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无暇红了脸,半响才说:“还好。”
“二表姐,陶骧也许不是君子,但是他也不屑做伪君子。”静漪说。
无暇抬头看着静漪。
静漪的清醒,让她吃惊。
“所以你别担心我。此时我嫁过去,各得其所,比什么都好。”静漪说着,把手帕按在无暇的手心里,“倒是你,从北平去上海,且得适应一阵子呢。何况你还刚成立家庭。”
此时无暇不但要因静漪的清醒吃惊,还要因她的成熟吃惊。
她总把她当成最小的一个妹妹,以为她是不太会长大的。不料她竟说出这些话来,可见这些日子来,她已经过深思熟虑。
“你去意已决?”无暇问。
静漪点头。
“漪儿,”无暇低了头,攥着静漪的手,思索半响,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静漪本想阻止她,因为看到无暇实在是伤感,她亦不忍让无暇如此。但她没能说出口,只静等着无暇开口。无暇谁:“漪儿,陶骧这个人,我的确是信不过的。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记住,漪儿,任何时候,你需要我,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为你去做。”
静漪看着无暇,好半天,她伸出手臂来抱住无暇。
无暇拍着她的背。
“我会记得你今天的话。”静漪说。
无暇点头。
姐妹俩面对面坐好,互相擦拭着眼角的泪。
“秋薇呢,让她泡茶怎么去了那么就?”静漪这才意识到,有好半响没有人进来打扰他们说话。
“在外面呢。我看到她了。秋薇!”无暇叫着,“你在和谁说话?”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
秋薇进来,回道:“是老爷跟前的程仪。说老爷让小姐去一趟书房,老爷有事要问小姐。”
无暇就看静漪。
静漪倒镇静,她对秋薇说:“跟程仪说,让他回父亲,我换过衣服马上过去。”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即 (九)
之忓看到她来,早早替她打起了帘子。
自那日同之鸾决裂,静漪总觉得之忓这些日子是诚心躲着她不见的。
她不禁看了看之忓。
之忓被静漪这样一看,帘子打在那里,倒觉得局促,脸上禁不住就红了,手一滑,帘子落下来,正碰在静漪头顶,他慌忙将帘子收起来。
“对不住,十小姐。”他讷讷。
静漪还没说什么,就听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她一看,是之鸾。她从容地叫了声七姐,看到之鸾铁青的面色,叫过这声七姐之后,就不再发声。
之鸾却不理她,经过她身边,还特地扭过头去,啐了一口。
静漪站在门口看她走远些,才转身向里脱。
此时程世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里屋坐着,而是坐在正屋的往烟袋里装烟丝。
静漪进屋向他走近些,站下说:“父亲,我来了。”
程世运低着头,似是很用心的在装烟丝。半晌他仍是慢慢腾腾的掏摸着烟袋,并没见将那一小锅烟装好。静漪自然而然的走过去,将程世运手里的烟袋取过来,只轻巧的几下,便将烟丝装满烟锅。她按了按烟锅,将翡翠烟嘴朝着程世运递过去,说:“好了呢。”
程世运指了指桌案上的火柴盒。
静漪划燃火柴,举到他面前。
烟点着了。
烟雾袅袅娜娜的飘散着,程世运看着烟雾一般袅袅娜娜的女儿,立在他面前,不声不响的,在等着他发话——他轻咳了一下,说:“小十,跟我出去走走。”
静漪听父亲叫她小十,说:“是”。
程世运站起来。
他没有往前院走,而是带着静漪穿过三间书房,从后门出去。
后院也是一片梧桐林。父女俩一先一后的走着,在林间慢慢的踱着步子。今年秋冬新落的梧桐叶子还完好的覆在那些积年累月的陈叶上,踩上去松软极了。
静漪在父亲身后,距离有些近,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父亲的鞋帮——这样的窘事,从前应该是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就是她小小的个子的时候,一抬头,父亲好像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色的物体,她很小很小的脚会踩到父亲的鞋子,就把这很大很大的黑色物体弄的弯折了——将她抱起来…静漪在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她是那么小,父亲的鞋子是怎么被她踩掉的…她好像,也曾经有过那么喜欢抱住父亲的腿的时候?个子太小了,只能抱住膝盖处吧…她转了下脸。树上扑棱棱的飞起了什么,仅存的树叶被惊动似的落下来。
静漪一抬手,将树叶抓住了。凉凉的。她捻着叶柄,低了头。
程世运慢悠悠的停下脚步,看着静漪。一锅烟抽的已经只剩下灰烬。他将烟杆握在手里,背着手。
静漪抬头,没有看父亲的眼睛——父亲一身褐色的府绸长衫,胸口一串翡翠链子,碧莹莹的,比那翡翠烟嘴的色还要匀净…父亲这几年爱上了抽雪茄,烟丝是甚少抽的了。家里倒是有各种各样的好烟,大多都待客了。
她听到父亲问她:“这几天头还疼吗?”
