她上前去握了陶骏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被陶骏推开。
她站起来,手收进袖筒里,看着他。
陶骏森冷的目光在看到静漪的时候变的稍微温和了些,听着静漪叫他大哥,他略点了点头。
“这个畜生,日常就有些古怪脾气,今天竟要伤人了。再留着,难免是祸害。”陶骏语气极淡溴。
在静漪听来,简直像是融化的雪水似的,清澈透明。又不知怎的,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杀气腾腾。
她看向符黎贞。
符黎贞倒镇定,说:“就是杀了也没什么,只是别动气。让父亲知道,倒说你不知保养…忉”
陶骏沉默着,忽然喊了一声:“福顺!”
静漪就看到廊下阴影中站出来一个青衣汉子,正是上回见过的陶骏亲随。此时他裤脚处被撕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露着棉花,沾着血迹,只草草地包扎了下。他听到陶骏唤他,无声地过来。
“去吧。”陶骏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
静漪便觉得他此时已经怒极。
她心里着急,想劝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福顺领命下来要去处置白狮,她急的手攥着衣袖…被吊着的白狮似乎是知道自己就要被处决了,徒劳地挣扎着,身子在空中旋转。
符黎贞也看着,淡淡地说:“虽说白狮伤了人,你倒是要跟个畜生过不去么?”
她话音未落,静漪便看到陶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么一支拐杖,冲着符黎贞便打过来。静漪掩住了嘴巴,就听到一声闷响,她以为这一下准打在了符氏身上,不想却是抽在了廊柱上。
院子里所有的人动作都定了格。
陶骏和符黎贞都白着脸。
“滚!”陶骏说。
符黎贞勉强一笑,说:“你这是干什么,倒要我滚去哪里呢?”她说着上前,被陶骏用拐杖指着。
两人就在廊下这样对峙着,气氛紧绷的没人敢出声。
静漪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突然间一声啼哭从屋内传出来。她从来都怕孩子哭声,此刻听到竟松了一口气。果然符黎贞说着“你发这么大脾气,吓着麟儿可怎么办”。她一行说,已经转身进屋去了。
陶骏这次没有为难她,却转眼看着静立在阶下的静漪。
静漪看了眼白狮,说:“大哥消消气…”她琢磨着该怎么婉转提出让陶骏饶过白狮。毕竟是一条性命。
“这狗是老七带回来的,七妹在这儿,我就不专门打发人去告诉了…”陶骏说着,嘴角抽搐了下。
静漪一怔,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紧接着陶骏嘴角又抽搐了下,眼看着陶骏眼珠定住了似的,盯着她只是不动。她立时觉得不好。
“大哥?”静漪叫道,陶骏仍是不动,她提着裙子上台阶,“大嫂快来!”
此时陶骏全身抽搐着,发出可怕的怪声。没有腿的身躯像个沉重扭曲着的包袱似的从轮椅上滚落下去,在地上仍扭动着,仿佛被截断了尾巴的蟒蛇一般。只那么一会儿,僵直了身子乱抖。
静漪眼瞅着他口吐白沫,知他癫痫发作,已经来不及再等其他人帮忙。她急忙将他的头扶稳,一摸身上也没有手帕,索性将衣袖一拉,伸手让陶骏咬住。
“辔之!”符黎贞扔了麒麟儿在一旁。
福顺也过来,只是静漪处理得当,他们都不便再插手。
静漪只觉得手上被铁钳镊住似的,简直皮肉都要被撕扯了去。她强忍着…又没有立时可用的药物,她只等陶骏这阵剧烈的发作过去。
她挥着手让人让开,看着陶骏狰狞的面孔渐渐恢复了些,紧咬着她衣袖的嘴巴也松了些力气,才抽出手来,“把大少爷送进去。”
符黎贞显然是经常应对这个局面,她在福顺将陶骏抱起回屋的时候,对静漪轻声说了句“辛苦你了,七妹”。
静漪点头,不再上前帮忙。
她好一会儿仍跪在廊下冰凉的砖地上,陶骏刚刚那狰狞的面目、扭曲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耳边有抽抽噎噎的哭声,很低。她抬头才发现缩在门边的麒麟儿,正望着她抹眼泪。
她招手。
麒麟儿挪过来,一脸的泪痕。
“不哭…爹爹没事…”静漪只好用那只干净的袖子给他拭泪。
这时候院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俩,旁人都已经跟着进去伺候陶骏了。
“小婶婶,”麒麟儿抽噎,看着她,抬手一指,“小婶婶救救白狮…爹爹要打死它了…”
静漪这才想起这一团糟中还有个白狮。
她看了抽噎着的麒麟儿一会儿,嘘了一声,说:“麟儿别哭哦,小婶想办法。”
她站起来,麒麟儿捏了她的裙子,跟着她往紫藤架下去——拴着白狮的铁链子绷的紧紧的。静漪查看下,白狮张着嘴,流着口水,一副惨样…她又觉得白狮可怜,又忍不住生气它闯祸。转眼看见铁链子被皮绳系在一旁的紫藤上,是个活扣,想来刚刚福顺只要一拉这个扣子,白狮就一头栽进水桶里,活活被呛死了…她一念至此,使出力气来将那只大木桶推到一旁去,把活扣一拉,白狮便重重地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麒麟儿跑过去,揉着白狮的头,又抽噎。
比起救人来,静漪还是有些怕这个庞然大物,磨蹭着过去,就见白狮一对微红的眼睛翻了个白眼望着她——静漪一巴掌拍在白狮的屁股上,说:“装死,还不快跑!”
