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续了水给董亚宁。
董亚宁脸黑的什么似的,手紧握着听筒,一言不发的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也得倒出空来去看…你甭管那么多,先在医院陪姥爷吧,爸妈那儿先别说…最近TM事儿怎么这么多。挂了。”
他咕咕咕的喝光杯子里的水。
芳菲刚刚在电话里,比平时可温柔多了…
他发呆的看着杯底。也许是因为她守在外祖父身边,不能放肆的缘故。
“董先生?”李晋指了下手表。
董亚宁站起来,干脆将领带扯下来扔到了一边。
出门的时候对李晋说:“让皮三儿处理一下张杰那里——这件事情,务必干净利索。出一点纰漏,唯你是问。”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的一刹,扫了李晋一眼。
李晋咧了下嘴。
这个使性子的老板哦。
****************
将刚刚写好的一个斗方拿起来,对着窗户,郗屹湘看着古宣上的墨迹淋漓。
随着“噗突”一声,窗台上冒出一颗小小的头来,看着她——确切的说,是看着她手里的斗方。
她将斗方擎的低一点,故意的,靠近窗。微风拂过,有点潮润,吹起斗方下沿。
“会写毛笔字嘛?”屹湘轻声问。她知道Allen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和她手里的斗方。
有一会儿,寂寂无声。
她等着,等到Allen小声说:“不会…”细细嫩嫩的声音,勾的人心里酸酸软软的。
“进来吧。”屹湘说。她把斗方放下。听着轻轻的脚步声移开了,她转脸看看窗外,庭中的火红的石榴花被风吹的扑扑簌簌直落,树底落红无数…门被推开了,穿着长袖衬衫的Allen探身。屹湘招手,让他来自己这边。
Allen小手扣着门,摇摇头说:“Mummy让我来叫你,该吃早餐了。”说完,转身便走。
屹湘呼了口气,看看面前景泰蓝镇纸下铺好的宣纸。忽然听得外面“哗啦”一声,她忙将毛笔放回原处,扒着窗台往外一看,果然是Allen被院中的花盆绊倒。屹湘从房里冲出去,一把将Allen拉起来。
穿着短裤的Allen膝盖上沾了灰,小小的蹭破点油皮,一会儿就红了。屹湘知道这石板小路硬实,这一跤摔的肯定不轻,伸手揉着Allen的膝盖,急忙问他:“疼吗?”
Allen摇头。小嘴紧紧的抿着,脸儿却憋红了。
屹湘看着他,手上搓揉的动作便停了,Allen甩了下手,推开她,撒腿就跑。
屹湘又叫道:“别跑!”哪儿说的听呢,那小身子早就钻进餐厅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姑姑大声的用英文在说“Allen洗手…Vanessa呢?”
她进屋,Allen已经乖乖的坐好。好像刚刚根本就没跌过跤似的,她也装作没事发生,只跟姑姑打招呼。
邱亚拉说:“昨天晚上答应Allen今天去动物园,可我没睡好,早起就头疼…”她坐下,马上就注意到Allen眼中闪过的神情,既有担心、又有失望,于是也不管屹湘问自己是不是很难受、吃药了吗,看着Allen说:“你这小皮猴子,答应了你的事情,还有哪样不做到?我不去,让Vanessa带你去不行?”
Allen不答。
邱亚拉便对屹湘说:“你带他去吧。潇潇昨晚说他可以去,我看他过两天就走,不如让他休息休息。”
“您没事吗?”屹湘问。
邱亚拉看了Allen一眼,见他正低头专门对付小笼包呢,转脸责怪的瞅着屹湘,嘴里说着:“我睡一下就好了。”
屹湘于是点头。
外面的天气有点儿阴,出门的时候,邱亚拉看着Allen背着双肩包斜挎着相机包装备齐全的跟在屹湘身后,不禁提醒了一句:“带伞了么?下雨的话就快回来。”
Allen头都没回的拍了拍自己的背包。
邱亚拉笑了。

屹湘带着Allen排队买了门票,要进大门时看大家都在拍照,便问:“要在这里拍张照片么?”
