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不太像在夸奖我是不是?像是在说我是个偏执狂。不过我承认如果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认为的最好,并不计较代价。”叶崇磬将音乐声再调低些,“睡一觉吧。睡起来就看到海了。其他的,先不要想。”
屹湘过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叶崇磬看了一眼屹湘的手,还是很紧的攥着手机。这说明她根本就毫无睡意。他试了一下出风口位置的冷风。
还好。不冷,也让车厢内不热。是很适合休息的温度。
他有个电话进来,看看号码,并不接。电话随后便进入语音信箱。
他松口气。
手机早就调至静音。他没关机,已经告诉Sophie除非非他处理不可的事情,都不要打电话通知他。这几天他本应该寸步不离办公室的,可眼下看起来,起码今天他绝对是不会在办公室里出现了。
他暂时不去想回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事,至少他的麻烦并不是迫在眉睫的,眼下最大的麻烦,并不是他自己的。
此时他开着车在凌晨三点的高速路上,除了偶尔遇到一辆大型货车,几乎没有同行的车子,这让他油然而生一股孤独的感觉。
…
清晨五点半,在平常日子里已经亮透了天的时间,天仍然是暗灰色的。通往城市的道路两边偶尔有亮着灯的警车,和穿着带荧光条制服的警察。
屹湘先看到警车,车顶一闪一闪刺目的警灯,让她心里一跳。
叶崇磬在警察对他们做出停车手势的时候缓缓的将车子停下,天阴沉的像是夜晚,没有雨,风很大。
他打开车窗,警察往车内看了看,问他是往哪里去,是不是去机场。
叶崇磬看看远处的立交桥,回答说不是,我往市中心去。
警察的制服被风吹的鼓起来,对他挥着手说不去机场就好,那边的路已经封了,往市中心去就顺着这条路上桥,一直左转…他说着再看了一眼车内。补充说台风来了,路上注意安全。到达之后目的地后非必要尽量减少外出。
叶崇磬和屹湘同时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关了车窗,叶崇磬嘴角牵了牵,说:“总说择日不如撞日,这下撞到了个台风天。”他看了看时间,开车上了立交桥。
屹湘说:“离港交所开市还早,把我送到了,你就去酒店休息吧,还能睡一会儿。”她路上几次要换叶崇磬一会儿,他都没有同意,就这么一路开过来了。此时若是细看,就能看出他有些倦色。
叶崇磬歪头,说:“你总让我意外。怎么知道的?”
“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屹湘舒了口气,说:“我虽然不太懂,财经新闻偶尔还是看的。”她是忽然想起来的,陆续的有消息出来,恒泰在收购粟氏。这种大规模的收购,不是海啸,也是台风吧?
叶崇磬笑笑。
“谈判呢,谈崩了?”屹湘问。以叶崇磬跟粟家的渊源,采取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方式,恐怕这个决定作出的并不容易。她忽然就想起那心高气傲的粟茂茂来。虽说是在商言商,可心爱的人站在自家利益的对立面,该是怎么样的煎熬?