白狮被她一拍,挣着翻身起来。
静漪便看到廊下人影一晃,有个婆子端了铜盆出来,急忙拉起铁链子。那婆子分明看到她,却也没出声,只是往旁边一转便走掉了…静漪拉着白狮走出谭园,心猛跳着,像藏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裙子又被扯住了,还是麒麟儿。
静漪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拉着一只半死不活、走路打晃的獒犬,又被一个抽抽噎噎的丫头似的小少爷拉着,只觉得自己头都要开始晕了。心里虽明白这么做,迟早逃不掉挨顿骂,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吧…她拉着麒麟儿的小手,牵着左摇右摆的白狮回琅园。
进了门先把在院子里帮忙张妈贴窗花的草珠给吓的从小板凳上滚了下来。张妈和秋薇也都小心翼翼地从门里出来,看着她们的女主人牵着一獒一娃站在她们面前,一脸的无奈样。
还是张妈先开口,问:“少奶奶,这不是…”
“嗯。”静漪点头。她也低头看看白狮,就这么会儿工夫,已经累的趴在地上。她拽了下铁链子,“张妈,你给打盆冷水来。秋薇,你上去拿药箱来。”
她说完,带着摇摇晃晃的白狮往屋里走。
“小姐,这怎么行!”秋薇跟上来叫道。
张妈倒是微笑着去打水了。
静漪带白狮进门,四下里看看,拉着白狮往陶骧的书房走——他书房里有一个巨大的铜像,拴白狮正合适——果然进去,看到那个一人多高的铜像,还是身前杵着一柄大刀的,就把铁链子拴在了刀柄上。
她蹲下来,看着白狮。
白狮显然已经累极。
被她抚摸着头,动也不动。
静漪轻轻从它头部开始往下一寸一寸地检查,当她按到它的肋骨处时,白狮惊恐地弹跳起来,回头舔着那里的毛,缩着往后退。
静漪就知道它身上有伤了。
安抚了白狮一会儿,等它平静,她又看看它的嘴角,有撕裂的伤口,血还在渗出来,另外一只前爪也有伤。
她皱了下眉,开了药箱给它上药。也没有特别适用的药,只好拿止血的百宝丹给它敷上。
“白狮不会死了?”麒麟儿从她肩头探过去,细声细气地问。
静漪转头,正对着麒麟儿泪汪汪的眼睛,说:“大概是不会的了。去摸摸它吧,今天多亏了你。”
麒麟儿果然过去,趴在白狮身上,摸着白狮的头,眼倒是望着静漪的,说:“我爹爹不是存心的。”
静漪没出声。
这孩子看着很忧伤。
“是福顺踢了白狮一脚,白狮才咬他的。”麒麟儿坐起来,摸着白狮,背对着静漪。
他好像比实际上更缩小了一圈圈似的。
“麒麟儿。”静漪叫他。
“爹爹不痛快了才要杀了它的。”麒麟儿说。
静漪觉得麒麟儿的叙述有些颠倒。不过她也不去细究。她起身去洗了手,拿了朱古力盒子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把张妈她们都屏退。
陶骧书房里的这一圈沙发极宽大舒适。她坐了,听麒麟儿对着白狮喁喁细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听上去让人心里有些感动。
麒麟儿回头,说:“谢谢小婶婶。我不跟爹爹说。”
静漪一笑,晃了晃朱古力盒子。
麒麟儿眼睛一亮。
“去洗手。”静漪说着,叫秋薇进来带麒麟儿去洗了手。这会儿工夫,她看了看沙发转角处的小几上的电话。电话在这时候竟然响起来。她接起来,是符黎贞。
符氏沉默片刻才说:“让麟儿在你那里多呆一会儿行么?”