她手上挂了一个小巧的卡片机,这时候提起来给Allen展示下。
Allen有点儿别扭,但也没反对。
屹湘便去请人给两人拍合影——拍照的时候,她蹲下来。
“靠近一点啊…小朋友笑一下好不好?”拍照的是位老爷爷,笑眯眯的说。指挥着两人拍了好几张,直到他满意了,才把相机还给屹湘。
“多多,动物园里人多,你可要跟紧了我…”屹湘回放相机里的合照,说。
“你才要跟紧了我呢。”Allen小声说。
屹湘想了想,有道理,于是也不反驳他。两人悠悠闲闲的走进动物园大门,屹湘研究着动物园地图,说:“从位置上来看,熊猫馆最近…咱们是从哪儿开始…”
Allen抓着她的手便往右边拐,去的正是熊猫馆的方向。
小手很烫。
屹湘被他这样拽着疾走,只好调整步速跟上他。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十三)
熊猫馆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光线也暗暗的,还有种动物园里特殊的味道。
屹湘盯紧了Allen的同时,也看看这里参观的大人小孩——熊猫憨态可掬的,惹的大人小孩都喜气洋洋的。小孩子们挤到前面去,挤不到前面去的,就由大人架起来在肩上隔着玻璃看…屹湘看看Allen,他倒不急不躁的,从相机包里拿出相机来端着,很有技巧和策略的,一点一点的往人群里“渗透”…她跟着Allen,从缓慢流动的人群中,站到靠前的位置。
Allen只看了一会儿吃苹果的熊猫,就出来了。园子里也有熊猫。可能是太早了,这里的熊猫显得并不活泼,懒洋洋的在模拟野外的环境中窝着不动。有一只甚至是背对着人的,只有黑白分明的一个胖胖的背影。
屹湘跟着Allen慢慢的走着。他站下,她也站下。
大概是总也找不到更好的拍摄角度,Allen只端着相机试了试,就放弃了。回头看看她,说:“走吧。”
屹湘又拿出地图来,跟Allen研究着路线。
他们选了一条最简便的路线走,因为屹湘跟Allen说:“今天转不过来,明天再来;看一次不够的,多看几次。”
Allen没说话,只是脚步越来越慢。
这样的阴天里来逛动物园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屹湘想。
她发现Allen特别喜欢斑马。在斑马园子外,玩儿了好久。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是个水洼,斑马蹄子踩的里面泥浆四溅,Allen却不会说,这里“脏兮兮”的。
“喝点水。”屹湘带Allen坐到垂柳下的长凳上,从包里拿出水来给他。Allen却抱着自己的背包,从侧袋抽出水壶来,拧开喝。
屹湘看到旁边长凳上坐着的小男孩正在喝可乐、旁边的妈妈样的女子,在给他擦着小脏手…她发觉自从Allen来了,没有见他喝过饮料,便问:“想喝可乐嘛?”
Allen摇摇头,也瞅了一眼那个小男孩。
“Mummy说,最健康的饮品是白水。”他踢了踢腿。坐在长凳上,小脚够不到地面。今天特意换了运动鞋,也穿上了棉袜。
屹湘发现Allen的膝盖有点红肿。看他,问:“还疼?”