她怔了怔,摇头。
“我年轻时候若是酒喝沉了,要头疼好些日子的。这一点你们都不像我。”程世运转身往回走,说:“也不可大意。你母亲照顾你,最是细心的,不会忘了让你喝点解酒的汤。不过要我说,只要是她炖的,清淡些的汤,不管是什么材料的,都好。倒不止是醒酒好。”
静漪看着父亲的背影,站住了。
程世运似乎并不在意静漪是不是跟上了他的脚步,只是慢慢的踱着步子。
“父亲,这里寒气重,还是回去吧。”静漪说。
程世运点了点头。
静漪看着父亲手上,翡翠烟嘴碰上翡翠扳指。
她记得这是祖父的扳指。从前祖父抱她,她会抓着祖父的手。扳指甚至比祖父的手还要热乎…祖父说这个扳指是老辈儿传下来的,到他手上还是因为他在殿试中了榜眼,那天他的老祖父一高兴,赏了好多东西。末了儿他又讨赏,说旁的都不要,单要祖父手上的这个扳指。
祖父见她喜欢,摘下来给她玩了半晌,同父亲说这东西以后给漪儿。
因是祖父的心爱之物,父亲忙代她辞了。祖父倒说这并不值什么,漪儿虽然小,我却觉得她有些意思。如今时代不同以往,程家出个把有出息的女孩子,也并不是不能之事…祖父是开明的,此番话语却多出于疼爱之心,未必对她有什么大的期望。此事一去多年,祖父也已过世,倒不想今日看到这扳指,竟勾起多时不曾念及的往事来。
静漪默然的跟在父亲身边。
“你祖父在日,常说这扳指有灵气。他一生大起大落,数度遇险,又数度脱险,始终性命无虞。晚年提起这些来常当笑话讲,又说是这扳指的功劳…”程世运说着,将扳指从拇指上褪下来。他看着扳指,说:“你祖父走后,扳指跟着我也有些年数了。他老人家说过这个留给你,现在我就把它交到你手上。”
“父亲,您戴着更合适。”静漪摇头。
程世运将扳指放在静漪手中。
静漪托着扳指,看了好一会儿,把扳指重新戴回父亲手上。
父亲的手丰厚温润,只是感觉很陌生。
她有点局促的挪开手。
“父亲,我会平安的。”她说。
风吹来,穿过梧桐林,带着枝叶的声响,吹起她的刘海。
“去你母亲那里吧。”程世运说。
“是。”静漪行了礼,转身走开。
梧桐林深远,走出来颇需要点工夫,她总觉得父亲是在看她离开的,但是她没有回头去确认…她并不知道陶骧见父亲都会说些什么。但是来见父亲之前,她准备了好多说辞,以备父亲询问。然而到她离开,竟然一样都没有用上…也许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回到杏庐,乔妈见到她就说太太等了她好一会儿了,还说大太太也来了。见静漪这就要往里走,乔妈却拦了她一下,低声说:“小姐慢着些,大太太在和太太说事情。”
她说着比了两下。
静漪一看,是七和八。
“三太太这两日都快哭瞎眼了。老爷要把七小姐许给保定刘家,把八小姐许给天津孟家。八小姐很痛快的答应了,七小姐却说若是给她定亲,她是死也不从的。”乔妈声音压的极低。
静漪知道这事。这两桩亲事都是姐姐们这次回来说的。保定刘家和五姐婆家是姻亲,天津孟家与大姐婆家是世交,都是朱门高第。与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三太太自然满意,应允在意料之中。但今日看父亲与七姐的态度,或许父亲并没有逼着七姐一定答应…她说:“她们在说这个么,我有什么听不得的?”