“两手准备、两步走。”叶崇磬说。他并不隐瞒。何况今天之后,隐瞒也毫无意义。“希望最后还是回到谈判桌上来。这样彼此都不至于耗费更多。”
“胃口不小。”屹湘说。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三)
叶崇磬拍了下方向盘,有些不以为然的说:“这我不否认。但实际上,也是势在必行而已。”
“粟氏不像看上去那么无懈可击?”屹湘问。
叶崇磬又笑笑,看她一眼,说:“可以这么说。”
“难怪崇碧说,放你去做数学家,实在太可惜了。”屹湘摇着头。
“有时候我宁可做数学研究。”叶崇磬看看路况。这一段走的非常顺利。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轻松的聊天的缘故。
“在普大,一笊篱下去,能捞出三五个数学家。做数学家你会沦为平庸;做银行家,你更有机会成功。”
“这是奶奶的原话。”叶崇磬拿起一罐咖啡来,示意屹湘要不要。
“崇碧说的。阻止不了她炫耀她那个了不起的哥哥。”屹湘说,“谁让我没的炫耀,我那个已经被她收了。”
叶崇磬笑。慢慢啜着甜兮兮的咖啡饮品。
气氛难得的轻松片刻。他只希望能够延续的久一点。
“比如呢?”他问。
“好像不久前方家有个融资计划找上恒泰,被你否决。崇碧说可惜那天她没赶上你跟爷爷顶牛儿。”屹湘说。
叶崇磬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说:“这种事她也说。”因为这件事被祖父借题发挥当着一家人的面教训他。他就是占理,那么当众顶撞祖父也实在是不合适。
“后来听说恒泰没接的案子,粟氏接了。据我推测,这恐怕也是粟氏的败招之一。仅仅冲着这一点,粟氏的呆账坏账率低不了。你这笔买卖,做的到底划算不划算,也很难说。只不过有时候生意不见得要立马儿看到结果…就说你那个支持汽车工业海外并购的案子,赚未必会赚到,交换的得来的政、策、利、益,却是史无前例的。”
叶崇磬眉展了展。这个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伶牙俐齿的算计他钱的丫头,头脑里面赚钱的道道儿绝对不止一点两点。他清了清喉,说:“这个么…”
“这个不可说。”
“这宗买卖被亚宁笑话了大半年。”叶崇磬笑笑,“可以说,但不可以公开说。”
“要我换你一下吗?”屹湘问。叶崇磬看上去没有疲劳之色,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赶。
“你方向感好过我?”
屹湘摇头。
叶崇磬道:“那就坐着吧。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他将手边的牛奶递了一盒给屹湘,“回来半年,肠胃是不是早就适应了?”
“嗯。”屹湘原本不想喝牛奶,看了一会儿牛奶盒子上那飘逸的标记,“蒙文吗?”
叶崇磬迅速的念了一遍,说:“是蒙文。”
“你还会几句?”屹湘问。叶家是有蒙古血统的。
“也就是几句而已。”叶崇磬说,“爷爷是精通的。这行字,是有天看广告,跟爷爷学的。爷爷就说,现在能跟他说几句蒙语的老头,也都不在了…人生不就是这样,虽然高寿,可是看着朋友们一个一个先自己而去,总归是件难过的事。”
他说着,转了下头。
屹湘没有接话,不知道此时在想什么。
咖啡连喝了两罐,甜的腻住了喉咙。他又不住的喝水。
“担不担心你的官司?”他问。
“担心。但是不怕。”屹湘说。
叶崇磬点着头,和缓的说:“没什么好怕的。看上去很难的局面,找对了角度,破局也只是手起刀落。”
屹湘看他。
“要说,亚宁竞标IEM也好,恒泰追逐粟氏也罢,我们这点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论市值论规模,IEM和粟氏都不算很大的盘子。二十多年前,百达出手收购邬氏纺织,一举拿下邬氏遍布全球尤其是亚洲非洲市场的几十家纺织工厂、数十个品牌,那才叫胃口不小。如果要我编教科书,这一战是要编进去的。只可惜百达从来低调,非常多的案例只看到结果、难见其详细过程。”
屹湘听他提到百达收购邬氏,有些诧异。
她轻声的说:“也许眼下的乱局,都是从收购邬氏埋下的祸根。你怎么留意到这个的?”她忘了手里的牛奶只喝了一半,捏着盒子,专注于叶崇磬的话。他也许并不知道汪瓷生与邬氏的恩怨纠葛,但是他的话里确有一丝暗示的意思。
叶崇磬说:“也很偶然。年初,亚宁收购IEM,找到恒泰做的资金支援。既然支援,总要了解下他们的主要对手。百达的事业布局非常传统派,多数都集中在基建和实业上。早年别说是新兴的这些技术产业,就连轻工业也鲜少涉足。这种投资风格,从收购邬氏开始有所改变。”叶崇磬缓缓的说。屹湘只是听。车子已经开进市中心,街道上的车辆仍然不多。“邬氏从纺织业巨头到事业失败、被百达一举吞并,过程之短暂,从正面来看是百达战略成功、行动迅捷,从反面来看是邬氏溃不成军。邬氏几代人辛苦积累下来的基业在数年之后变成了另一个面貌重新出现。很多人觉得邬氏神话的破灭简直是在一夕之间,或者归咎于其他因素,可是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屹湘问。