Allen又踢了踢腿,表示自己没事。
“只让我喝白水、经过她允许的果汁…可是她自己喝咖啡好凶。”Allen低了头,“不健康。”忽然有些蔫蔫的,手缩回去,蹭了蹭短裤。
屹湘转开脸。一阵风吹过来,有些凉意。她听到Allen打了个喷嚏,忙看他,他却从长凳上下来,收拾好背包说:“我们走吧。”
他们正在长颈鹿馆外。这条路很宽,走的人却不多。
一阵又一阵的风起来,天色越来越阴。
屹湘担心马上就下雨,问Allen:“今天先逛到这里吧?看样子要下雨呢。”她说着也不等Allen回答她,眼看着前面有电瓶车,拉起Allen的手来就要跑——Allen的手很烫,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Allen躲了一下没躲过。
额头也烫。
屹湘蹲下,心慌的摸着Allen的脸、颈子和手臂,小身子都在发热。她呆看了Allen一会儿,忽然的将他抱在怀里,站起来就往电瓶车那里跑去…风起来了,豆大的雨点往下落。屹湘觉得自己怀里跟抱着一团火似的。这么柔软,却灼热的让人快化了。
因为下雨,大家都在抢着上车,电瓶车上只剩下一个位子,屹湘简直顾不上礼貌,她挤到前面抢占了最后一个角落,牢牢的将Allen箍在身前,跟司机说抱歉这孩子发烧,我们得快去医院…司机看看她,没再出声。
屹湘也不看别人。
Allen觉得尴尬,不让她抱。
电瓶车在这时启动,风雨更让人觉得冷起来,屹湘脱了外衣给Allen披在身上,只露了他的小脸在外…Allen的脸红扑扑的。
屹湘看着看着,将他搂住。
红润的像苹果一样的脸,从早上看到现在,她只觉得好看、看不够,却不知道他生病了…

屹湘在急诊室外等候的时候,出来告诉她Allen暂时没有危险的医生,好心的让护士给她提供了一条毛巾。
医生跟她说,本来是普通的感冒,但是身上的伤口发炎了。他边解释边观察她的反应,说:“这孩子过敏体质,平时要特别留意,你该知道吧?怎么不小心些看着?今天拖的时间再久点儿、再烧的厉害点儿就成肺炎了…”
“对不起。”她看着嘈杂的急诊病房中那孤舟一样的一张床。
“你这是对不起谁啊?”医生轻声的反问。
“要住院吗?”
“还是应该留院观察下,就是床位现在太紧张…”医生还没说完,抬眼看看屹湘身后,叫了声:“张老师?”
“湘湘?”那人却叫屹湘。
屹湘回头,问道:“张叔叔,您怎么在这儿?”竟然是张医生。
张医生身后还跟了几位老专家模样的白大褂,看样子正要从这里往后面去,他回身请那几位先走,站下说:“我是来会诊的。你怎么了?”他看看站在一边的医生,意带询问。
医生急忙跟他解释了下。
张医生便拍拍屹湘的肩膀,进去看看在临时床位上打着点滴的昏昏沉沉的Allen,沉吟片刻才说:“安排住院吧。”他阻止屹湘开口,回身对那有些发愣的急诊医生说:“这样,我还得赶过去会诊,麻烦你安排好…”
屹湘听不清张医生下面几句话是怎么说的,而且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只知道张医生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Allen随后便被送进了父亲常住的病房。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让她陪在Allen床边时,更觉得凄冷些似的。
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站在平台上,听姑姑接起电话来,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电话断断续续的讲完的,正如雨水是断断续续被风吹到窗上的,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阴雨中被风吹的不停摇摆的树冠,终于控制不住要哭起来了…
“Vanessa?”声音有点哑,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在叫她。
屹湘急忙擦了下脸。
还好没有哭出来,可眼睛毕竟是红了。看到躺在病床上显得愈加弱和小的Allen,眼睛就更红了。她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开口必然是泪眼滂沱。
“Vanessa,我想喝可乐。”Allen说。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十四)
“好。这就给你拿。”屹湘背过身去。冰箱只有几种果汁,没有碳酸饮料。屹湘从来没有对那样一个红色的小罐子如此的渴望…她扶着冰箱门问:“先喝点儿别的好不好?等下…我去给你买。”