乔妈听她如此一说,撅了下嘴,道:“倒也没什么听不得,就是刚刚大太太和太太说,三太太今儿晌午还在她那儿一头哭,一头抱怨,说程家的姑奶奶们从来没有哪个胆敢抗婚,就从十小姐起了头,竟然临到了七小姐。都是十小姐的样子做的不好,给七小姐鼓了劲儿…”
静漪一瞪眼,本想说乔妈也长了嚼舌根的毛病,一寻思乔妈学的这语气,活脱脱是三太太的口吻,就没出声。
略站了站,听到里面杜氏的笑声,她也不等人去通报,自己挑门帘进了屋就笑着问安。
杜氏见她进来就更欢喜,先对宛帔说:“我说什么来着,小十气色都好多了呢。”
宛帔看看静漪,点了下头,说:“漪儿坐下,听太太说。”
静漪猜到杜氏此来必有缘故,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杜氏拉着静漪的手让她坐的近一些,看了她一会儿,说:“已经听你父亲说了。原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明年开春才操办你的婚事。眼下虽然仓促些,好歹刚刚把你三哥的大事儿办过去,任什么也都是现成的,并不费什么事。”
家里刚刚操办过喜事,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她正心里空落落的,不想静漪出嫁的事这就要办,让她心情转而好起来。
“你们呀,从你三哥到你,都给我出幺蛾子,一个是没预备他的事儿愣要抢先,一个是预备了明年却要挪在今年。”杜氏佯装生气的瞪了静漪一眼,“是不是,宛帔,你说呢?让咱们从从容容的准备准备多好?”
宛帔早已经得到消息了,可到现在还是没有返过神来似的,总觉得这事不太像真的。杜氏说她是事到临头舍不得女儿了,也确实有这层缘故。
她看看静漪。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
静漪倒沉着的很。
杜氏笑着说:“陶老爷今日来过电报了,意思是婚礼要去那边举行。说是下个月颇有几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待列几个出来让咱们选一选。眼下咱们家也得预备预备,娶媳妇是大事,嫁女儿也是大事。这话说着容易,恐怕十天半月的也还是预备不齐的,可这个月还剩下几天?眨眼就过去了。还有,漪儿,顶重要的一件事,要不是刚刚看到报上你三嫂的相片我还想不起来嘱咐你几句,你们到时候要选一张最好看的登在报上…”
静漪并没有想到这一层,问:“我这…还要登报?”
譬如三哥之忱的婚事,登报广而告之是理所当然的。她以为轮到她则不必。
“当然要!你们不在北平举行婚礼,却是要先在这里注册的。陶老爷和你父亲商议过,陶家在京里的亲戚朋友不少,咱们家更不消说,理当宴请一下,就由你父亲出面。”杜氏说着便笑了,指着静漪对宛帔道:“这一说话就露出孩子气来了——你当成亲是过家家么?这可不是桩简单的事。你看看咱们家里怎么给你三哥操办的婚事,就知道回头你到了兰州,得是个什么样子了。”
静漪发了一会儿呆,往下也没听杜氏和宛帔商量什么。
杜氏在杏庐用了晚饭才回去,走之前想起来,说:“无暇夫妻俩南下,顺道带慧安回去。这两日你和慧安多走动走动,看她还有哪里想去逛逛的没有?你正好去散散心,再往下你也没有空了。只是别耽误了事。”
静漪知道杜氏指的是什么,一一的都答应了脱。
杜氏的小轿子吱吱扭扭的走远了,她陪着母亲回去。
宛帔走了几步就有些气喘,站下来定了定神。
“娘?”静漪扶着她,担心的问:“可是累了?”
