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正愣着,被姑姑这么一说,忙将那个座椅搬了起来。这东西还不轻。鲜红色的,装进小车的后座,也挺占地方。她喏喏的,说:“可这车…”
“在这儿开,这种代步的小车最合用,又灵巧又便宜还环保。我觉得很不错。我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崇磬也是好意,白收下肯定不合适,你就按市价把钱给他就是——要拒绝,也得讲方式方法,别让人一番好意,落了难堪,也显得你不大方。”邱亚拉一边说着,一边将儿童座椅固定好,再三的确认,又问屹湘:“可是都看明白怎么用了?”
屹湘点头。姑姑说的话,句句都进了耳。
邱亚拉就笑笑,看了兄长,说:“大哥,不是我说,你那车上,安了也白安,Allen最讨厌坐那种闷死人的豪华轿车。”
邱亚非咦了一声,说:“有备无患嘛。”
“白备无用的,没的花冤枉钱…湘湘,Allen昨天电话里可说了,要你,而且只要你,去机场接他。”邱亚拉一边和兄长往里走,一边对拎着袋子走在她身后的屹湘说。
屹湘站了一下。两只手被袋子占满了,很沉。
邱亚拉兄妹站在院中的青砖地上,有这么一会儿,小院儿里的空气凝了一下。邱亚拉听屹湘答应了一声“哎”,就让屹湘快些把食物送到厨房去,说:“送进去你就去睡会儿吧,等下我来做午饭。”她等屹湘走开、走过那钻山游廊去了厨房,才对哥哥说:“这孩子神不守舍的…刚刚在路上,以为看到了以前带她的保姆,车子开的跟不要命似的,吓死我。”
邱亚非点了点头。
邱亚拉皱眉,说:“她不说,我还没往这儿琢磨——你们把家里用的人都换了一遍,费事倒罢了,也太刻意太着痕迹了些。有那个必要嘛?”
邱亚非没有回答,只说是:“我下午就去西山开会。这个周末咱们就都过去那儿吧,松快些——让湘湘接了Allen,也直接去那边。”他说完便走开了。
邱亚拉见兄长背着手拾阶而上,又叫了他一声,似有话没说完。
邱亚非头都没回的摆了摆手,果然见秘书从办公室出来,请他接电话。
邱亚拉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近午的阳光有些毒,晒的她背上滚烫,于是她也快步的上了台阶。她走在廊下,经过邱亚非的办公室,里面传出邱亚非低沉的声音,听不清在讲什么,但是他似乎有些愠怒…邱亚拉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上腕上的首饰摘下来,抬头看见屹湘,便连着自己的包都塞到她手里去,叫她收拾了这些,快些去休息,说:“等下吃饭让人叫你。”
屹湘站在门边看了姑姑一会儿。跟母亲在厨房忙碌的从容不迫不同,姑姑在厨房里也是风风火火的、容不得别人帮忙插手的专横作风——她就这么想起了母亲,手里攥着姑姑的首饰,硌的掌心疼痛不止…她急急的转身。
办公室内的邱亚非抬头看到女儿身影翩若惊鸿的飘忽而过,过了好一会儿,他都保持着那个向外看的姿势,直到秘书小声的提醒他,他才在文件上签了字。
笔帽合上的瞬间,他抬头跟秘书说:“去西山的事情要安排妥当…下午我出去前,让张医生来一下。”
秘书答应着出去了。
邱亚非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屹湘刚刚那恍惚憔悴神不守舍,甚至脸上的瘀伤他也都看到。这让他此时心情沉重的同时也有些焦躁。
他踱到桌边,手按在了玻璃板上。
他盯着窗外的扶疏花木,良久,温厚的手掌握成拳,猛然间,一掌扫出去,桌上的瓷杯便飞了出去,纷纷然落在地毯上…
屹湘回到自己房中,抽了纸和笔,将刚刚印在脑海里的那个车牌号写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纸团了起来,扔进了纸篓中。
她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头脑中如走火车一般,轰轰然作响,渐渐便觉得一股冷意,一周一周的缠绕着她的身子,让她越来越动弹不得。
院子里有脚步声,进进出出的。
她警醒,隔着门上的纱帘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是往上房去的。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忽然间听到父亲的怒喝…她心跟着抖了一下。这声怒喝尽管让人胆寒,却也听得出来,父亲精神和体力都还不错。她又略略的安心了些,只是不知为何父亲在发怒,想必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姑姑隐约的提了一两句,说父亲这几天有火,是暗示吧;其实不用暗示,她也知道,并且不会,更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让父亲分心。为难,那就更不会了…窗棂子漂亮的花纹被屋外的光线印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却觉得自己此时,像是雪地里的冰人。浇了一层热水过来,热乎气儿是没有的,不过是陡然的再裹上一层冰,便越发的坚硬、冰冷…又脆弱。
自鸣钟敲了12下,声音悠扬,她被这声音惊动,忽然想起今早原本该去看望师父的。
她坐在那里愣了半天神,才颤着手拨师父家的电话。
接通了,便是师母那柔和中带点沙哑的吴侬软语,跟她说艾师父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今早起来便胃口好了很多,张医生又来过…亚宁昨晚也来过电话,说了最新的安排…
屹湘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上,给自己找一点支撑,好听师母娓娓道来。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十四)
膝盖骨硬硬的,抵着下巴,有微微的痛楚。
“…阿宁说新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们过去。老头子的意思呢,还是不麻烦阿宁了,再说搬到燕郊去,还是不方便。我们就近寻一个住处就可以,原也不是为了大房子…横竖就我们两个人…老头子想了一宿,说要搬家,家里这些东西,可要的可不要的,便都处理了罢了…”
屹湘在听到“可要可不要的都处理”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慌,便失声叫了句:“师母!”