静漪答应着挂了电话,又拨了电话去老夫人那里,说了今天不过去用饭了。
麒麟儿洗手回来坐到她身边,默默地吃着朱古力。
静漪没有多少和孩子相处的经验,麒麟儿也安静,一大一小除了白狮倒找不出其他的话题。还好白狮是个好话题。
符黎贞来接麒麟儿时,麒麟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静漪见她换过了衣服,仍是一身的药味,让秋薇给她上茶。
符黎贞也不拒绝。应该是很累了,一盏茶喝光了,她才说要走。亲自抱了麒麟儿。
静漪想帮忙,符氏说:“你也累了,七妹,歇歇吧。”她说着,看了眼缩在一角的白狮,“既是你把它带来了,也好。”
静漪直把他们送出了门外才回来。
“小姐,那大白狗可是个闯祸精,带回来可怎么着啊?今儿一早上把谭园闹了个人仰马翻…”秋薇跟在静漪身后,嘟哝着。
“都听见了?”静漪问。
“那么大动静儿呢。”秋薇说着。静漪进门先去看了看白狮,发现白狮正在喝水,静漪嘱咐秋薇回头弄点肉来。“小姐,难道你真要养着这大白狗?”
张妈和草珠继续贴着窗花,此时回头说:“少奶奶心真好。”
静漪望着玻璃窗上那团复杂的花样,说:“就先养着吧。”这时候才觉得手上隐隐作痛,撸起袖子来一看,手掌下沿清晰的印了青紫的两块癍。她不等秋薇问出来,“上来帮我挑一下衣服,晚上要出门的。”
秋薇跟上来查看着她手上的淤青。静漪嫌她啰嗦,支使她去选衣服了,自己看看伤处,并不觉得什么。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体质,稍稍蹭一下也会有些瘀痕留下。
秋薇给静漪挑了件玫瑰红的驼绒袍子出来,颜色虽鲜亮,倒没有余外繁琐华丽的装饰。静漪依旧下楼去,在书房里守着白狮,等陶骧回来——她料着陶骧回来,不会没有话说的…
果不其然给她料中。
陶骧回来后听她说完,就说:“送回去。”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九
听到这句话,图虎翼立即退出去,把书房的门掩了。
静漪望着陶骧。
她确信自己没听错。
“送回去?”她微仰了头。早那么几分钟,她还有些心虚的。毕竟没经过他同意就带回白狮来。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谭园里的风波显然不只是因为一只狗咬了人而已。可是陶骧这么说,还是很出乎她意料。她见陶骧没有理她,问:“你的意思是,送回去给大哥打死么?”
陶骧这时候才开始解枪套娣。
他一身的尘土。
眉梢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子,面容是有些疲累,看上去心情也并不好。
他并不打算跟静漪争论,就要叫人进来耖。
“等等!”静漪看出他的意图来,克制着情绪,低声道:“就不能等等?这会儿送回去肯定会被大哥处置了的…麟儿都被吓坏了。大哥就当着麟儿的面要让人把白狮呛死。”
陶骧脱了大衣。
他掐着腰,看静漪。
过了一会儿,才解开领扣。仿佛扣子紧了束缚了他呼吸。
白狮看到他时,很高兴地晃着尾巴。这会儿不知是不是觉察气氛不对,白狮竟然缩到铜像后面的角落里去了,只露了黑色的鼻子在外面,一动一动的…他往前走了两步,那黑鼻子更缩的不见了。
“送回去。”他还是说,“大哥要怎么处置,是大哥的事。”
“不行。”静漪说。
陶骧背对着她,此时转回脸来看她,“这有什么不行?”
“狗是我带回来的,我也答应了麟儿,就得负责任。”静漪走过去,站在铜像前。
陶骧沉住气,看看她。
静漪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冷的很。他没说话,却好像在告诉她,其实她在这里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什么,哪怕只是一条狗。
“怎么也是性命,你忍心?大哥说了,是你带回来的…不如你亲手把它杀了送过去,岂不更省事?”她冷冷地问。
“也好。”陶骧接上来便说。
静漪顿住。
瞧着陶骧这面冷心冷的样子,她真不怀疑他做的出来。
“残忍。”静漪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她气的手抖,开门时就没轻没重。整扇门被她推的撞到一边,发出巨响。
一出来,迎面碰上正好进门来的马行健,见她气色不对,忙往旁边闪避。待她上楼了,才去问道:“七少,车备好了,这就走吗?”