在一旁立着的乔妈便说:“太太这些日子哪儿得着空儿歇着了呢?阖府上下为了三少爷的婚事简直人仰马翻,偏生大太太旁人也不太倚重,太太跟着操多少心呢…太太快些回房歇息吧,大太太都发话了,您就自管歇两日,谁又能说什么?小姐的事且等着忙活呢,不养好了身子怎么嫁女儿?”
乔妈原是要劝宛帔的话,不想说完了,宛帔和静漪正各怀心事,竟都有些怔了。
宛帔看看静漪,好一会儿才说:“那婴戏图,倒还有一点没绣好,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娘,”静漪握了宛帔的手,笑着说:“还早着呢都市超级雇佣兵最新章节。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往后天气越来越冷,就别动针线了。等天暖和了,身体也好了,有多少做不得?”
“天暖和了,太太该有别的要做了。”乔妈笑着说。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翠喜翡宝都掩嘴一笑,只有秋薇傻乎乎的问:“天暖和了,太太还要做什么?”
“什么小枕头啊,小肚兜啊,小棉袄小马褂…要做的多着呢。”乔妈笑嘻嘻的,粉白的面孔上皱纹细密。
静漪被她这么一解释,笑是笑不出来,但是也没有恼。
宛帔看看静漪,说:“你乔妈妈今天晚上好像吃了酒,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她说着挥挥手,让下人们出去。
乔妈知道母女俩要说私房话了,笑着带翠喜她们下去了。
静漪坐在宛帔身边,屋子里很暖和,她握着母亲的手,却是有些凉。
“别怪乔妈说些疯话。她奶大你的,自个儿的闺女都没能像你这么见天儿的亲。你要嫁人,她比我舍不得你,也是真心的高兴。”宛帔说。
静漪点了下头。
“要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此你就先跟着过去,日后有什么打算,商量着来。或许七少爷是小儿子,陶老爷陶夫人并不用他总守在身边的。”宛帔摸着静漪的下巴,缓缓的说。
静漪说:“娘,这些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不操心的。只是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一说。你嫁过去,就是陶家的人。不能像在家里这样,由着性子来。纵然有委屈,也要多忍耐些。娘知道你的,家里管教虽不能说不严,你却也是个不太服管的。凡事你认准了的,九牛拉不回。还有一样,这次虽是你自己决定的,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宛帔担忧的说。见静漪无话,她又说:“娘生平也就只有你是一大段心事,总盼着你好好的…你懂娘的意思吗?”
静漪望着宛帔的眼,灯光投在宛帔眼中,眸子里全是期盼。
她无论如何在这样的目光下,也说不出别的来,于是她点点头。
宛帔继续说:“若是方便跟着你去,娘也就跟你去了。只是不能够。乔妈也很不放心你,想跟你过去…我想这样也好。难为她有这份儿心,起码让她跟你过去一两年,照应照应你…”
“不用。娘,谁都不用。”静漪说。
“到了那边,什么都是生的。身边没有一两个人怎么行?用生人到底不顺手。”宛帔说出她的担心。
“乔妈年纪大了,哪能让她背井离乡的跟我去那么远?她过不惯的。再说凌丫头到年也就成亲了,用她的地方多了。跟着我去了,万一想她的凌丫头,哭鼻子的话,我可受不住。”静漪见母亲担心,说着笑话开解她。
“翠喜或者翡宝你中意哪一个?”宛帔又问。
静漪说:“娘也真是的。翠喜和翡宝都是娘身边的人,她们眼见着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娘您还说不忍心我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们虽是家生子儿,也是地地道道皇城根儿、大宅门儿里长大的,还能把她们俩也嫁到那边么?”