Allen“嗯”了一声,说:“那我喝水。”说着他已经翻身坐起来,缩在被子里。头发有些乱,他抬手抚平。屹湘递给他杯子,他便大口的喝水,连喝了三杯才摇头说够了。嘴唇还有些干裂。
屹湘拿棉花棒蘸了水给他涂着,轻声的几乎是在他耳边说:“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有可乐喝。”
Allen摇摇头,说:“外面下雨。”转头看着窗外。
屹湘低头,将Allen的小手攥住,翻过来——手掌擦去了好大一块皮肤。又红又肿。涂了药,伤口非常的难看。
她只觉得胸口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疼,合了手掌,将小手合在里面,微笑着看他,说:“睡吧。”
Allen刚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她。
“我在这里陪着你。Mummy…晚点儿才过来。你要在这里住两天呢,好了才能回家。”她耐心的说。
Allen叹了口气,说:“Mummy又有的说了:一时离了我的眼,你可就出幺蛾子了!”语气很像邱亚拉。
屹湘听着,将Allen手臂放下,给他盖好了被子。
Allen的呼吸渐渐的匀净…
中间护士进来几次,测体温换药水,因为是熟识的,总免不了压低声音安慰屹湘几句,让她不要担心。
Allen的额头摸上去没有那么烫了,屹湘才觉得浑身酸痛。
她靠在床沿上,还是不敢睡,就翻着卡片机里的照片。
都是她跟在Allen身后,拍到他一些小动作、小表情——唯一正面的,是他们俩在动物园门口那几张。Allen脸的笑容,真有点儿别扭,可是鼓鼓的团团的小脸儿,硬是让人看了想咬一口…床上的被子动了一下,Allen醒了。
屹湘摸摸他的头,问他饿不饿。天已擦黑,姑姑说晚饭时间来,也还没有到。
Allen摇头说不饿。看到屹湘放在床沿上的卡片机,屹湘拿起来,Allen看了一眼就说:“我的呢?”
屹湘去找了Allen的相机包。外壳有些潮,好在机器被保护的很好。
Allen趴在床头,回放上午拍的照片,屹湘凑过去看——看看照片,再看看Allen,发现他绷着小脸儿。
“不开心?”她问。Allen已经看了半晌笼子里的东北虎。他们在狮虎馆里,虎啸此起彼伏,在阴天的气氛下,特别的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Allen看她一眼,鼻子一皱。
“我不喜欢动物被关在笼子里。”Allen低头。
屹湘拍拍枕头,Allen翻身坐好,靠在枕头上,也拍拍身边的位置,并不说话。屹湘便有些小心翼翼的坐到他旁边,倚了床头。
“我也不喜欢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屹湘说。伸直了腿,脚叠着脚,看看Allen,他也是这个姿势。
“嗯。Mummy带我去过Kenya两次,我喜欢那里…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听到外面有声音,起来看,哇…外面漆黑漆黑的,可是树上竟然又绿色的小灯…好慢好慢的在动,我叫Mummy快来,她拿了手电筒…你猜那是什么?”语气里有小小的兴奋和紧张。
“猎豹?”屹湘回答。
“你怎么知道?”被猜中,又有点儿扫兴,又觉得惊喜,Allen紧盯着屹湘的眼睛,等着她回答。
“我也去过。”屹湘回忆着,“很多年前了…”
“那地方可真神奇。”
“还想再去嘛?”屹湘问。
“想的。”
“那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她提议。小心的试探着。
“真的?”
“真的。”
Allen抿了唇。
“怎么?”
“Mummy说你工作好忙。以前,你偶尔来,最多住一晚。”他说。把相机推到旁边。
“以后不会了。我会跟你们在一起。”屹湘说,“不管多忙,都会在一起。”
Allen摆弄着身上的病服,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弄清爽,又问:“Vanessa,Mummy生病了?”
“…”屹湘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况且也不习惯对着孩子撒谎,一时愣住。
“是不是?”Allen追问。
“多多…”
“因为生病了,要找你来照顾我?”
“多多,别乱猜。”
“她吃药,吃很多药。Abby还说,她总是吐…可她跟我说,是因为胃不好,要不就说,是食物不好…我跟她吃一样的!”
“多多…”屹湘心惊肉跳的。
“她会死嘛?”团团的小脸儿发白。
“不会!”屹湘立即说。
“真的?”