师父毕生收藏无非字画文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怎么就“可不要”了?
艾师母倒很平和,跟她说:“你先别急嘛…等等,让老头和你说话。”
屹湘先听到师父一阵咳嗽过后,喘息不定,她强笑着说:“师父,您就先休息好了嘛…这些事情晚些时候再筹划…”
“既然都这样了,也别再拖下去了。”艾功三气息稍稳,交代着:“湘湘,哪天你有空,就过来,帮你师母归归类,那些用不着的东西,就由你做主处理。”
“师父,这个…”屹湘还要劝,被艾功三打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也不懂行是吗?不是求个好价钱才让你来,若是那样,我就交给阿宁那个臭小子干了。等我精神好些了,免不了要再收拾他——看在这回他还懂事的份儿上,他推有病不来见我,也就算了。”艾功三说。
屹湘便沉默了。
听到师母在电话里唠叨,电话又转到师母手里,说着:“别听死老头胡说,跟三岁小孩儿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一会儿好——早上阿宁让人送豆汁儿来,好死不死的喝了两碗呢…湘湘,你有空的话,不拘哪天,就过来。处理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倒是同意,交给你办,我也放心。阿宁事多,还是别总麻烦他…”
屹湘听着师母絮絮的又说了一些话,才收了线。
呆坐了半晌,姑姑在院子那头叫她出去吃饭,她扬声答应着。
坐久了,腿麻木,还有针刺般的疼。她一时动不得,呆了一会儿,握住了桌案上的剪刀,从衣领里取出链子来,她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剪了下去。细细的颈链没太费劲儿就被剪断了。剪刀刃上留下了一点点的硌痕,也就是这一点痕迹了。
她将圆满了的玉坠子从中间分开,又合起来,另找了个锦袋塞进去。
把锦袋扎口扣紧了,再放进桌上那个小漆盒里。
颈间空了。
她摸着漆盒,心头重重的。从身上卸去的重量,似乎是压在了心头…
姑姑又在叫她了,她再摸了摸漆盒,将它锁到抽屉里,这才出门。
外面阳光真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红红绿绿,显得格外的明丽。
走到餐厅外面,她听到父亲在问姑姑:“…Allen都喜欢吃什么?”