“那有何不可?她们愿意的。”宛帔说。
“娘,她们当然不会不愿意,而是我不能这么办。”静漪微笑着说。她低了头,将母亲的手合在自己的手中,慢慢的搓着,“有我一个,也就够了。”
“漪儿,”宛帔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见静漪望着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光,“总要带上秋薇吧?不然不像样。”
静漪转头看看房门。
隔着花罩,外面几个女孩子身影重重叠叠,不知在说什么,低低的笑着,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五六岁,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她轻声的说:“倒是要这些虚浮的荣光做什么呢。”
“漪儿?”宛帔没有听清她说什么,问道。
静漪转回脸来,笑着说:“那就带秋薇走吧。过一两年我依旧送她回来,母亲为她定一门好婚事吧。”
“这孩子也可怜。买回来那年她才三岁。她跟你也算投缘,虽然憨一些,难为她待你一片赤诚之心。若是有好人家,不必等我,你做主就好。”宛帔说。
“到时候,如若她自己有主意就更好。”静漪站起来,要翠喜送热水进来预备宛帔沐浴安寝。
宛帔听静漪说这话,兀自出了一会儿神。
静漪出去摇电话给慧安,约她明日出去见面。
“慧安姐姐对九哥真好。”静漪让翠喜和翡宝打下手,她亲自伺候母亲沐浴。一边替母亲擦着背,一边说着闲话,“只是九哥的脾气,将来恐怕有她的苦头吃呢。”
“这将近半年老九也见了沉稳,他是知道好赖的。话说回来,老九的性子,也亏得慧安和他磨。老爷和太太看人,大约是不会看错的。”宛帔含笑道。
“嗯…”静漪应着,心想之慎这段时间全副心思都放在做事上,要用心也是太用心了些。“远遥和远达下个月也要出洋了。九哥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
宛帔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水有些凉,示意翠喜加点热水。
浴室里蒸汽腾腾的,静漪脸上也都是水珠。
秋薇敲门,在外面说:“小姐,无暇小姐来电话说,定了后儿个晚上的,让您到时候早点去。江小姐那里她会打电话说的。”
“知道了。”静漪高声道。
“怎么?”宛帔问。
“临走前要和我们吃顿饭。”静漪说的含糊,被宛帔留意到,才不得不解释道:“他和姐夫是很亲密的朋友。临行是要辞一辞的。”
“无暇必有很多琐事要操心,吃过晚饭就早些回来吧,不要给她添乱。”宛帔说。她从静漪手中接过毛巾来。
静漪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又听外面秋薇在敲门叫她:“小姐!小姐!”
宛帔敛了袍子,道:“快出去看看吧,秋薇这又是怎么了?”
静漪答应着出去。刚掩好了门,没等秋薇开口,静漪团起手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嗔怪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没见我正忙着吗,什么事儿不能等我出来再说?”