“邬氏的债务危机,其实早就存在。”叶崇磬说。市他车子开的稍慢些,在狭窄的弯道颇多的老城区内穿行,需要格外多的耐性。“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也许你会有兴趣一探究竟。也许稍晚会帮到你。”
“你才总是令我吃惊。”屹湘说。也许叶崇磬并不是不知道的再具体些,他只是觉得点醒她的作用已经起到了而已。“谢谢。”
“我只是从有限的数据来分析。”叶崇磬正正经经的说,“百达这些年也在寻找契机进入中国大陆市场。尤其是通过LW的不断试探和扩张,已经累积了不少经验。要不是百达的管理层政策相对拖延滞后,在中国大陆的实质性行动不会拖到现在才开展。”
叶崇磬暂时还不能告诉屹湘,正是粟氏与百达的频繁接触,他才下决心让恒泰尽早行动。不能与百达硬碰硬,从客观到主观,他都不能采取那样策略。
屹湘特别想长长的出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总提到半截子,就继续不下去了…
车子在街道上快速前进。
这个城市里的行道树多为悬铃木,车子在这样的街道上行驶,如同穿过绿色的隧道。转了几个弯,便驶上靠海的路段,看出去,海天一色,都是暗黄昏黑,海上则巨浪翻滚。
两个人都脸色凝重,谁也不再出声。
屹湘心是越来越紧。
车子越接近目的地,那个海边小镇,她越觉得手脚都在发冷。
叶崇磬说:“看这样子,我们真的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了。”
他指的当然是靠游艇上不了那个小岛。心里有些懊恼。这种大型的玩具,确实不适合来打硬仗。还好到了海边,换别的船倒也不成问题。他庆幸预案做的充分,A计划不行,就来B计划。再不行,还有别的选择。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的说:“要有军船就好了。”
“不行。”屹湘摇了下头。哪儿那么容易。做到做不到的且不说,这也动静太大。
“安全把人带回来是第一位的,都这会儿了还管那么多呢。”叶崇磬说。他也不是没有顾虑,但眼下确实更为重要的,是找到董亚宁。“好吧,或许情况远没有我们设想的糟糕。”
屹湘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不大岛屿,岛上居住的人家不过两三户。与陆地连接的部分隐藏在海底,退潮的时候可以开车上岛,涨潮的时候,那海面便会将道路淹没,若想登陆或登岛,那就需要借助船只了。她曾经觉得这个岛奇怪,他说,不奇怪,但是很独特,这应该叫做间歇式半岛…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偶尔会想起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岛子,并没有想过要在这台风肆虐的时候,回到这个地方来。
暴雨在车窗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水膜。
她握了握手臂。
“已经到了这里,再难也能上岛的。”叶崇磬说。
话音未落,钱币大小的雨点就落下来。密集而紧迫。
前方又有一辆闪着红蓝警示灯的警车,在驱散靠近海岸的人和车辆。指挥棒在大风中坚定的指向与海边相反的方向,警示着过往的车辆。这无声的指示,更让人心惊。
他皱皱眉,加快了车速。
远远的看到暗青色的山,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知道再往前一段路,也就到了那个海边小镇。
车子像快艇划过水面似的,所过之处,溅起巨大的水花。
叶崇磬塞上耳机,询问预备好的船只和人员。
已经快到码头了,沟通还是有些不畅。对方在喊,他为了让对方听清楚,也必须大声。他不得不先停下车来确定位置。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四)
气氛就这样越来越紧张,屹湘就算是想忽略都不行。手臂已经被她掐出了红印子,忽然间看到,急忙收了手…外面雨大,隔了白纱似的,她看不清楚停靠在码头附近的这些船只里,哪一艘才是他们要上的船。海上灰蒙蒙的,雨大风也大,浪既高又凶险…她陡然间鼻子发酸。克制了好一会儿,听见叶崇磬挂断电话,说:“妥了。”
她问:“你请朋友帮忙的?”