“真的。”屹湘说。Allen很爱问“真的”?真的、假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她攥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小手,“真的。”
“我相信你。”
屹湘缓了口气。忍不住抱了Allen一下——他小身子热乎乎的,在发颤——她将被子拉高了,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多多,Mummy只需要动一次很小的手术,就会恢复健康。懂吗?”
Allen听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说:“有一天她说讨厌我。”
“多多…”
“说从来没见过我这么讨厌的小孩。”
“不是的。”
“当然不是。”鼓了鼓腮,乌溜溜的眸子转着,“我说,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Mummy。她气死了。”
“…”
屹湘摸摸Allen不停出汗的额头。
Allen吸着鼻子。
“如果她能好起来,我以后都不跟她吵架了。”
“好。”
“她会好起来的。”Allen自言自语的说。
“会的。”
“可是,不跟她吵架…好难。”
屹湘心酸的,又想笑出来,只是点点头,说:“是很难。”
Allen看了她一会儿,说:“我累了,要睡觉。”
屹湘将他的床头灯调的暗一些。
“Vanessa?”Allen缩在被窝里。
“嗯?”
“她是最好的Mummy…我用不用跟她说?”话有些含糊,似乎让他承认,真要拿出万分的力气来。
屹湘双手紧握,才克制住鼻尖酸麻带来的冲力。
“你可以跟她说。不过我想,她早知道你的想法。”屹湘说完,等着Allen说话,但是Allen没有再开口。
屋子里静静的,只听的到外面的风雨声。
屹湘确定Allen又睡着了,才起来,慢慢活动着出来。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姑姑已经来了。
茶几上放着好几个保温壶。猜都猜的到,肯定都是给Allen的补品。她坐过去,故意抽了抽鼻子,问:“有没有我的份儿?”
邱亚拉打开其中一个,说:“这个粥是你的。Allen嘴刁,我单独给他做的、给他单独放着。”
“他打了针一个劲儿的犯迷糊。刚醒了等你好久也不来,又跟我说了好些话,累了…已经睡了,等醒过来给他吃吧。”屹湘拿了碗和勺子盛粥。“是不是因为用了药,他今天话格外的多。”
邱亚拉“嗯”了一声。
屹湘见姑姑在出神,问:“都听到了?”
邱亚拉手指挑着眼梢,使劲儿的揉着,说:“听到…P话连篇的,以后都不跟我吵架了…我要不给这小子气死,那才叫怪。”
屹湘口里含着粥,慢慢的吃着东西,说:“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好。”
“这儿床不够?多一个人怕什么。崇碧要来,我没让,她不知道怎么也感冒了。”邱亚拉说。
屹湘点点头,说:“我出去一下。多多说,想喝可乐。”
邱亚拉抬了抬手,说:“出去透口气吧。”
屹湘在楼下的走廊里来回的走了很多遍。雨丝扑进来,她的衬衫都沾湿了。似乎要多走几遍,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她终于撑开伞,走进雨里去。
小路上浅浅的积了一层雨水,前方有车子进来,车灯照的路面更亮。屹湘往旁边闪避一下,站住了。那车子开的并不快,可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溅起的水花,仍溅到她身上。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十五)
她倒是并不在意这点水渍。
车窗都是深色玻璃,又是晚上,院子里的路灯照在车上,也让人挖不出车窗后的身影。屹湘待车子过去,继续走她的路,透过树枝落下来的雨滴更大,噗噗的打在伞上。她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车牌——那车子在前面花坛处轻轻摆尾转弯,车牌号只露了半边,她已经知道那是谁的车。
她陡然间觉得冷雨都灌进了衣领似的,手中的伞都跟着抖了下。已经走到了院门边,门卫从伞底看清楚她,给她开了门。
她的车子并没有开过来,要想出去,得走很长一段路。她抓着伞柄的手有些僵,掏出手机来打给姑姑…
董其昌和夫人在车子停稳后,静默的坐了一会儿。
刚刚两人都看到了花径旁立着的屹湘,伞低垂,身形单薄,风雨当中,沉稳宁静。不约而同的,两人都在瞥了一眼之后,吸口凉气,心里是咯噔的一下。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她。
车门开了,董其昌先下车。
地面潮湿,他回身扶了一下妻子。
董夫人挽了条薄纱披肩,被风吹起来,正整理着,丈夫这个动作,虽是习惯性的也是礼节性的,也让她微微一怔——董其昌本是好意,见妻子愣了,他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下,垂了手走在前面。
“爸爸、妈妈!”