秋薇揉着额头,转头委屈的看着乔妈,说:“乔妈都怪你,我说吧…”
乔妈笑眯眯的说:“小姐,陶家送东西来了。”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一)
静漪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看了眼座钟,已经八点半了。
外面厅里的茶几上放了两大一小三个白色盒子。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得这会儿送来。
静漪把盒盖掀开,覆着象牙白色的丝绸,再掀开,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用展开,她也知道这定是一件结婚礼服,同样的象牙白色,堆着繁复的蕾丝,款式尚不知晓,已经觉得该是慢目的繁华。她示意将礼服盒子移开,秋薇忙搬起来捧在怀里。静漪打开了旁边那个盒子,黑色丝绸覆着,毛茸茸的,她提起来展开,是件白狐狸皮的斗篷,应是特为准备的,往下天气寒冷,结婚礼服单薄。
静漪将斗篷放回去。这东西稀罕归稀罕,难得的是考虑的这么周全。她左右的看看,对这两样都不加褒贬。乔妈和秋薇则在一边啧啧称赞。
“小姐不穿穿这个么?”秋薇要伸手摸那象牙白色的婚纱,被乔妈拍了下手,“我看三少奶奶穿的那件就很好看…就是三少奶奶的花样子没有这么多,领子开的又低,大太太看了直皱眉头呢。这个好,这个小姐穿一定好看。逯”
“小姐穿比三少奶奶穿还好看。”乔妈拉了秋薇一下,笑着说。
“那还用说?”秋薇笑着,把盒子往静漪面前递一递。
静漪示意她放下,打开最后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双白色缎面珍珠钉缀的高跟鞋。鞋上有一张卡片。她看了看,是许雅媚留的便条。她查了电话本子,打电话去陕甘宁会馆多。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低沉的一声:“喂。”
“请问是不是陶公馆?”静漪问。
对方沉默片刻,说:“这里不是陶公馆,是陕甘宁会馆。”
静漪听到第一声的时候只觉得耳熟,待听清这句话,便确定了。
如此刻板到刻薄的语调,除了陶骧不做第二人想。
静漪顿了顿,问:“我是程静漪。请问陶太太在吗?”
“稍等。”陶骧把听筒放在了一边。
静漪等着雅媚来接电话。听筒里沙沙作响,能听到那边的笑声叫声,小女孩儿尖细的童音很容易辨别出来,应该是那个可爱的小瑟瑟,还有男人粗犷豪放的大笑,不知是陶驷,还是陶骧…应该是陶驷,陶骧不会这么笑。
“喂,静漪吗?”许雅媚拿起听筒来就问。
“是我。”静漪回答。
“我刚刚让人把衣裳送过去,是收到了吧?”雅媚笑着问。等静漪说是,她笑着说,“按说再着急也得明儿送过去。可是我看了实在是忍不住要赶紧办了这事儿。先同你讲,这件结婚礼服是我们家大小姐从巴黎寄过来的。还是早前预备你的衣裳时候,要的尺寸。大小姐拍电报来要了尺寸去,说是送你们的礼物。大小姐眼光是最好的,选的礼服也好看。我们都觉得很漂亮,想必你穿上更漂亮。只是我瞧你是瘦了好些,穿着未必合适。不合适就让人快些修改。尺码样式都要合你的心意才好。如果赶得及你们拍照最好…这款式现在穿是有些单薄,若样式不合你心意,就另外选合心意的。那件斗篷是我们俩送你的。”
静漪谢过雅媚,答应马上就试。
“那赶明儿我再打电话来问。”雅媚笑着说。她问了句还有事吗,没有听到回音。她的笑声清脆,“我们暂时没有别的事了。晚安,静漪。”
“晚安。”静漪等雅媚挂了电话,才将听筒挂回电话机上。转头看到秋薇和乔妈跃跃欲试想要将那件结婚礼服拿出来,她意兴阑珊。
“试试看吧。”宛帔已经换好睡袍出来,坐到沙发上,准备好看看静漪试衣服的样子。
静漪见状,只好答应。她先让翠喜翡宝把熏笼里多搁点木炭,好暖和些。宛帔笑着说不冷。
静漪看看母亲的脸色呈红润的粉色,十分好看,点点头进去换礼服。
宛帔一伸手,乔妈悄悄的给她递上睡和丸药。
在内屋里,静漪在秋薇和翠喜的帮助下把礼服穿好,花了好长的工夫。等到她走出房门来到厅里,宛帔等人都静默无声。
静漪让翡宝把拖纱取过来,戴在头上。长长的拖纱垂到身后,她扯了扯,覆着肩膀。礼服是长袖的,既不露肩,也不露胸,领口高高的,裹着她纤细挺直的颈子,细密的蕾丝一层一层的叠上去,好像安心要让人被这奢华勒的再也挣脱不开似的。
静漪戴着丝绸短手套,整了整领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雪白的颈子上已经有一圈浅红的印子。她摸了摸,有点痒。想想大概只是拍相片的时候要摆摆样子,幸好不用穿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