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匣…信匣…难怪符氏开了信匣是那样的神色,难怪符氏信她没有偷看过里面的东西…
到底是姐妹,到死也是亲姐妹,互相之间是那样的了解…了解到知道她在困顿中最需要的是什么。
在她想死的时候,会给她预备下毒药…
而她竟亲手给她们搭上这桥梁!
静漪牙咬到酸,竟有些想要笑。
张妈眼见着静漪反应不对,低声说:“少奶奶,此事重大,还是让福顺早些告诉太太去吧。您也不能出来太久…”
静漪吸着凉气,身上从里到外的冰。她转身看着张妈。目光明明是锁定在张妈的身上,眸子定定的,却仿佛是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去了…张妈不言声地等着她再开口。
静漪说:“这个时候让麟儿去见他母亲,我以为并不合适…但是大少爷让你去同太太禀报?”
“是。大爷下了死命令,若是太太不同意,抢也要将麒麟少爷抢过去。”福顺说。
静漪明白过来,为什么福顺急着让人找她拿主意。听着这话,分明是陶骏此时也被符氏服毒自尽刺激了…他这两日频繁犯病,或者判断力也已经下降。
让麒麟儿去看到这样的父母亲?她是不能同意的。可是不让他去见,又怕他留下终身的遗憾;再说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了…静漪深吸了口气,问:“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
“有半个时辰了。白婆子让人去请赵大夫过去。赵大夫让童儿借着出来抓药,赶紧通知大少的。大少这才知道。”福顺说。平时沉默宽厚的仿佛一面厚厚的砖墙的男人,在此时也未免有点慌神。
静漪总算听明白来龙去脉,便说:“福顺先不要去见太太了。这会儿太太正在陪大使夫人,脱不开身。免得你去了,撞在枪口上。太太从昨日病着,到今儿都是强打着精神的。大少奶奶那边若是情况恶化,大夫和白婆子会来跟太太报信的。到时候再定夺。此时那边不见人来,想必状况稳定,现在你回去照看大少爷。让赵大夫寸步不离,大少爷一不好
,也马上来报信…戏最晚到十点钟也就散了,到时候我和缓着同太太讲。太太能允许就更好,不能允许,让大少爷再想别的法子。麒麟少爷我同七少会照顾好,这让他们放心。”
福顺听着她说的在理,冒着抗命的罪名,他也得这样回去向陶骏复命了。
静漪不待他走,便转身带人回去。没走两步,恰好看到逄敦煌从里面出来,看到她便站下了,对她微微一笑。
静漪验身直直地走着,竟似是没看到他,还是秋薇提醒她说:“逄先生。”
静漪也站下,逄敦煌人已经距她只有三四步远。
她抬眼望了望他身后。
是图虎翼送他出来的,并不见陶骧亲自来。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十七)
她有点儿怕在此刻见到陶骧,却也难掩心中那点念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逄敦煌原本微笑着,仔细一瞧静漪脸上的颜色,顿时发觉不对,皱了眉道:“怎么你像是被谁照面门上招呼了一拳的模样。谁这么大胆,好好儿的敢惹陶太太?”
静漪不便对他说什么,只摇头问道:“你怎么不在里头听戏?”逄敦煌今晚来已经让她有些意外,也没想到他这会儿就走,更显得他来见陶骧是有要事相商了。
逄敦煌道:“我赶着明日一早去栖云山,今日还有些事情没有能够处理完毕,得马上走。再说戏嘛,我是个粗人,不好这个。”
他笑微微地说。
静漪点着头,示意小马送逄敦煌出去。逄敦煌待要走,看了她,轻声说:“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静漪又点头榛。
逄敦煌看她已经恢复了些镇静,放心地离开了。
反而是静漪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马行健送逄敦煌都回转了,她才回去坐下。无瑕看她坐下便拿了盖碗茶,却又不喝,只是端在手中,眉头微皱,倒也不问她什么。静漪就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想法。此时戏台上空荡荡的,想必少过一会儿,好戏就开台了…明亮到耀目的灯光下,大幅的绣幕华丽异常。
等着开戏的台下这些为数不多的观众,静悄悄并不出声。
静漪看向陶夫人。
她此时也未同方丹夫人说话了。她的坐姿极端正,腰板挺的直直的。只看侧面,也知道她脸上竟是十分严肃的…这阵子也见了消瘦,添了些老态。
静漪还记得自己初见婆婆那晚,在孔家也是看戏。几乎是惊鸿一瞥,陶盛川夫人的风采何止是夺人声色呢宜?