手一挑帘子,她进了餐厅。见姑姑正在盛米饭,她说:“姑姑,去接Allen,您不去不行吧,航空公司查证件,就我去,肯定不交给我的。”
邱亚拉把米饭一放,说:“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那孩子古怪,不照他说的肯定不行,照他说的也肯定不行。”
“这事儿交给我吧。”邱亚非端了米饭,微笑着说,“湘湘只管去。”
屹湘低了头,面前一碗白米饭清香四溢,她却毫无食欲。
****************
董芳菲气急败坏的从空空如也的病房出来,跳上车便直奔永昌建设。
她塞着耳机,电话直接拨到秘书室去,对方回答董先生正在开会,她便挂断了。
刚刚赶到医院去,本以为董亚宁这回会老老实实的在医院住两天,这原本是他答应了的,结果却是昨天下午她回家去帮他应付父母,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出了院。前前后后也不过在医院呆了一天——芳菲一肚子的火。这火当然是不能撒在医生护士身上,也不能撒在董亚宁的随行身上。这完全就是董亚宁的责任,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芳菲越想到这里越生气,这两天本来就憋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就觉得自己非要见着董亚宁——她怒气冲冲的上去,秘书室早就有人等在电梯门口了,一看便是已经得到下面的报告,董小姐长董小姐短的陪着笑脸,解释说董先生的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请董小姐在这等一等。
董芳菲虚应着,直奔了董亚宁的办公室。
门口的一位看上去脸生的年轻男秘书礼貌的拦着,说没有董先生的话,不方便请董小姐进去等。
芳菲原是怒极,却被这新秘书弄的笑出来。上下的打量着这矮矮瘦瘦的男子,看了他胸前的名牌,说那就请你给我安排个合适的位置等着董先生。
她言辞间不怒自威。
小秘书却也不卑不亢,说董小姐您这边会客室请。
他刚说着,就见李晋匆匆的赶过来,见了芳菲便微笑,说:“董小姐,董先生说他开会还需要一会儿。”
董芳菲心知李晋这是不知道给董亚宁把话过滤了多少层了,传过来才是这么婉转,便说:“我等他。今天不见到他,不算完。”
李晋便对小秘书说:“给董小姐来杯红茶。”他亲自开了董亚宁办公室的门,“董小姐请。”
芳菲进去,将手袋扔到沙发上,往里走着,随口说:“难不成是整天有闲杂人等杀到办公室来给他难看?跟防贼似的严。”她背对着李晋,站到办公桌边,敲了敲桌面。
董亚宁不喜欢家里人到公司来,所以芳菲印象里,这大概是她第二次上来,上一回,还是因为来开会,顺便进来坐坐。他的办公室跟他的人很不相同。没有一丝一毫张扬的气质。用的颜色全都是深色的,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老古董的办公室,处处透着沉稳和保守,与永昌整体现代清新的风格都有很大的反差。
芳菲转了小半圈,坐到董亚宁的位子上——桌上的东西也很简洁,只有常用的几样。
“您知道,董先生这儿,不会有那种事。”李晋说。秘书进来送了红茶,他亲手端到芳菲面前。
芳菲听了,怔了一下,待秘书退出去,才问:“这秘书新换的?”
“是,才做了不到两个月。”李晋说。
“挺有意思的人。”芳菲想想,说:“董亚宁一直用男秘书。”
“是。”
“他总说女人麻烦。其实,是他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芳菲喝了口红茶,有点儿出神。
李晋沉默着。
芳菲抬眼看看他,问:“公司有事啊,怎么还至于在医院呢就跑出来开会?”她问的似乎漫不经心。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是在这个空间里,问的还是董亚宁身边最靠得住的人,怎么也有着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意思。
李晋当然知道老板的妹妹不好对付,可他一向是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一个“哑”字一定拖的过去。于是他微笑着,不预备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是股东,在公在私,我问一句都不过分吧?连我都要瞒着?还是,这会儿大股东都在对着他发难呢?”芳菲在座椅上旋转着,高跟鞋轻轻的踢着这笨重的办公桌。
“有大事,会通知您来开会的。”李晋回答。
芳菲哼了一声。
李晋见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也等着她说点儿别的。
芳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董亚宁情绪怎么样?”
办公室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李晋侧了下身,叫声“董先生”——董亚宁进来,对他说了声“准备下,跟我去香港。”
李晋转身跟董芳菲打了个招呼告辞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了董氏兄妹。
芳菲依旧翘脚踢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响声,她看着董亚宁,额头上的伤很大一块,并没有包扎,只用药物处理过,跟他晦暗发青的脸色相衬,显得他愈加的冷酷。
芳菲也不是没见过董亚宁挂彩。这一回偏偏看在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
“起来。”董亚宁板着脸。
芳菲给他让了地儿,看他坐下来,有条不紊的处理公务。秘书进进出出几次,电话进进出出几通,他都神色自若的,也不问芳菲为什么上来,就像芳菲根本不存在一样。芳菲先沉不住气,等董亚宁忙的告一段落,要人给他送茶进来,她坐到办公桌边,靠近他。
董亚宁皱了眉,说:“在公司呢,少没规没矩的。”
芳菲冷笑了一下,问:“是呀,在公司——你就工作的时候心里才好受点儿是吧?你就在这儿才能忘了刚干过什么是吧?”
“闭嘴。”董亚宁说。冷森森的语气,冷森森的目光。他接着便站起来,穿上外套。
“董亚宁,你这回错的多离谱你知道不知道?”芳菲抱着手臂。
董亚宁站住了。
“你还是男人不是,你欺负一个女人,还是你爱过的女人?你那是犯罪!”