叶崇磬点点头,答道:“也是你的朋友。”
屹湘张了张嘴。
叶崇磬说:“不用担心,都是特别靠实的人。暂时你就什么都别管了,都交给我。就算今天没人肯出海,只要有船就行。”
“可是…”屹湘鼻尖更酸些。不由自主的在这个时候想哭。
“别可是了。”叶崇磬目光温和的望着屹湘,下巴对着前方,指了指,说:“外面是这么一种情况,咱们有心也不能乱来。先在这里避风稍等。我首先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等风力小一些再去。别慌,知道么?”
屹湘点头。
她不慌。慌也没有用。
风暴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歇。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这里等待。更关键的是,那个人,大概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由着他恣意消耗。
唯一的顾虑是,无论天气如何、无论登岛有多危险,她可以去,却不能让叶崇磬再跟她一起冒险。
叶崇磬小心翼翼的将车子开上了码头边的一处高地上。在这个位置,能够将这个避风港内的景象尽收眼底——码头上停靠的船只就像沸腾的汤锅里的饺子,随着海面的剧烈起伏,被有节奏的抛上抛下,平时看上去像是庞然大物的船,这时候都轻的像纸船,显得脆弱不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待更像是一种煎熬。雨势并不见减弱,风却小了些。被风雨摇动的树冠,已经不再是疯狂的一边倒。
屹湘看着手机上,屏幕上显示此时通讯信号已经从之前的稍弱,显示满格。她握紧手机,放在口袋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叶崇磬又在询问天气情况是否影响出发…如果可以,那她这就同他讲,她自己跟船上岛去。
“叶…”
“稍等下,”叶崇磬给她使了个阻止的眼神,接通了另一个电话。屹湘就见他原本皱着的眉,在片刻之后展开了,竟有些惊喜的样子,说:“…真的嘛…我跟湘湘在…”他向外张望了一下。
屹湘也往外看了看,外面的码头上停靠的船密密麻麻的,避风的船只里三层外三层井然有序的泊着。她看不出究竟。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很近的,我知道位置…行!太好了!今天不废话,回头说…我好好谢你!你说怎么谢都行!”叶崇磬要挂电话,那边叮嘱了他句什么,他微笑着说:“明白。放心,一定安全把她带回来。”
叶崇磬马上发动了车子,动作迅速的简直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
屹湘问:“要去哪儿?”她以为他们会在这里乘船登岛的,好容易等到了风浪小些。
“那个岛子上,有一个班的驻军。补给船两天上不去,岛上有人生病,他们马上要换舰艇上岛送补给,把病人带下来。可以把咱俩捎上去。”叶崇磬靠着刚刚记下来的路线,在车子驶出这个民用码头之后不久越过一道隔离带,前面的指示牌上显示这里已经是军事管制区,他已经不能再任意往前开了。
屹湘怔住。
峰回路转的消息,让她心跳加速。
叶崇磬按了下车喇叭。前方路边停着的一辆草绿色方头方脑的军用吉普。
“咱们得换车进去。”叶崇磬说。
“等下让我自己去。”屹湘果断的说。她说着,将身上的东西检查了一下。出来的时候穿的裙子,长长的,太碍事。她低头将裙摆接缝处线头一扯,迅速的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挽了一个结,长裙变成了短裙,行动起来会更方便些。
“少废话。”叶崇磬说。
雨点噼里啪啦的继续往下落,风似乎比先前更大了。
“不行!”屹湘看到前面军用吉普的车门开了,下来一位穿着雪白制服的军官,朝他们车子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什么不行?如果他不在岛上呢?你要怎么办?”叶崇磬问。
“他一定在。”她回答。
叶崇磬望着屹湘亮晶晶的眸子。