“程静漪。”无瑕叫道。
静漪一省,忙把茶碗放了,瞧着表姐。
“我过门是客,有你这么怠慢客人的么?”无瑕似笑非笑地说,其他书友正在看:。
“什么时候拿你当客人过。”静漪忙笑着说。话音未落,陶夫人竟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静漪心里头正不安,被她一看,就更不安。还好反应够快,几乎是和无瑕一道对陶夫人欠了欠身。陶夫人微笑点头,显然是同无瑕客气。
等她依旧转回脸去,台上云板敲响,程老板扮的丫鬟在帘后款步而出…静漪盯着那台上那倒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碎步和鞋上的红缨缨,更加有点心烦意乱,就听着无瑕低声道:“我怎么瞧着,你这日子过的实在是不轻松。”
静漪不动。
她们两个坐的位子,在西侧。距离其他人都稍远些,并不担心有人听了去。静漪还是有点儿心惊,不晓得无瑕看出什么来了,只好看着她说:“二表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无瑕也不看她,面上像是正被戏迷着呢,却说:“我这回来,就是想看看你的。两年前这时候你和牧之都在南京呢,那些事过了两年我都没能忘了。时时惦着你。这两年人和事变的太多,只差没有天翻地覆。兄弟姐妹里,我还是最惦着你。”
“我知道,二表姐。”静漪见无瑕越说越严重的样子,想跟她解释又没法子,脸就红了。无瑕看了她这样子就越发觉得自己想的对。静漪只好说:“我好好儿的呢,二表姐你真是…”
无瑕轻哼了一声,扫了一眼静漪的额头,目光落在她额角处。
静漪见状,只好拿出在无瑕面前惯用的杀手锏来——她四下里一望,并没人留意她们,过来挽起无瑕腻着她小小地撒了会儿娇,说:“二表姐今儿晚上先饶了我,过两日我再同你分解,好不好?”
无瑕见她还有心情对自己撒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放心了些,眼珠一转,戳着她额角说:“我算服了你。”
这一下正戳在伤处,静漪险些忍不住要呼痛。无瑕成心如此,倒闲闲地端了茶碗来喝茶——她近日爱上了此地独有的“三炮台”,喝起来是满口生津——“改日我走,要紧给我带上些。我想着他们一定也喜欢的。”她轻声说。
静漪还在揉着额角。被无瑕这样一打岔,原本不安的心情倒放松了些。无瑕其实心思也并不在看戏上,同她低声地说着话。泰半是无瑕在说,告诉静漪些家人的近况。在平常往来的信中这些多有提及,听无瑕这般当面说起,感受又大大的不同起来。仿佛每个人都在眼前在身边,极是亲切…静漪渐渐脸上表情柔和,微笑了。
“…舅舅如今把银行的事都交给之慎去做了。我临来从南京走的,在三表哥家中一聚,听着他的意思,如今东北局势不稳。一有异动,恐怕关外那支部队挡不了几日。虽说战事未必真有,一旦入了关,北平岌岌可危。舅舅的意思,反正这几年程家的事业重心也在南移,祖屋是不能挪走的,程家根基还在北平,只留些人守着祖屋便是,过不久将舅母他们都接到南京…”无瑕说着,看看静漪的反应。
静漪点着头,说:“我想也该如此的。只不知母亲愿意否?”大半辈子杜氏母亲都在北平过的,让她去南边,不晓得过不过地惯…那时候嫡母在南京照料她,便对那边的气候很有些意见的。她只担心他们年纪渐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母亲总要听从父亲的安排的。”
无瑕听她提及舅父,语气仍有些疏离,清了清喉,说:“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这么着…既是同牧之好好儿的,是不是也该同舅舅和好?你多久没有回去探望他们了?”