“董芳菲!”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十五)
“我说错了?你别让我恶心、瞧不起你!你要还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光明正大的追回来,管她有什么不堪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能接受,谁都没话说。你要是恨她也行,彻底的别沾着她——那是放过她,更是放了你自己…可你呢?你TM干的是男人干的事儿吗?你是男人不是?你是人不是?”芳菲盯着背对着自己的哥哥,她眼睛通红。“你这不是要毁了她,你也是在毁你自己,董亚宁。”
董亚宁转回身来。阴云密布的脸,白里透青,他沉声的说:“从这儿滚出去。”
“我这就滚!董亚宁,你想清楚了,以后你要怎么样。别骗人,更别骗你自己,你才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才去毁她,你也不是想证明现在她对你来说就是个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女人。你就是爱她,你完全受不了她有一天会是别人的…”芳菲的纤纤戏狠狠的戳着桌上的牛皮垫。
“董芳菲,你闭嘴。”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这是什么?”芳菲猛的从桌子上抓起一只白瓷杯子。
“放下!”
芳菲一根手指挑着杯把,指着上面的缺口,“就连这个,她随手画在残坯子上的东西,你都能昧下,当宝贝似的搁在眼前——你TMD让谁信,你不在乎她了?董亚宁,你有多恨她,你就有多爱她!”
董亚宁如疾风一般,隔了桌子,便夺手取杯。
芳菲也不撒手。
“你毁一样,就少一样跟她有关的东西——越少,你就越想,越想,就越忘不了她…你这是何苦来的?”
兄妹俩各据一端,眉眼鼻尖相似极了,又同样的怒火中烧,只是一个口不择言,一个有口难言。
“哥,”芳菲口气先软了下来,“舍不得,就别放手。好好儿的,就当再追一个全新的人,有那么难嘛?”
她瞅着哥哥黑黑的眼。细长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眉梢眼角线条都是柔和的…“哥?”
“你说的对。不难。可是我不想。”董亚宁说。眉梢眼角的线条仍是柔和的,却像挂了冰屑,冷。
好半天,芳菲才说:“董亚宁,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王八蛋。”
“对,什么时候不是来着?”董亚宁一抬手,拂开她的手,将杯子整个握在手中。
“你真不愧是董家的男人…我以为你还能是个有担当的,结果,你最烂。”
董亚宁指了一下房门。
芳菲从他身边经过,冷不丁的抄了那只瓷杯,董亚宁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已经来不及,芳菲拿着杯子照准地上便砸下去。
就在两人一错神的工夫,杯子应声落地,脆响之后,成了碎片。
“这东西,不能给你这个混蛋用。你不配。”芳菲牙都咬的酸了,浑身哆嗦。
董亚宁发青的脸色,竟在这一瞬间,有些灰败。
芳菲抓起手袋,走到门边了,又回身,说:“我还想告诉你呢,爷爷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你跟湘湘,现在私下里有没有联系、还有没有可能…我总憋着,跟他说没戏、没戏了,别惦记了。我是担心他再失望,这下也好,我再也不用为难了…董亚宁,你就这么作吧…我倒反而替湘湘庆幸,幸亏早早的离开了你,现在付出点儿代价来,不过是种解脱——她终于可以跟你彻底的没关系了。”
芳菲说着,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说不出来的伤心和难过。
她此时是这么的恨这个哥哥,偏偏又忍不住的痛苦。
嘴里讲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于是就更有一分掰扯不清的绝望…
“菲菲。”董亚宁看着地上七零八碎的瓷片。就在刚刚,这些瓷片还是一只杯子,虽然那杯子有残缺,到底还是个东西…
“哥。”芳菲被董亚宁这一声叫住。
“滚。”董亚宁吐出这个字来。
芳菲咬了嘴唇,开门离去。
董亚宁僵了似的站在原地。
芳菲走了,好像也带走了这屋子里的空气,让他胸闷…
李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表,离该动身去机场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催一下?”秘书问李晋。
李晋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门一开,董亚宁走了出来。
李晋急忙跟上他。
进了电梯,一路要往下行。
“李晋。”董亚宁叫道。
“是。”李晋忙答应。
“你这两天瞒着我忙什么呢?”董亚宁问。
李晋沉默了下。
电梯停下,门开,他等董亚宁出来,才说:“并没瞒着您。这几天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你汇报。”
董亚宁绷着脸,问:“老家那边的事儿啊?怎么着,又欠谁钱了?”