她说的如此镇定而斩钉截铁。他一定在?是的此时董亚宁能够出现的地方,就差挖地三尺了。不光是家里人在找,恐怕警察也在找…偏偏她就知道。偏偏他就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犯倔。这真让人恼火。
叶崇磬不打算再跟屹湘辩论,他解开安全带,说:“下车。”他说着话,先对着前面那军官挥了挥手。
“叶崇磬!”屹湘喊他。
叶崇磬说着拿出两个袋子,交给屹湘一个,说:“雨衣穿好下车。等下跟着我走。”
“叶崇磬!”屹湘抓着雨衣包,真急了。
“别浪费时间。这船可不会等我们。台风中心如果经过这里,还会有更大的风暴。到时候,不只是我们有危险。”
他说完,几乎是逼视着她,也在等着她。
屹湘咬了下牙,撕开雨衣的外封,抖开便披在了身上。
“走吧。”叶崇磬用目光检视了一下屹湘。
“叶崇磬…”屹湘开车门前,回头看他。
叶崇磬嘴角一动,没有说话。
她什么都明白,他也什么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一致。
还有一点,他们也一致,那就是无论如何的明白和知道,他们都没有办法用理智控制情感,至少在这一天。
而且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
叶崇磬先开车门下车,等着屹湘下来。他将车门重重的关上。风太大,要比平时用更多的力气才能关好车门。而恰恰是这样一下,也能够让他始终压着的心情,有一点释放。他伸手拉过屹湘,朝着前面那辆军车走去。军官是少校军衔,名牌上简单的两个字,鱼沉。叶崇磬与他握手,说鱼少校,我是叶崇磬,谢谢。
鱼少校让他们快些上车。在车上说舰艇已经准备好出发了,所以他要开的快些。然后说那个袋子里有你要的东西。他果然把车开的非常快。在基地里急速穿行,不住的穿过警戒线。
吉普车在几分钟后到达军用码头。车子刚停稳,少校便说舰艇不会强行登陆,所以有可能无功而返,你们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将车停的紧靠着码头边缘。告诉叶崇磬他们从左边车门下车。
叶崇磬下来车不经意的回头一看,忍不住“呵”了一声,指着车子停的位置,回头对他说:“这技术。屹湘,你看,咱们差点儿提前喂鲨鱼去。”
少校的笑声在巨浪和大风中清晰可闻。
屹湘走在两人身前,就见吉普车的车轮与码头边缘,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几乎是平着的,不禁冒了冷汗。
屹湘跟少校道谢。
少校微笑着看她,说:“不客气。我在这里等你们消息。回头我还负责送你们出去。”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流,呈长串状。他不撑伞也不穿雨衣,白色的常服已经被雨打透,但站在雨里,挺拔身姿,岿然不动。
叶崇磬回身跟他握了下手,催着屹湘快上艇。
暴雨落在码头上形成的水流没过了脚踝。叶崇磬见屹湘几乎是一走一滑,索性紧握着屹湘的手臂。两人顶着风歪歪斜斜的沿着码头往舰艇边走。一个又一个的浪拍过来,冲到人码头上,又迅速的撤下去,有一种让人胆寒的巨大力量,不小心便会被这样的巨浪卷走…舰艇并不大,灰蓝色,船上标注的编码533赫然在目。艇上的人看到他们接近,穿着橙色救生服深蓝色海军制服的上士水手抛了绳子过来,将他们拉上了艇。
甲板上有水,屹湘站不稳,被叶崇磬从背后推着往里走。
身后的门被关上,船舱一封闭,外面的暴风雨暂时的变成了细微的声响。可也因为船小浪大,这么剧烈的摆动,船舱似是一个小小的闷罐,密不透风间,让人有些气闷。
屹湘顿时觉得眩晕,急忙抓住了门把手。
上士将两件救生衣拿过来给叶崇磬。
叶崇磬先递了一件给屹湘,自己将救生衣套在了雨衣外面。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双崭新的女式军用胶鞋。屹湘怔了下,看看自己脚上的坡跟拖鞋。从雨里走过来,湿透了的鞋子磨着脚,脚趾处已经磨破皮了。
“我粗心,忘了说袜子的事,居然就没有替你准备袜子。”叶崇磬弯身将鞋子放在屹湘脚边。
他转过身去,从舷窗处往外看。继而跟站在身边的那位上士聊起来,无非是天气风浪云云。海面上恶浪翻滚,还没有出海,已经有种特别紧张的情绪将人抓住。