静漪低了头。
一小片阴影落在她淡橘色的裙子上,无瑕忽然地住了声,她一怔,发觉异样,果然一转头,便看到陶骧过来,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正看着她。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十八)
她说着,穿上拖鞋便往楼下去。叀頙殩晓将楼梯踩的哒哒哒乱响,秋薇在身后追着她,要她小心些。她此时简直忘了头疼,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走到客厅中央,看着陶骧书房门关着,听不到声响,守在门外的李大龙见了她,忙行礼。
静漪过去敲了门,里面说了句进来,她推门进去。
陶骧正在打电话,看到她,那板着的脸,颜色和缓了下,指着沙发让她先坐下。但是脸色究竟是不好看的,浓眉竟像是要拧在一处。静漪坐下,听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电话便挂了。
“张妈说你出门一趟累的很,我不让惊动你,怎么又下来了?”陶骧过来,并没坐。
许是刚刚电话里的事情还没过去,他语气有点硬。但是看她的眼神是温和的,静漪看着他的眼,轻声说:“就是天儿天热,有些受不住…我竟忘了今儿大夫来,怎么样了?橼”
“才被父亲骂了一通。”陶骧皱着眉头,“好歹给大夫还是好脸色。吕贝克大夫要借用省立医院的设备,给他做一个彻底的检查。”
静漪点点头,说:“这是应该的。父亲同意了吗?”
陶骧说:“晚饭的时候你过去,帮着劝劝父亲。这是讳疾忌医。怎么才有一点年纪,脾气竟是这样的倔。嚓”
他有些抱怨,眉心拧着。
静漪总没有听过他对父亲真有什么怨言,显见是着急了。
“你别着急吧。”静漪轻声说。陶骧心绪不佳,她总觉得并不只是因为这个。不过她能帮助他的,也唯有家里的事了。“母亲会劝父亲的。再说*话父亲总是要听的。”
“都不听,那押也要押去医院的。”陶骧说着,从架子上取下帽子来戴上。静漪见他要走,站起来,“明日是费玉明的就职仪式。父亲参加完典礼,我就让人直接送他去医院。”
“好。母亲一定是要去的。我也去。”静漪过来,看他额上有汗,拿了帕子去给他擦拭。
天气太热了些,他还要在外面奔波。
“你的日程能排的宽松些么,这样下去你不生病,下面的人也会中暑的。”她低声。丝帕这就湿透了,她皱着眉。
陶骧回头看了看书房门,虚掩着,揽了她的腰,正要亲一下,静漪却下意识地向后一躲。陶骧几乎扑了个空。
静漪怔在那里,陶骧似也怔了下,才似笑非笑地问:“又是担心人么?”