李晋说:“董先生,这回可不是上回。”
董亚宁走到了车门边,听到这话,冷笑了一下,说:“我料着不是大事,你也就悄没声儿的给扑拉了。”
李晋不语。
董亚宁坐下,沉默片刻,说:“再来电话,你就直接告诉他,这一次,我不给他擦屁股。有胆子,让他找老爷子去说;没胆子,趁早儿收了手——老爷子什么身体状况,他清楚,消停点儿,别惹事,对谁都好。”
“可是董先生…”李晋少有的面上犯难。
董亚宁闭了眼睛。
李晋舒了口气,住嘴了。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车厢内顿时亮了,董亚宁那阴郁的脸色也就毫无遮蔽,更加的触目惊心。李晋将遮光帘放了下来。到机场还有段时间,他开始处理手上的事情。
“这个祸害,由着他的性子去,迟早把自己折进去。”董亚宁闭的紧紧的唇间,钻出一串字来。
李晋正在发邮件,听到,也没敢抬头。
“二叔倒好,偏不长命…在的是二叔该多好哦…”董亚宁郁郁的,仍是闭着眼,拇指蹭着那枚素戒,渐渐的,老僧入定一般。
“董先生。”李晋小声的叫他。
董亚宁嗯了一声。
“您有电话进来。”李晋提醒他。
董亚宁瞅了眼闪动的手机,接起来,说:“喂,老叶。”
李晋往旁边坐了坐。
“…是吗…”董亚宁懒洋洋的,拳头捶着大腿外侧的胆经穴。捶起来,微痛、酸麻,“…查吧,永昌的所有土地储备,出让金一早都缴清了…对,这一行里,永昌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也差不多…”
李晋听着老板接电话的语气,一扫阴霾。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板脸上的阴霾,却越来越重了。


第二十章 流光溢彩的明月(一)
屹湘提前联络了机场地勤,在出口处等待着地勤人员将Allen带出闸。
出门前她衣服换了又换,最后还是决定穿一套让她觉得最舒服的麻质衬衫长裤。洗的薄薄的旧衣服了,原本就是墨绿色,如今更像蒙了一层薄霜。姑妈看着,却说好。
“你还记得有次去农场?Allen要骑马我不让,他跟我生气呢,后来爬到草垛上坐着不肯下来。我不放心,也爬上去看看他。那时候你正在给他的小马喂水。他就看着你,说Vanessa真好看…那天你穿的就是墨绿色的衬衫。”
好看?
屹湘擦了下鼻尖。
那不是墨绿色的衬衫,而是翠色的,只是不小心踩了马厩里的水管,浇了一个透的结果…Allen的矮脚马Daisy很不听话,她弄的满身的马骚味和汗味,才让它喝到水。那一天,着实狼狈。
屹湘抬头看了看四周。
等着接机的人很多,挤挤挨挨的,不少人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名字。而她手里空空如也。且她个子又矮,不知该如何能让自己显得更出挑一点。她慢慢的踱着步子,不时的看着表。
离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此处僻静,她只要看好了出口就可以…
叶崇磬走出通道的时候,正打着电话呢,不经意的一扫,便看到了屹湘——她并没有看到他。连他从她面前走过去,她都没有发觉——她的视线根本就是一直向下的。
广播里正在说,从波士顿刚刚飞抵的航班,乘客在出闸。
叶崇磬看到来接机的助理,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再回头,屹湘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回身寻找着屹湘的身影…从波士顿飞抵的乘客陆续的出闸,人流显得比刚刚大了很多。
叶崇磬重新看到了屹湘,她正在讲着电话。
叶崇磬原本是想立刻开口叫她,忽然,就看到她抬了下手——那手在半空中一挥,稍稍顿了一下,又很用力的挥了两下——他顺着她挥手的方向看去,不禁怔了一下。
“叶先生,车子在外面等。”助理提醒他,“都等着您开会呢。”
“你先上车。”叶崇磬吩咐。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那朝屹湘走过来的,是由两名机场地勤陪同的男孩子。那两人都放慢步速走在那男孩身后——男孩矮矮瘦瘦的,背着一个跟他的身型不太相称的大包。黑色的短裤、白色的长袖衬衫和黑色的鞋子,显得整齐而又精神。只是戴着一副墨镜和一顶软沿儿帽,让他的小脸儿被遮去了一半,看不清楚面容…他显然已经看到了来接他的屹湘,走到她跟前的时候,站住了,微微仰了脸,隔着墨镜望她。
屹湘也望着他。
这是张白皙的小脸儿,粉红色的嘴唇润润的,像半透明的果冻。
她不自觉的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其实她的头发今天格外的整齐,根本就不乱。
“Allen…”
“Hi!”Allen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