图虎翼忙对他做了个后撤的手势,他也看出陶骧连衣服都还没换,显然情形不太对。
陶骧往一边踱着步子,片刻,拉着白狮的脖扣将它拖了出来。
马行健脱口而出问:“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陶骧见白狮眼神里有种胆怯,看了它好一会儿,伸出手来给它擦了擦眼角。湿乎乎的,白狮流泪了。
马图二人看了这情形,不约而同地退出去,将书房门又掩了。
“怎么回事?”马行健悄声问道。
图虎翼指了指楼上,又指指里面,摇头。
“大少爷今儿早上差一步就把白狮做了。少奶奶赶上,把白狮带回来了。”图虎翼也沉着脸。
马行健吸口凉气,张张嘴,有话却不方便就这么说出来。图虎翼看他一眼,也不响。
张妈端了茶来,看他们守在外面,又静悄悄地回去。
“张妈,给我杯茶。”静漪正巧下来,在楼梯上看到她端着茶,说。
她已经换过衣服且上了薄妆,脸色看上去好的多了,面孔却依旧板着。
“虎子,进去请七少吧。时候不早了,迟到不好。”静漪拿着茶碗,同图虎翼说。
没等图虎翼去叫,陶骧已经开门出来,从静漪身边经过,径自上楼去了。
静漪低头望着茶杯里那似乎是被他生风的脚步带起来的微浪,一口气将这杯热茶都喝下去。
看了眼书房,一丝动静也没有。
她气闷。
得想个办法把这事儿解决了…
“七少没再说把白狮送走。”图虎翼见静漪只管盯着书房门踱步,忍不住悄声道。
静漪看看他。
马行健轻轻一碰图虎翼,果不其然陶骧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静漪便低声道:“他要再说什么,要紧先给我递个信儿。”说着将茶杯放回张妈的托盘里,看到张妈含笑的眼,她嘴角一弯,还没把笑模样挂出来,人就转了身。将玫瑰红的丝绒手套戴上。出门前扫了眼陶骧——陶骧的效率真是高,就这么会儿工夫就把自己收拾利落了。脱了军装,他的人看上去温和了些。
两个人刚刚起过争执,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从家里到铜狮子胡同七号,一路上两人都沉默。车子直开进七号的后院,七号的管事丛东升在那里等着。给他们请了安,丛东升说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早到了,因三少奶奶没怎么见过这里的民居,要三少爷陪着四处转转,此刻在后花园藏书楼呢。
陶骧想想后花园距这里不过几步路,对静漪说:“你也是第一回来,走走看看吧。”
静漪本意是并不想参观这里的。因知道这里是陶骧私邸,就好像这里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似的,闯进来总觉得有些别扭。但见陶骧已经走在了前头,她也只好跟上去。
七号的宅邸并不算大,只是院落套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有些意趣。静漪看着这里的确有些地方同北平很大的差异,大约是因为此地干燥少雨,房屋的滴水檐往往造成独特的导水设施,顺着管道流下来,在墙角有一处专门蓄水的设施。蓄水又巧妙又便宜,可谓匠心独具。
陶骧走路向来快,静漪得跟上他,也只能是将目之所及处草草一观。来到藏书楼前,举目一望就看到了之忱夫妇。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他们在楼上围栏边,一对漂亮的人物,看上去和谐美好…静漪站下,仰头望着他们。
雁临先发现他们来了,对这边挥挥手,拉着之忱下来。
静漪捏着手袋,仍望着楼上。忽然间发现陶骧等在前头,正望着她。她转了下脸,下台阶往楼前走去。待他们走到了,之忱夫妇也已经下来了。
雁临见了静漪便把她拉到身边,问长问短。才不过一日不见,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似的。静漪被她拉住手,顿时发疼。又不好就把手抽出来,只得忍着,还得回答雁临的问题。好容易进了屋,静漪脱了裘皮大衣,立即把衣袖整理了下,免得被他们发现。
还好接下来这几位的注意力显然都没有怎么放在她身上。
晚宴是早预备好了的,单等着他们来。
陶骧和之忱相谈甚欢,两人从法兰西葡萄酒聊到西北风土人情,边吃边聊,津津有味。
静漪渐渐觉得右手有半只手掌都在痛,不管是拿勺还是用筷,都很不灵便。她只好做了耐心听他们讲话的样子出来。
雁临见静漪虽也听着,却不参言,笑道:“小十今晚惜字如金。难不成昨晚上被闹新房的吓到了?”
雁临提到这个,陶骧倒先笑了,看看静漪,便把昨晚形容了一下,道:“我一想,准是三嫂支的招儿。听他们讲,当日闹三嫂的洞房,三嫂比她可厉害多了。”
之忱笑着说:“不用她三嫂支招儿,这丫头也应付的来。”他说着举杯,望着静漪,又看看陶骧,目光最终落在妹妹的脸上,“本想着兰州与南京相隔甚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好在现如今毕竟不同以往,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但愿从今往后我们时常见面,总像今日一般相聚。牧之,十妹,我和你们三嫂一道,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前程似锦。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多谢三哥。”陶骧说。
“你这个人,到这时候偏偏啰嗦。牧之,十妹,我没有旁的话——牧之,十妹就托付给你了。”雁临一手举杯,一手拉了静漪的手,对陶骧道:“牧之,我可同十妹约好,一个月必然通一封信的。十妹若跟我告状,你可知道我从南京飞过来,也用不了多久。”
“三嫂的话我记下了。”陶骧微笑道。他转眼看着静漪,她动作慢了一拍。“静漪?多少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