屹湘脱下拖鞋,一边换,一边看到上士走到前面去…那稳健而利落的步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她此时心跳急速加快,不知为什么,原本这些都是该让她踏实的迹象,却反而越来越令她发慌。
脚上换了胶鞋,她走过去到叶崇磬身边站了。一同从舷窗里看着外面。叶崇磬从鱼沉给他的袋子里拿了一瓶水和药给她,说:“晕船药。”
屹湘摇头。尽管她已经有了要吐的感觉。但是她不想吃。
她从舷窗处看着外面浑浊的海面。看不清楚海天连接处到底在哪里,也看不出那个距离并不算很远的岛子到底在哪里…
“我们马上开船。”舱门被打开,船舱里多了一个身材中量的清瘦男子,好像特别要跟屹湘解释似的,又说:“航向正确、没有其他干扰的话,我们最快会在二十分钟内到达。”
“好的。”叶崇磬伸手过去,握住了清瘦男子的手,说:“谢谢,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着,跟那男子一同往舱外走,留了屹湘自己在船舱里。
屹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船在摇晃,头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和,根本没有办法稳定下来。在她一浪高过一浪的眩晕中,舰艇轻巧的掉转了方向,从码头驶离。甩出了巨大的、浑浊色泽的浪花…她抓着座位的扶手,让自己的后背靠在壁上。
眩晕感在加剧,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的想要呕吐。她拼命的忍着这种难受,闭上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晕船。不会的,这么多年她从未晕过船。
恍惚间便觉得有只温暖的手在拍抚着她的后背,这拍抚能够让她镇定些,却没有办法减轻身上、心里越来越重的痛苦。
她睁开眼,正对上叶崇磬的眼睛,摇了摇头,想要说句没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是急忙的转身,抓过一个清洁袋,吐起来。只觉得嘴里苦的要命,吐的像是苦胆水。刚刚消停一会儿,舰艇又被风浪卷的起伏剧烈,眩晕便更剧烈一些…叶崇磬坐到她身边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船舱在此刻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盒子,被泡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抛起、落下、又抛起…让人的脑子和胃跟着翻江倒海。他调整着呼吸,这样的翻江倒海也让他非常不适。
时间已经不止20分钟,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叶崇磬看着外面,就发现舰艇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
他皱着眉。这是风浪太大,不能靠岸的表现。
果然,不一会儿,舰艇往前驶去,却又一次在接近岸边的时候,掉转了船头。似在调整角度和方向。
屹湘挣着站起来,扶着墙上的扶手,她说:“我想去前面看看。”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五)
她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叶崇磬原本想让她安心在这里等待,但见她这样,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不如让她去。
屹湘的身体随着倾斜的船体不住的左摇右摆,每一下都好像要被甩出去似的,她及时的抓到东西稳住自己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只有短短的一点距离,叶崇磬跟在她身后,只是看她如此倔强的走着,便已经满身是汗。他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终于是没有出手。