他眉眼舒展开来,说着将帽子正了正,看她尴尬的满面通红的样子,并没有再说什么,交待给她几样待办的事情。都不是难办的,只有一样与费家有关系——后天晚上的庆功宴,费玉明表示要携眷出席,那之前费家要搬入官邸,陶骧让静漪记得把乔迁的礼物送过去,表示下心意,至于送什么,让她自己斟酌——静漪往时听了同费家有关的事情,也便当成寻常往来,反正现如今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出面处理,不过是要格外经心一些,此时听了心里却有点异样。
她没出声,只是点头应着。待意会过来,看了陶骧——他正看着,等她的反应似的——她一一答应着,问道:“我看了报纸,北平上海南京武汉,都在清理乱党…局势仿佛不太好。我原想过阵子事情少些,能过去探望下母亲的…她的信我看了,总是记挂着。她最近身体心情都不甚好。”
“再等等吧,局势再稳定些的。清剿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眼下才告一段落,下面恐怕还会有行动。两局特工别的不见得会,抓人、暗杀的本领是有的。人心惶惶的,你要过去,我也不放心。”陶骧眉微皱,转身对着穿衣镜整理军容。
静漪看着他宽宽的肩膀,沉默了。
“城市清剿,倒把余党逼的分散转移。又想要围剿其赖以壮大的根据地。此一事更非短时间内能平息得了的。”陶骧收拾妥当,回头见静漪若有所思,手指一弯,刮了下她的鼻梁,“你这小脑袋瓜儿,就不要装着这些事了。”
静漪拉了他的手,望着他,说:“我不想,你就不用去打仗了么?那些我不懂…可是怎么就不能别打打杀杀呢?都一样是中国人。”
陶骧这才看了静漪,仿佛今天回来之后,他从未正视过她的想法。
她握着他的手,攥的很紧。
陶骧看了静漪好一会儿,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打仗那一步的。”
静漪却知道陶骧不过是在安慰她。
费玉明人还没有正式就职,督导陶系围剿白匪的话就已经放了出来。欢迎仪式、就职典礼、和庆功会一连串的喜庆之事营造出来的一团和气,不过是个各方一起越吹越大的肥皂泡。什么时候崩碎,要取决于这些吹泡泡的人,会不会、想不想控制力量维持平衡。西北局势如此,整个国家也未必不是如此。
她看着陶骧,伸过手臂来将他拥住。
手臂缠在他腰间,缠的紧紧的。
陶骧已经预备出门了,静漪如此奇怪的举动、反复的情绪,让他轻易也走不了。
“牧之,万一有一天…”她额头抵在他胸口,低低地道。
“你只要在我身边。”陶骧说。
静漪僵了一下,陶骧的话语气虽淡但无异斩钉截铁。
他没有要她承诺,也没有与她商议,他只是告诉了她这个,然后他便离开了。
静漪独自在陶骧的书房里坐了很久。
他身上的气息还黏在她的罗衫上。蜷在沙发里,她的腮贴着衣袖,闻得到他那混合着烟草味和枪硝味的气息…
新任省主席费玉明的就职仪式在省政府礼堂隆重举行。就在其仪式举行之前的一小时,西北军司令陶骧接到南京的电报,中央军总司令索幼安亲自下令从即日起开始配合围剿西北五省境内白匪。陶骧在仪式结束后便立即陪同父亲陶盛川入住省立医院病房,并以此为由拒绝了闻风而来的各大报纸记者的采访,留给他们的毫无例外是一个异常冷漠而强硬的背影。
程静漪早与陶夫人在医院里等候着陶盛川父子的到来。省立医院的医生和从上海请来的德籍医生吕贝克一行在陶盛川入住之后稍事休息,便开始对他进行详细检查。检查过程极繁琐,好在陶盛川既是答应了来做检查,便耐心配合,检查过程就进行的十分顺利。只是在一旁全程陪同的陶夫人免不了着急心疼。
检查完当日的项目,吕贝克医生表示家属不必都在医院陪同,陶夫人不甚放心,坚持留下来,但见静漪已经在这里大半天,且晚上还有在西北军礼堂要举行的庆功宴,催促陶骧同静漪早些离开。
陶骧见状自是不必在此久留,便与静漪一起回家去,预备晚间庆功宴和舞会。