董其昌一抬头看见是芳菲,点了点头。
芳菲过来挽了母亲,一家三口一同上去。董夫人关心的问芳菲她外祖父怎么样了。
芳菲说没事您别担心,我哥还说别告诉你们呢,可巧你们知道了就来了。
董其昌便问:“亚宁呢?”
“在上面看着姥爷吃饭。刚做完全身检查,说是浑身没劲儿,怎么也不肯张口吃东西。也就是我哥,忒耐心烦儿,来了就坐在那里跟姥爷磨,磨了好久,才吃了半碗粥…姥爷这两天脾气特别不好。医生说身体没什么毛病,可能就是有点儿心情不好,浑身不带劲了。”芳菲解释着,“专家组昨天、今天两次会诊,结果都是说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张医生私下说,小心照顾着,活过一百岁没问题。还说很多老干部,八十岁身体都没姥爷好。”
“那是他们没见着你爷爷。”董夫人说。语气淡淡的。
芳菲咳了一下,看看默不做声的父亲,说:“对啊,对啊,一样是老人家,爷爷还没费这么多医疗资源。”
“什么话,那能一样嘛?什么叫费医疗资源?”董夫人斜了女儿一眼。
芳菲拽了拽母亲。她敲过门,让父母亲先进,对父亲做了个鬼脸,董其昌淡淡一笑,进门问候过,便坐的稍远一些,只听着妻子女儿跟岳父嘘寒问暖、顺带着撒撒娇…站在他身后倚着窗台的儿子,从他们进来便悄然立在一边。
董其昌有几分故意的看亚宁:平时对这飞扬跋扈的儿子颇有些看不顺眼,今天看着他安静的站在那里,比往日多了几分深沉和稳重不说,竟格外的清秀些。
他略沉吟片刻,这些日子来因为亚宁生出的那些心思不禁都淡了。
董亚宁见父亲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猜测大概是当着外祖父,不好直接发话呵斥。即便不说,他也知道都会是为了什么,于是找了个机会,说自己另外有事情,就要躲着走。
资景行挥挥手,示意他们一家一起走,说:“我不要人陪着。”
董夫人执意要多陪父亲一会儿。资景行便同意他们夫妇多留一会儿,撵着芳菲和亚宁快走,理由是:“明儿一早给我送点儿好吃的来,医院里的饭没滋没味的。”
亚宁笑了,说:“是够没滋没味的,连点儿盐都舍不得加。”
“你小子自小儿跟爷爷吃咸鱼吃的,揽咸。”资景行点着亚宁,老的都有些透明的皮肤松松的挂在手指上,白皙的很。很难想象,这只手当年也因为拿枪磨了厚厚的茧子。他笑着,一口牙倒是还算不错,露出白白的牙齿,说:“去吧。明儿一早给我弄点能吃的来…不管什么,你琢磨着我能下口的就好。”
资景行笑眯眯的看着外孙。无论如何,这是他跟前第一得意的,看着亚宁他心里就舒坦。
“回去早点儿歇着。”
弄的芳菲这会儿轻轻的哼了一声,半真半假的吃了会儿醋,说正经在这儿陪了好几天的都没得着这句话呢,逗外祖父和父母笑了一阵子,才跟亚宁出来——出了房门两人的脸都掉了下来。在大人面前装出来的和气,荡然无存。芳菲固然是对着哥哥一肚子说不出的无名火;亚宁脸色也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