静漪看出陶骧近日格外沉默,也不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上些烦恼。两人回家后,各自忙着事情。陶骧很快换好了礼服,等着静漪的工夫,找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转进来,他在书房里接听。
静漪下来时他仍然在接听电话。
她晓得他事忙,反正时间还早,也不让人进去催促,在客厅里等着他。只是越等时间越久,书房里他的电话越接越久…站在角落里的张妈秋薇等人大气不出,室内除了偶尔从书房里传出来的隐约的一点声音,极是安静。
静漪坐久了,百无聊赖,从茶几上随手拿起一叠报纸来,打开一看,今日头版上,除了费玉明的相片、履历,便是就职仪式的程序。这一派赞誉之声中,以费玉明本人署名的文章又占据了三分之一个版面。静漪换了个姿势坐好,将这篇文章看了个仔细——这简直就是费玉明的施政纲领,措辞简单却直指此地政坛多年来积弊——她眉头皱起来,看的脸上发热,心更是怦怦跳的厉害。
静漪合上报纸,起身踱着步子。
钢琴上的栀子花仿佛不是新换的了,她看一眼秋薇。
秋薇忙过来,低声道:“已经是最后一季的栀子花了。我看还好,没舍得让人立即扔了。”
静漪挥挥手,看着栀子花瓣边缘那微微一点黄褐,仿佛是镶了金边,倒也不难看,扔了的确可惜。她在琴凳上坐下来,天色渐渐暗了,此处朝西,阳光照射过来,钢琴上也有一层金光…她将丝质长手套放在一边,扶起琴盖来。白键呈象牙色,手指轻轻地按上去,本不想让它发声,却不小心按地重了,还是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十九)
她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凉凉的键上。
穿过窗子的微风近了,琴键上一层风一层尘,明明干燥的很,手指却像黏腻在了琴键上似的动也动不得…一根有力的手指按着她的食指贴上琴键,她被吓了一跳,肩膀随即也被按住,她老老实实地坐在琴凳上。他的手越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左手放在琴键上,叮咚叮咚的,极缓慢地,带着她弹出一串音符来。是非常简单的旋律,熟悉极了的。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弹,键盘上的四只手,他的大手和她的小手,黑的和白的,白的和更白的…由慢至快,手指像在键盘上跳舞似的,极快地将音符都舞出来…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直到他按着她的手,停在键上,最后一个音符随着他握起她的手来戛然而止,余音缭绕。
她眼眶发热,面庞贴着他的,低声道:“我不晓得你的琴弹的如此好。”
“是吗?”他也低声轺。
她点着头。
短发盘在脑后,她发型极精灵,耳朵上挂着的钻石坠子那璀璨的光亦摆动起来。
“现在知道也不晚。”陶骧手滑下去,扶在静漪柔软的腰肢上,“走吧,我们要迟到了。爱”
静漪拿起手套来,起身起的有些急,头便晕了下,她忙扶着他的手臂。
“要是实在不舒服,可以不去。或者到场一站,我让人就送你回来的。”陶骧看着她,说。
静漪摇头,轻声说:“不打紧。石将军和夫人都到了,我不去的话,太失礼。”
为了这场庆功宴,上上下下已经准备了好久,石敬昌将军奉索长官之命携夫人道贺,也令今晚的宴会规格格外的高些。这是个太重要的日子,无论如何作为他的太太,她今晚都该站在他的身边。
陶骧看她慢慢将手套戴好,自己后退一步,远一些看着她——碧色的丝绸长裙,垂至地面,这阵子养的雪白细腻的肌肤,在碧色的映衬下仿佛半透明,华美的钻饰,宛若清晨荷叶上滚动的大颗露珠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清新而灵动…只是眼中却有一点淡淡的忧郁。这忧郁并不令她失色,反而有种惹人怜爱的柔弱。
他带她出门时,看了她,问道:“刚刚在想什么?”
“刚刚?”她低着头,看着脚下。今晚穿的银色跳舞鞋子跟极高,缀着钻石攒成的花朵,华美是华美到了极处的,就是有一点硬,令她的脚不舒服。“并没有什么…”
陶骧嘴角一牵,扶她走到车前,却并没有立即让她上车,而是拉了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说:“你弹琴,像是在叹气。”
静漪怔在那里,陶骧却拍拍她的肩膀。
“弹琴该让你快乐。”他扶着她上了车,吩咐司机开车去位于南城的西北军大礼堂。
静漪的手被他攥在手心里,扣在膝上。仿佛从刚刚按着她的手弹那首短短的曲子起,他就不曾放开她的手…静漪转开脸。
弹琴该让你快乐…很久以前也有人说过几乎是同样的话,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她的心里除了快乐还是快乐,即便会有一点小小的烦恼,那也因为那个人说了这句话而高兴起来…他的眼睛会笑,虽然他并不常笑;他的样子很好看,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好看;他的声音很好听,在朗读英文诗的时候尤其因为那音节韵脚的适当运用而更加抑扬顿挫…他是她一切快乐和不快乐的源头——那源头有一日会枯竭她并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的是在枯竭之后很久,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全忘记的时候,还会再次令她不安…和难过。
陶骧似是完全没有留意静漪的脸色在短时间内已经变了又变。他只是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从青玉桥到大礼堂要穿过半个兰州城,因为今晚的庆功宴之隆重,是数年来罕有的,不单城中权贵悉数出席,西北军高级将领也多半到场,更有从中央军来的代表索长官的石敬昌将军等人,这是个不容有半点闪失的夜晚,城内布满军警,街面上虽如平时一样的热闹,却也多了几分警惕。
越靠近大礼堂,军警便越多起来。
前导车子一到,礼堂门前的礼兵分列,听从指挥的口令,在陶骧的车子停下的一刻,军乐队的演奏都停止了。早到的宾客正在往里走,见陶司令到了,纷纷驻足。
陶骧从车内出来,踏上红毯。
指挥官一声口令下来,礼兵提枪敬礼的声音刷刷作响。
静漪下了车,举目一望,只见礼堂门前亮若白昼,人头攒动但丝毫不见紊乱。陶骧站在她左前方,正等着她。在如此宏大明丽的背景下,陶骧的身影也显得格外高大。她挽起陶骧,随他入场。
入场时才知道今晚的场面究竟有多么壮观——大礼堂内气势恢宏,先行到场的宾客们已经落座,听到通报陶司令同夫人到,纷纷起立,那声音齐刷刷的,简直像平地起了雷。
静漪松开陶骧的手臂,走在他身侧。
穿过通道往前面去,在场的下属向陶骧敬礼,他抬手回礼。
戴着雪白手套的修长的手合拢靠在眉眼之上、帽檐之下将将合适的位置,姿态标准而庄严,还有说不出的潇洒。
静漪走的慢一些,仿佛再保持多一点点距离,才能更完整地看到和欣赏到陶骧此时意气风发的样子…陶骧似并没有发觉她慢慢在离他远了。他走到前台站下来,前方贵宾席上坐着的是石敬昌将军夫妇和费玉明夫妇,也已经站了起来。
静漪站下,陶骧略一侧身,对着她示意,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来。
静漪略一犹豫,大方地过去。她与石敬昌夫妇是熟识的,彼此见面寒暄并不显得拘谨。尤其石夫人,在此地见到静漪格外高兴,禁不住同她拥抱,亲热地耳语几句。石敬昌将军对静漪也亲切微笑…两人短暂地同贵宾交流过后,转身面对着整个大礼堂里几乎是黑压压一片的宾客——多半是西北军的将士,一身庄重的鸽子灰礼服,神情庄严而肃穆地望着他们的司令陶骧——静漪悄悄退了小半步,让陶骧站在前方最显著的位置——他的目光在场内缓缓地转了一周,定在面前的一点上,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几乎又是同时发出齐刷刷的声响,随后才是其他宾客缓慢而又参差不齐的动静。鸽子灰色之中有星星点点其他的色彩作为点缀,就像海面上飘着的彩色的浪花,看上去壮观极了。而陶骧就是这海面上最亮的一点。
静漪看了他,心头有莫名的激动。
前台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麦克风。担任司仪的岑高英请大家稍稍安静下,宣布下面请陶司令讲话。
静漪被请到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她的左手边是陶骧的位子,右手边便是石敬昌将军。待她坐下,石夫人隔着丈夫,倾身过来微笑着对静漪道:“昨天先见七少,迫不及待想要见见你。我在此地还能停两日,无论如何来和我吃杯茶。”她握了静漪的手,摇了摇。
对静漪来说,石夫人既是长辈又是朋友,自是不能不聪明,忙笑着答应。石夫人满意的很,笑着看她,对丈夫道:“雅媚提起她的这个妯娌来简直当活宝贝,这次知道我来,央及我无论如何来多陪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